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初新志 - 第 6 页/共 15 页

据范一魁虽供年六十二岁,但以异姓人,携一女子远行,迹涉嫌疑,事干非分,因唤稳婆更番验过,已得真实。据女子之供,是范一魁怜王氏立志寻夫,不顾是非成败,护持完节,似亦人情所难得者。   此皆我皇上至德深仁,恩濡化洽,人心风俗,直接唐虞。是以女人怀贞,匹夫向义,共成一段奇缘,播之海内,传之千万世,见贞节之风,超出于寻常事外者。臣等查在官人与旗人原有定例,何敢于例外妄奏?但王氏贞心守节,冒死寻夫,若竟不准其完聚,王氏无从着落,情似可悯。虽据厄尔库之供,情愿断出听其完聚,然又非现行之例。臣等再四踌躇,因事关风化,仰体我皇上尧、舜,不忍一夫一妇不得其所至意,故备述其情事本末,合词上闻。格外之仁,均候圣断,非臣等所敢置喙也。伏乞敕部议覆施行。   [张山来曰:此事已经部覆,如其所请矣。王氏守志寻夫,固为难得,而巴牙拉厄君听其与萧氏同归,不索身价,尤属义举。予故亟表而出之。   按唐诗中,有闺秀三人联句,前列名处,合称“光威裒”。今此疏三君联名,因仿其例称“阿毕阮”云。]         虞初新志卷八 江石芸传 豫章吴良枢璇在强意堂稿   江石芸,吴山桃花崖女子也。幼习经史,穷元会运世之数。及长,好兵法,铸剑诛妖,摄人万里外。一日过小孤山,遇白衣道士,授以书,尽通其义;人读之,莫能晓也。以时无知者,遂隐于吴山。种桃花,无根,花四时常开,名其地曰桃花崖。   崖下月,当日午而明。或曰:“此龙宫女子也。有宝珠,其光夺日入月。”因聚群盗劫之,其珠不可见。石芸曰:“珠固在,若乌能得也?舍若珠,劫吾珠,若将失其珠,乌能得我珠?唯自宝其珠以无失其珠可耳。”   崖之中有黄夫人者,与之善。黄夫人家有虎,名白公,出入常骑之,能陟山渡水。石芸家有白牛一头,卧桃花下,鼻无绳,常出入自如。人以为黄夫人虎,不敢近。久之,石芸与夫人亦不知也。于时构茅屋崖下,读《易》终日,不为人所知。所著有《悟真注》。有为之序者,曰:“不知何许人也。”   予尝见石芸,观其所著书,其女子邪?其非女子邪?天乎,其不知我也!宜其不知何许人也!   [张山来曰:补天立极,应归女娲氏。其光夺日入月,则丹成矣;驱烟染墨,设想着语,皆不在人间,宜世人之不知也。   又曰:洪子去芜,授我《强意堂稿》,美不胜收。仅登其一,余者自当借光梓入《阐幽集》中,以成大观也。] 耕云子传 汇邨洪嘉植去芜大荫堂稿   耕云子,秦人也,隐于楚江之西。尝有人见其登匡庐顶,携一竹杖,衣葛藟衣,不冠,冬夏不易;见月出,则抚掌大叫啸,糜鹿不辟,从之行,见之者皆谓神仙人也。身长七尺,长髯而修下,双瞳子炯炯如流电光。人问其姓字,不答。性嗜酒,有饷,则大笑尽饮,去亦不谢。卒有人终饷之不懈。人疾病过其前者,则止之,语其故,治以药草,遂愈。酬以钱,不受,曰:“吾非医者,恶用此?”其行事多如此类。然其不能与人以可见者,人遂不能知也。尝入市,众哗之,谓其异人。趋而前,则不为礼;各相视无语,则又两手爬搔,眼顾五老峰云起,移时去。   或曰:“耕云子,非秦人也。”耕云子曰:“秦无人也。”或曰:“耕云子,有道人也,龙蛇其身者也。人莫知其所自来,其隐君子邪?”   洪子日:古无神仙,无异人。天下有道,将安其身于烟霞泉石之中乎?夫何皇皇如也欲与天下之士日相见哉?顾天有不可逆者,而终皭然长往矣!凤集于棘,鷃雀调之;神龙潜乎深渊,终能雨此九土也。   [张山来曰:古无神仙,非无神仙也。耕田凿井,含哺鼓腹,夫人而神仙也。古无异人,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然则神仙、异人之有,其于中古乎?读此可以知世变矣。] 吴孝子传 魏禧冰叔魏叔子文集   孝子姓吴,名绍宗,字二璧,建昌新城县人,世居梅溪里。性聪敏,幼善属文。万历丙午,督学骆公日升,拔置诸生第一,时年二十,屡试辄高等。   孝子父道隆,善病,久之,痹不能起,前后血并下,医药十余年,无效者。戊午正月病甚,孝子惶恐无所出,乃斋戒沐浴,焚香告天地,刺肘上血书,将谒太华山,自投舍身崖下代父死。   太华山者,抚州崇仁县之名山也,距新城三百里,相传神最灵异。诸来谒者,有罪辄被祸不得上,甚则有灵官击杀之,同行人闻鞭声铮然;或忽狂病,自道生平隐恶事。而神殿左有悬崖陡绝,曰“舍身崖”。人情极不欲有生者,则掷身投之,头足尽破折死。   孝子既告天作疏,明晨独身行。二日,至山上,宿道士管逊吾寮。同寮宿者,南昌乡先生二人,同郡邑诸生三人。十八日,孝子升殿,默祷焚疏既,同寮人相邀游著棋峰,路经舍身崖。孝子于是越次前行,至崖所歘然投身下。同行人惊绝,不知所为,一时传骇,聚观者千人。道士使人买棺往就殡,自山顶至崖下,路迂折四十里。而殿上道士急奔崖所,呼众人曰:“谁言吴秀才投崖死也?今方在神座下叩头,方巾道服如故。”众群走殿上视之,果然。   方孝子之自投崖也,立空中不坠,开目视,足下有白云起;又遥望见石门,门上一大“孝”字。俄而见三神人命之曰:“孝子,吾左侧石有仙篆九十二画,汝谨记之,归书纸食汝父,不独却疾,且延年矣。”更授催生、治痢疟、驱瘟咒并诸篆。孝子叩头谢毕,身已在殿上。孝子乃言:“吾如梦中也。”   孝子既定,疾走归,一日有半而至家,至则父垂绝,不能言。孝子急书九十二画篆焚服之,室中人皆闻香气。甫入口,父即言曰:“是何药耶?”明日起坐啜粥,旬日疾大愈。孝子徒步反复六百里,不饮食者五日。而父乃益康强善饭,以诗酒自娱,年九十二,耳目清明,无疾终焉。   由是孝子名闻远近。邑大冢宰涂公国鼎与为同道友,进士黄端伯、过周谋,举人黄名卿、涂伯昌,贡士璩光孚,皆拜为弟子。孝子当国变时,避乱泰宁,以病卒诸生廖愈达家。愈达,予所传三烈妇夫也。愈达来新城,主孝子子吴长祚,予故并得交。一日而见孝子之子,烈妇之夫,为荣幸焉。愈达言:“孝子生平好名义,轻财,往往出钱物为人解讼斗。既感神应,益自修。人病苦者,恒用符篆救之,以施药为名。”   魏禧论曰:闻孝子常诣太华山,登座附神耳语,为人祈祷,颇不经。然邑君子往往道其事甚悉。梅溪东出四十里,为南丰县,县贡士赵希乾者,与禧交。母尝病甚,割心以食母;即剖胸,心不可得,则叩肠而截之。母子俱无恙。其后胸肉合,肠不得入,粪秽从胸间出,而谷道遂闭,饮食男女如平人。假谓非有神助,其谁然哉?其谁然哉?   [张山来曰:古有以祝由治病者,今“九十二画篆”,以及痢疟诸篆,殆即其道耶?然吾以为必孝子行之,乃能有验;若人人可行,斯又理之所难信者矣!] 李一足传 王猷定于一四照堂集   李一足,名夔,未详其家世。有母及姐与弟。貌甚癯,方瞳微髭,生平不近妇人。好读书,尤精于《易》,旁及星历医卜之术。出常驾牛车,车中置一柜,藏所著诸书,逍遥山水间。所至人争异之。   天启丁卯,至大梁,与鄢陵韩叔夜智度交。自言其父为诸生,贫甚,称贷于里豪;及期无以偿,致被殴死。时一足尚幼。其母啣冤十余年。姐适人,一足亦婚。母召其兄弟告之。一足长号,以头抢柱大呼。母急掩其口。不顾,奋身而出,断一梃为二,与弟各持,伺仇于市,不得;往其家,又不得;走郭外,得之,兄弟奋击碎其首。仇眇一目,抉其一,祭父墓前。归告其母,母曰:“仇报,祸将及!”乃命弟奉母他徙,遂别去。   时姐夫为令于兖,往从之。会姐夫出,姐见之,惊曰:“闻汝击仇,仇复活,今遍迹汝,其远避之!”为治装,赠以马。一足益恚恨,乃镌其梃曰:“没棱难砍仇人头。”遂单骑走青齐海上。见渔舟数百泊市米,一足求载以济,遂舍骑登舟。渡海,至一岛,名高家沟,其地延袤数十里,五谷鲜少。居民数百户,皆蛋籍,风土淳朴,喜文字,无从得师。见一足至,各率其子弟往学焉。   其地不立塾,晨令童子持一钱诣师,师书一字于掌教之,则童子揖而退,明日复来。居数年,积钱盈室。辞去,附舟还青州,走狭邪。不数日,钱尽散,终不及私。由辽西过三关,越晋,历甘凉,登华岳,入于楚,抵黔、桂,复历闽海、吴、越间,各为诗文纪游。二十载,乃反其家。仇死,所坐皆赦。母亦没,登其墓大哭,数日不休。自以足迹遍天下,恨未入蜀。会鄢陵刘观文除夔守,招之同下三峡,游白帝、绵、梓诸山,著《依刘集》一卷。   其弟自母丧,不知所在。一日欲寄弟以书,属韩氏兄弟投汴之通衢。韩如其言,俄一客衣白袷,幅巾草屦,貌与一足相似,近前揖曰:“我张太羹也,兄书已得达。”言讫不见。辛巳,李自成陷中州诸郡,韩氏兄弟避乱至泗上,见一足于途,短褐敝屣,须眉皆白。同至玻璃泉,谈笑竟日,数言天下事不可为。问所之,曰:“往劳山访徐元直。”韩笑之。一足正色曰:“此山一洞,风雨时披发鼓琴,人时见之,此三国时徐庶也。”约诘朝复来,竟不果。   甲申后,闻一足化去。先一日,遍辞戚友,告以远行。是日,鼻垂玉筋尺许,端坐而逝,袖中有《周易全书》一部。后数月,济人有在京师者,见之正阳门外。又有见于赵州桥下,持梃观水,伫立若有思者。韩子智度,不妄言人也,述其事如此。   [张山来曰:观一足行事,亦孝子,亦侠客,亦文人,亦隐者,亦术士,亦仙人,吾不得而名之矣。] 孝贼传 王猷定于一   贼不详其姓名,相传为如皋人,贫不能养母,遂作贼。久之,为捕者所获,数受笞有司。贼号曰:“小人有母无食,以至此也!”人且恨且怜之。一日母死,先三日廉知邻寺一棺寄庑下。是日,召党具酒食,邀寺中老阇黎痛饮。伺其醉,舁棺中野,负其母尸葬焉。比反,阇黎尚酣卧也。贼大叫叩头乞免,阇黎惊,不知所谓,起视庑下物,亡矣!亡何,强释之。厥后不复作贼。   [张山来曰:有孝子如此,而听其贫,至于作贼,是谁之过欤?] 王翠翘传 余怀澹心手授钞本   余读《吴越春秋》,观西施沼吴,而又从范蠡以归于湖,窃谓妇人受人之托,以艳色亡人之国,而不以死殉之,虽不负心,亦负恩矣。若王翠翘之于徐海,则公私兼尽,亦异于西施者哉。嗟乎!翠翘故娼家,辱人贱行,而所为耿耿若此。须眉男子,愧之多矣!余故悲其志,缀次其行事,以为之传。传曰:   王翠翘,临淄人,幼鬻于倡,冒姓马,假母呼为翘儿。美姿首,性聪慧,携来江南。教之吴歈歌,则善吴歈歌;教之弹胡琵琶,则善弹胡琵琶。吹箫度曲,音吐清越,执板扬声,往往倾其座客。平康里中,翘儿名藉甚。然翘儿雅淡,顾沾沾自喜,颇不工涂抹倚门术。遇大腹贾及伧父之多金者,则目笑之,不予一盼睐温语。以是假母日忿而笞骂。会有少年私翘儿金者,以计脱假母,而自徙居嘉兴,更名王翠翘云。   当是时,歙人罗龙文,饶于财,侠游结宾客,与翠翘交欢最久,兼昵小妓绿珠。而越人徐海者,狡佻,贫无赖,方为博徒所窘,独身跳翠翘家,伏匿不敢昼见人。龙文习其壮士,倾身结友,接臂痛饮,推所昵绿珠与之荐寝。海亦不辞,酒酣耳热,攘袂持杯,附龙文耳语曰:“此一片土非吾辈得意场,丈夫安能郁郁久居人下乎?公宜努力,吾亦从此逝矣!他日富贵,毋相忘!”因慷慨悲歌,居数日别去。徐海者,杭之虎跑寺僧,所谓“明山和尚”者是也。   居无何,海入倭,为舶主,拥雄兵海上,数侵江南。嘉靖三十五年,围巡抚阮鹗于桐乡,翠翘、绿珠皆被掳。海一见惊喜,命翠翘弹胡琵琶以佐酒,日益宠幸,号为夫人,斥诸姬罗拜。翠翘既已骄爱无比,凡军机密画,唯翠翘与闻。乃翠翘阳为亲昵,阴实幸其覆败,冀归国以老,泪渍渍常承睫洗面也。   会总督胡宗宪开府浙江,善用兵,多计策,欲召致徐海,自戕麻叶、陈东,而离散王直之党,乃遣华老人赍檄招降。海怒,缚华老人,将斩之。翠翘语海曰:“今日之事,生杀在君,降不降何与来使?”海乃释其缚,畀金而遣之。老人归,告宗宪曰:“贼气方锐,未可图也。然臣睨海所幸王夫人者,左右视,有外心,或可借以歼贼耳。”   而罗龙文者微闻是语,自喜与翠翘旧好,乃因幕府上客山阴徐渭以见于宗宪。宗宪以乡曲故,降阶迎揖曰:“生亦有意功名富贵乎?吾今用君矣!”与语大说。遂受指诣海营,摄旧日任侠衣冠,投刺谒海。海亟延入,坐上座,置酒握龙文手曰:“足下远涉江湖,为胡公作说客耶?”龙文笑曰:“非为胡公作说客,乃为故人作忠臣耳。王直已遣子纳款,故人不乘此时解甲释兵,他日必且为虏。”海愕然曰:“姑置之,且与故人饮酒。”锦绣音乐,备极豪侈,僩然自以为大丈夫得志于时之所为也。酒半,出王夫人及绿珠者见龙文。龙文改容礼之,极宴语不及私。翠翘素习龙文豪侠,则劝海遣人同诣督府输款,解桐乡围。   宗宪喜,从龙文计,益市金珠宝玉,阴赂翠翘。翠翘益心动,日夜说海降矣。海信之,于是定计,缚麻叶,缚陈东,约降于宗宪。至桐乡城,甲胄而入。是时赵文华、阮鹗与宗宪列坐堂皇,海叩首谢罪,又谢宗宪。宗宪下堂摩其顶曰:“朝廷今赦汝,汝勿复反。”厚劳而出。海既出,见官兵大集,颇自疑。宗宪犹怜海,不欲杀降,而文华迫之。宗宪乃下令,命总兵俞大猷整师而进。会大风,纵火,诸军鼓噪乘之,贼大溃,歼焉。海仓皇投水,引出,斩其首,而生致翠翘于军门。   宗宪大飨参佐,命翠翘歌吴歈歌,遍行酒。诸参佐或膝席,或起舞捧觞,为宗宪寿。宗宪被酒大醉,瞀乱,亦横槊障袖,与翠儿戏。席乱,罢酒。次日,宗宪颇愧悔醉时事,而以翠翘赐所调永顺酋长。翠翘既随永顺酋长,去之钱塘江中,恒悒悒捶床叹曰:“明山遇我厚,我以国事诱杀之。毙一酋又属一酋,吾何面目生乎?”向江潮长号大恸,投水死。   外史氏日:嗟乎!翠翘以一死报徐海,其志亦可哀也!罗龙文者,世称小华道人,善制烟墨者也。始以游说阴赂翠翘,诱致徐海休兵,可谓智士。然其后依附权势,与严世蕃同斩西市,则视翠翘之死,犹鸿毛之于泰山也。人当自重其死,彼倡且知之,况士大夫乎?乃倡且知之,而士大夫反不知者,何也?悲夫!   [张山来曰:胡公之于翠翘,不以赐小华,而以赐酋长,诚何必乎?观翠翘生致之后,不能即死,居然行酒于诸参佐前,则其意有所属从可知已。其投江潮以死,当非报明山也。] 戴文进传画苑三高士传之一 钱塘毛先舒稚黄东苑文钞   明画手以戴进为第一,进字文进,钱唐人也。宣宗喜绘事,御制天纵,一时待诏有谢廷循、倪端、石锐、李在,皆有名。进入京,众工妒之。一日在仁智殿呈画,进进《秋江独钓图》,画人红袍垂钓水次。画唯红不易著,进独得古法入妙。宣宗阅之,廷循从旁跪曰:“进画极佳,但赤是朝廷品服,奈何著此钓鱼?”宣宗颔之。遂麾去余幅不视。故进住京师,颇穷乏。   先是进锻工也,为人物花鸟,肖状精奇,直倍常工。进亦自得,以为人且宝贵传之。一日于市,见熔金者,观之,即进所造,怃然自失。归语人曰:“吾瘁吾心力为此,岂徒得糈,意将托此不朽吾名耳!今人烁吾所造,亡所爱,此技不足为也;将安托吾指而后可?”人曰:“子巧托诸金,金饰能为俗习玩爱,乃儿妇人御耳。彼唯煌煌是耽,安知工苦?能徙智于缣素,斯必传矣。”进喜,遂学画,名高一时。然进数奇,虽得待诏,亦轗轲亡大遇。其画疏而能密,著笔澹远,其画人尤佳,其真亦罕遇云。予钦进锻工耳,而命意不朽,卒成其名。   赞日:立志探悬,鬼神所赞。孰是殚精,而屑近玩?戴君操捶,锻金为生。感慨徙业,卒成高名。盖人极而天呈矣夫!   [张山来曰:明画史又有仇十洲者,其初为漆工,兼为人彩绘栋宇,后徙而业画,工人物楼阁。予独嫌其略带匠气,顾不若戴文进为佳耳。且戴兼工山水,则尤不可及也。] 髯樵传 锡山顾彩天石手授钞本   明季吴县洞庭山,乡有樵子者,貌髯而伟,姓名不著,绝有力。每暮夜樵采,独行山中,不避蛇虎。所得薪,人负百斤而止,髯独负二百四十斤,然鬻于人,止取百斤价。人或讶问之,髯曰:“薪取之山,人各自食其力耳。彼非不欲多负,力不赡也。吾力倍蓰而食不兼人,故贱其值。且值贱,则吾薪易售,不庸有利乎?”由是人颇异之,加刮目焉。   髯目不知书,然好听人谈古今事,常激于义,出言辩是非,儒者无以难。尝荷薪至演剧所,观《精忠传》所谓秦桧者出,髯怒,飞跃上台,捽桧殴,流血几毙。众咸惊救,髯曰:“若为丞相,奸似此,不殴杀何待?”众曰:“此戏也,非真桧。”髯曰:“吾亦知戏,故殴;若真,膏吾斧矣!”其性刚疾恶类如此。   髯有兄进香茅山,堕崖折胸死。或传其暮夜饮酒不诚,被王灵官鞭杀者。髯怒,走一日夜,诣茅山,饮大醉,数王灵官曰:“汝有罪三!人敬祖师,来进香,固有善心,饮酒小过,无死状,汝辄杀之,不仁,罪一。祖师以慈庇下土,量甚宏大,汝居位下,行残忍,不遵祖师意,不恭,罪二。吾兄,小人也,酬香而来,小被酒,汝辄杀之;吾来不酬香,昨实大饮,今日詈汝,汝反不能杀,无勇,罪三。汝宜毁撤,曷为横鞭嗔目,坐踞于此?”欲夺鞭碎象,众譬遣之,乃止,负兄骨归葬焉。   洞庭有孤子陈学奇,聘邹氏女为室,婚有期矣。女兄忽夺妹志,献苏宦某为妾。学奇泣诉于官,官畏宦势,无如何也。学奇讼女兄,宦并庇兄不得伸,学奇窘甚。一日,值髯于途,告之故,且曰:“若素义激,能为我筹此乎?”髯许诺:“然需时日以待之,毋迫我也。”学奇感泣。髯去,鬻身为显者舆仆。显者以其多力而勤,甚信爱之,得出入内闼。邹女果为其第三妾。髯得间,以陈情告,女泣如雨,诉失身状,愿公为昆仑。髯曰:“毋迫。”一日,显者夫人率群媵游天平山,显者不能禁。髯嘿贺曰:“计行矣!”于是密具舟河干。众妾登舆,髯舁第三舆,乃邹氏也。出门,绐其副迂道,疾行,至河干,谓女曰:“登舟!”舟遽开,帆疾如驶。群仆骇变,号呼来追。髯拳三人仆地,不能出声。徐去,则女舟已至陈门矣。学奇得室忻感,谓古押衙不是过也。髯谓学奇,亟宜鸣之官以得妻状。官始不直显者,至是称快,询知义由于髯,赐帛酒花彩以荣之。显者惭,杜门若不闻者。自是“义樵”名益著,年五十余矣。   甲申,闯贼破京城,崇祯帝凶问至。或传于市中曰:“李自成坐却龙廷矣!”髯不信,历问三四人,言如一口。髯大愤曰:“吾生年七八岁时,即知皇帝姓朱,今李贼何为者耶?故君安往耶?何文武满朝,无一人出力救耶?吾年老,不能复为贼百姓也!”乃大呼天者三,投具区以死。死之日,义声振吴下云。   顾子日:义哉髯也!见义必为,矢志不屈,求之士人中,亦戛戛难之,况樵子乎?髯无姓名,吾师吴颂筠,曾为立传,传未悉。予又询之朱子僧臣,所言如此,良不妄矣。彼附势利、忘君亲者,观髯梗概,亦可以知所儆乎?   [张山来曰:观剧忿怒杀人,所闻者非止一事。此樵奇处,在后数段,劫邹女尤见作用。至自投具区以死,真可谓得其所矣。] 赵希乾传 南丰甘表中素手授钞本   赵希乾,南丰东门人,幼丧父,以织布为业。年十七,母抱病月余,日夜祈祷身代,不少愈。往问吉凶于日者,日者推测素验,言母命无生理。又往卜于市,占者复言不吉。希乾踟蹰不去,曰:“何以救母病?”占者恶其烦数,曰:“汝母病必不治,若欲求愈,无乃割心救之耶?”希乾归,侍母左右,见病益危笃。时日光斜射床席,形影孑立,寂寂旁无一人。希乾忽起去,笥中得薙发小刀,立于窗外,剖胸,深寸许,以手入取其心,不可得。忽风声震飒,门户胥动,以为有人至。四顾周章,急取得肠,抽出,割数寸。盖人惊则心上忡,肠盘旋满胸腹云。希乾置肠于釜上,昏仆就室而卧。顷刻,母姑来视病,见釜上物,以为希乾股肉也,烹而进之母。再视希乾,则血淋漓心腹间,不能出声,始知希乾为割心矣。城邑喧然传其事,闻于令,令亲往视之,命内外医调治母子病。不数日,母病愈;旬日,希乾亦渐次进饮食。胸前肠出不得纳,每日子午间,粪滴沥下。月余后,希乾起无恙,终身矢从胸上出。   赵氏故宋裔,为南丰巨族。宗党以为奇孝,供赡其母子,而更教之读书。学使者侯峒曾闻其事,取充博士弟子员。崇祯壬午,以恩诏天下学选一人贡于成均。学使者吴石渠既考试毕,进诸生而告之曰:“百行以孝为先。赵希乾割心救母,不死,不可以寻常论。建武多才,校士衡文,希乾不应入选。今欲诸生让贡希乾,以示奖劝。”诸生咸顿首悦服。于是以希乾选补壬午恩贡。又三四年而有甲申、乙酉之变。希乾避乱山中,将母不遑,遂卖卜,逃走于四方,以养其母。又十余年,母寿八十余而卒。   予自幼时,常见希乾过先君谈,饮食起居如常人,面黎黝,高准方耳,睛光满眸子,欣然而长,多浑朴之风。与之立久,胸间时闻秽气。予年十岁,先君请希乾入书室,命表肃揖再拜,求解衣开胸视之。两乳正中间,肠突出寸许,色鲜红如血;以丝带系竹筒悬于颈,乘其肠粪出,洗换竹筒,日必再三换,常时滴黄水不绝;盖已三十余年。自是希乾少家居,母死未七年,而希乾亦卒,年六十一。   甘表日:朝廷不旌毁伤愚孝,尚矣!然希乾一念之诚,若有以通天地、格神鬼也,岂不可嘉哉?汤公惕庵最恶言希乾事,予则以为应出特典,一加旌赏。盖事不可法而可传,使知孝行所感,虽剖胸断肠而不死,岂非天之所以旌之耶?天旌之,谁能不旌之?然旌而不传,不若不旌而传也。安得龙门之书以施于后世哉?呜呼,古今忠孝之士,非愚不能成。而世之身没而名不传者,又何多也?悲夫!   [张山来曰:予友王不庵曾为予言孝子事,惜属口述,不获载之简鳊。今甘子中素以斯传见示,乃知事之度越寻常者,终不能泯其姓字也。] 万夫雄打虎传 江宁张惣南村手授钞本   泾川有万姓字夫雄者,少负膂力,以拳勇称,初亦未尝事田猎也。一日,与夙所莫逆尔汝昆季范姓友,早行深山中。忽林莽出巨虎,搏范以去。范号曰:“万夫雄救我!救我!”万亦茫然不知所措,遂撼大树拔之,怒持树往追。经里许,震天一呼,虎为逡巡退步者三,范得以脱。因梃击虎,中其项。虎负狰狞欲迎斗,然项痛,竟不能举。万乘势一再击之,虎毙矣。母虎暨虎子相寻至。万度不能中止,且却且前,又奋鼓生平之勇,纵送格扑,而二虎复相继而毙于其手。   嗟乎!万夫雄一乡野鄙人耳,素不识《诗》《书》为何物,亦不识交道为何事,而仓卒间不忍负异姓兄弟之意,卒毙三虎以救其友,其义岂不甚伟?万夫雄亦诚烈丈夫哉!余尝见世之聚首而处者,交同手足之亲,谊比金石之固,设有缓急,即蜂虿微毒,不致贻祸杀人,当其纷纷未定之时,虽夙昔周旋,密迩徒辈,靡不潜迹匿形,鸟飞云散,悄然而不一顾焉。其视万夫雄为何如也?   或云:“一人而毙三虎,颇似不经,殆属乌有子虚之谈。”噫!诚有之矣!家九宣从泾川来,为余述其事最奇。亦曾亲见其人,短小精悍。与之语,意气慷慨,须眉状貌,殊磊砢不凡,飞扬跋扈,犹可想望其打虎时英风至今飒飒云。盖义愤所激,至勇生焉;即万亦不自知其何以至此也。从古忠孝节义,蹈水赴火,为人之所不能为,并为人之所不敢为,往往以蚩愚诚朴而得之。万夫雄有焉。   南村野史曰:余友苍略氏,闻其事而异之,太息曰:“士亦视所托身为贵耳!得交万夫雄,其人虽陷入虎口,猛虎不能害也。甚矣,人固不可无义烈男子以为之友哉!”   [张山来曰:孔子论宁武子,谓其“愚不可及”。匪独愚忠愚孝,凡事之度越寻常者,大抵多近于愚耳。一结最妙。   又曰:今之义气满洲,类能生搏虎豹。使万夫雄而在,当必与干城之选矣。]      虞初新志卷九 剑侠传 济南王士祯阮亭渔洋文略   新城令崔懋,以康熙戊辰往济南。至章丘西之新店,遇一妇人,可三十余,高髻如宫妆。髻上加毡笠,锦衣弓鞋,结束为急装,腰剑。骑黑卫,极神骏。妇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驶。试问何人,停骑漫应曰:“不知何许人。”“将往何处?”又漫应曰:“去处去。”顷刻东逝,疾若飞隼。崔云:“惜赴郡匆匆,未暇蹑其踪迹,疑剑侠也。”从侄鹓因述莱阳王生言:   顺治初,其县役某,解官银数千两赴济南,以木夹函之。晚将宿逆旅,主人辞焉,且言“镇西北里许,有尼庵,凡有行橐者,皆往投宿”。因导之往。方入旅店时,门外有男子著红帩头,状貌甚狞。至尼庵,入门,有廨三间,东向,床榻甚设。北为观音大士殿,殿侧有小门,扃焉。叩门久之,有老妪出应,告以故,妪云:“但宿西廨无妨。”久之,持硃封鐍山门而入。役相戒勿寝,明灯烛,手弓刀以待曙。至三更,大风骤作,山门砉然而辟。方愕然相顾,倏闻呼门声甚厉。众急持械,谋拒之,廨门已启,视之,即红帩头人也。徒手握束香掷地,众皆仆。比天晓,始苏,银已亡矣。   急往市询逆旅主人,主人曰:“此人时游市上,无敢谁何者;唯投尼庵客,辄无恙。今当往愬耳。然尼异人,须吾自往求之。”至则妪出问故,曰:“非为夜失官银事耶?”曰:“然!”入白。顷之尼出,妪挟蒲团敷坐,逆旅主人跪白前事。尼笑曰:“此奴敢来此作狡狯,罪合死。吾当为一决!”顾妪入,率一黑卫出,取剑臂之,跨卫向南山径去,其行如飞,倏忽不见。市人集观者数百人。移时,尼徒步手人头,驱卫返,驴背负木夹函数千金,殊无所苦。入门,呼役曰:“来!视汝木夹,官封如故乎?”验之良是。掷人头地上,曰:“视此贼不错杀却否?”众聚观,果红帩头人也。罗拜谢去。比东归,再往访之,庵已空无人矣。   尼高髻盛装,衣锦绮,行缠罗袜,年十八九好女子也。市人云:“尼三四年前,挟妪俱来,不知何许人。常有恶少夜入其室,腰斩掷垣外,自是无敢犯者。”   某中丞巡抚上江,一日遣吏赍金数千赴京师,途宿古庙中,扃鐍甚固。晨起,已失金所在,而门钥宛然。怪之,归以告中丞,中丞怒,亟责偿官。吏告曰:“偿固不敢辞,但事甚疑怪,请予假一月,往踪迹之。愿以妻子为质。”中丞许之。   比至失金处,询访久之,无所见;将归矣,忽于市中遇瞽叟,胸悬一牌云:“善决大疑。”漫问之,叟忽曰:“君失金多少?”曰:“若干。”叟曰:“我稍知踪迹。可觅露车乘我,君第随往,冀可得也。”如其言,初行一日,有人烟村落;次日入深山行,不知几百里,无复村疃;至三日,逾亭午,抵一大市镇。叟曰:“至矣!君但入,当自得消息。”不得已,第从其言。比入市,则肩摩毂击,万瓦鳞次。忽一人来问曰:“君非此间人,奚至此?”告以故,与俱至市口,觅瞽叟,已失所在。   乃与曲折行数街,抵一大宅,如王公之居。历阶及堂,寂无人,戒令少待。顷之,传呼令入,至后堂,堂中唯设一榻,有伟男子科跣坐其上,发长及骭,童子数人,执扇拂左右侍。拜跪讫,男子询来意,具对。男子颐指语童子曰:“可将来。”即有少年数辈,扛金至,封识宛然,曰:“宁欲得金乎?”吏叩头曰:“幸甚,不敢请也。”男子曰:“乍来此,且好安息。”即有人引至一院,扃门而去。餽之食,极丰腆。是夜,月明如昼,启后户,视之,见粉壁上累累有物,审视之,皆人耳鼻也。大惊,然无隙可逸去。彷徨达晚,前人忽来传呼,复至后堂,男子科跣坐如初,谓曰:“金不可得矣!然当予子一纸书。”辄据案作书,掷之,挥出。前人复导至市口,惝恍疑梦中,急觅路归。   见中丞,历述前事。叱其妄。出书呈之,中丞启缄,忽色变而入。移时,传令吏归舍,释妻子,豁其赔偿。吏大喜过望。久之,乃知书中大略斥中丞贪纵,谓勿责吏偿金,否则某月日夫人夜三更睡觉,发截三寸,宁忘之乎?问之夫人,良然,始知其剑侠也。日照李洗马应廌云。   [张山来曰:予尝遇中山狼,恨今世无剑侠,一往愬之。读此乃知尚有异人,第不识于我有缘否也。] 皇华纪闻 新城王士祯阮亭本书   天顺间,恩县人赵云,性至孝。母刘病笃,闻怀庆府济源庙神有灵药,诚求可得,云往求之。越二日,水中涌出一绢囊,内盛绛桃花片,约二升许。持归煎汤奉母,疾果愈。其余愈疾又十余人。   白马营,在恩县西十五里,夏秋之际,清晨辄现城郭人物,林木郁葱,日出乃不见。茌平马令村亦有此异。盖山市、海市之属,陆地亦有之。   赖塔拉把土鲁,满洲人,素以勇称。尝从征浙闽。一日浴于溪,水底有物,槎枒如古木,因呼侪辈缚以绳,共引出之,则一龙首,须鬣宛然,缚者乃其角。众皆惊走。赖神色不变,徐入水手解其缚。少顷,雷雨晦冥,龙腾空而去。众皆无恙。人更称为“缚龙把土鲁”。把土鲁,勇也。元时把土鲁必出上赐,本朝亦然。   张大悲,合肥人,居邑之香炉岩。好仙术,常画地为限,牛不能出。恒作泥丸食之,坐卧处往往有云气,后不知所终。   朝城陈给事赞化,崇祯间为桐城令。偶有餽蛋者,其一有五色光,令家鸡翼之。俄卵破,得一小白凤。不数日,寝大,时去时来。其伏卵之鸡,重至三十斤,毛变五色,久之同翔去。   王文正,桐城人,七岁得道书,能役鬼神。后祷雨皖城,有道人亦祷雨池口。池口云起,文正招云过皖。道人曰:“皖有异人。”即棹片席渡江访之,文正亦浮磨江中迎之。咨论竟日。临别,道人以三指附文正背,有顷背痛,则有三铜钉入骨。文正急用瓮自覆,围火炼之。戒家人曰:“七日勿启,可活。”至五日,家人不能待,试启之,钉已出三寸许。文正叹曰:“命也!”遂死。   何公冕,潜山人,少遇异人,授符箓二卷,能役鬼神。初置田于乱墩山,硗确无水。公冕每取手巾沥水,町畦盈溢。会大旱,郡守遣役檄呼之。公冕笑曰:“吾非可檄者。但汝往来烈日良苦,吾书符汝掌中,当得片云覆头,可固握之。”使至,如其言。守怒,固令开视,则疾风雷电骤作。乃大惊,礼致之。尝行路迷津,问芸者,不答。公冕取柳叶布田,尽化为鱼。芸者竞取之,至禾皆被践踏,及登岸视之,乃柳叶耳。   崇祯癸未,潜山县溪河中,结冰如钱形,上有古篆文四,人莫辨之。   南华寺六祖钵,非金非石。魏庄渠督学广东,遍毁佛寺。至曹溪,索钵掷地,碎之为二,每片各有一字,视之,乃“委鬼”也。庄渠异之,寺因得不毁。   崇祯中,有彭举人某,病中梦至一官府,其神冠冕坐堂皇,状如王者。闻胥吏传呼魏校一案。须臾,有一官人,峨冠盛服而入。其神问:“何以毁曹溪钵?”答言:“吾为孔子之徒,官督学校,在广东所毁淫祠几千百所,岂但一钵?”神云:“闻钵破中有魏字,如此神异,乌可以为异端而毁之?”答言:“魏是予姓,既数已前定,虽欲不毁其可得耶?”神语塞,揖之而出。彭病痊,为人言如此。   林癸午,不知何许人。年十余,投阳江北贯中为人牧竖。每出牧,以箫管一枚自随。牛有逸者,取箫画地,牛不敢出。晚归,辄束箫高篁中。篁俯地受寄,若有神物伺之者。河畔一巨石,形如犬,癸午每坐啸其上。忽一日谓其徒曰:“吾当以来日上升。”明日往视,与石俱不见。事在万历初年。   崇祯丙子秋,广州城东二十里北亭洲田间有雷出地,奋而成穴。耕者梁某投以石,空空有声。内一雄鸡其中,逾夜鸡鸣无恙。乃发之,有金人如翁仲者数枚,各重十五、六斤。有二金像,冕而坐者,笄翟如后妃者,各重五、六十斤。地皆金蚕珠贝,旁有镜一,光烛穴中;宝砚一,砚池中有玉鱼,能游泳;他异物不可指识者甚众。梁携归,光动四邻。邻人觉而争往,遂白之官。有司亲临发之,隧道如城,高五尺余,深三丈,中有碑,乃伪汉刘龑塚也。文曰:“维大有十五年,岁次壬寅,四月甲寅朔廿四日丁丑,高祖天皇大帝崩于正寝。粤光天五年,五月癸未朔十四日丙申,迁神于康陵,礼也。”文多阙,不尽载。“翰林学士知制诰正议大夫尚书右丞赐紫金鱼袋臣卢应初撰并书。”按《五国故事》,龑天福壬寅岁四月,避暑甘泉宫,未几殂。《通鉴》及《十国春秋》皆作三月。据碑当以《五国故事》为正。《十国春秋》又云:“康陵在兴王府城东二十里之漫山,陵中以铁锢之,坚不可启。”光天乃龑子玢年号。玢立仅二年,为其弟晟所弑,即改光天二年为应乾元年。按光天无五年,《十国春秋》称殇帝光天元年八月,葬天皇大帝于康陵,与碑皆不合。又考伪汉诸臣列传,止有卢膺仕龑为工部侍郎,才藻俊茂,晟时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无应初名。识之以俟博雅者考焉。   《澹归禅师集?六和尚小传》云:吴震崆侍御,小字六和尚。髫时读书灯下,水中盂内跃出一僧,长三寸许,绕案而行,且言。震崆惊问之,曰:“吾能知人终身,亦知人前世。”震崆意稍定,曰:“试言我终身。”曰:“汝以某年登科,某年登第,初任某官,再三任某官。”曰:“更言我前世。”曰:“汝前世某山某僧,吾即汝同道之友,今相报耳。”曰:“何以教我?”曰:“当早回首,无忘来处。”因忽不见。明日,案上瓶花枯枝更开,一生功名,片语不爽。   韶人黄思德纪事云:韶城西南楼,有关帝庙。顺治丙申,五月二十日未时,思德游芙蓉山归,从舟中见楼上毫光炫曜,关帝披金甲蓝纱巾,立楼牖面北,少顷面转西,移时而没。两岸居人皆见之,且惊且拜。三十一、二十四、二十五、三十,凡四日,依时复现。次年丁酉七月初十、十二、十四日,依间复现。或黄盖,或二将随侍,见者不啻千万人,因镌碑勒像,以志灵异。以事余在京师,闻之袁密山景星通政,至曲江,乃得其月日之详如此。   [张山来曰:《皇华纪闻》凡四卷,先生奉使南海时所笔记也。余窃僭取异事数条,盖欲与拙选相类云尔。倘读者欲观全豹,则自有原书在。] 毛女传 江阴陈鼎定九留溪外传   毛女者,河南嵩县诸生任士宏妻也。姓平氏,美而且淑,归士宏,阅三岁而无子,乃往祷少室。行二十里,度绝岭,方舍车而徒,以休舆夫,忽猛兽横逸,平氏惊坠深谷。士宏四顾,皆千仞壁,不可下,大恸而归。召沙门梵诵,誓不再娶。   平氏既亡三年,里有张义,向竖任家。往樵山中,猝闻幽篁深箐间婉婉呼张义者。义大骇,回顾见一毛女,通体垂黄毫长六七寸许,因咋舌不敢语。毛女曰:“我任家大嫂也,汝不相识耶?”义惊曰:“大嫂固无恙乎?何幸而得此?”曰:“我初坠,缘藤得无损。既而饥甚,见交柯女贞子甚繁,因取食,味殊涩,不可口,三日后,则甘香满颊。三月乃生毫,半载则身轻如叶,任腾踔上下矣。第山中乏水,唯此有泉,渴则来饮耳。不意得与汝相见。”义具道任生哀慕状。毛女曰:“我已趯然轻举,与鸾鹤为伍,其乐何如,肯复向樊笼哉?为我谢任生,早续姻盟,以丰后嗣,毋徒自苦也。”言已,一跃而往。   义亟报任生。任生大喜,即偕义诣樵所取之。伏草中,俟三日,毛女果至,直前抱之。毛女曰:“谁耶?”曰:“夫也。”曰:“妾貌巳寝,君不足念也。”曰:“我不嫌汝,何忘夙昔之好乎?”因泣下。毛女心动,乃允之,遂与归。初饮食,腹微痛,逾时而定。半月,毛尽脱,依然佳丽也。自是情好益笃,生子女数人,历四十余年而死。   外史氏曰:神仙可为也,使平氏当饮水时,不呼张义,则凌踔碧虚之上,一死生而无极矣,何至埋身黄壤哉?甚矣情丝之难割也!   [张山来曰:使我为任生,则随毛女入深山中,亦效其饵女贞实,共作仙家眷属,何乐如之?计不出此,何也?] 宝婺生传 钱塘陆次云云士北墅绪言   宝婺生,忘其名。顺治初,我师破金华,宝婺生夫妇相散失。生卧积尸中,得免死。妇行不知所向,为健儿所获。无何,健儿移师驻华亭。生觅耗于华亭,不可得。困乏无聊,坐叹于旅馆之侧。旅馆主人鉴其貌,怜而问之。生告以故,主人曰:“若识字乎?”曰:“识。”“习会计乎?”曰:“习。”主人曰:“盍留我馆中,勷若事而徐访尔妻,可乎?”生曰:“得如是,诚幸甚。”生入馆,悉代主人劳。主人逸甚,而业加盛,利倍入。主人有女,欲妻之而未发也。   一日者,旭始旦,一人急遽趋而来,至馆饭,饭毕,酬值,急遽趋而去。生视其有所遗,启之,灿然白镪五十金也。以告主人,俟其返。日亭午,其人复急遽趋而来,汗渍衣,息喘喘,详视几地,茫然也。生问之,曰:“觅遗金。”生曰:“遗几何?”曰:“金五十。”生曰:“何用乎?”曰:“持向营中往娶妇,失之矣,将奈何?”生曰:“金固在,还之于子,无苦也。”即出金,其人受金拜谢去。越数日,失金者持二柬云:“蒙子还金,事谐矣。某日当婚,此婚君所赐也,敬请主人与君饮卮酒。”生固辞。主人曰:“吾勿暇,而不可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