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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句儿然。(黄锺尾。) “春容渐老”尾文是也。
尚轻圆煞。(正宫、大石同尾。) “祝融南度”尾文是也。
尚遶梁煞。(商调尾。) “那日忽覩多情”尾文是也。
尚如缕煞。(中吕有二样,此系低一格尾。) “料峭东风”尾文是也。(般涉同。)
喜无穷煞。(中吕高一格尾。) “子规声里”尾文是也。
尚按节拍煞。(道宫尾。) “新篁池阁”尾文是也。
不绝令煞。(南吕尾。) “明月双溪”尾文是也。
有余情煞。(越调尾。) “炎光谢了”尾文是也。
收好姻煞。(小石尾。) “花底黄鹂”尾文是也。
有结果煞。(双调尾。) “箫声唤起”尾文是也。
又有本音就煞,谓之随煞。又有双煞。又有借音煞。又有和煞。
一调作二曲,或四曲、六曲、八曲,及两调各止一二曲者,俱不用尾声。
论宾白第三十四
宾白,亦曰“说白”。有“定场白”,初出场时,以四六饰句者是也。有“对口白”,各人散语是也。定场白稍露才华,然不可深晦。《紫箫》诸白,皆绝好四六,惜人不能识;《琵琶》黄门白,只是寻常话头,略加贯串,人人晓得,所以至今不废。对口白须明白简质,用不得太文字;凡用之、乎、者、也,俱非当家。《浣纱》纯是四六,宁不厌人!又凡“者”字,惟北剧有之,今人用在南曲白中,大非体也。句字长短平仄,须调停得好,令情意宛转,音调铿锵,虽不是曲,却要美听。诸戏曲之工者,白未必佳,其难不下于曲。《玉玦》诸白,洁净文雅,又不深晦,与曲不同,只稍欠波澜。大要多则取厌,少则不达,苏长公有言:“行乎其所当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则作白之法也。
论插科第三十五
插科打诨,须作得极巧,又下得恰好。如善说笑话者,不动声色,而令人绝倒,方妙。大略曲冷不闹场处,得净、丑间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剧戏眼目。若略涉安排勉强,使人肌上生粟,不如安静过去。古戏科诨,皆优人穿插,传授为之,本子上无甚佳者。惟近顾学宪《青衫记》,有一二语咄咄动人,以出之轻俏,不费一毫做造力耳。黄山谷谓:“作诗似作杂剧,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盖在宋时已然矣。
论落诗第三十六
落诗,亦惟《琵琶》得体。每折先定下古语二句,却凑二语其前,不惟场下人易晓,亦令优人易记。自《玉玦》易诗语为之,于是争趋于文。还有集唐句以逞新奇者,不知喃喃作何语矣。用得亲切,较可。如《浣纱》范蠡遇西施折,用“芙蓉脂肉绿云鬟”一诗,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论部色第三十七
《梦游录》云:“今教坊开场,先引一段寻常事,名曰‘艳段’,次正杂剧,为两段。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又或添一人装孤。其次曲破断送者,谓之‘把香’。”《辍耕录》云:“传奇出于唐,宋有戏曲,金有院本、杂剧。院本,一人曰‘副净’,为‘参军’;一曰‘副末’,谓之‘苍鹘’,——鹘能击众鸟,末可打副净,故云;一曰引戏;一曰末泥,一曰装孤。又谓之‘五花爨弄’。”今南戏副净同上。而末泥即生,装孤即旦,引戏则末也。一说:曲贵熟而曰“生”,妇宜夜而曰“旦”,末先出而曰“末”,净喧闹而曰“净”,反言之也;其贴则旦之佐,丑则净之副,外则末之余,明矣。按:丹丘先生谓杂剧、院本有正末、副末、狚、狐、靓、鸨、猱、捷讥、引戏九色之名,又谓唐为传奇,宋为戏文,金时院本、杂剧合而为一,元分为二。杂剧者,杂戏也。院本者,行院之本也。又按:元杂剧中,名色不同,末则有正末、副末、冲末(即副末)、砌末、小末,旦则有正旦、副旦、贴旦(即副旦)、茶旦、外旦、小旦、旦儿(即小旦)、卜旦——亦曰卜儿(即老旦)。又有外,有孤(装官者),有细酸(亦装生者),有孛老(即老杂)。小厮曰“徕”,从人曰“秪从”,杂脚曰“杂当”,装贼曰“邦老”。凡厮役,皆曰“张千”;有二人,则曰“李万”。凡婢皆曰“梅香”。凡酒保皆曰“店小二”。今之南戏,则有正生、贴生(或小生)、正旦、贴旦、老旦、小旦、外、末、净、丑(即中净)、小丑(即小净),共十二人,或十一人,与古小异。古孤以装官,《梦梁录》所谓装孤即旦,非也。又丹丘以狚、狐、鸨、猱并列,即“孤”当亦是“狐”字之误耳。尝见元剧本,有于卷首列所用部色名目,并署其冠服、器械,曰某人冠某冠,服某衣,执某器,最详;然其所谓冠服、器械名色,今皆不可复识矣。
论讹字第三十八
戏曲有相传既久,致讹字间出,或系刻本之误,或为俗子所改,致撰人叫屈,识者贻嗤,不一而足。如《西厢》“风欠酸丁”之“欠”,俗子作“耍”字音,至去其字之转笔处一“丿”,并字形亦为改削,不知字书从无此字。元贾仲名《萧淑兰》剧【寄生草】曲:“改不了强(去声)文[忄敝]醋饥寒脸(音敛,不作裣音),断不了《诗》云、子曰酸风欠,离不了之乎者也腌穷俭。”以欠与上之“脸”、下之“俭”叶韵,明白可证。盖起于南人,但知有“风耍”俗语,不知北音,遂妄倡是说。不意金在衡辈亦为所误。笔之正讹。夫使果为“风耍”之义,何不径用“耍”字,而以“欠”字代之耶?其在《琵琶记》者尤多。如《请粮》【普天乐】,原以家麻、戈歌二韵通用,其云“岂忍见公婆受饿”,正与上“弟和兄更没一个”,下“直恁摧挫”相叶,却改作“受馁”。又有从而附和之者,以为避俗。夫《琵琶》久用本色语矣,饿字亦何俗之有,乃妄改之,而反以不韵为快耶?《成亲》【女冠子】引“丈夫得志,佳婿乘龙”,与上下入声簇、促韵全不叶。或改作“坦腹”,于韵是矣,而与后之“兀的东床,难教我坦腹”,又犯重复。直是难择,则是东嘉自误。【双声子】“娘介福”,用《诗经》语。俗子改作“分福”,以不识“介”字义,又与“分”字字形相近之故;后复改作“万福”,又“万”与“分”相近之故也。《剪发》【香罗带】第三调“堪怜愚妇人”,下当云“单身又贫”,却易为“穷”,亦误。记中每对偶甚整。向谓“孔雀屏开”当作“开屏”,与下“芙蓉隐褥”相对,近词隐于考误已正之矣。又尝疑“新篁池阁”、“槐阴庭院”二语,“槐阴”与“新篁”不对,必有误字。“新篁”当以“高槐”为对,乃的。孟郊诗“高槐结浮阴”,非无出也。即此曲前云“深院荷香满”,又“只管打扇与烧香”,又“一架荼蘼满院香”,下又云“香肌无暑”,又“一点风来香满”,又“香奁日永”,又“香消宝篆沈烟”,又“怎遂得黄香愿”,又“猛然心地热透香汗”,又“只见荷香十里”,又“清香泻下琼珠溅”,连用十一“香”字,重迭之甚;而香满、香奁、香消三句迭用,尤为不妥。有改“香奁”作“湘帘”者,与上“蔷薇帘幙”又重,不可强为之解。本折落诗:“欢娱休问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几何。”两“何”字亦重。下“何”字,盖“多”字之误耳。他如《明珠记》【二郎神】换头“果然是萍水相遭”,与上之“问分晓”、下之“郎年少”相叶,因坊本误刻而皆唱作“相逢”。又《红拂记》【古轮台】“刺船陈孺”,“刺”字或作“次”音,或作“辣”音,皆非。当音作“戚”。陈孺,谓陈平也。刺船事,见《史记》,却无正音。《庄子 渔父》篇注“音戚”,此可为证。【懒画眉】“只得颠倒衣裳试觑渠”,“倒”字皆唱作上声。夫去声则“颠倒”之义也,上声则“倾倒”之“倒”,于义不协矣。此则起于朱子注《诗》。此老执拗,甚不可解。《诗》言:“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下“颠之倒之”,即覆说上文“颠倒”二字之辞,其实一也,却于上“倒”字音作上声,而下“倒”字音作去声,此何说也?又“撇道”,北人调侃说“脚”也。汤海若《还魂记》末折“把那撇道儿客长舌揸”,是以“撇道”认作颡子也,误甚。又散套“梅家庄水罐汤缾打为磁屑”,当作“谢家庄”,正崔护乞浆处也。又“窥青眼”曲,【白练序】换头“萧郎信渺茫”下,旧原作“还追想当年处士庄”,《词选》作“漫留下当年系马桩”,俚甚,非白语。“眼望旌节旗,耳听好消息”,出元人杂剧,今皆讹作“旌捷旗”,然似不如“捷旌旗”与下“好消息”对,为的。“凭君走对夜摩天”,“夜摩天”语出《藏经》,今皆讹作“焰摩天”。“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二三”,谓可与语言之人难得也;今讹作“可与人言”。“两叶浮萍归大海”,盖本白乐天“与君何处重相遇,两叶浮萍大海中”诗语,词隐《唱曲当知》以为非是,或偶未见此诗耳。大抵刻本中误处,须以意理会,不可便仍其误。彼优人俗子,既不能晓,吾辈又不为是正,几何不令千古之聩聩耶!
杂论第三十九上
(系纵笔漫书,初无伦次)
词曲小道。遏云、落尘,远不暇论。明皇制《春光好》曲而桃杏皆闻,世歌《虞美人》曲而草能按节以舞,声之所感,岂其微哉!
南、北二调,天若限之。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画地而知也。北人工篇章,南人工句字。工篇章,故以气骨胜;工句字,故以色泽胜。
胜国诸贤,盖气数一时之盛。王、关、马、白,皆大都人也,今求其乡,不能措一语矣。(大都,即今北京。)
《正音谱》中所列元人,各有品目,然不足凭。涵虚子于文理原不甚通,其评语多足付笑。又前八十二人有评,后一百五人漫无可否,笔力竭耳,非真有所甄别其间也。
胡鸿胪言:“元时,台省元臣、郡邑正官,皆其国人为之;中州人每沈抑下僚,志不获展,如关汉卿乃太医院尹,马致远江浙行省务官,宫大用钓台山长,郑德辉杭州路吏,张小山首领官,于是多以有用之才,寓于声歌,以纾其拂郁成慨之怀,所谓不得其平而鸣也。”然其时如贯酸斋、白无咎、杨西庵、胡紫山、卢疏斋、赵松雪、虞邵庵辈,皆昔之宰执贵人也,而未尝不工于词。以今之宰执贵人,与酸斋诸公角而不胜;以今之文人墨士,与汉卿诸君角而又不胜也。盖胜国时,上下成风,皆以词为尚,于是业有专门;今吾辈操管为时文,既无暇染指,迨起家为大官,则不胜功名之念,致仕居乡,又不胜田宅子孙之念,何怪其不能角而胜之也!
人才赋才,各有所近。马东篱、王实甫,皆胜国名手。马于《黄粱梦》、《岳阳楼》诸剧,种种妙绝,而一遇丽情,便伤雄劲;王于《西厢》、《丝竹芙蓉亭》之外,作他剧多草草不称。尺有所短,信然。
古戏不论事实,亦不论理之有无可否,于古人事多损益缘饰为之,然尚存梗槩。后稍就实,多本古史传杂说略施丹垩,不欲脱空杜撰。迩始有捏造无影响之事以欺妇人、小儿看,然类皆优人及里巷小人所为,大雅之士亦不屑也。
元人作剧,曲中用事,每不拘时代先后。马东篱《三醉岳阳楼》,赋吕纯阳事也。【寄生草】曲:“这的是烧猪佛印待东坡,抵多少驹驴魏野逢潘阆”。俗子见之,有不訾以为传唐人用宋事耶?画家谓王摩诘以牡丹、芙蓉、莲花同画一景,画《袁安高卧图》有雪里芭蕉,此不可易与人道也。
词曲本文人能事,亦有不尽然者。周德清撰《中原音韵》,下笔便如葛藤;所作“宰金头黑脚天鹅”【折桂令】、“燕子来海棠开”【塞儿令】、“脸霞鬓鸦”【朝天子】等曲,又特警策可喜,即文人无以胜之,是殊不可晓也。
南、北二曲,用字不得相混。今南曲中有用“者”字、“兀”字、“您”字、“咱”字,及南曲用北韵,以“白”为“排”,以“壑”为“好”之类,皆大非体也。
元人诸剧,为曲皆佳,而白则猥鄙俚亵,不似文人口吻。盖由当时皆教坊乐工先撰成间架说白,却命供奉词臣作曲,谓之“填词”。凡乐工所撰,士流耻为更改,故事款多悖理,辞句多不通。不似今作南曲者尽出一手,要不得为诸君子疵也。
北曲方言时用,而南曲不得用者,以北语所被者广,大略相通,而南则土音各省、郡不同,入曲则不能通晓故也。
元人杂剧,其体变幻者固多,一涉丽情,便关节大略相同,亦是一短。又古新奇事迹,皆为人做过。今日欲作一传奇,毋论好手难遇,即求一典故新采可动人者,正亦不易得耳。
元词选者甚多,然皆后人施手,醇疵不免。惟《太平乐府》系杨澹斋所选,首首皆佳。盖以元人选元词,犹唐人之选《中兴闲气》《河洛英灵》二集,具眼故在也。
北人尚余天巧,今所流传《打枣竿》诸小曲,有妙入神品者;南人苦学之,决不能入。盖北之《打枣竿》,与吴人之山歌,不必文士,皆北里之侠,或闺阃之秀,以无意得之,犹诗郑、卫诸风,修大雅者反不能作也。
世称曲手,必曰关、郑、白、马,顾不及王,要非定论。称戏曲曰《荆》、《刘》、《拜》、《杀》,益不可晓,殆优人戏单语耳。
唐三百年,诗人如林。元八十年,北词名家亦不下二百人。明兴二百四十年,作南曲铮铮者,指不易多屈,何哉?
古戏必以《西厢》、《琵琶》称首,递为桓、文。然《琵琶》终以法让《西厢》,故当离为双美,不得合为联璧。《琵琶》遣意呕心,造语刺骨,似非以漫得之者,顾多芜语、累字,何耶?
《西厢》组艳,《琵琶》修质,其体固然。何元朗并訾之,以为“《西厢》全带脂粉,《琵琶》专弄学问,殊寡本色。”夫本色尚有胜二氏者哉?过矣!
《拜月》语似草草,然时露机趣;以望《琵琶》,尚隔两尘;元朗以为胜之,亦非公论。
世传《拜月》为施君美作,然《录鬼簿》及《太和正音谱》皆载在汉卿所编八十一本中,不曰君美。君美名惠,杭州人,吴山前坐贾也。南戏自来无三字作目者,盖汉卿所谓《拜月亭》,系是北剧,或君美演作南戏,遂仍其名不更易耳。
古之优人,第以谐谑滑稽供人主喜笑,未有并曲与白而歌舞登场如今之戏子者;又皆优人自造科套,非如今日习现成本子,俟主人拣择,而日日此伎俩也。如优孟、优旃、后唐庄宗,以迨宋之靖康、绍兴,史籍所记,不过“葬马”、“漆城”、“李天下”、“公冶长”、“二圣环”等谐语而已。即金章宗时,董解元所为《西厢记》,亦第是一人倚弦索以唱,而间以说白。至元而始有剧戏,如今之所搬演者是。此窍由天地开辟以来,不知越几百千万年,俟夷狄主中华,而于是诸词人一时林立,始称作者之圣,呜呼异哉!
南戏曲,从来每人各唱一只。自《拜月》以两三人合唱,而词隐诸戏遂多用此格。毕竟是变体,偶一为之可耳。
《琵琶》工处甚多,然时有语病,如第二折【引】“风云太平日”,第三折【引】“春事已无有”,三十一折【引】“也只为我门楣”,皆不成语。又蔡别后,赵氏寂寥可想矣,而曰“翠减祥鸾罗幌,香消宝鸭金炉,楚馆云闲,秦楼月冷”,后又曰“宝瑟尘埋,锦被羞铺,寂寞琼璁,箫条朱户”等语,皆过富贵,非赵所宜。二十六折【驻马听】“书寄乡关”二曲,皆本色语,中“着啼痕缄处翠绡斑”二语,及“银钩飞动彩云笺”二语,皆不搭色,不得为之护短。至后八折,眞伧父语。或以为朱教豫所续,头巾之笔,当不诬也。
弇州谓“《琵琶》‘长空万里’完丽而多蹈袭”,似诚有之。元朗谓其“无蒜酪气,如王公大人之席,駞峰、熊掌,肥腯盈前,而无蔬、笋、蚬、蛤,遂欠风味。”余谓:使尽废駞峰、熊掌,抑可以羞王公大人耶?此亦一偏之说也。
古曲自《琵琶》、《香囊》、《连环》而外,如《荆钗》、《白兔》、《破窑》、《金印》、《跃鲤》、《牧羊》、《杀狗劝夫》等记,其鄙俚浅近,若出一手。岂其时兵革孔棘,人士流离,皆村儒野老涂歌巷咏之作耶?《杀狗》,顷吾友郁蓝生为厘韵以饬,而整然就理也,盖一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