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耶稣会文献 - 第 322 页/共 351 页
《辩天说》的三篇文章是《破邪集》中佛教与天主教辩论中内容最为广博翔实的文章之一,尽管由于各自立场、观点、方法有很大差异,使得天佛之间的对话有隔靴搔痒之感,却充分地展现了二者在根本的信仰和思维方式上的不同,这种对话对双方更理性地反思自我,发展各自的理论均有益处。
一、《辨天初说》
寓天童释密云圆悟著
1、天教不知佛
天香黄居士拟辨天主教,持其书以示予。予观其立天主之义以辟佛,则知彼不识佛者果何为佛,又何足与之辨哉?
2、天教不识众生
但彼云:“不佛者置之不辨,亦非度尽众生我方成佛之本愿者。”则不惟不识佛,亦且不识众生。
(1)众生皆俱如来德相
何故?我佛睹明星悟云:“奇哉!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2)天教执着彼此是非之相
惟彼不能自证得,故执天主为天主、佛为佛、众生为众生,遂成迷倒,故有人我彼此是非之相,此乃彼之病根。
3、佛不能度无缘者
所以我佛云:“不能度无缘者”,正以彼自执为天主故也。苟彼不自执为天主,则自然不执佛为佛,不执一切众生为众生,方始识我佛之旨,亦识度尽众生之义。
4、天教欲辟佛而实自辟
今彼以妄想执著而欲辟佛,是则自暴自弃,自辟自矣。经云:“外道聪明无智慧。”余固知其聪明,故聊示鞭影。倘彼尚执情不化,然后徐申其说以与之辨。
崇祯八年(1635)八月五日
二、《辨天二说》
1、润禅索辩不报
余初说既出,恐彼教中人不闻不知,特遣润禅遍榜武林,索其辨论,得二旬余日不报。
2、张广湉索辩不得
(1)傅主教应辩
后八月念一日,有梦宅张君湉者,毅然直持天教之堂以告曰:“湉尝游二氏之门,第未入其阃奥,向闻大教倡乎敝邦,欲领教而未得也。顷有自四明来者,持《辨天初说》一纸,湉读之,乃与大教辨学之说也。且闻大教中屡征诘辨,故敢将以请教,以决所疑,以定所趋。彼主教傅姓泛际者对曰:“妙!妙!向来原有这个意思。”遽接读之,沉吟再三,似不甚解。适我存李先生公子以引人入教在座,乃为之解说,不觉愕然面赤。率尔问曰:“黄天香是何处人?”曰:“不知。”曰:“何从得此?”曰:“得之于友人处。”曰:“何不教这僧来这里面辨。”曰:“此人乃一方知识,现在宁波,何得来此,乞先生出书为辨可也。”曰:“善。”且曰:“吾将治行江右,亦留一篇于此。然吾尚有伏先生等在焉,亦足以与之辨明也。”既而张君告辞曰:“倘先生稿就,湉当过领。”曰:“诺。”随以《辨学遗牍》一册赠之。
(2)三日后不与辨
后三日,往问曰:“书成否?湉特来领。”司阍者拒之不复使入,乃曰:此僧去岁曾来会中与辨不胜,发性而去,今又何必来辨?且《初说》中都是他家说话,有何凭据?况自亦有许多我相执著不平之气,实非欲与我辨者,不过恐其徒归依我教,故作是说以遮之耳。若与之辨则成是非,故不与之辨也。”
(3)求书而不得
曰:“既不与辨,请买其书得乎?”曰:“我教中书不卖钱者,唯真归向天主,然后与之一二。不然纵欲求之,不可得也。”据张君亲述如此。
3、辩不辩
(1)天教不能辩而不辩
则见汝非不辨也,不能辨也。不能辨者,盖义堕而莫可救也。唯义堕而莫救,故词穷色沮,遁形露矣。然汝不能辨,而余复置之而不辨,则曲直终不分矣,故汝不能辨而我必辨之。
(2)天教不能辩即无理
夫辨者曷凭乎?凭理也;曷据乎?据理也。故以理为凭,以理为据,则以我辨他可也,以他辨他亦可也。
今汝当但谓都是他家说话,有何凭据?然则我说无凭,汝说应有凭,何不以汝说而辨我乎?汝不能辨,则汝说必无凭,而我说有凭矣。
4、辩理辩
(1)天教妄想执着名相
我之所凭者何也?至理也。至理也者,天下万世不易之道也。故余《初说》谓汝妄想执着者,以汝不达大道之元,但逐名相,故执天主为天主,佛为佛,众生为众生。
(2)天教不觉悟而自暴自弃
而不知佛者觉也,觉者悟也。人人觉觉悟则人人皆佛矣,又何间于天人群生之类哉?故佛无定形,在天而天,处人而人,不可以色相见,不可以音声求,以其即汝我人人从本以来具足者也。以汝我从来具足者不自觉悟,而乃辟之,非自暴自弃与?
(3)佛教非执著不平之气
今汝反谓余亦自有许多我相执著不平之气,然则总不必以理论量,唯汝教是从,随汝迷倒,而后谓之无我相与?是大不然矣。夫理直气壮,理屈词穷,此必然之势也。孟氏不云乎:“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故余谓汝我相执著者,据理而断也,自反而缩者也。汝之谓余我相执着者,唐塞之言也,自反而不缩者也。
5、辩且不辩辩
(1)前后矛盾则无一定之见
且汝初对张君则曰:“妙!妙!向来原有这个意思。”既而则曰:“吾将治行江右,亦留一篇于此,然吾尚有伏先生等在焉,亦足以与之辨明也。”洎其卒也,则谓“若与之辨,则成是非,故不与之辨也。”噫!俄尔之顷,貌言情态,何变幻错出之若此也。且汝辈之来倡教于此土也,必确有一定之见,更无二三之说,然后可以约天下之归趋。如“钟不考不声石不击不光,共相怋恤,深相诤论,敦是敦非”者,非汝利氏《辨学遗牍》之言乎?今汝又谓“辨则成是非”,抑何前后彼此互相矛盾者耶?
(2)不辩不证则属短陋庸劣
夫天下之理,同于大通,大通而后是非泯,是非泯而后诤论息,故我大圣人之叹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者,盖亲证大通之道也。汝既恐辨则成是非,则何不反诸己,躬而自证大通之道乎?自证大通之道,则不见有人我彼此胜劣之相,一道平等,浩然大均矣。见不出此,徒诡谲其情形,遮护其短陋,何庸也。
6、妄证辩
(1)诬陷圆悟与天教辩论
且汝有大诫十,其八曰“勿妄证”。注曰“傥人本无是事,而故诬陷之如此者妄。”夫余住童不逾甬东者五载,其去岁不过武林,江南北之人涂知矣,岂来汝会中与辨不胜发性而去者乎?故诬陷人以本未尝有之事,妄耶,不妄耶?
(2)天教之书皆诬妄
夫余其彰明较著者也。若夫渺茫之地,恍惚之间,其为妄证又安可胜计耶?故余谓汝所立之诫,所述之言,所勒之书皆妄也。汝若不妄,则应与圣贤经尝之道互相表里,何妨与天下之人共知共见,而必欲真归向天主者而后与之一二也。夫圣贤立言,所以载道也。圣贤之言之所载之道者,非一己之道也,天下其相率由之道也。故六经孔氏不以私其家,五千四十八部释氏不以私其党己之徒,藏之名山大川,散之通都国邑,圣天子颁之辟雍庠序,与天下臣民世守之。太祖天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定为南北二藏,任天下之自信者请焉,弗禁也。
唯闻香白莲等教,其说妖妄,非入其教者不得预闻。今余又不知汝书果何书,汝教果何教,而谓外人纵欲求之不可得也耶。
崇祯八年(1635)九月望日
三、《辨天三说》
1、作三说之因缘
(1)不辩是天教大主意
季秋之望,余《二说》复出,如前致榜武林。而孟冬九日,梦宅张君仍持告天教之堂。坐移时,始有范姓者出,乃中国人,盖游淇园杨公之门而笃信天教者也。张君具言前事,以二说示之。范君接得竟不目,即内诸袖,乃曰:“凡有书出来无不收,然必不答,实告于公,此是教中大主意。”
(2)天教不辩质疑
张君曰:“此非释氏生事。盖因贵教中言,理无二是,必须归一,索辨之言不一而足。且曰‘辨者吾所甚愿也’,故天童和尚爰出《初说》,欲与辨论,以决是非。而贵教傅先生又面许辨答,后竟食言,于是复有《二说》。今又曰不答,且曰百说千说,一总不答,何先后矛盾之甚耶?”
(3)天教因不同而不辩
范君曰:“教中虽有欲归一之说,然而佛教与天教原是不同,必不可合者。盖佛教虽重性灵而偏虚不实,唯我天教明言人之灵魂出自天主,则有着落,方是大全真实之教。
虽然佛教以天堂地狱教化众生,而我天教亦以天堂地狱教化众生,如两医者,尔我如病人,随服其医之药,唯期疗病而已,何必是此非彼,况又欲合众医为一耶?如病不瘥,则更医可也。”
(4)天教因不合而辟佛
张君曰:“此是病者分上事,夫医者之理岂有二哉?”范君曰:“理虽不二,亦未有见病人请二医于家,使其争论而合为一者。”张君曰:“若是则并行而不悖,胡为贵教著书排佛,毁佛形像,何也?”范君曰:“教门不同,自然要如此辟。”张君曰:“此即以是加彼,彼或以是报此,则终无归一矣。”
(5)信徒不会舍天教而皈佛
范君曰:“然敝教皈依者,必先与讲明天主大义,至再至三,然后受教。其进若此之难,故其出教亦不易。不似学佛之徒,倏而进,倏而退。故彼欲化我,虽是好心,而我辈断断无舍天教而复皈依佛者,不必空费许多气力。况云栖尝著《天说》四条欲辨天教,尚且不胜,岂今天童更有过于云栖者乎?
(6)圆悟据范君之言以辩
据张君亲持《二说》往告,西人不自面言,而假见我国之范君,且以必不答为教中大主意,藏其貌,愎其词,凛乎,截乎?若示我严城坚兵无自而入者,盖欲以含沙之计,阴肆其鬼域之怀,如去岁曾来会中与辨不胜之说。或矫诬于异日,或捏造于他方,穷其心志,不过以之惑世行奸耳,岂明教辨学之意哉?抑当事者之有忧,余身林下老且死,何必与之计论?第据范君之言,则余又不可以不辨也。
2、佛教偏虚不实辩
范君谓“佛教虽重性灵,然偏虚不实,唯我天教明言人之灵魂出自天主,则有著落,方是大全真实之教。”
(1)《心经序》之证
灵魂出自天主,且存后论。佛教偏虚不实,余言不足重,则我皇祖御制《心经序》,盖论之详矣,试为范君陈之。
①佛祖意在利济群生
皇祖之训曰:“二仪久判,万物备周,子民者君,君育民者法。其法也,三纲五尝以示天下,亦以五形辅弼之。有等凶顽不循教者,往往有趋火赴渊之为,终不自省。是凶顽者非特中国有之,尽天下莫不亦然。俄西域生佛号曰释迦,其为佛也,行深愿重,始终不二,于是出世间,脱苦趣。其为教也,仁慈忍辱,务明心以立命,执此道而为之,意在人皆若此利济群生。
②佛教意在去虚立实
今时之人,罔知佛之所以,每云法空虚而不实,何以导君子训小人?以朕言之则不然。佛之教实而不虚,正欲去愚迷之虚,立本性之实,特挺身苦行,外其教而异其名,脱苦有情。昔佛在时,侍从听从者皆聪明之士,演说者乃三纲五尝之性理也,既闻之后,人各获福。
③大乘以空相为空
自佛入灭,其法流入中国,间有聪明者,动演人天小果,犹能化凶顽为善,何况聪明者知大乘而识宗旨者乎?如《心经》每言空不言实,所言之空,乃相空耳。除空之外,所存者本性也。所谓相空有六,谓口空说相,眼空色相,耳空听相,鼻空嗅相,舌空味相,身空乐相。其六空之相,又非真相之空,乃妄想之相为之空相。相是空相,愚及世人,祸及今古,往往愈堕弥深,不知其几斯空相。
④惑于空相即生妄想
前代帝王被所惑而几丧天下者,周之穆王,汉之武帝,唐之玄宗,萧梁武帝,元魏主焘,李后主,宋徽宗。此数帝废国怠政,惟萧梁武帝、宋之徽宗以及杀身,皆由妄想飞升及人佛天之地。其佛天之地,未尝渺茫;此等快乐,世尝有之。为人性贪而不觉,而又取其乐人世有之者何?且佛天之地,如为国君及王侯者,若不作非为,善能保守此境,非佛天者何?如不有保守而伪为,用妄想之心,即入空虚之境,故有如是斯空相。富者被缠则淫欲并生,丧富矣;贫者被缠则诸恶并作,殒身矣;其将贤未贤之人被缠,则非仁人君子也;其僧道被缠,则不能立本性而见宗旨者也。
⑤《心经》意在去妄念
所以本经题云:“心经者,正欲去心之邪念以归正道。岂佛教之妄耶?朕特述此,使聪明者观二仪之覆载,日月之循环,虚实之孰取,保命者何如。若取有道,保有方,岂不佛法之良哉!色空之妙乎,於戏。”
(2)圣人之徒当师法皇祖
皇祖盖聪明睿智、开物成务之大圣人也,使先佛之道无当于理。皇祖岂肯偏党不公,而独谓其教实而不虚耶?夫圣人之道,必折衷于圣人,方始归一而可行可远。岂圣人之所然,而我反不以之为然乎?不然圣人之所然者,则与圣人之见左矣。与圣人之见左,抑岂圣人之徒哉?范君殆将贤未贤之人,则亦圣人之徒也,圣人之徒必以圣人为师,周公不曰:“文王我师也” ?若以道论,皇祖则亦范君之师矣。范君不师皇祖之言,而师夫皇祖所未折衷之人,而其人又其心行大有叵测者,盖亦异于周公矣。
况谓“人之灵魂出自天主则有着落,方是大全真实之教。”无论其愚迷横计,即一出言之表,立教之端,且不可为训,而况其拯世而化人耶?何也?
3、灵魂出自天主辨
(1)灵魂是识神俗称
灵魂者盖生死之大兆也,即我先圣呵为识神者,是亦即世间俗人罪夫见事不清,诋为魂灵者是也。以此为端,以此为表,教可知矣。
(2)灵魂不出于天主
然则范君与西人盖全不知灵魂何起,性灵何归,又乌怪其业识忙忙而作此外道魔说耶?夫唯性始无变易,魂则有动摇,既有动摇则有游逸,既有游逸则有起灭,则惑断惑尝,祸且弥运,讵不亦生死之大兆乎哉?纳民于生死大兆之中,反尊之为教主,可乎,不可乎?故灵魂出自天主,断然必无之事。
(3)天主有无灵魂辩
①天主无灵魂则属乌有
今且问范君,天主亦有灵魂耶,其无灵魂耶?若无灵魂,天主且属乌有,何以灵魂出自天主?
②天主有灵魂则万有当齐
若有,则天主之魂,浑然至善之体,出者既然,则为所出者莫不皆然。今一家之内,一乡一邑之间,何以智者愚者,仁者暴者,万有不齐?
③天主当平等化育
至于莫可穷诘,而况殊方之外,异俗之人哉?然则天主何不一体同观,平等化育,乃使其觊有余矜不足者之自古至今、相陵相夺而长此厉阶耶?偏小虚妄,君当自择。而真实大全之说,余不知其于义何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