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画记 - 第 1 页/共 6 页

历代名画记         第一卷      叙画之源流      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古先圣王,受命应箓,则有龟字效灵,龙图呈宝。自巢燧以来,皆有此瑞,迹映乎瑶牒,事传乎金册。庖牺氏发于荥河中, 典籍图画萌矣。轩辕氏得于温洛中,史皇苍颉状焉。奎有芒角,下主辞章;颉有四目,仰观垂象。因俪鸟龟之迹,遂定书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时也,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天地圣人之意也。按字学之部,其体有六:一、古文,二、奇字,三、篆书,四、佐书,五、缪篆,六、鸟书。在幡信上书端,象鸟头者,则画之流也。(汉末大司空甄丰校字体有六书:古文,即孔子壁中书;奇字,即古文之异者;篆书,即小篆也;佐书,秦隶书也;缪篆,所以摹印玺也;鸟书,即幡信上作虫鸟形状也。)颜光禄云:“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又《周官》教国子以六书,其三曰象形,则画之意也。是故知书画异名而同体也。(《周礼》:保氏掌六书:指事、谐声、象形,会意、转注、假借,皆苍颉之遗法也。)洎乎有虞作绘,绘画明焉。即就彰施,仍深比象,于是礼乐大阐,教化由兴,故能揖让而天下治,焕乎而词章备。《广雅》云:“画,类也”。《尔雅》云:“画,形也。”《说文》云:“画,畛也。象田畛畔所以画也。”《释名》云:“画,挂也。以彩色挂物象也。”故鼎钟刻,则识魑魅而知神奸;旂章明,则昭轨度而备国制。清庙肃而樽彝陈,广轮度而疆理辨。以忠以孝,尽在于云台;有烈有勋,皆登于麟阁。见善足以戒恶,见恶足以思贤。留乎形容,式昭盛德之事,具其成败,以传既往之踪。记传所以叙其事,不能载其容,赞颂有以咏其美,不能备其象,图画之制,所以兼之也。故陆士衡云:“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此之谓也。善哉!曹植有言曰:“观国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异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节;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昔夏之衰也,桀为暴乱,太史终抱画以奔商。殷之亡也,纣为淫虐,内史挚载图而归周。燕丹请献,秦皇不疑;萧何先收,沛公乃王。图画者有国之鸿宝,理乱之纪纲。是以汉明宫殿,赞兹粉绘之功;蜀郡学堂,义存劝戒之道。马后女子,尚愿戴君于唐尧;石勒羯胡,犹观自古之忠孝。岂同博奕用心,自是名教乐事。余尝恨王充之不知言,云:“人观图画上所画古人也,视画古人如视死人,见其面而不若观其言行。古贤之道,竹帛之所载灿然矣,岂徒墙壁之画哉!”余以此等之论,与夫大笑其道,诟病其儒,以食与耳,对牛鼓簧,又何异哉!      叙画之兴废      图画之妙,爰自秦汉,可得而记。降于魏晋,代不乏贤。洎乎南北,哲匠间出,曹、卫、顾、陆,擅重价于前,董、展、孙,杨,垂妙迹于后;张、郑两家,高步于隋室,大安兄弟,首冠于皇朝,此盖尤所烜赫也,世俗知尚者,其馀英妙,今亦殚论。汉武创置秘阁,以聚图书;汉明雅好丹青,别开画室;又创立鸿都学,以集奇艺,天下之艺云集。及董卓之乱,山阳西迁,图画缣帛,军人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七十馀乘,遇雨道艰,半皆遗弃。魏晋之代,固多藏蓄,胡寇入洛,一时焚烧。宋、齐、梁、陈之君,雅有好尚。晋遭刘曜,多所毁散。重以桓玄性贪好奇,天下法书名画,必使归己。及玄篡逆,晋府真迹,玄尽得之。何法盛《晋中兴书》云:“刘牢之遣子敬宣诣玄请降,玄大喜,陈书画共观之。”玄败,宋高祖先使臧喜入宫载焉。南齐高帝科其尤精者,录古来名手,不以远近为次,但以优劣为差,自陆探微至范惟贤四十二人,为四十二等,二十七秩,三百四十八卷。听政之馀,旦夕披玩。梁武帝尤加宝异,仍更搜葺;元帝雅有才艺,自善丹青,古之珍奇,充牣内府。侯景之乱,太子纲数梦秦皇更欲焚天下书,既而内府图画数百函,果为景所焚也。及景之平,所有画皆载入江陵。为西魏将于谨所陷,元帝将降,乃聚名画法书及典籍二十四万卷,遣后阁舍人高善宝焚之。帝欲投火俱焚,宫嫔牵衣得免。吴越宝剑,并将斫柱令折。乃叹曰:“萧世诚遂至于此,儒雅之道,今夜穷矣!”于谨等于煨烬之中,收其书画四千馀轴,归于长安。故颜之推《观我生赋》云:“人民百万而囚虏,书史千两而烟扬。史籍已来,未之有也,溥天之下,斯文尽丧。”陈天嘉中,陈主肆意搜求,所得不少。及隋平陈,命元帅记室参军裴矩、高颎收之,得八百馀卷。隋帝于东京观文殿后起二台:东曰妙楷台,藏自古法书;西曰宝迹台,收自古名画。炀帝东幸扬州,尽将随驾,中道船覆,大半沦弃。炀帝崩,并归宇文化及。化及至聊城,为窦建德所取。留东都者为王世充所取。圣唐武德五年,克平僭逆,擒二伪主,两者秘藏之迹,维扬扈从之珍,归我国家焉。乃命司农少卿宋遵贵载之以船,泝河西上,将致京师,行经砥柱,忽遭漂没,所存十亡一二。(国初内库只有三百卷,并隋朝以前相承,御府所宝。)太宗皇帝特所耽玩,更于人间购求。天后朝张易之奏召天下画工修内库图画,因使工人各推所长,锐意模写,仍旧装背,一毫不差,其真者多归易之。易之诛后,为薛少保稷所得。薛殁后,为岐王范所得。(玄宗弟,谥惠文太子。)王初不陈奏,后惧,乃焚之。时薛少保与岐王范、石泉公王方庆家所蓄图画,皆归于天府。禄山之乱,耗散颇多。肃宗不甚保持,颁之贵戚。贵戚不好,鬻于不肖之手;物有所归,聚于好事之家。乃德宗艰难之后,又经散失,甚可痛也!自古兵火亟焚,江波屡斗,年代寖远,失坠弥多。傥时君之不尚,则阙其搜访,非至人之赏玩,则未辨妍蚩。所以骏骨不来,死鼠为璞。嗟乎!今之人众艺鲜至,此道尤衰。未曾误点为蝇,惟见亡成类狗。彦远家代好尚,高祖河东公、曾祖魏国公相继鸠集名迹。先是魏国公与司徒汧公(李勉)并佐霍国公关内三军幕府,(王思礼)霍公平定两京,魏公之策也。魏公与汧公因其同寮,遂成久要,并列藩阃,齐居台衡,雅会襟灵,琴书相得。汧公博古多艺,穷精蓄奇,魏晋名踪,盈于箧笥。许询、逸少,经年共赏山泉;谢傅、戴逵,终日惟论琴画。(汧公任南海日,于罗浮山得片石,汧公子兵部员外郎约又于润州海门山得双峰石,并为好事所宝,悉见传授。又汧公手斫雅琴,尤佳者曰响泉,曰韵磬。汧公在滑州,魏公在西川,金玉之音,山川亡间,尽缄瑶匣,以表嘉贶。西川幕客司空曙赋曰:“白雪高吟际,青霄远望中,谁言路遐旷,宫徵暗相通。”时汧公并寄重宝,琴解及琴荐咸在焉。)大父高平公与爱弟主客员外郎(彦远叔祖,名谂。)及汧公公子缵、(祠部郎中。)缵弟约(兵部员外郎,字存博。)更叙通旧,遂契忘言。远同庄、惠之交,近得荀、陈之会。大门请缵为判官,约与主客,皆高谢荣宦,琴尊自乐,终日陶然,士流企望莫及也。由是万卷之书,尽归王粲,一厨之画,惟寄桓玄。李兵部又于江南得萧子云壁书飞白“萧”字,匣之以归洛阳,授余叔祖,致之修善里,构一亭,号曰“萧垒”。(王涯相倚权势,负之而趋。太和末,为乱兵所坏,其萧字本末,具余所撰《法书要录》中。)元和十三年,高平公镇太原,不能承奉中贵,为监军使内官魏弘简所忌,无以指其瑕,且骤言于宪宗曰:“张氏富有书画。”遂降宸翰,索其所珍。惶骇不敢缄藏,科简登时进献。乃以钟、张、卫、索真迹各一卷,二王真迹各五卷,魏、晋、宋、齐、梁、陈、隋杂迹各一卷,顾、陆、张、郑、田、杨、董、展洎国朝名手画合三十卷表上,曰:“伏以前代帝王,多求遗逸,朝观夕览,收鉴于斯。陛下睿圣钦明,凝情好古,听政之暇,将以怡神。前件书画,历代共宝,是称珍绝,其陆探微《萧史图》,妙冠一时,名居上品,所希睿鉴,别赐省览。”又别进《玄宗马射真图》。(永王府司马陈闳画。)表曰:“玄宗天纵神武,艺冠前王,凡所游畋,必存绘事。岂止云梦殪兕,楚人美旌盖之雄,浔阳射蛟,汉史称舳舻之盛。前件图,臣瞻奉先灵,素所宝惜。陛下旁求珍迹,以备石渠。祖宗之美,敢不献呈!”(掌书记监察御史李德裕制词。)手诏答曰:“卿庆传台铉,业嗣弓裘,雄词冠于一时,奥学穷乎千古,图书兼蓄,精博两全。别《玄宗马射真图》,薛获披捧,瞻拜感咽,圣灵如临。其钟、张等书,顾、陆等画,古今共宝,有国所珍。朕以视朝之馀,得以寓目,因知丹青之妙,有合造化之功,欲观象以省躬,岂好奇而玩物?况烦章奏,嘉叹良深。”其书画并收入内库,世不复见。其馀者,长庆初,大父为内贵魏弘简门人宰相元稹所挤,出镇幽州,遇朱克融之乱,皆失坠矣。非戎虏所爱,及事定,颇有好事购得之。彦远时未龀岁,恨不见家内所宝。其进奉之外,失坠之馀,存者才二三轴而已。虽有豪势,莫能求旃,嗟尔后来,尤须靳固。宜抱漆书而兴叹,莫将棐柿以藩身。聊因暇日,编为此记,且撮诸评品,用明乎所业,亦探于史传,以广其所知。(后汉孙畅之有《述画记》,梁武帝、陈姚最、谢赫、隋沙门彦悰、唐御史大夫李嗣真、秘书正字刘整、著作郎顾况并兼有画评。中书舍人裴孝源有画录,窦蒙有《画拾遗录》,率皆浅薄漏略,不越数纸。僧悰之评,最为谬误,传写又复脱错,殊不足看也。)如宋朝谢希逸、陈朝顾野王之流,当时能画,评品不载,详之近古,遗脱至多。盖是世上未见其踪,又述作之人,不广求耳。呜呼!自古忠孝义烈,湮没不称者,曷胜记哉,况书画耶!圣唐至今二百三十年,奇艺者骈罗,耳目相接。开元天宝,其人最多。何必六法俱全,(六法解在下篇。)但取一技可采。(谓或人物、或屋宇、或山水、或鞍马、或鬼神、或花鸟,各有所长。)自史皇至今大唐会昌元年,凡三百七十馀人,编次无差,铨量颇定。此外旁求错综,心目所鉴,言之无隐,将来者有能撰述,其或继之。时大中元年,岁在丁卯。      叙自古画人姓名   轩辕时一人 史皇   周一人 封膜   齐一人 敬君   秦一人 烈裔   前汉六人 毛延寿 陈敞 刘白 龚宽 阳望 樊育   后汉六人 赵岐 刘褒 蔡邕 张衡 刘旦 杨鲁   魏四人 曹髦 杨修 桓范 徐邈   吴二人 曹不兴 吴王赵夫人   蜀二人 诸葛亮(亮子瞻)   晋二十三人 明帝 荀勖 张墨 卫协 王廙 王羲之(子献之) 康昕 顾恺之 史道硕 谢稚 夏侯瞻 嵇康 温峤 谢岩 曹龙 丁远 杨惠 江思远 王濛 戴逵(逵子勃,勃弟颙。)   宋二十八人 陆探微(探微子绥,绥弟弘肃。)顾宝光 宗炳 王微 谢庄 袁倩(倩子质)史敬文 史艺 刘斌 尹长生 顾骏之 康允之 顾景秀 吴暕 张则 刘胤祖(弟绍祖,子璞。)蔡斌 濮万年(弟道兴) 史粲 朱僧辩 褚灵石 范惟贤,南齐二十八人 宗测 刘系宗 姚昙度(子释惠觉) 蘧道愍(甥沙门僧珍) 章继伯 范怀珍 钟宗之 王奴 王殿 戴蜀 陈公恩 陶景真 张季和 沈标 谢赫 沈粲 丁光 周昙研 谢惠连 谢约 虞坚 丁宽 刘瑱 毛惠远(弟惠秀,子稜。)   梁二十人 元帝(子方等) 萧大连 萧贲 陆杲 陶弘景 张僧繇(子善果,善果弟儒童。)袁昂 焦宝愿 嵇宝钧 聂松 解倩 陆整 江僧宝 僧威公 僧吉底俱 僧摩罗菩提 僧迦佛陀   陈一人 顾野王   后魏九人 蒋少游 郭善明 侯文和 柳俭 闵文和 郭道兴 杨乞德 王由 祖班   北齐十人 高孝珩 萧放 杨子华 田僧亮 刘杀鬼 曹仲达 殷英童 高尚士 徐德祖 曹仲璞   后周一人 冯提伽   隋二十一人 阎毗 何稠 刘龙(龙弟衮) 展子虔 郑法士(弟法轮,子德文。) 孙尚子 董伯仁 杨契丹 刘乌 陈善见 江志 李雅 王仲舒 阎思光 解悰 程瓒 尉迟跋质那 僧昙摩拙义   唐二百六人 汉王元昌(弟韩王元嘉,滕王元婴) 阎立德(弟立本) 张孝师 范长寿 何长寿 尉迟乙僧 刘孝思 靳智翼 王定 梁宽 吴智敏 康萨陀 王知慎 王韶应 檀智敏 杨须跋 赵武端 范龙树 周乌孙 杨德绍 陈义 殷 殷季友 许琨 僧法明 钱国养 左文通 王陀子 牛昭 吴道子 张爱儿 杨惠之 员明 程进 韩伯通 窦弘果 毛婆罗 孙仁贵 金忠义 翟琰 李生 张藏 杨庭光 卢稜伽 姚景仙 武静藏 董崿 陈静心(弟静眼) 程雅 杨坦(坦子爽) 杨仙乔 解倩 冯绍正 姜皎 李思训(弟思诲,思诲子林甫,林甫弟昭道,林甫侄湊) 薛稷 郎馀令 曹元廓 刘行臣 畅 (子明瑾)杨宁 杨升 张萱 尹琳 李仲昌 李嗣真 韦无忝(弟无纵)朱抱一 竺元标 蔡金刚 毛嵩 姚彦山 程逊 董好子 杨树儿 耿纯 任贞亮 陆庭曜 畅整 李相国 陈悫 刘智敏 史晟 何君墨 京元成 崔霞 冷元琇 马光业 李蛮子 马树鹰 祝丘 潘细衣 周子敬 段去惑 僧智瑰 殷令名 殷闻礼(子仲容)谈皎 僧金刚三藏 张遵礼 王绍宗 宋令文 司马承祯 卢鸿 释翛然 郑虔 郑逾 曹霸 李果奴 (果奴孙士昉)韩干 孔荣 陈闳 孟仲晖 杜景祥 王允之 王维 张諲 刘方平 王熊 王象 田琦 窦师纶 江都王绪 李逖 李平钧 崔阳元 李炅 张维亘 李滔 张通 耿昌言(弟昌期) 周吉言 严杲 杨德本 具俊 李韶 魏晋孙 蒯廉 白旻 韩嶷(子文肃)陈庭 高江 车道政 滕王湛然 齐皎(皎弟映) 朱审 王宰 毕宏 杨炎 史瓒 裴諝 韦鉴(弟銮,子鶠)张瑶 陈昙 顾况 沈宁 刘商 刘整 刘之奇 边鸾 于锡 强颖 梁广 陈庶 陈恪(恪子积善) 戴重席 刘之章 周昉 赵博文(兄博宣) 王胐 郑寓 韩滉 戴嵩(嵩弟峄) 李渐(子仲和)萧祐 周太素 麹庭 萧悦 张志和 侯莫陈厦 僧道芬 郑町 梁洽 项容 吴恬 王默      论画六法      昔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自古画人,罕能兼之。彦远试论之曰:古之画,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与俗人道也;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上古之画,迹简意澹而雅正,顾、陆之流是也。中古之画,细密精致而臻丽,展、郑之流是也。近代之画,焕烂而求备。今人之画,错乱而无旨,众工之迹是也。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然则古之嫔擘纤而胸束,古之马喙尖而腹细,古之台阁竦峙,古之服饰容曳。故古画非独变态有奇意也,抑亦物象殊也。至于台阁、树石、车舆、器物,无生动之可拟,无气韵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顾恺之曰:“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其台阁,一定器耳,差易为也。”斯言得之。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故韩子曰:“狗马难,鬼神易”。狗马乃凡俗所见,鬼神乃谲怪之状。斯言得之。至于经营位置,则画之总要,自顾陆以降,画迹鲜存,难悉详之。唯观吴道玄之迹,可谓六法俱全,万象毕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所以气韵雄壮,几不容于缣素;笔迹磊落,遂恣意于壁墙。其细画又甚稠密,此神异也。至于传模移写,乃画家末事。然今之画人,粗善写貌,得其形似,则无其气韵;具其彩色,则失其笔法,岂曰画也?呜呼!今之人斯艺不至也。宋朝顾骏之常结构高楼,以为画所,每登楼去梯,家人罕见。若时景融朗,然后含毫;天地阴惨,则不操笔。今之画人,笔墨混于尘埃,丹青和其泥滓,徒污绢素,岂曰绘画!自古善画者,莫匪衣冠贵胄,逸士高人,振妙一时,传芳千祀,非闾阎鄙贱之所能为也。      论画山水树石      魏晋以降,名迹在人间者,皆见之矣。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树石,映带其地,列植之状,则若伸臂布指。详古人之意,专在显其所长,而不守于俗变也。国初二阎,擅美匠学,杨、展精意宫观,渐变所附,尚犹状石则务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绘树则刷脉镂叶,多栖梧宛柳。功倍愈拙,不胜其色。吴道玄者,天付劲毫,幼抱神奥,往往于佛寺画壁,纵以怪石崩滩,若可扪酌。又于蜀道写貌山水,由是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李将军,李中书。)树石之状,妙于韦鶠,穷于张通(张璪也)。通能用紫毫秃锋,以掌摸色,中遗巧饰,外若混成。又若王右丞之重深,杨仆射之奇赡,朱审之浓秀,王宰之巧密,刘商之取象,其馀作者非一,皆不过之。近代有侯莫陈厦、沙门道芬,精致稠沓,皆一时之秀也。吴兴郡南堂有两壁树石,余观之而叹曰:此画位置若道芬,迹类宗偃,是何人哉?吏对曰:有徐表仁者,初为僧,号宗偃,师道芬则入室,今寓于郡侧,年未衰而笔力奋疾。召而来,征他笔皆不类,遂指其单复曲折之势,耳剽心晤,成若宿构。使其凝意,且启幽襟,迨乎构成,亦窃奇状。向之两壁,盖得意深奇之作。观其潜蓄岚 ,遮藏洞泉,蛟根束鳞,危干凌碧,重质委地,青飚满堂。吴兴茶山,水石奔异,境与性会,乃召于山中写明月峡。因叙其所见,庶为知言。知之者解颐,不知者拊掌。      第二卷      叙师资传授南北时代      自古论画者,以顾生之迹,天然绝伦,评者不敢一二。余见顾生评论魏晋画人,深自推挹卫协,(卫协、顾恺之并见第五卷。)即知卫不下于顾矣。只如狸骨之方,右军叹重;龙头之画,谢赫推高。名贤许可,岂肯容易?后之浅俗,安能察之?详观谢赫评量,最为允惬,姚、李品藻,有所未安。(姚最、李嗣真也。)李驳谢云:“卫不合在顾之上。”全是不知根本,良可於悒。只如晋室过江,王廙书画为第一,书为右军之法,画为明帝之师。(晋平南将军王廙,字世将。)今言书画,一向吠声,但推逸少、明帝,而不重平南。如此之类至多,聊且举其一二。若不知师资传授,则未可议乎画,今粗陈大略云。至如晋明帝师于王廙,卫协师于曹不兴,顾恺之、张墨、荀勖师于卫协,(卫、张同时,并有“画圣”之名。)史道硕、王微师于荀勖、卫协,戴逵师于范宣,(荀、卫之后,范宣第一。)逵子勃、勃弟颙,师于父。(已上晋。)陆探微师于顾恺之,探微子绥、弘肃并师于父,顾宝光、袁倩师于陆,倩子质师于父,顾骏之师于张墨,张则师于吴暕,吴暕师于江僧宝,刘胤祖师于晋明帝,胤祖弟绍祖、子璞并师于胤祖。(已上宋。)姚昙度子释惠觉师于父,蘧道敏师于章继伯,(蘧后胜于章也。)道敏甥僧珍师于道敏,沈标师于谢赫,周昙妍师于曹仲达,毛惠远师于顾,惠远弟惠秀、子璞并师于惠远。(皆不及惠远。已上南齐。)袁昂师于谢、张、郑,(袁尤得绮罗之妙也。)张僧繇子善果、儒童并师于父,解倩师于聂松、蘧道敏,(道敏不及解倩。)焦宝愿师于张、谢,江僧宝师于袁、陆及戴。(江长于画人。已上梁。)田僧亮师于董、展,(田、杨与董、展声价相侔,田、杨、郑三人同时也。)曹仲达师于袁。(袁胜曹。已上北齐。)郑法士师于张,(张之高足。)法士弟法轮、子德文并师于法士,(不及法士也。)孙尚子师于顾、陆、张、郑,(尚子鞍马树石几胜于法士。)陈善见师于杨、郑,(善见写拓杨郑之迹不辨。)李雅师于张僧繇,王仲舒师于孙尚子。(已上隋。)二阎师于郑、张、杨、展,(兼师于父毗,毗在隋朝。)范长寿、何长寿并师于张,(何劣于范。)尉迟乙僧师于父,(尉迟跋质那在隋朝。)陈廷师于乙僧,(乙僧外国,陈廷次之。)靳智翼师于曹,(曹创佛事画。佛有曹家样、张家样及吴家样。)吴智敏师于梁宽,(宽胜智敏。)王智慎师于阎,(极类阎之迹而少劣。)檀智敏师于董,吴道玄师于张僧繇,(又师于张孝师,又授笔法于张长史旭。)卢稜伽、杨庭光、李生、张藏并师于吴,(各有所长,稜伽、庭光为上足。)刘行臣师于王韶应,韩幹、陈闳师于曹霸,王绍宗师于殷仲容。(已上国朝画人。近代皆不载也。)各有师资,递相仿效,或自开户牖,或未及门墙,或青出于蓝,或冰寒于水。似类之间,精粗有别。只如田僧亮、杨子华、杨契丹、郑法士、董伯仁、展子虔、孙尚子、阎立德、阎立本并祖述顾、陆、僧繇,田则郊野柴荆为胜,杨则鞍马人物为胜,契丹则朝廷簪组为胜,法士则游宴豪华为胜,董则台阁为胜,展则车马为胜,孙则美人魑魅为胜,阎则六法备该,万象不失。所言胜者,以触类皆能,而就中尤所偏胜者。俗所共推展善屋木,且不知董、展同时齐名,展之屋木不及于董。李嗣真云:“三休轮奂,董氏造其微;六辔沃若,展生居其骏。而董有展之车马,展无董之台阁。”此论为当。若论衣服、车舆、土风、人物,年代各异,南北有殊,观画之宜,在乎详审。只如吴道子画仲由,便戴木剑;阎令公画昭君,已着帏帽。殊不知木剑创于晋代,帏帽兴于国朝。举此凡例,亦画之一病也。且如幅巾传于汉魏,幂离起自齐隋,幞头始于周朝,(折上巾,军旅所服,即今幞头也。用全幅皂向后幞发,俗谓之幞头,自武帝建德中裁为四脚也。)巾子创于武德。胡服靴衫,岂可辄施于古象?衣冠组绶,不宜长用于今人。芒屩非塞北所宜,牛车非岭南所有。详辨古今之物,商较土风之宜,指事绘形,可验时代。其或生长南朝,不见北朝人物;习熟塞北,不识江南山川;游处江东,不知京洛之盛,此则非绘画之病也。故李嗣真评董、展云:“地处平原,阙江南之胜;迹参戎马,乏簪裾之仪,此是其所未习,非其所不至。”如此之论,便为知言。譬如郑玄未辩楂梨,蔡谟不识螃蟹,魏帝终削典论,(初以其无火浣布,著典论言之,刊于太学。后有外国献火浣布,遂削弃典论也。)隐居有昧药名,(陶隐居《本草》多未晓北地药名也。)吾之不知,盖阙如也。虽有不知,岂可言其不博?精通者所宜详辩南北之妙迹,古今之名踪,然后可以议乎画。      论顾陆张吴用笔      或问余以顾、陆、张、吴用笔如何,对曰:“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昔张芝学崔瑗、杜度草书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书之体势,一笔而成,气脉通连,隔行不断。唯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其前行,世上谓之‘一笔书’。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法。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张僧繇点曳斫拂,依卫夫人《笔陈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张既号‘书颠’,吴宜为‘画圣’,神假天造,英灵不穷。众皆密于盼际,我则离披其点画;众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弯弧挺刃,植柱构梁,不假界笔直尺。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馀。当有口诀,人莫得知。数仞之画,或自臂起,或从足先,巨壮诡怪,肤脉连结,过于僧繇矣。”或问余曰:“吴生何以不用界笔直尺,而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对曰:“守其神,专其一,合造化之功,假吴生之笔,向所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也。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岂止画也!与乎庖丁发硎,郢匠运斤,效颦者徒劳捧心,代斫者必伤其手。意旨乱矣,外物役焉,岂能左手划圆,右手划方乎?夫用界笔直尺,是死画也;守其神,专其一,是真画也。死画满壁,曷如污墁?真画一划,见其生气。夫运思挥毫,自以为画,则愈失于画矣。运思挥毫,意不在于画,故得于画矣。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则界笔直尺岂得入于其间矣。”又问余曰:“夫运思精深者,笔迹周密,其有笔不周者,谓之如何?”余对曰:“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盼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吴之妙,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画有疏密二体,方可议乎画。”或者颔之而去。      论画体工用拓写      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夫画物特忌形貌采章历历具足,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识其了,是真不了也。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余今立此五等,以包六法,(六法已具第一卷。)以贯众妙。其间诠量,可有数百等,孰能周尽?非夫神迈识高,情超心慧者,岂可议乎知画?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齐纨吴练,冰素雾绡,精润密致,机杼之妙也;武陵水井之丹,磨嵯之沙,越嶲之空青,蔚之曾青,武昌之扁青,(上品石绿。)蜀郡之铅华,(黄丹也,出本草。)始兴之解锡,(胡粉。)研炼、澄汰、深浅、轻重、精粗;林邑昆仓之黄,(雌黄也,忌胡粉同用。)南海之蚁矿,(紫矿也。造粉、燕脂、吴绿,谓之赤胶也。)云中之鹿胶,吴中之鳔胶,东阿之牛胶,(采章之用也。)漆姑汁炼煎并为重采,郁而用之。(古画皆用漆姑汁。若炼煎,谓之郁色,于绿色上重用之。)古画不用头绿大青,(画家呼粗绿为头绿,粗青为大青。)取其精华,接而用之。百年传致之胶,千载不剥,绝仞食竹之毫,一划如剑。有好手画人,自言能画云气。余谓曰:“古人画云未为臻妙,若能沾湿绡素,点缀轻粉,纵口吹之,谓之吹云。”此得天理,虽曰妙解,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如山水家有泼墨,亦不谓之画,不堪仿效。江南地润无尘,人多精艺。三吴之迹,八绝之名,逸少右军,长康散骑,书画之能,其来尚矣。《淮南子》云:“宋人善画,吴人善治。”(治,赋色也。)不亦然乎?好事家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蜡之,以备摹写。(顾恺之有摹拓妙法。)古时好拓画,十得七八,不失神采笔踪。亦有御府拓本,谓之官拓,国朝内库、翰林、集贤、秘阁,拓写不辍。承平之时,此道甚行,艰难之后,斯事渐废。故有非常好本,拓得之者,所宜宝之,既可希其真踪,又得留为证验。遍观众画,唯顾生画古贤得其妙理。对之令人终日不倦,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不亦臻于妙理哉!所谓画之道也。顾生首创维摩诘像,(见第四卷。)有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陆与张皆效之,终不及矣。(张墨、陆探微、张僧繇并画维摩诘居士,终不及顾之所创者也。)      论名价品第      或曰:昔张怀瓘作《书估》,论其等级甚详,君曷不诠定自古名画为《画估》焉?张子曰:书画道殊,不可浑诘。书即约字以言价,画则无涯以定名。况汉魏三国,名踪已绝于代,今人贵耳贱目,罕能详鉴,若传授不昧,其物犹存,则为有国有家之重宝。晋之顾、宋之陆、梁之张,首尾完全,为希代之珍,皆不可论价。如其偶获方寸,便可椷持。比之书价,则顾、陆可同钟、张,僧繇可同逸少。书则逡巡可成,画非岁月可就,所以书多于画,自古而然,今分为三古,以定贵贱。以汉魏三国为上古,则赵岐、刘褒、蔡邕、张衡、(已上四人后汉。)曹髦、杨修、桓范、徐邈、(以上四人魏。)曹不兴(吴)、诸葛亮(蜀)之流是也。以晋、宋为中古,则明帝、荀勖、卫协、王廙、顾恺之、谢稚、嵇康、戴逵、(已上八人晋。)陆探微、顾宝光、袁倩、顾景秀之流是也。(已上四人宋。)以齐、梁、北齐、后魏、陈、后周为下古,则姚昙度、谢赫、刘瑱、毛惠远、(已上四人齐。)元帝、袁昂、张僧繇、江僧宝、(已上四人梁。)杨子华、田僧亮、刘杀鬼、曹仲达、(已上四人北齐。)蒋少游、杨乞德、(已上二人后魏。)顾野王、(陈)冯提伽(后周)之流是也。隋及国初为近代之价,则董伯仁、展子虔、孙尚子、郑法士、杨契丹、陈善见、(已上六人隋。)张孝师、范长寿、尉迟乙僧、王知慎、阎立德、阎立本(已上六人唐朝。)之流是也。上古质略,徒有其名,画之踪迹,不可具见;中古妍质相参,世之所重,如顾、陆之迹,人间切要;下古评量科简,稍易辩解,迹涉今时之人所悦。其间有中古可齐上古,顾、陆是也;下古可齐中古,僧繇、子华是也;近代之价可齐下古,董、展、杨、郑是也;国朝画可齐中古,则尉迟乙僧、吴道玄、阎立本是也。若铨量次第,有数百等,今且举俗之所知而言。凡人间藏蓄,必当有顾、陆、张、吴著名卷轴,方可言有图画。若言有书籍,岂可无九经三史?顾、陆、张、吴为正经;杨、郑、董、展为三史,其诸杂迹为百家。(吴虽近,可为正经。)必也手揣卷轴,口定贵贱,不惜泉货,要藏箧笥,则董伯仁、展子虔、郑法士、杨子华、孙尚子、阎立本、吴道玄,屏风一片,值金二万,次者售一万五千。(自隋已前多画屏风,未知有画幛,故以屏风为准也。)其杨契丹、田僧亮、郑法轮、乙僧、阎立德,一扇值金一万,且举俗间谙悉者。推此而言,可见流品。夫中品艺人,有合作之时,可齐上品艺人;上品艺人,当未遒之日,偶落中品。唯下品虽有合作,不得厕于上品,在通博之人,临时鉴其妍丑。只如张颠以善草得名,楷隶未必为人所宝,余曾见小楷《乐毅》,虞、褚之流。韦鶠以画马得名,人物未必为人所贵,余见画人物,顾、陆可俦。夫大画与细画,用笔有殊,臻其妙者,乃有数体。只如王右军书乃自有数体,及诸行草,各由临时构思浅深耳。画之臻妙,亦犹于书。此须广见博论,不可匆匆一概而取。昔裴孝源都不知画,妄定品第,大不足观。但好之则贵于金玉,不好则贱于瓦砾,要之在人,岂可言价。      论鉴识收藏购求阅玩      夫识书人多识画,自古蓄聚宝玩之家,固亦多矣。(已具第一卷中。)则有收藏而未能鉴识,鉴识而不善阅玩者,阅玩而不能装褫,装褫而殊亡铨次者,此皆好事者之病也。贞观、开元之代,自古盛时,天子神圣而多才,士人精博而好艺,购求至宝,归之如云。故内府图书谓之大备。(国初左仆射萧瑀及许善心、杨素、褚安福家并进图画,兼隋代所有,乃成林薮。贞观六年,虞世南、褚遂良等奉敕简阅。开元十年十二月,太子中允张悱充知搜访书画使。天宝中,徐浩充采访图画使,前后不可具载名代也。)或有进献以获官爵,或有搜访以获锡赉。(开元中有商胡穆聿,别识图书,遂直集贤,告讦搜求。至德中,白身受金吾长史,改名详。时有潘淑善,以献书画拜官。辽东人王昌、括州人叶丰、长安人田颖、洛阳人杜福、刘翌、河内人齐光,皆别识贩卖。此辈虽怜业好事,而迹类藩身。又有侍御史集贤直学士史维则,充使博访图书,悬以爵赏,所获不少。建中四年,徐浩侍朗自云昏耄,奏男璹、前试国子司业兼太原县令窦蒙、蒙弟简较户部员外郎汴宋节度参谋臮,并皆别识,敕并用之。贞元初有卖书画人孙方颙,与余家买得真迹不少,今有男盈在长安。顷年又有赵晏,皆为别识也。)又有从来蓄聚之家,自号图书之府。(开元中,邠王府司马窦瓒,颍川人也;右补阙席异,安定人也;监察御史潘履慎,荥阳人也;金部郎中蔡希寂,济阳人也;给事中窦绍、歙州婺源县令滕升,吴郡人也;陆曜,东都人;福先寺僧朏,同官尉高至,渤海人也;国子主簿晁温,太原人也;鄠县尉崔曼倩,永王府长史陈闳,颍川人也;监察御史薛邕,太原人郭晖,并是别识收藏之人。近则张郎中从申,侍郎惟素,从申子也;萧桂州祐,李方古,归侍郎登,道士卢元卿,韩侍郎愈,裴侍郎璘,段相邹平公,中书令晋公裴度,李太尉德裕。)蓄聚既多,必有佳者,妍蚩浑杂,亦在诠量。是故非其人,虽近代亦朽蠧;得其地,则远古亦完全。其有晋宋名迹,焕然如新,已历数百年,纸素彩色未甚败,何故开元、天宝间踪迹或已耗散?良由宝之不得其地也。夫金出于山,珠产于泉,取之不已,为天下用。图画岁月既久,耗散将尽,名为艺士,不复更生,可不惜哉!夫人不善宝玩者,动见劳辱,卷舒失所者,操揉便损,不解装褫者,随手弃捐,遂使真迹渐少,不亦痛哉!非好事者,不可妄传书画。近火烛不可观书画,向风日、正飡饮唾涕,不洗手,并不可观书画。昔桓玄爱重图书,每示宾客。客有非好事者,正飡寒具,(按寒具即今之环饼,以酥油煮之,遂污物也)。以手捉书画,大点污,玄惋惜移时。自后每出法书,辄令洗手。人家要置一平安床褥,拂试舒展观之,大卷轴宜造一架,观则悬之。凡书画时时舒展,即免蠹湿。余自弱年,鸠集遗失,鉴玩装置,昼夜精勤,每获一卷,遇一幅,必孜孜葺缀,竟日宝玩。可致者必货弊衣,减粝食。妻子僮仆切切嗤笑。或曰:“终日为无益之事,竟何补哉?”既而叹曰:“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生?”是以爱好愈笃,近于成癖。每清晨闲景,竹窗松轩,以千乘为轻,以一瓢为倦,身外之累,且无长物,唯书与画,犹未忘情。既颓然以忘言,又怡然以观阅。常恨不得窃观御府之名迹,以资书画之广博。又好事家难以假借,况少真本。书则不得笔法,不能结字,已坠家声,为终身之痛。画又迹不逮意,但以自娱,与夫熬熬汲汲,名利交战于胸中,不亦犹贤乎?昔陶隐居启梁武帝曰:“愚固博涉,患未能精,苦恨无书,愿作主书令史,晚爱楷隶,又羡典掌之人。人生数纪之内,识解不能周流,天壤区区,惟恣五欲,实可愧耻。每以得作才鬼,犹胜顽仙。”此陶隐居之志也,由是书画皆为精妙。况余凡鄙,于二道能无癖好哉!(今彦远又别撰集《法书要录》等共为二十卷,好事者得余二书,则书画之事毕矣。)      第三卷      叙自古跋尾押署      前代御府,自晋、宋至周、隋,收聚图画,皆未行印记。但备列当时鉴识艺人押署。   宋:张则 袁倩 陆绥   齐:刘瑱 毛惠远   梁:沈炽文 唐怀允 徐僧权 孙子真 庚於陵 法象 徐汤 孙达 姚怀珍 范胤祖 江僧宝 满骞 陈延祖 顾操   陈:杜僧谭 黄高   北齐:丁道矜   隋:江总 姚察 朱异 何妥   大业年月日。(奉敕装。)   开皇年月日。(内史薛道衡署名跋尾。)   亦有开皇年月日。(参军事学士诸葛颖、谘议参军开府学士柳顾言、释智果。)   唐朝武德初,秦王府跋尾。(主簿上开府薛收,文学褚亮,亦有褚亮下更署虞世南姓名。)   贞观中褚河南等监掌装背,并有当时鉴识人押署跋尾,官爵姓名,贞观十一年月日。(兵曹史樊行整装,合若干纸,宣义郎行参军李德颖,数功曹参军金川县开国男平俨、典司马行相州都督府司马苏勖监,银青光禄大夫行黄门侍郎扶风县开国男韦挺监。)   十二年月日。(题署同十一年。)   十三年月日。(将仕郎直弘文馆臣王行直装,起居郎臣褚遂良监,司空许州都督赵国公臣无忌、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梁国公臣玄龄、特进尚书左仆射申国公臣士廉、特进郑国公臣征、吏部尚书左仆射臣君集[犯法后亦有揩却处]、中书令驸马都尉安德郡开国公臣杨师道、左卫大将军武阳县开国公臣李大亮、光禄大夫户部尚书莒国公臣唐俭、光禄大夫礼部尚书河间郡王臣孝恭、刑部尚书彭城县开国公臣刘德威、兼太常卿扶风县开国男臣韦挺、少府监安昌县开国男臣冯长命、银青光禄大夫行尚书左丞济阳县开国男臣唐皎。亦有不署冯长命、唐皎二人官爵姓名者。)   十四年月日。(将仕郎直弘文馆臣张龙树装,某官士廉、某官征、某官杨师道、起居郎臣褚遂良。亦有臣蔡撝装,其玄龄、士廉、魏征、师道、君集,官爵姓名并同。师道后有左屯卫大将军上柱国通川县开国男臣姜行本。)   十五年十六年月日。(文林郎臣张龙树装,行起居郎臣褚遂良、杨师道、魏征、房玄龄,官爵并同上。房玄龄后无已下人姓名。)   十七年十八年月日。(守黄门侍郎褚遂良监。亡他人官爵姓名,是开元中割却。)   十九年月日。(褚遂良监。亡他人官爵姓名,是开元中割却。)   开元中,玄宗购求天下图书,亦命当时鉴识人押署跋尾,刘怀信等亦或割去前代名氏,以己等名氏代之。   开元五年月日。(陪戌副尉王思忠装,亦有张龙树装、王行真装。文林郎直秘书省臣王知逸监,宣义郎行左司御率府录事参军臣刘怀信监[十年赐名匪矜],宣义郎行左骁卫率府仓曹参军臣陆元悌监[后至十一年为给事中,赐名坚],直集贤承议郎行左金吾卫长史臣魏哲监,左散骑常侍崇文馆学士上柱国舒国公臣褚无量、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梁国公臣姚崇、秘书监侍读昭文馆学士上柱国常山县开国公臣马怀素、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上柱国许国公臣苏颋、银青光禄大夫守吏部尚书兼侍中监修国史上柱国广平郡开国公臣宋璟。)   十年月日。(王思忠装,同上。使承议郎守殿中丞知中书尚作事安昌县开国男臣冯绍正,使朝议大夫简较少府监臣陈义。)   十五年月日。(王府大农李仙舟装背,内使尹奉祥监。是集贤画院书画。)   建中十年月日。(臣贺遂奇、刘逸江等简较,副使掖庭令茹兰芳、副使内寺伯臣宋游瑰。)   已上跋尾押署,书画多同此例,今略举大例言之,馀不具载。      论装背裱轴      自晋代已前装背不佳,宋时范晔始能装背,宋武帝时徐爰、明帝时虞和、巢尚之、徐希秀、孙奉伯编次图书,装背为妙。梁武帝命朱异、徐僧权、唐怀允、姚怀珍、沈炽文等又加装护。国朝太宗皇帝使典仪王行真等装褫,起居郎褚遂良、校书郎王知敬等监领,凡图书本是首尾完全著名之物,不在辄议割截改移之限,若要错综次第,或三纸五纸,三扇五扇,又上中下等相揉杂、本亡诠次者,必宜与好处为首,下者次之,中者最后。何以然?凡人观画必锐于开卷,懈怠将半,次遇中品,不觉留连,以至卷终。此虞和论装书画之例,于理甚畅。凡煮糊,必去筋,稀缓得所,搅之不停,自然调熟。余往往入少细研薰陆香末,出自拙意,永去蠹而牢固,古人未之思也。汧国公家背书画入少蜡,要在密润,此法得宜。(赵国公李吉甫家云:背书要黄硬,余家有数帖黄硬,书都不堪。)候阴阳之气以调适,秋为上时,春为中时,夏为下时,暑湿之时不可用。勿以熟纸背,必皱起;宜用白滑漫薄大幅生纸。纸缝先避人面及要节处,若缝缝相当,则强急,卷舒有损,要令参差其缝,则气力均平。太硬则强急,太薄则失力。绢素彩色不可捣理,纸上白画可以砧石妥帖之。宜造一大平案,漆板朱界,制其曲直。古画必有积年尘埃,须用皂荚清水数宿渍之,平案扦去其尘垢,画复鲜明,色亦不落。补缀抬策,油绢衬之,直其边际,密其隙缝,端其经纬,就其形制,拾其遗脱,厚薄均调,润洁平稳,然后乃以镂沉檀为轴首,或裹鼊束金为饰。白檀身为上,香洁去虫,小轴白玉为上,水精为次,琥珀为下;大轴杉木漆头,轻圆最妙。前代多用杂宝为饰,易为剥坏。故贞观开元中,内府图书,一例用白檀身,紫檀首,紫罗裱织成带,以为官画之裱。或者云:“书画以裱轴贾害,不宜尽饰。”余曰:装之珍华,裛以藻绣,缄滕蕴藉,方为宜称。(其古之异锦,具李章武所集《锦谱》。)必若大盗至焉,亦何计宝惜。梁朝大聚图书,自古为盛,湘东之败,烟焰涨天,此其运也。况乎私室宝持,子孙不肖,大则胠箧以遗势家,小则举轴以易朝馔,此又时也,亦何嗟乎!      记两京外州寺观画壁   (会昌中多毁拆,今亦具载,亦有好事收得画壁在人家者。)      西京寺观等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