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录 - 第 17 页/共 18 页

呜呼!慈鸠泣雨,行就鹊巢;断雁鸣霜,将辞鸳冢。坟前玫瑰,讵感行人?门外批杷,应思故主。幸从亲于手足,聊铭德于肝肠。孤霜之感何穷?大雷之书莫寄。冬青树老,年年风雨清明;光碧堂深,日日烟霞伴侣。固识三生因果,当著《同姓名录》中;谁将一代容华,更入《续神仙传》里?   是岁生复落解,遂与妪与老婢俱归。时人称其义焉。   经数年,生游浔阳。舟既泊,忽一雉拂舵楼过,止于沙滩上。生上岸欲攫得雉,雉且飞且止,生漫逐之。行稍远,雉噢然一声,穿树而去。却见树间一老人呼生曰:“郎君何为?尚识老夫否?”生审之,则邻父也,惊喜曰:“公固无恙耶?”邻父曰:“ 幸无他。暮眺江流,偶出于此,不谋相遇。”生问其所居,邻父曰:“循平林而西,敝居斯在。便请相过。”   生从之半里许,乃至,因高墉而深宅也。生执子婿礼,从容展问。邻父曰:“别后携弱女,卜筑于此数年矣。感涌厚爱,未尝去怀。”生诧曰:“女公子亦无恙耶?”邻父曰:“固在。”使人谓女曰:“汝兄至矣,宜出见,勿复为嫌。”有顷,女迟回而去,眉黛凄然,无语,即退。生亦睨视叹惋而已。既灯,闻呼门曰:“夫人至!”门启而妪入,邻父与生起逆之。女闻妪至,亦趋出相见,各悲叙。生愕然讶妪在吾家,焉得至此?妪乃谓生曰:“吾本欲俟汝为别,仆御在门,不容稽延,怏怏就道,今反晤于此,实出望外。”遂述生家中事甚悉,且曰:“老婢尚留备役使,未与偕来。新妇且病,可即归,然终吉无患。”将曙,邻父促生行。各相涕泣,送生至故处而别。   生恍然如梦觉,遽返舟。旦而迹之,野岸空林,固无村落,有社令祠焉。社令之旁,新塑夫人像,深为嗟异。度妪必已死。社令乃邻父也。亟棹舟还家,妪果以是日暴卒。生妇亦果病,亦寻愈。其他家事,悉如妪言。   铁丸   闻某公言:昔曾遇游客,类三齐年少,布衫广袖,腰系夹袋,内定二铁丸,别无长物。或问丸所用,答曰:“弄具耳!”或延拆字者于家,问叩纷然。客至,见之曰:“此亦拆字耶?”众问:“客能乎?”曰:“亦尝学之,然不能若是。请各心识一字,余乃能测之。”众异其言,竟试之,无弗符者。次至一人,客忽踌躇曰:“君之所识者‘天’也,而字不类。”乃取笔,画形作国书“阿补喀。”“阿补喀”者,国语,言天也。其人果识“阿补喀”。盖欲变文以验其术也。遂笑曰:“良然。”其神异如此。或曰:“人苟造意,子必知之,何以待子?”客曰:“不知也,此特以机相触耳!”   他日之郊外,逢弹鸟者数人,适人隼戾空,客使弹之,弹鸟者谢曰:“高矣疾矣,非弓徼所及。”客笑曰:“易耳!”即袋中铁丸抛之。隼应手翻堕,胸已洞矣,丸故在客手。   庐 山 僧   近有某人裹粮游匡庐,重趼不息,至紫霄峰下,石室轩然。有僧破衲枯坐,两目上睑覆下寸余,知其异人也。再拜而问,僧拨开一目视之,炅炅如碧玉有光,叹曰:“噫!尔奚以来?余,尔祖也。”某讶曰:“吾祖殁时,某尚未生。即于土五十年矣,安得在此?”僧曰:“向实蜕化,尔父不知也。”乃道其世族事状,悉符合。某泣拜曰:“果吾祖矣!闻祖平生好内典,不图竟证佛果。今幸遇祖,何以令之?”僧曰:“尔非此中人,宜便去!”某涕泣不舍,乞留一宿,许之。访以后事,悉不答。   比夜,千山皆暗,独石室光明如昼。僧曰:“尔畏乎?”某曰:“祖在,亦何畏?”僧徐举指弹坐旁石壁,壁忽辟一舍,使某处其中。戒之曰:“倘有所睹,勿畏,亦勿语,勿出。今夜适有事矣。”某应诺。俄闻风飕飕起林间,万木怒号,有鬼魅无数坌入石室。僧摇首者再,乃见小人百十,自僧两耳出,如连珠激箭,执兵刺鬼。鬼悉遁,小人复还耳中。顷之,复有奇鬼修修然参伍而至,蓝身巨吻,类夜叉。僧张口嘘这,则一石堕地分裂,尽化为力士击鬼。鬼又遁,力士亦隐。某战栗齿叩,僧曰:“未已也,无恐!”旋闻崩崖裂壑,砰訇不已,有二人屹立如山。僧大放两目,二人忽缩小,各入一目中,目即闭,声亦遽止。已而栴檀氤氲,仙乐锵然,幡幢队来,金光灼灼。僧即下座,作礼讫。便解衲衣,胸乃洞开,恍见一人端坐其中。僧遂冉冉升空,俄顷而杳,天亦曙矣。   某出,拾得履一双。归白其父。父见履泣曰:“尔祖敛时所著也。”   鼪   某公子尝养鸽。所居宅五区,闳敞深邃。东偏有小门,达于长廓。廓有旁室,架木为鸽巢百十如窗棂,以卵以雏,鸽以蕃息。一夜,忽失鸽数十头。公子疑,夜持棒伺诸巢下。已见有鼪鼠长数尺,径来取鸽。公子突击之不中,鼠人立相向。跃登公子顶,啮其衣领。俄而群鼠纷至,共围公子。公子大哗,僮仆共操具来。 鼪乃引去。公了怒曰:“是何可耐?”   旦日,偕数仆持兵赴之。将入旁室,闻门内言曰:“姑勿来,来且不利!”从者惧,皆止公了。公子曰:“鼠辈诈吓耳!”排扉径入,则见鼠睛睒然。如万道金星,纵横巢上,慑而退。   是夜跳踉百端,若有大木从屋抛下。烛之,无有也。南壁圜窗广可逾尺,规以玻璃,乃有白面映窗,大与窗埒。而北户有物,触扉求入。仆辈大怖,共相抱持。公子拔剑奋臂曰:“吾将止于此耶!将焉避之,若犹未也,妖何能为?鼠辈无逃,吾与尔并命矣!”于是二物并隐去。后亦不复出。   韩五   国初,宝应县捕役韩五者,贫不能炊。思常捕响马,姑试一效之。为计良处,乃从人假羸马,挟弓矢而出,伏于麦陇之幽。   是时大乱初平,流亡未夏,道路之间,尚少人迹。亭午,始见一骑缓缓来,台笠深衣,挂囊于鞍,略类商旅。韩五私计盍一利市,引弓呼之曰:“速解尔橐,束且毕尔命!”矢乃发。客从容举鞭拂之,矢旁落。又发亦如之,五矢不中。矢尽,韩恐,策马走。客笑曰:“行劫者返避人耶?虽然,尔焉逃?”俄闻风声肃肃,客追已将及,则短衣执刀,叱韩曰:“毋走。”韩度不可脱,亟投马下,叩首乞命曰:“良以母老待哺,不得已出此。今乃出试,不图误犯壮士,幸宽宥之!”号泣战慄。客谛视之曰“尔尚谨朴,姑贷尔,随余来,勿恐!”韩惧,勉从之。   行十余里,入一山,甚邃,丛树间得穴焉。进之甚暗。半里许有光。既而屋舍忽见,客引韩入内。则先有数十人在,多虬须彪眼,衣巾伟岸,见客起问:“十四兄来何暮也。”客滑稽数语,众目韩,皆大笑。已而酒馔堆垛,规地而会,序列兄弟之次,以韩殿席焉。饮啖甚壮,言论豪猾。比暮,华灯明炬。照烛林野。夜中纵横醉卧,手足相枕藉。韩憖憖然莫知所为,竟夕不成寐。明日众醒,客为韩请曰:“此人尚有母,贫不能养,殊可矜悯,宜少资润之。”皆曰:“诺。”各探囊出金钱珠贝不等,无虑数千金,以授韩。韩惶恐拜谢,客曰:“视尔马弱,焉能致此归,吾仍送尔行。”一人曰:“我曹亦散耳!后二年当期于山东。”皆曰:“诺。”遂拱手各去。或独行,或侣行,或东或西,顷刻都杳。   客乃与韩俱,谓韩曰:“盗岂易为哉!诸君皆技勇绝人。故驰骤绿林,鲜有失败。吾亦有薄技,使尔观之。”袖中出匕首,指前椿树第三株标枝东接者曰:“吾截其某杈。”掷之,杈落,匕首故在手。又别拟之,三掷而三中。韩咨嗟惊诧。客曰:“尔向者太孟浪,幸遇我,倘值吾兄弟之暴者,尔作此树杈久矣!”韩唯唯,请客示姓名,誓图报效。客笑曰:“无须尔!吾属虽肝人喋血,其实行云流水耳!散游天下,率二岁一期会,虽数千里不失约,此外无知姓名者,尔何问为?”   既至韩门,解所赠囊掷地,曰:“吾往矣!”已纵马绝尘而去。韩赖其资,遂为富人。   易内   有甲乙相善者,乙妻有姿,甲通焉,乙知之而弗禁也。他日乙偶自外至,获甲于床,佯怒,甲叩头曰:“若不深责,愿以荆妇荐枕席,易内而处,亦犹行古之道也!”乙许之,与之期而纵之。   甲归告诸妇,妇不可。甲无以谢之,固强妇。时甲兄养疾于外,嫂不节,妇因献策曰:“请说嫂而代之。”乃诡言甲实他往,己苦畏,挽嫂共宿,故为媟语以荡之。伺其已寝,托如厕暂出,使甲以乙往,而己之嫂室宿焉。于是嫂竟与乙狎,甲亦趋乙家,寻其故欢。   是夜甲兄忽归。甲妇已熟寝,其扉阖而弗遂。甲兄入,径登床,以为妻也,启衾而凭焉。既乱,乃知为弟妇,各秘之。   其后甲乙隙于末,交相抉露,以为谤,事遂彰。   非非子曰:以媸易妍,甲诚巧矣。以姒易娣,甲妻又巧矣。孰知冥冥中更有巧于易者哉!天道耶?鬼神之戏耶?吁,可畏也!   石 先 生   叶生者,文而绮者也。尝游楚,至襄汉之间,资匮不得返。不得已为卜者以市,间亦悬中。某氏神之,遂主于其家。主人故服贾,不常归。比邻类业樵牧者,非问卜,亦率不至。叶生既苦其旅而独也,短构微吟,以思以叹。   一夕,忽有排扉者,颜苍然而无髯,身儽然而短,正步端视,殊类有道。叶生起迓之,问其姓,曰:“石”。其居,曰:“邻。”且曰:“吾居此旧矣。闻子也才,故就子。”叶生谢焉,称曰:“石先生。”先生谢:“不敢。”揖之坐。再三,然后就宾位。与之言,颇根实,叶生窃喜,以为遭先生晚。将曙,先生辞去,送之出户,则固辞。请其庐而造焉,则又辞。且曰:“必若是,不复敢见矣。”叶生曰:“敬诺!”先生为反阖其扉,然后去。   于是夜定辄来,来必让而坐,坐必肃。叶生容或不庄,误言或稍稍戏笑,辄不悦,然后知先生迂而固也。亦渐渐苦之,然始终敬之不敢懈。   一夕对月赋小词遣意。先生来,遽索观之,未竟,艴然怒,抵词于地曰:“奈何为此耶?”遂起行。叶生惶骇,问其故,不答。追谢之,不顾。出户十余步,仆而灭。叶生惊,旦视其处,邻父系牛石在焉。   疯 道 人   有疯道人者,敝裘一袭,冬夏服之,忽哭忽笑。人问:“哭何悲?”曰:“无悲。”“笑何乐?”曰:“无所乐。”遇人辄拜,亦无所求也。语无伦次,如风雨之迷离,雷电之倏忽,往来齐赵间,人皆呼为疯道人。   傅菊衣尝赴贵家宴,道人在焉,饮噉兼数人,杯盘俱为之罄。众颇鄙之,而菊衣独奇其量。他日,乃招道人饮,道人欣然来。菊衣为具豚肩羊胛各十簋,鸡凫这属称是,殽胾皆大脔,络绎竟日,至则尽之。酒亦无算爵,终不醉饱,及暮而止。菊衣问之曰:“道人日食几何?不常饥乎?”道人曰:“吾食亦不饱,不食亦不饥也。惟向在东海,罗氏姑遗酒二十斛,饮而甘之,飞斛三日,不觉径醉耳。尚有未尽者,来日当与君倾之。”遂别而去。   次日亭午,道人始来,笑曰:“昨归逢故人,邀与共弈,竟忘宿约。棋罢,始忆之,真仓卒主人,可便行矣。”引菊衣至一废圃,坐空亭上,几榻之外,他无所有。菊衣意其诳,欲辞焉,未发也。顷之,见双鹭在霄。道人招之曰:“速来,客不耐矣!”鹭堕地,化为两童子,一捧壶,一执盏。道人酌客曰:“且润渴吻。”菊衣异而饮之,果佳酿也。既而珍馔殊品连翩而至,送觞者、行炙者、擘脯者、送果核者、具汤者,皆名姝妙选,供帐之盛,人间未有也。   洎暮,菊衣起辞,道人挽留曰:“嘉宾既临,更当卜夜,但无烛奈何?”乃顾语双鬟最丽者往请明月来。须臾,双鬟反命曰:“来矣!”俄见白光起于东南,如玉山千仞。遥遥泛空。渐近,乃是一仙人,周身洞朗,蹑虚而至。仙风道骨,轩轩若霞举,而残醉未醒,衣中尚作酒气。女从数十人,皆具殊色。于时云气幕天,万星灭没,独圃中花草树石,尽在月明中。菊衣踧踖下拜。仙者亦抗礼入座,连引巨觥数十,舌本粲花,谈词英妙,间与道人论说,语多玄著不可解。夜将半,道人曰:“世无此乐千年矣,盍歌舞以尽欢乎?”仙者曰:“善。”一妓前席,捧玉盘,贮红筹数十,刻翠篆书各二字,有萦尘、集羽、双拂、合蝉、阳阿、结风、虚影、海眼、横影诸色目,盖舞筹也。使菊衣探之,得虚影,于是粲者数人,腾衣拂袂,飞翔空际。亭中丽影蹁跹,如锦水生波,轻云幻彩,觉一时风露苍凉,松竹动摇也。   仙者曰:“舞妙矣!谁为歌者?”一妓应命发声,歌曰:“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缘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玉簌珠含,颇极悠扬纤婉之致。一妓继歌曰:“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右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仙者笑曰:“误矣误矣!乃今人不见古时月也。”妓曰:“今人不见古时月,古人亦谁见今时月哉?”   仙者叹息,因举杯属菊衣曰:“公听此语,犹不痛饮乎?”菊衣故不胜酒,为浮一大白。仙者拔侍者佩剑,起舞亭中,已而倚剑郎吟,顾侍女擘笺书之,以示菊衣。菊衣读而识之,诗曰:   海风荡八表,云气低漫漫。   仰首睇飞鸿,宇宙何其宽。   磨剑蓬莱顶,芙蓉开紫澜。   侠累何足仇,壮气鸣心肝。   谈笑杀两蛟,翻身跨孤鸾。   道逢赤松子,饮我琼浆寒。   一醉五百年,仍卧三神山。   当时相识人,轮转沙尘间。   十万紫宫女,大半非朱颜。   双泪不可涸,下救溟渤者。   却听云和笙,还求神鼎丹。   朗然化片月,流光照人寰。   仙者吟竟,复引十余觥,大醉辞去。夜复黑,道人更燃松节继之,谓菊衣曰:“此李青莲先生也。”菊衣讶曰:“顷言明月者非欤?”道人曰:“子未识乎?月者才人之化身,匝月而一代。盈亏出没,其气数然也。然古今以来,不过数人,循环相照,今适是青莲。吾与有旧,故延之来耳。”菊衣曰:“世传先生为长庚,又言为东华上清监清逸真人,又言掌笺奏于嵩山,今又为明月,不亦岐乎?”道人曰:“神仙星月,初无定位。不足疑也。”言次,东方白,菊衣乃归。道人自是不复见。   恶蝇   昔有恶蝇者,日操砧杵击蝇。蝇集父者,大怒,槌之,父脑裂死,而蝇飞去。有司以弑父论,置极典。呜乎!彼非不爱其父也?恶而妨爱,君子愚之。   宋 先 生   江宁藩署,徐中山王故第也。署后一楼,扃钥甚固,莫敢登者。   乾隆十五年,德方伯者在官,乘醉登之。凝尘尺许,而几榻甚净,略无纤埃。德异而退于户下,拾一纸巾箱,小方寸,内贮一冠,类梨园幞头,携下楼,置诸案间,。是夜梦中山王至。白皙长髯,金冠蟒玉,怒之曰:“宾客过我,以汝故解散。宋先生遗其冠。汝拾之,宜亟还之。否且祸汝!”言区即去。德遽觉。   黎明出厅事,且谒长吏。将升舆,见一青衣前启曰:“奉主君命前来取帽。”德悟,急令取巾箱与之。青衣忽不见。德深骇异,意宋先生者,必景濂也。旋具牲醴,祭而谢焉。遂扃楼如初,莫敢登者。亦无他害。   金陵樵者   靖安舒四长,好豢勇,阅数师矣,顾自谓弗善。去之金陵,登某甲之门。甲勇闻通国,生徒甚众。居数年,略尽其技。   一日,师徒游大市,遇樵者负薪疾过,误裂甲衣。樵惶恐俯躬谢。甲马掴其面。樵愠曰:“误而谢焉,亦足矣,何遽掴我?”甲以己素力掴人,无不仆者,樵乃不仆,且抗言,愈怒,遂拳之。手未及樵,甲反仆。其徒皆骇,相顾莫敢近。市人无不笑者。樵责让数言,徐徐负薪去。   舒异之,潜尾出城数里,得荒村茅屋一区,樵者入焉。舒拜于门外,求为弟子。樵反顾,讶曰:“子何为者?”舒曰:“公适所仆者,吾师也。知公神勇,故舍而从公,请卒为第子!”樵辞以无能,径入不出。舒徘徊门外。久之,询诸其邻:“樵者何人也?”邻人曰:“是尝徙此,莫知其姓名。有母焉,老矣。日给于樵,甚孝也。”舒遂归。   旦日复往。伺樵既出,登堂拜其母,出百金为寿。母亦诧不肯纳。舒具陈己意,欲母语樵。使卒为弟子。母许之。   樵归,得母命。且感其意,谓舒曰:“苟有薄长,敢不以相授,然请兄我。毋师我。”舒从之。樵引至屋后,有石坡甚峻,轨辙如绳,下有硙,重三四百斤,使舒掇之,仅能举。樵以足蹴硙辊而上及于坡顶, 轱辘而下。又蹴之,如是十数,无困色,曰:“筋力久弛,聊以此当运甓耳。”饮舒以药,使习之,久而能焉。遂教以炼形摄气之法,周身如铁,巨梃扑之,皆反跃。以腹贴墙壁及屋梁,能行而不坠。   积十余年,乃辞归,卖浆豫章城。遇人谦谨,若无能者。或言盖无敌矣。闻者多不信。群不逞诣之,请与角。舒谢曰:“诸公皆壮士,余何能?余何能?”请不已,乃曰:“虽尝学之,然甚劣,窃欲观诸公技勇,使习而进焉。幸甚!”众许之。   相与之野外,各呈其能。舒观而哂曰:“甚善!”从欲试舒。舒曰:“若欲试我者,则殴我。”一少年应声殴之,甫引拳,忽反仆。少年羞怒,出铁杵,悉力击之。舒挟持其杵,作色曰:“太恶剧,是欲死我乎?”乃弛衣服裸而立,曰:“来来,共攻我,我不畏!”于是手足器械,交至如雨,舒屹然受之,众纷纷堕跌。黠者乘虚击其肾,如击石焉。众始惧,罗拜请长其曹,乞勿扬于人,以败其誉。舒笑曰:“吾以自娱耳,岂欲与诸公竞短长哉?幸无虑此!”众益服其量。   由是舒名噪一城。接见宾友,或反臂握手,当者则痛,器具入手,往往破碎。其力如此。今死矣。死时,遗紫血数斗,甚惨楚,药故也。尝曰:“吾能气行耳,樵乃能神行,不可及也!”樵盖秦人,尝为盗,已乃改行,变姓名,遁居金陵,奉母以终云。   耳食录二编卷七   龙某   举人龙某,谒选都下,住樱桃斜衔。一夕,被酒卧,苦渴求浆。起呼僮,僮已熟睡。及门,见一女背阶,亭亭立月下。甚讶之,伏窗而觑。女闻人声,乃四顾,徐度西角门而去。觉罗袂弓鞋,形影俱丽,凝想忽忽,复就睡。觉而疑焉,以为醉也,殆梦也,然忆揣不置者累日,殊杳然。戏题一绝句焚之曰:   两瓣莲花踏影行,全身都是可怜生。   巫阳神女多情甚,偷到人家看月明。   是夜既寝,有啄其门者,龙起延之,女子也。曰:“余为黄氏婢,特来召君。”龙愕然问故,婢愠曰:“小姑前夜偶来此看月,初不敢相闻,亦素不解吟诗是何生活。今大姑拾得一纸,读其前二十八字,云是一情诗。验其款识,乃君为小姑看月而作,白之县君,县君怒,诃诘小姑,疑有他涉。小姑涕泣诉其诬,意稍霁。君既以飞语陷人,宜往承之,且明月岂君家私物?辄云小姑‘偷看’耶?”龙惶恐谢过。婢牵其裾曳之,曰:“去去!”不觉随之行。   出一门,迥非熟径,历三四曲巷,乃达一第宅。始而闳敞,继而幽窔。处处有灯烛。至垂幕之下,婢止之,先入,俄传县君见客。龙踧踖进谒。一妇人上坐,年可四五十,辞色俱厉,曰:“何物狂且,造词媟冶,谤人家闺阁,不畏拔舌耶?”龙震慑流汗,长揖对曰:“某何敢然,特醉后戏笔,旋焚弃之矣,安得尘县君之目?”妇人曰:“汝诗吾所亲见,奈何遁饰?”龙曰:“才人绮语,类皆寄托耳!聘花媒月,何所不有?县君亦恶乎考之,乃欲以影响谈说,文致罪名,斯为冤矣!”妇人怒曰:“尚敢舌强,诸妮子为我挞之!”龙乃趋出,涉内霤,蹉跌,诸婢媪操鞭梃踵至。方恐迫间,前婢驰出,挥众曰:“止止,毋得动!县君宥之矣。命吾引还,命尔曹各去。”众诺而退。   婢导至小阁,悄语曰:“君之免,大姑力也。”龙称谢,婢曰:“未已。大姑言君既好吟诗,召此愆辱,宜更作数章,如佳,乃释尔。”龙曰:“幸不深罪,此何足辞?请给纸笔,并将韵本来。”婢去有顷,携文具至,设几上,复于袖中出韵本,笑曰:“大姑言此诗翁护身符箓,故万不可少。姑以此为题,试作一诗。”龙视韵本,牙签绣帕,装璜精丽,而脂香粉印,清溢行间,知为闺中习览物。意甚得,成五言律诗一首。婢持稿去,旋来曰:“大姑言,君讥议声韵,殊未允当,且诗语粘滞,不类才人吐属,须更作之。”龙不得已,伏几苦吟。   婢立于案头,拉杂漫语,亦频频流睇送情。龙思虑搅乱,不复能构思,因问婢:“汝宅中几人?”曰:“主翁亡矣,独县君携两女,并仆婢辈居此耳。”龙曰:“汝侍大姑乎?小姑乎?”曰:“侍大姑。”曰:“大姑何名,年齿几何矣?”婢笑曰:“汝亦作诗耳,奚用知此?此岂诗料耶?”龙亦笑,佯俯首作属思状,甫蘸笔,婢又催促之,龙因投笑长跪曰:“汝夺吾魂魄,虽李杜当此,不能更道只字矣,幸怜而拯我!”遂侵之。婢面赤,不甚拒,因成欢好。乃窃语龙曰:“吾视大姑,如春风飘荡,其情之隐跃久矣,今留君索诗,意岂为诗哉?君会心人,何不解此?”龙喜曰:“奈何?”婢曰:“但尾我行,保有良会。”随入复室中。   乃见大姑者,坐镜奁之旁。貌颇妖冶,脉脉有思。婢乃伏龙于案下,前语曰:“彼人诗殊不能就,可若何?”大姑始觉,徐答曰:“姑纵之。”婢曰:“中门管钥,县君自掌之。天且曙矣,可若何?”曰:“姑留之。”婢曰:“婢子不敢宿客,已携至,须阿姑处分。”径趋出,反阖其扉。龙出而迫之,大姑惊曰:“贱婢乃陷我!”龙遽抚之,竟合焉。潜蓄之室中,每夕专对,婢欲图一私觌,不可得。   经数日,小姑出于庭,龙隙窗窥之,光彩妙丽,乃无伦比,丐大姑欲得一当,大姑咋舌摇手曰:“咄咄,此贞而烈者,何可犯也,且彼以前日之故,有憾于我,旦夕伺吾短,今授之以隙,必为所持,此间无侧足地矣!”龙意沮,然不能绝念,时时称羡其美,大姑不怿曰:“男子薄心肠,得陇复望蜀也。君既慕之,请自从之。”乃使婢引出。龙傍徨求解于婢,婢哂曰:“推贤让能,风徽远矣。君以古道遇今人,宜其龃龉。猜嫌既启,虽吾亦不复能谋。”龙曰:彼诚逐客。君亦不容耶?”婢曰:“吾虽鄙陋,不能为人容逐客。”再三迫之去。龙把其袖,贪赖不肯行,由是复与婢接。婢匿之积麦之囷。   数日,大姑悔,思龙欲复见。问婢,婢对曰:“彼既去,谁能往召?且彼实怨怒阿姑,即召不复来。”明日大姑又言之,婢对如前。大姑乃怨婢,常假他故挫辱婢。婢以是亦怨大姑,乃诣小姑,语前事。阳为大姑谢小姑,实欲挑小姑怒,以倾大姑也。小姑性故和柔,殊不以介意。婢叹曰:“姑德惠若此,使人不忍复欺!”乃窃发大姑之覆,而自隐其私,且曰:“大姑禁我不得言,吾惧获罪,乃不敢不言。”小姑大惊曰:“姊素谈节义,不意反自越礼,为门户羞辱。脱县君知之,当奈何?”婢请白县君,小姑勿许曰:“吾冰清玉洁,岂乐与闻此事者?”婢请之至再,小姑察其奸,怒曰:“大姑,汝主也,何得无情?略不相护耶?且汝实左右大姑,即何事弗与?诱盗而保奸,皆汝之由。果白县君,当先治汝矣!”婢始惧,转求秘之。小姑曰:“欲吾庇汝,须亟绝私人之路,不然,不汝隐也。”   婢恐,以语龙,求策之。龙亦恐,求去。婢不得已,导出门,从墙角绕行数十武,倏至寓室。婢仓皇弛去。次日寻之,不复识路。   徐元直   康熙十三年,平凉总兵王辅臣叛逆,大将军图海征之。有兵丁于英,途遇风雷,与大军相失。晚窜山谷间,策骑盘旋,四向无路,约夜半,度不得出,遂下马倚树,息以待旦。俄见红灯冉冉来,既近视之,乃一叟,须眉如画,衣冠古野,不类今世。谓于曰:“若迷道乎?”于曰:“然,唯丈人指南之。”叟曰:“此山荒僻,虎狼纵横,去大路尚五六十里。速来,吾导汝。”遂前行。于乘马从之。经乱峰丛箐之间,叟运履如飞,马几不能及,久之平旷,叟乃息足。以灯赠于曰:“坦途不远矣。”于视其灯,非纱非纸亦非膏烛,而表里荧彻如琉璃,而红而圆。心异之,请共姓名,叟曰:“吾三国时徐庶也。”于惊骇,方欲拜谢,叟已失。于独行数里,果遵大道,东方白矣,灯亦熄。审视则红杏耳。大如碗。趋至大军,备述其异,咸以严冬气候,不宜有杏而且大,信其果遇元直也。   沈璧   沈璧者,秦人也。少迫于贫,辞母薄游。至文登,登台望诲,见波浪薄天,慨然舒啸。旋有少年至,紫衣绛帻,仪状光瑰,揖璧而笑曰:“君清兴不浅,能同游乎?”璧欣然诺之。   俄见凫雁一点,破浪而来,乃大舟也。离岸数尺,忽止不进。少年遽挽璧下台,履水登舟,身不沉,袜亦不濡。舟中乃无人,亦更无一物。心颇异之,叩其姓名及所自,少年曰:“余,玉桑君之子也。”璧方欲再问,忽觉水声澎湃,耳不可胜。自窗间视之,则银涛 万丈,璧泻从天,不觉惊骇失色。问是何处,少年笑曰:“适去台下已万里矣!”璧眷念乡井,悲形于颜。顷之,涛声已寂,碧玉湛然。微风一拂,鳞鳞如玻璃万顷,恍惚有无数丽人滉漾清涟中。方疑诧间,冰上丝管作矣。举首凝睇,则彩舟一具,相去数尺,有数女倚棹瞰波,顷所见,盖其影也。少年携璧过彩舟,珍奇射目,不可具名。   须臾席启,玉貌旁罗,奏具行觞,肴品络绎,亦非复人间芬苾。侍者进璧果一枚,大如瓜,紫色;啖之,味绝甘,度必世所传蟠桃之属。窃怀其余,欲归以奉母。酒酣,璧避席称谢。因便求归。少年叹曰:“孝子哉!虽然,此乃君所以仙也。今姑不强留,终当至此。”顾诸女曰:“何以送客?”诸女各摘鬓上花及钗钏之物为赆,曰:“持此鬻人间,吃著不尽矣!”一女俯而笑,解裳下绣舄一钩,投海中,少年目之曰:“妮子独狡狯,不虑堕落耶?”女面发赤,退去。璧视舄,已化小舟。少年曰:“君登矣!”   遂辞众而登,则前舟已杳,惊涛湠漫,惘然自失。小舟中异香喷溢,神骨俱醉。少焉醒豁,已泊野岸,河水仅阔如衣带。舍舟登陆,甫数武,小舟已凌风去矣。信步独行,追想所遇,恍惚若梦寐,而怀中余果,俨然在矣。薄暮抵驿馆,语皆秦声,距家中才一舍耳。璧既归,出余果进母,兼逮妻、子,皆数月不饥。以核种庭中,亦不生也。后十余年忽甲拆,数年成树,又数年作花,花类莲而大,数年不谢。久之乃结实,由小而大。又数年色渐红紫,如曩舟中所食者,时璧已枯坐一室,不复与人事。一旦忽出至庭中,仰树大笑曰:“果熟矣!”即诀妻、子去。   余 时 鏸   余时鏸善写真,江南常州人。乾隆四十五年,客大梁。薄暮独坐,有青衣者持刺入,云主人奉迓,已牵马门外。遂乘之,行稍远,有城临河。进至一官署,青衣入。徐传主人出迎,乃旧交沈某,相见极欢。问此何地,曰:“赣州。”问其官,曰:“司马也。比以长官命,延君写真。”即具仪从送之往。   复抵一署,青衣投刺入。有顷,传语云:“语矣。本延江西余时惠。非时也。请速归。”乃还至沈所,颇咎沈失言,有累远涉。沈曰:“吾已坐此罚俸四年矣。请便送君归汴梁,盍迂道毗陵,一视闾井?”余然之,各乘马行一炊许,闻城市人语操土音,果常州也,余凭望故居,凄然良久。沈曰:“宜行矣,十二年后复相见耳。”遂匆匆别去,余亦恍惚还旧馆。甫入门,闻哭声,遽然而寤,则家人已衰绖矣。盖死者二日,心尚温耳,故未敛。兰雪说。   章五   琴师章五,宿邯郸。漏初下,有美人来就之,章疑为狐。美人曰:“妾平原君美人也。以笑躄者罹惨祸,诉于冥帝。帝怒,收躄者,置重典以偿,并逮平原。平原自辨:“实诸客迫胜,胜恐失士心,为赵国忧,不得已出此。”帝谓‘平原果好士,士果归平原,岂在乎杀妾?杀妾以媚士,所以待士者可知;杀妾而客来,客亦可知矣。”平原哑然,顿首请罪。帝以其素贤,仅从薄谴。愍妾无罪,复其元,使游人间。妾伤往事。故不愿复生人世。君亦平原君客矣,当时处门下,闻而伤之,喟然叹曰:“公子之贤,宾客之盛,何重其躄者之足而轻美人之头也?吾闻兰杜被焚,则松筠不茂;孔翠见弹,则鸿鹄高逝;哲女戕虐,则国士远引,吾何为于斯。”故诸客皆还,君反独去。及秦围邯郸,鲁连未来,晋鄙不救,诸客束手,莫能展一筹。或请于君,君以身既不预,竟不为设策。平原不知也,故史册亦阙书焉。君亦殆不复忆矣。妾感君义,求之数千载,今始相值耳。”   章茫然,叹息不已。乃援琴作歌,美人取瑟和之。歌曰:“碧草油油兮,故国荒邱。房陵遂迁兮,谁遗之谋?贤士如云兮,惟妾之仇。临楼一笑兮,身命休。念公子兮,心惨忧!”于是相对欷歔,涕泣不可止。久之,美人拭泪扬袖复歌,歌曰:“寂寥兮山阿,灰飞兮绮罗。今夕何夕兮,与子婆娑。既见君子兮,我心则那。露冷冷兮泣复歌,千秋一息兮哀情多!明月坠西兮奈子何!”歌竟,群鸡胶胶,东方欲白矣。美人逡巡别去;章怅悒至曙,亦登道。   王黄胡子   有王黄胡子者,以髯黄得名。自诩剑仙。尝会饮贵家某公宅中,夸耀四座,递叩诸客所能,莫不谦让,王意益肆。末坐一客□□癃惫,衣冠了鸟。王颇轻之,乃揶揄曰:“公辱在婪尾,得毋善饭乎?抑有他长?”客笑曰:“仆诚不能与诸君子比数,然闻君论剑,颇触鄙好,愿各为戏剑,博诸君子欢。”王掀髯作色曰:“云何?”客曰:“剑之为用,上倚星汉,下披泉壤,旁行四极。剚蛟鳄于不测之渊,剪妖魅于幽暗之丛。虽脱兔逸林,疾隼赴霄,纵锷飞锋,罔有遗遁。今第试其易者,请伺飞鸟而刺之!”王心难之。适已日暮,乃诿曰:“阳乌匿矣,羽族息矣,何天有鸟,尚来迎吾刃者乎?”   客曰:“若是且已,盍试登高为二项之舞,一决楚汉。”王又辞曰:“休矣休矣。星月不曜,烛燎不辉,仰不瞻山,俯不察地,恶乎可登而角吾技?”客指主人厅事曰:“崇墉巍巍,飞甍冠之,上探云霞,嵩华可齐。顾不高耶?请灼尔目、誆尔足,仆虽跛躄,愿导先路。”于是搴袖离席,挟王以出,如提婴孺,履墙缘拱,如步康衢。径跨檐牙,升于屋脊。坐王于鸱吻之上而抚之曰:“此地平旷,聊可栖息。君请匡坐,仆便来迎。”言已复下,神气洒然。   堂下观者无不色飞飞吻,啧啧称神,客便索酒,连罄数觥,颓然就舍。主人命支梯树架,哄扰终宵,王始得下。天明视客,已豹隐矣。王甚惭,主人甚悔,海内奇士,交臂失之。   猫犬   康熙中,大兴县某媪家奉佛,佛前悬一灯。一日薄暮,闻佛舍小语。隙而窥之,见黄犬人立,以前两足承白猫;猫亦人立,盗饮佛灯油,猫吸油,转注犬口中,复吸之。稍缓,犬促之曰:“速饮速饮,人且至。”细视猫、犬,皆家所蓄也。媪惊,推门入,猫、犬皆奔出,索之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