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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不知也。"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也,不亦宜乎!"
孟子,实事之人也,言周公之圣,处其下,不能知管叔之畔。圣人不能先知,十六也。
孔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罪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富比陶朱。然则圣人先知也,子贡亿数中之类也。圣人据象兆,原物类,意而得之。其见变名物,博学而识之。巧商而善意,广见而多记,由微见较。若揆之今睹千载,所谓智如渊海。
孔子见窍睹微,思虑洞达,材智兼倍,强力不倦,超逾伦等,耳目非有达视之明,知人所不知之状也。使圣人达视远见,洞听潜闻,与天地谈,与鬼神言,知天上地下之事,乃可谓神而先知,与人卓异。今耳目闻见与人无别,遭事睹物与人无异,差贤一等尔,何以谓神而卓绝?
夫圣犹贤也,人之殊者谓之圣,则圣贤差小大之称,非绝殊之名也。何以明之?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问管仲曰:"与仲甫谋伐莒,未发闻于国,其故何也?"
管仲曰:"国必有圣人也。"
少顷,当东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
乃令宾延而上之,分级而立。管〔仲〕曰:"子邪,言伐莒?"
对曰:"然。"
管仲曰:"我不伐莒,子何故言伐莒?"
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
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
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欢然喜乐者,钟鼓之色;愁然清净者,衰之色;怫然充满手足者,兵革之色。君口垂不〔吟〕,所言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又莒也。臣窃虞国小诸侯不服者,其唯莒乎!臣故言之。"
夫管仲,上智之人也,其别物审事矣,云"国必有圣人者",至诚谓国必有也。东郭牙至,云"此必是已",谓东郭牙圣也。如贤与圣绝辈,管仲知时无十二圣之党,当云"国必有贤者",无为言圣也。谋未发而闻于国,管仲谓"国必有圣人",是谓圣人先知也。及见东郭牙,云"此必是已",谓贤者圣也。东郭牙知之审,是与圣人同也。
客有见淳于髡于梁惠王者,再见之,终无言也。惠王怪之,以让客曰:"子之称淳于生,言管、晏不及。及见寡人,寡人未有得也。寡人未足为言邪?"
客谓髡。〔髡〕曰:"固也!吾前见王志在远,后见王志在音,吾是以默然。"
客具报,王大骇曰:"嗟乎!淳于生诚圣人也。前淳于生之来,人有献龙马者,寡人未及视,会生至。
后来,人有献讴者,为及试,亦会生至。寡人虽屏不见,髡能知之。以髡等为圣,则髡圣人也。如以髡等非圣,则圣人之知,何以过髡之知惠王也?观色以窥心,皆有因缘以准的之。
楚灵王会诸侯,郑子产曰:"鲁、邾、宋、卫不来。"
及诸侯会,四国果不至。赵尧为符玺御史,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且代君位。"
其后尧果为御史大夫。然则四国不至,子产原其理也;赵尧之为御史大夫,方与公睹其状也。原理睹状,处着方来,有以审之也。鲁人公孙臣,孝文皇帝时,上书言汉土德,其符黄龙当见。后黄龙见成纪。然则公孙臣知黄龙将出,案律历以处之也。
贤圣之知,事宜验矣。贤圣之才,皆能先知;其先知也,任朮用数,或善(商)〔意〕而巧(意)〔商〕,非圣人空知。神怪与圣贤,殊道异路也。圣贤知不逾,故用思相出入;遭事无神怪,故名号相贸易。敷夫贤圣者,道德智能之号;神者,眇茫恍惚无形之实。实异,质不得同;实钧,效不得殊。圣神号不等,故谓圣者不神,神者不圣。东郭牙善意以知国情,子贡善意以得货利,圣人之先知,子贡、东郭牙之徒也。与子贡、东郭同,则子贡、东郭之徒亦圣也。夫如是,圣贤之实同而名号殊,未必才相悬绝,智相兼倍也。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欤?何其多能也!"
子贡曰:"故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将者,且也,不言已圣言且圣者,以为孔子圣未就也。夫圣若为贤矣,治行厉操,操行未立,则谓且贤。今言且圣,圣可为之故也。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
从知天命至耳顺,学就知明,成圣之验也。未五十、六十之时,未能知天命至耳顺也,则谓之"且"矣。当子贡答太宰时,殆三十、四十之时也。
魏昭王问于田诎曰:"寡人在东宫之时,闻先生之议曰'为圣易'有之乎?"
田诎对曰:"臣之所学也。"
昭王曰:"然则先生圣乎?"
田诎曰:"未有功而知其圣者,尧之知舜也。待其有功而后知圣者,市人之知舜也。今诎未有功,而王问诎曰若圣乎,敢问王亦其尧乎?"
夫圣可学为,故田诎谓之易。如卓与人殊,禀天性而自然,焉可学?而为之安能成?田诎之言"为(易)圣〔易〕,未必能成,田诎之言为易,未必能是;言"臣之所学",盖其实也。
(贤)〔圣〕可学,为劳佚殊,故贤圣之号,仁智共之。子贡问于孔子:"夫子圣矣乎?"
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餍,而教不倦。"
子贡曰:"学不餍者,智也;教不倦者,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
由此言之,仁智之人,可谓圣矣。孟子曰:"子夏、子游、子张得圣人之一体,
或曰:"著作者思虑间也,未必材知出异人也。居不幽,思不至。使著作之人,总众事之凡,典国境之职,汲汲忙忙,(或)〔何〕暇著作?试使庸人积闲暇之思,亦能成篇八十数。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何暇优游为丽美之文于笔札?孔子作《春秋》,不用于周也。司马长卿不预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赋。扬子云存中郎之官,故能成《太玄经》,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籍〕长卿、子云为相,赋玄不工(籍)。"
答曰:文王日昃不暇食,此谓演《易》而益卦。
周公一沐三握发,为周改法而制。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虑间也!周法阔疏,不可因也。夫禀天地之文,发于胸臆,岂为间作不暇日哉?感伪起妄,源流气。管仲相桓公,致于九合。商鞅相孝公,为秦开帝业。然而二子之书,篇章数十。
长卿、子云,二子之伦也。俱感故才并,才同故业钧,皆士而各着,不以思虑间也。问事弥多而见弥博,官弥剧而识弥泥,居不幽则思不至,思不至则笔不利。顽之人,有幽室之思,虽无忧,不能着一字。盖人材有能,无有不暇。有无材而不能思,无有知而不能着。有鸿材欲作而无起,细知以问而能记。盖奇有无所因,无有不能言,两有无所睹,无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极,居位不能领职。盖人思有所倚着,则精有所尽索。著作之人,书言通奇,其材已极,其知已罢。案古作书者多位,布散盘解,辅倾宁危,非著作之人所能为也。夫有所逼,有所泥,则有所自。篇章数百,吕不韦作《春秋》举家徙蜀;淮南王作道书,祸至灭族;韩非着治朮,身下秦狱。身且不全,安能辅国?夫有长于彼,安能不短于此?深于作文,安能不浅于政治?"
答曰:人有所优,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非劣也,志意不为也,非拙也,精诚不加也。志有所存,顾不见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称干将之利,刺则不能击,击则不能刺,非刃不利,不能一旦二也。弹雀则失,射鹊则失雁,方员画不俱成,左右视不并见,人材有两为,不能成一。使干将寡刺而更击,舍鹊而射雁,则下射无失矣。人委其篇章,专为(攻)〔政〕治,则子产、子贱之迹,不足侔也。古作书者,多立功不用也。管仲、晏婴,功书并作。
商鞅、虞卿,篇治俱为。高祖既得天下,马上之计未败,陆贾造《新语》,高祖粗纳采。吕氏横逆,刘氏将倾,非陆贾之策,帝室不宁。盖材知无不能,在所遭遇,遇乱则知立功,有起则以其材著书者也。出口为言,着文为篇。古以言为功者多,以文为败者希。吕不韦、淮南王以他为过,不以书有非,使客作书,不身自为;如不作书,犹蒙此章章之祸。人古今违属,未必皆著作材知极也。邹阳举疏,免罪于梁。徐乐上书,身拜郎中。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韩蚤信公子非,国不倾危。及非之死,李斯(如)〔始〕奇非以著作材极,不能复有为也。春物之伤,或死之也,残物不伤,秋亦不长。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己;能令其言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书者非一,各穿凿失经之实传,违圣人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玉屑满箧,不成为宝。前人近圣,犹为蕞残,况远圣从后复重为者乎?其作必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而施行?"
答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故经须传也。俱贤所为,何以独谓经传是,他书记非?彼见经传,传经之文,经须而解,故谓之是。他书与书相违,更造端绪,故谓之非。若此者,韪是于《五经》。使言非《五经》,虽是,不见听。使《五经》从孔门出,到今常令人不缺灭,谓之纯壹,信之可也。今《五经》遭亡秦之奢侈,触李斯之横议,燔烧禁防。伏生之休,抱经深藏。汉兴,收《五经》,经书缺灭而不明,篇章弃散而不具。晁错之辈,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师徒相囚相授,不知何者为是。亡秦无道,败乱之也。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可观读以正说,可采掇以示后人。后人复作,犹前人之造也。夫俱鸿而知,皆传记所称,文义与经相薄。何以独谓文书失经之实?由此言之,经缺而不完,书无佚本,经有遗篇。折累二者,孰与蕞残?《易》据事象,《诗》采民以为篇,《乐》须(不)〔民〕欢,《礼》待民平。四经有据,篇章乃成。《尚书》、《春秋》,采掇史记。
史记兴,无异书。以民事一意,《六经》之作皆有据。由此言之,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折累二者,孰为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诸子尺书,文明实是。说章句者终不求解扣明,师师相传,初为章句者,非通览之人也。
论衡卷第二十九
案书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