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 - 第 8 页/共 13 页

台湾为产米之地,一日三餐,大都一粥二饭。濒海贫瘠之区,多食番薯;而澎湖岛中且食干薯签,以其不堪播榖也。「澎湖纪略」谓澎人以红薯合米煮粥,谓之「桃花粥」;而「海音诗」注亦谓澎人以海藻、鱼虾杂薯米为糜,曰「胡涂粥」:亦可见粒食之维艰矣。膏粱子弟不知稼穑,一食万钱犹嫌未饱;若律以「不劳者不得其食」,则此辈当饿死矣。   一七六   番薯一名地瓜,产自吕宋;明万历间,始传漳州,由漳入台。荒坡瘠壤,均可种植,为利甚溥。台之番薯,以林圯埔为最佳,大如鹅卵,色丹味腴;次则桃园之桧溪,亦肥美。台南有所谓斗六种者,大约林圯埔传来;余嗜食之,每饭不忘。薯之滋养当不逊于稻麦,而齐民受惠,诚可谓馈贫之粮也。   一七七   年节祭祀之时,每制红龟,以馈戚友;台语呼「龟」如「居」,谓可居财也。红龟有二:曰「米龟」,雕木为龟形,以糯米之■〈米祭〉印之,裹糖及豆沙、麻仁之类。曰「面龟」,以麦粉作之,其馅同;祝寿用红桃、丧用馒头,吉凶之礼固有异也。   一七八   新正之「年糕」、上元之「元宵」、清明之「薄饼」、端午之「肉粽」、七夕之「糖粿」、中秋之「月饼」、重阳之「麻粢」、冬至之「菜包」,皆年节供祭之物也。而六月十五各家屑米为丸,煮汤食之,谓之「半年圆」;「圆」、「丸」音同,以取团圆之意。按宋周必大「太平园续稿」:『元宵煮浮圆子;前辈似未曾赋此,坐间成四韵。后人因元宵煮圆子,因呼圆子为「元宵」』。   一七九   三月十九日,相传太阳诞辰;实则明思宗殉国之日也。闻之故老,谓明亡之后,遗民不忍死其君,又虑清人猜忌,乃藉言太阳。太阳,日也;日,君象也。故曰「太阳一出满天红」,以寓复明之志。是日以面制九猪、十六羊,供为牺牲;则少牢之礼也。今中华再建,日月重光,亦可以慰「景山之灵」矣。   一八○   台俗生子,三朝或满月,以糯米蒸饭,拌以麻油、豚肉、虾米、葱珠,谓之「油飰」;则东坡「仇池笔记」所谓「盘游饭」者也。按「北户录」云:『岭俗,家富者妇产三日或足月洗儿,作团油饭,以煎鱼虾、鸡鹅、猪羊、灌肠、蕉子、姜桂、盐豉为之』。东坡所记「盘游饭」二字语相近,必传者之误。台湾为闽、粤人聚居之地,故沿其俗;不论贫富,必以此分馈戚友。   一八一   「泔转」为烹鱼之辞,台南妇女皆知之。「集韵」:『「泔」音「甘」』;台呼「庵」。「荀子」「大略篇」:『曾子食鱼有余,曰泔之』。杨勍注:『泔者,烹和之名』。台南泔鱼之法,先以猪油入鼎,次以葱珠■〈火畐〉焦;乃下鱼,以酱油而煮之,味甚美。余曾以此辞询之台中、北人士,无有知者。不图二千年前之语,且为鲁人烹和之名,尚存于台南一隅,宁不可贵!   一八二   「台海釆风图」谓:『番檨,皮绿肉黄、气辛味甘,入肝补脾;切片腌久更美,名曰蓬莱酱』。「蓬莱酱」三字甚雅。台南人以腌檨煮鱼,风味极佳,汤可醒酒。盖台南烹调之法,多就地取材;故「赤嵌笔谈」谓『台人以婆罗蜜煨肉、黄梨煮肺,亦海外奇制』。   一八三   黄檨盛出时,食之过多,则胃起痉挛之症,所谓「檨子痧」也;食破布子则愈。破布子者,树子也;叶如榆而大,子细若钮,色黄多浆。与黄檨同熟,互相调剂,诚造物者之巧也。乡人釆其子入锅,下盐煮之,粘合如胶;可佐饭。又与豆腐合烹,浓淡得中,味尤甘美。台南人虽多食黄檨而无发病者,则破布子之功也。   一八四   「菊花鱼」为台南佳馔,其制法与广东之鱼锅略相似。唯以都督鱼切成薄片,汤沸时与菊花同下;夹而食之,清芬甘脆。「菊花鱼」之名颇隽永,视之「蒪羹」、「鲈脍」,风呼当不逊矣。   一八五   「跳墙佛」,佳馔也;名甚奇,味甚美。福州某寺有僧不守戒,以猪肉、蔬笋和酱、酒、糖、醋纳瓮中,封其盖,文火熏之,数时可熟。一日为人所见,僧惶恐,跳墙而逃;因名之曰「跳墙佛」。台湾亦有此馔,稻江杨仲佐氏尤善调饪。   一八六   台南肴馔之奇者,尚有「半天笋」。「半天笋」者,槟榔也。干高二、三丈,叶如凤尾,摇曳空中;遭风摧折,取其叶心,切片炒肉,较之春笋,味尤甘脆。台南槟榔虽伙而多不忍食;植之数年,树始及丈,开花结子,岁收其利。故非树倒难扶,未易尝此奇味也。   一八七   余家马兵营,有宅十亩,环以美箭。夏、秋间,闻雷鸣,则竹下有蕈挺生,长约二、三寸。凌晨采之,冠初放,□其上皮,色洁白;和肉调羹,风味绝美。俗称竹菇,余名之曰「玉版蕈」。顾蕈类多毒,釆之必须辨别;有光者勿取、过午勿取。若误食之,作呕吐状;急饮地浆则愈。   一八八   台南点心之多,屈指难数;市上有所谓「担面」者,全台人士靡之知之。面与平常同,食时以热汤芼之,下置鲜蔬,和以肉俎、虾汁,糁以乌醋、胡椒,热气上腾,香闻鼻观。初更后,始挑担出卖;宿于街头,各有定处,呼之不去,恐失信于顾客也。   一八九   饼饵之属,有麦、有稻、有菽、有麻,五花十色,无美不备。台南有「掽舍龟」者,以糯米为皮、豆沙为馅。相传富人「吴掽舍」嗜此,邻人得其法,因以为名;犹酒馆之有「伊府面」也。   一九○   里谚有言:『食蛇配虎血』。此言凶人之敢为恶事也。食蛇之风,广州颇盛,且为珍馔;台之客人亦有食者。以蛇与猫合煮,谓之龙虎斗;与鸡合煮,谓之龙凤会:诚食谱中之奇名也。虎肉不易得,其味如何,知者少。方正学先生「逊志斋集」有「食羊虎肉」诗,亦快举也;为录于下:『白额咆哮振山谷,老羝见之惊且伏;一朝强弱两不存,此肉都归野人腹。腹中惟恐相啖吞,急呼美酒为解纷;酒酣一醉更怀古,千岁英雄羝与虎』。呜呼!虎,猛兽也;皆欲得羊而食,抑知更有猛者而食其肉!然则人与人之相食又如何?   一九一   昆虫之属,大都可食。蔗龟、蜂芽、蚕蛹、土猴,余尝食之。秋时雨后,土猴颇肥;弃头及脏,以蒜瓣与盐纳入,用油炸之,比蔗龟尤美。台无蔗龟,旧时自同安配来为下酒物,今已不见。   一九二   荷兰据台三十八年,教化土番,从事贸易,其语言当有传者;而今已不可考。唯「甲万」一语,尚存我辈口中,且有其物。甲万形如柜而小,有木制、铁制二种;极坚牢,为收藏珍宝、契卷之用。此语传自欧州,阅今几三百年,复由日本而入台湾。   一九三   台湾量地之名曰「甲」,荷兰语也。郑氏因之、清代沿之,至今未替。凡方一丈二尺五寸为一戈,二十五戈为一甲;约当中国十一亩三分一厘零,而得日本二千九百三十四坪零。   一九四   清代得台后,虑民之勾番作乱也,沿山一带,禁出入;筑土如牛,为界限。或砌以砖,长数丈,谓之红线。其后乃设隘戍勇,保卫耕农,内山之利拓矣。今界址虽湮,而台中之地尚有名「土牛」者,则其迹也。   一九五   「蟒甲」则独木舟,番语也。台北之「艋舺」,其语源实出于此。乾隆间,大佳腊渐次开拓,华人设肆河畔;摆接番每驾独木舟至此交易,因呼其地为「蟒甲」。后书「艋舺」,尚文也;「艋舺书院」称曰「文甲」。   一九六   东坡诗:『毛空暗春泽,针水闻好语』。自注:『蜀人以细雨为雨毛』;而台人亦谓细雨为「雨毛」。余意「毛」字当为「雺」之转音。「尔雅」:『天气下地不应曰雺』。「诗」「东山」:『零雨其蒙』。蒙,即「雺」也,呼之较重则为「梦」。李商隐诗:『一春梦雨常飘瓦』。梦雨,即雨毛也。   一九七   引水溉田谓之「圳」,亦曰「埤圳」。台人呼「圳」为「浚」、以「埤」为「陂」,实有误。按「字汇补」:『「圳」音「酬」,江、楚间田畔水沟谓之「圳」』。「说文」:『埤,增也』。墙高曰「垣」、低曰「埤」;非蓄水之义。   一九八   福康安之平林爽文也,诏颁内府「大吉祥右旋螺」,以利航海;事后,命存福建藩库;凡封中山及将军、总督渡台,佩以行。闻此螺为康熙时西藏班禅喇嘛晋献,「圣武记」及「庸龛随笔」均载之。辛亥革命之役,藩库被掠,不知尚存也欤?   一九九   火炬曰「打马」,厦门缚篾为之;而台湾捻纸成条、织之如鞭,中夹一竹,长二、三尺,灌以油。未用时,可以鞭马,故谓之「打马」。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