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击余闻补 - 第 2 页/共 5 页
凤池闻其言,目之起,叩姓名,知为泰山孙迪侯也。大惊曰:君乃泰山孙迪侯乎!吾钦迟君已久。自通姓字,稍间,又曰:吾诚惭无所能,然君无一面,何遽知驽也?
迪侯曰:市有异僧,为诸贾人害。若居此,勿能与惩焉,吾知子之怯也。
凤池起曰:此非言事地。
邀过家,坐定,语之曰:吾匪不知僧恣桀,然吾顷新与人角,疾舞拳走数十里,其胜负壹依勇力衰竭之先后为衡,虽幸免于偾,诚自知内创,徐俟吾回复以制之耳。
迪侯曰:僧置勿论,子姑运气布身,吾视之。
凤池袒衣盛鼓其气,骈足立,不少嘘气。迪侯以两指自下上周身叩之,铮鏦作金铁声,至喉间,则柝柝如击败木响矣。
迪侯曰:可矣,于纔一间未达,诚大难。吾布气与若叩之。
凤池亦以两指叩,下起胫而上及顶,反匝其背,下抵至踵,已遍。无不声铮铮然若鸣金铁者。
凤池谢曰:吾伏矣,愿以兄礼事君。
迪侯曰:子既善吾,吾助若搏僧。然两人搏一,不武,必为人笑。惟弟子侍师搏,礼所许。吾伪为若弟子者其可。
乃偕赴市视僧。适索于某肆,反其冠置柜。凤池反张其指弹堕地。
僧笑曰:若能是,必甘凤池也,愿与子戏。
走广场搏。久之,无所泱。僧骤出凤池不虞,脱铁冠掷空中盖凤池顶下,意凤池必挥拳上格,则乘虚揉进下探其肾,法必殪。不意迪侯突自旁上跃,伸一臂植拇指顶冠,呼曰:弟子在此,师无虞!
冠下,戴其指上。僧大惊,不觉手失,凤池狙击中其胸,洞矣。
姑苏西园僧市茗,自怙多力,诫游者无得索饮,纔可任其自倾。有不如诫者,僧怒,辄把重五佰斤许铁壶一,自炉取下,腹可容水五斗,煮正沸,持向索饮者,曰:若欲饮乎?速以盏承,必连啜不得休!辍之,注腹中,肠腑沸溃,虽壮夫,无不创蹶者。
众心愤,欲驱之,而力不敌。乃邀凤池过西园游,至则群噪呼茗,故撩僧怒。果把壶愤然来前。凤池亟持盏承饮,连倾数十盏无创容。僧大骇走,仓卒释壶,壶倾向凤池。凤池骈两指夹壶口曲柄,得勿倾。缓行从容置炉上,瞥见炉侧茗盏数佰迭自地,高可隐人,而植立不倾。心知僧所为,仍恣游若无所事。兴尽,欲归,道经炉侧,紧以绳贯钱佰,遥掷僧所迭茗盏中,呼曰:偿和尚茗赀!
僧伺凤池去,出视,则绳贯钱佰中茗盏矗立,而盏自上下抵地齐脱其底矣。心益骇,亟遁走无踪。而凤池之技精可知也。
凤池工为导引之术,或立卧,鼾息如雷,十数人推挽,莫能移尺寸。而性特和易,虽妇孺皆与狎,见者不知为贲育也。
年八十余卒,葬凤台门,表曰:勇士甘凤池之墓。
〔钱基博曰〕往者上元黄之纪撰甘凤池小传,谓同里谭氏家富甚,纔有一子,病瘵,不治矣。凤池则为之辟静室,窒其牖户,夜与合背跏趺坐,都四十九日,病痊。此则善治其气之效耳。观其生平为人,颇能量敌虑胜,饬已自修,深有合于古人孟施舍养勇之旨,技也而进于道矣。顾世之传说其事者,莫不言人人殊,余故撰次其可信者于右。
黄之纪撰传,见金陵文钞,颇芜陋无矩度,所记两事,即张大义马玉麟事也。之纪字允修,号星岩,上元诸生。著者记
○闽僧
当明中叶,无锡有冯夔者,廷伯其字,别号曰龙泉,以广东佥事致政家居。风流文采,照耀一世,田园宫室子女玉帛,为三吴搢绅之冠。每晨廷伯起帏,众女作乐,笙萧杂奏,声隐隐闻外。宾客满四座矣,上座多海内诗人墨客,下尽鸡鸣狗盗辈也。
一日,有僧来请谒,廷伯延之入。年过六十,颓然一老僧,须眉皓白,聆其语,作闽音,知为闽中人。询所能。曰:出家人来乞布施耳,何谘能也,能则力足自给,不假托钵公门矣。
又问何需。
曰:请饮。
乃命担一巨甔至,中容酒可一石。僧又请得两空罂,跣足脱草屦纳其中,然后蹲踞作势立,俯首张两臂抱甔以口就饮,如蛟龙垂首下饮江河中,喉间汩汩有声。不移晷,罄矣。察其容,了无酡色。方从容拔足起所纳空罂中,以手拂拭之,水汁沾濡淋漓,而酒气氛氤绕足指间,视之,酒盈罂矣。
廷伯则大惊,问何以至此。
曰:无他,老僧善治气耳。
乃知其酒虽注腹中,而能运气下达,驱酒涌足心出也。于是礼僧为上客。然僧既一献其能,后遂绝口置不道。居久之,亦无他异能也。
有少年客后来,居僧下。自以工拳勇,矜负其技绝高,心不平僧出己上,凌若无物,僧亦不与较。
一日,方会食,少年踊跃操棍舞几筵间以自诩其技,进退便捷,而僧睹微笑,若甚不足于意者。少年怒,盛气直前,诘日:师其不足予技乎。
僧曰:然。汝气矜隆已甚,不亟治,终不足与语乎技矣。
少年哗辨曰:吾与子言技,不与和尚参禅法,何气治不治之有。
僧乃进晓之曰:若虽欲侈言技乎,然汝棍圆而不方,滑渥而无有觚棱,亦未足以语于技也。
少年则疾叱之曰:棍岂有不圆而觚棱者?若何而方?若何而有觚棱?子其有以昧我来!毋徒空言为!
且语且舞棍前,向僧下,径劈其首。僧方持箸食,骤出不意,亟竖一箸迎之。棍忽黏箸,若被吸者然。箸左,则棍随之左,欲右不得右;箸右,棍亦随之右,欲左不得左。少年虽肆力格之,而胶不得开。久之,箸忽上指,棍乃腾耸入空中,少年徒手辟易数十步。
僧遥谓曰:来,吾与汝。是之谓方,是之谓有觚棱。汝用圆而不能觚,此棍之所以脱手而上腾也。
少年惭谢,愿受教。
僧与之曰:汝习惯用圆已久,苟微数十年抛荒故技,尽忘汝素所挟持者不为,不足以进于斯矣。夫棍体圆而用之于方,面渥而出之以觚,非易易也。吾二十年养气,运臂力者又十年,三十年而仅有此。虽一技之精,亦岂可以虚憍之心幸致之哉。
〔钱基博曰〕此事无所见于书传,独予髫年塾师为予时言之。后读吴县汪大绅着汪子文录,观其载莆田僧角少年棍法事,不意乃与此僧绝类。然不言其能饮,并不言僧为何时人,即叙少年角棍,微亦与所闻者有间。此特出于传闻者详略之或有异。夫莆田故闽地,其为一人无疑也。
而余则独有喟焉者。粤稽有明中叶以后,吾邑搢绅士大夫,居乡常盛气焰,豢养异人剑客,辄无虑数十辈,椎埋屠狗之侠,辐走集其门,如冯龙泉顾惠严(可学)邹东湖(望)之伦,皆其比也。及明之亡,阀阅世家,率谋纠家客僮奴,起义匡故国者。于是清廷患之,乃为严约搢绅士大夫,禁居乡不得干与地方事以衰其气焰。久之,势浸积轻,不为乡里豪侠所依归。而守土官承望风旨,操之如束湿薪。乃益循谨畏法,相戒勿触禁网矣。此实世运消长之枢,不仅关于一邑一乡之隆衰已也。故附论及之。
○某公子
德清俞丹石言:江南某公子,年弱冠,侍父宦粤中。既娶妇,奉父命催归省墓。丰赀巨装,行道属目。盗七人相尾,视公于陆亦陆,水亦水,顾戒备异甚,雇有勇力士相卫,虽随数千里,勿得发。
及公子里,伺勇力士护行者得酬赀去,乃夜劫其家。踰墙缘屋,窥公子寝室,据檐下视。室中无一婢侍,而昼烛通明,夫妇隅坐喁喁情话,亘三鼓,犹勿休。盗心不耐,铛锒筑刀环作响惊之,意必震扰呼仆婢。而烛顿灭,寂无闻声。盗骇,莫测所为,不敢下。欲去,自以远道间关,无所得赀。归徒手,心又不甘,亟屏息伺。
久之,室中烛忽复明。扉辟,夫妇盈盈相偕便装秉烛持剑自内出。公子左手持烛而右把剑,其妇反之,右执烛而左把剑,绰约偶公子立。
公子向屋呼曰:屋上人何为?速下语我!
盗益惊骇,疑公子夫妇必擅武技,然已无如何,不得已。偕下,持械环公子夫妇曰:吾曹兄弟七人,迢迢侍公于千里至此,独能无所饷遗乎?
公子曰:易耳。
立出两千金予之,人三百。盗喜,不敢肆求,分携金欲行。
公子止曰:迟之。汝曹虽桓桓,然躯重逾兕虎,来时践屋瓦有声,故吾早知之。今腰缠重金,当益蹂践吾屋瓦尽矣。去,可辟大门出,吾予汝烛。
盗身已负重,心实惮履危,又自恃其众。如公子言,抵厅事,伏起。猝灭其烛。盗暗中自相格斗,致重创。悉擒而絷之。究不知公子艺何如也。
〔钱基博曰〕人或疑公子艺实无所能,徒以慑盗。然予观公子从容系盗,若无所事事,何其暇也。此正如李广之将兵,不为行阵部伍,必非无所挟恃而然矣。
○秦大秦二
无锡秦大秦二,兄弟也,生负绝力,能以指弹碎羊豕骨。早孤无父,其母课之。惧二子读书纷虑,外键书室,使读书其中,禁不得出,自治针黹室外监之。自以为束二子严,虽顽无由为非矣。而不意二子辟旁户,能踰跃窗垣逸出,击人于市。事毕,辄从径路斜驰归,仍踰垣入,据案琅诵。
兄弟常迭为居行。弟行,兄居读室中;兄行,弟亦如之。其母处室外听,似二子未尝辍读。有人走诉其子,辄不信。
其人固言之曰:母二子果尽在室中乎?
母不得已起视室键,下钥如故。而室中书声,方琅琅相响答。启关入室,察二子容止言谈甚和,不似顷间与人相殴者。问所读书,背诵无踬字。反疑诉者为证言,诘之曰:若视吾子似适间辍读斗殴人者乎?
诉者亦疑莫明也。
后母稍知之,制铁链加二子身,各锁其一足于书案。数之曰:吾知汝二人顽健有力,虽炼乌足以系汝。然吾不任受人以纵容儿子相词责也,汝二人犹知有母者,当俯首絷,勿动矣。
二子虽力足破锁,然性孝,畏母甚,竟受教,勿敢违也。
久之,母又怜之。一日,母自以生日,纵使出门外小立。曰:勿远行,勿滋事。违予教,终絷汝,勿释使出矣。
二子唯而出已。睹一僧柝柝击鱼乞布施,方跏趺门外。门故临河,兄心嫌僧柝柝不已,斜伸一足略拨之,僧直跌出数十尺许,越河仆于地。良久,乃起,盘散绕河过抵其门。注视秦大少时,合掌谢曰:僧知教矣,期三年,必来问公子起居。
秦大了不措意,惟心畏母知,扬长携弟入侍母。母寂不知也。
母好佞佛。岁余,携二子谒临安诸佛寺,便道抵灵隐。主僧出见,乃当年被跌僧也。睹秦大来,大喜曰:公子何幸辱荒寺?
大知僧意不善,亟屏人询曰:汝欲何为?
僧曰:念公子一足之惠,久不报,非礼。顷老僧不自揣技薄,须公子教耳。
大曰:予侍母来祈佛。母胆弱,幸毋相惊。俟予奉母登舟,当还即汝。
僧激之曰:公子好男子,应勿虚言相谎。
诺之已,侍母登舟。将解维,佯惊语弟曰:某物遗寺中矣,当还取之。
嘱榜人停桡相待,乃重返入寺。见僧中坐,徒数十人持械环侍。惧曰:和尚欲众毙予一人乎?
僧曰:此予弟子。虽助予,不为天下人笑。
大请曰:予不意和尚恃众暴寡。顷己一人至此,必欲一计汝众数,知予当死汝曹几何人之手。虽死,庶天下后世人传说予者,谓秦某不为驽夫,几何人廑得死之也。予死亦瞑目矣。
僧许之。
大伸右手一食指,指其众数曰一二三,以次至四十八,还指僧曰:连汝四十九和尚。
语毕,返身疾走出寺。诸僧都瞠目视,勿能出声动,竟视大从容去也。
大,名大用,西来其字,亦十八武师之一也。
二,勇力亚于其兄。
时比之季布兄弟。
〔钱基博曰〕秦大,宦家子,特以游侠善博击人著称于世。尝击犷骑,击悍卒,击运艘军,击大吏虎役,众虽数十佰人,大徒手往,无不颠踣。里中恶少,欺虐善良,闻大至,皆敛匿。善骑射,左右驰骋,发必洞的。接其貌,恂恂儒雅也,亦能诗。顷有传者,兹不着。
○莫 懋
明有莫懋,字文懋,一号云楼,无锡人也。仪表瑰伟,生而猿臂,勇力绝人。里少年数十戏持矛呼噪围之,一跃而出,倏若飞隼。如是者三,终勿能围也。
尝有阉人载舟过锡,骄横异甚,索重贿,系驿丞舟柱,笞以鞭。懋见之,勃然怒,一跃登其舟,提阉掷之水。复跃而上,仆从不能近。阉为夺气,莫之何也。
及壮,折节读书,工书及画,善擘窠大字,画法郭熙高克恭。既成,仿张旭狂草,题诗其上,遇知己,即赠之。非其人,虽重贿不能得片纸。
晚作一松石图,中为长松千尺,一巨石,虎卧松下。笔势怪伟,最自赏爱,虽所亲昵,勿与。令王仲仪貌己像其上,趺坐于石,上荫古松。盖隐以松石自喻其坚贞也。
子息,中孝宗宏治十二年进士,与余姚王文成守仁游。文成因为题赞于图焉。
〔钱基博曰〕阉宦之祸,至有明而极。吾读张溥五人墓碑记,未尝不为之掩卷三叹也。夫阉不过刑余之小人耳,当其口衔天宪,使于四方,遂不惮嚣然自大,虽有强项者,莫之敢撄,何也?以投鼠则器有所忌也。而懋发愤一击,其激昂大义,亦岂出五人者下哉。而世之人,廑乃以画士称之,匪所志矣。
○南杨北朱
明亡,天下有十八武师者,什九胜国遗老也。无锡居四人焉,南杨北朱,其尤著者也。人亦或优言曰:南羊北猪云。
朱少圃者,以字行,居于寺头之西村。寺头,无锡北乡也。故有北朱之名。其行事不少概见,惟传其师事四明庐绍岐。绍岐称之曰:少圃为人甚朴谨,当不以炫技自祸。可知者廑此而已。
杨维宁,亦绍岐弟子也,字紫渊。睹明社既屋,知世事不可为,筑室湖滨之管社山。山在无锡之西南,故人字之曰南杨。维宁卜居其地,规湖为池,筑堤植楥,养鱼种芙蕖凌芡不绝;翦木燔石,搜剔岩壑,乃置层楼别馆高亭曲榭于湖光山色中,耗费钱数佰万。即世所称杨园者是也。
维宁率妻子偕隐,读书吟诗,布袍革履,与渔樵为伍。客至,非意所欲见,辄拒勿纳。意所可,则延款之。性刚直,膂力绝人,而杜口不言武事。辄喜挥毫作韵语,出言蕴藉,了不似人间武师也。
一日,邻里质店忽接盗书索巨赀,拒且无幸,尾署名,则大刀子者也。大刀子者,湖滨盗魁也,以善用大刀,故名。却所索,必无获免,亦莫敢不应者。
主计者得书,窘甚,乞哀于维宁。
维宁谓之曰:大刀子技勇冠群盗,且徒又众,来者必非寡。予一人恐不获胜,能得朱少圃与俱者,乃可取之。
急足延少圃,而自随主计者入居质店。为覆大刀子书,许献赀如数,约日来取。
大刀子先期乘马率众携械蜂拥至取赀,势汹汹。而少圃道远未及来,维宁心亦恟惧。不得已,持刀只身出应之,呼曰:若诚勇者,速约若众勿得前。若单骑与吾斗,若用刀吾亦用刀,胜者取赀。须一人,助者非丈夫也。
大刀子许之,挥众独前,与维宁战,运刀若飞,维宁百计伺其懈,不得间。久之,无胜负。战益酣,维宁倏飞身上屋,陡再瞥下如鹗,下刃拟其顶,大叫曰:好大刀子!
大刀子骤觅维宁不得,忽闻大声发于顶上,心惊不觉刀稍迟。维宁疾下刀劈之,中其颅,堕马死矣。
盗众骇散,莫敢撄维宁刀者。然维宁刀法匪所长,尤善使双鞭。疾舞,则水泼不入。而斗盗特以刀者,徒以大刀子善用刀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