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余渖 - 第 5 页/共 12 页

◎朱强村 袁爽秋   吾浙归安朱强村丈祖谋以词学名海内,其身长不满五尺,手指纤白类妇人,语声清细。其官礼部侍郎,值义和团之变,慈禧后实主之,而端王载漪以子立为大阿哥(清语称太子为大阿哥),倚势用事,内结宫廷,外煽团民,故祸至不可收拾。当炮轰使馆界时,慈禧挟德宗御殿,召大学士以下至九卿集议。吾浙尚书徐用仪、侍郎许景澄、太常卿袁昶皆抗言拳民不可恃,不宜轻启衅端,皆被斥责,竟死柴市。强丈亦力言其不可,其语多乡音,慈禧不能谕,注视不已,然无可罪之,幸而免。太常字爽秋,桐庐县人,其始在朝,日者言其当被刑祸,栗栗然惧。出为芜湖道,尤恐,以外吏易挂误也。尝制一囚笼,每日必一入其中以厌之,乃复归朝籍,意谓当无虑矣,然竟被大辟。   ◎大茶壶   督办吉林军务孟恩远,出身行伍,初不识字,及贵,能作大幅虎字。十一年冬王宠惠内阁提出辞呈于总统黎元洪,黄陂召集国务会议,辞职者均不出席,各部惟陆军总长张绍曾至焉。余由次长列席,余以教次厕之,无事可议,遂成闲谈。有言及恩远者,黄陂曰:“这是大茶壶!”盖恩远故微贱,曾操役于浴室,曩时小报曾有记其事者。   ◎程砚秋   听歌于中和园,汤尔和、金仲荪在焉,中和台柱为程砚秋,砚秋之歌,婉转促顿,固自别有所长,其最佳处,纳音至于塞绝,而忽悠扬清曼,仍如高山坠石,戛然而止,真有遗味者矣。砚秋为清宣宗相穆彰阿之曾孙行,穆相权倾一时,然至砚秋兄弟已无立锥之地,其母鬻之伶工,罗东喜顾曲,爱其幼俊,为之脱籍,且教之焉,遂擅艺誉,今已压倒南北剧界矣。砚秋事母至孝,推产赡其兄。   ◎张伯岸   张伯岸之铭,宁波人,以贾起家,创实学通艺馆于上海,而嗜藏书,初藏于日本,毁于大地震,今其上海所藏书,亦数万卷。伯岸年七十矣,藏书无目录而随手可以检得,老而忆力犹强,可羡也。伯岸示余所藏《民报》末期,止章太炎之应付《民报》被封时数牍耳。中有标语六,其三有中华帝国之名。盖太炎初旨止在覆灭满洲政权,君主民主非所顾也。   ◎烟霞洞罗汉   杭州城西南烟霞洞,亦游憩佳处,惜为闽僧学信点缀恶俗,惟春初梅开之际,尚可驻足耳。洞中有十八应真千官塔,皆吴越古迹也。相传罗汉旧只六尊,见梦于吴越王,乞为完聚同气,王为补刻其十二。按:净慈寺罗汉其始止十八尊,吴越王梦十八巨人而范其像。南宋时僧道容增塑至五百尊。清咸丰间寺毁于兵燹,诸佛俱随灭度。然此二事相类,岂传闻有岐耶?又《冷斋夜话》载临川景德寺有禅月所画十八应真像甚奇,而其第五轴,亦见梦一女子求引归,女子果于邻家门壁间得之。此事在吴越王后,然则应真固善示梦,而事又相类,当补入同书。   ◎中和园听歌   金仲荪约在中和观戏曲学校学生王金璐之《连环套》、赵金蓉之《奇双会》,《奇双会》比去年程砚秋所演相去远矣。金蓉本宜于青衣而不宜于花衫,又拙于表情,亦以其年龄关系,有体会未切者。金蓉今年约十七矣,貌不若往年之静穆。往年余观其演《孔雀东南飞》,亟称其幽娴得体,书《孔雀东南飞》诗贻之,奖励之也,今日之作似无进于昔焉。剧中饰风神者,持而不展扬;又风神转述李奇所唱时,音乐之助不力。盖当以音乐助李奇之唱,而风神扬以示所唱之播传。去年所观砚秋演时即如此,大有意思也。压轴为金璐之《连环套》,金璐近投杨小楼之门,故一一唯小楼之是师,至并小楼晚年来倦眼朦胧之状亦效之,其实小楼中年丧于酒色,又服阿芙蓉膏,故至目损耳。金璐此演大体神似小楼,然皆到七八分,后轴神力俱疲矣。   ◎三贝子花园   北平西直门外农事试验场,俗称三贝子花园,亦名万生园,即故可园也。周可数里,有池阜之胜,花木蓊郁,垂杨最佳。东为动物园,有虎,豹、狮、狼、熊、象、斑马诸兽。狮子与世所图者迥异,惟与文华殿所陈清陕西将军阿尔稗绘《狻猊图》相似,阿尔稗盖写生者也。羽族中鹦鹉种极夥,形色皆至丽。西为植物园,有楼曰畅观,清孝钦显后尝临幸,故游者皆趋之,余所不至也。   ◎欢喜佛   昔记京师雍和宫欢喜佛事,未能详也。刻观李湘帆《金川琐记》云:“夷地多喇嘛寺,大者殿宇如浮屠,中间空洞直上,四方重檐叠拱,塑释迦像一如中土。余俱塑欢喜佛,多至千百,皆青面蓝身,作男女交媾状,机捩随手展动,不穿寸缕,或坐或立,丑态万端,却未见有卧像。清净祗园,不啻唐宫镜殿。询之喇嘛,云:‘是佛公佛母。’然何必描抚床第秽至此。男女身有缨络宝玉嵌饰,兼以骷髅作杂佩,或缀垂马缨;身下衬藉者,亦莫非骷髅。更有所谓牛头大王者,形如夜叉独立。诸欢喜佛间,瞠目注视,似未得其偶。”按:雍和宫欢喜佛虽不多,而状一如此记,然则仿西域为之者耳。   ◎岳飞善处事   岳武穆《满江红》词固脍炙人口矣,然以其忠义奋发,不仅为词采而已,其诗固平常宋人句耳。其驻兵江渚时,江禁甚严,有毛国英者投诗云:“铁锁沉沉截碧江,风旗猎猎驻危樯。禹门纵使高千尺,放过蛟龙也不妨。”武穆笑曰:“此张元昊辈也。”即召见,以礼接之。使今之武人遇之,谁理此辈,驱为元昊之续矣。且今日固未尝无此辈,特不必以诗投耳。   ◎墓上植梅   林和靖居孤山,以梅为妻鹤为子,死后因葬其处。故千年来,鹤虽已去,梅固未芟,然非植梅于墓也。余于廿六年植梅于二亲冢域,而有句云:“从无坟上植梅花。”后知杨雪渔太世丈师殁后莹兆植梅。今读《随园诗话》,则平湖张香谷临终有“清魂同到梅花下”之句,盖以与其兄坡友爱而坡先殁也。坡之子即于墓旁种梅三百树,则又先于雪师墓矣。恐古人尚有先于此者,余读书不广,而记力复弱,武断如此,可愧。   ◎朱天庙   英玉欲赴梅白克路松柏里朱天庙进香,嘱余为导。及至其处,烛火香烟,目为之眩。英玉徼余同拜礼,余不从。问以何故须余同拜?则曰:“拜菩萨必须偕人同拜,否则来世将作孤老。”可笑有如此者。朱天大帝者,实即明崇祯皇帝也,故塑像右手持环,左手持棍。邵裴子说:“棍以象树,环以象结绳,正似思宗自缢也。”惟此间庙像颈悬人头一串,杭州无之,此不知何人妄作聪明也。杭俗祀朱天甚虔,持斋一个月。杏是谓上海人持朱天斋,世世相传,不得废也,否则有灾。余谓此皆居丧不食酒肉及示子孙不忘之意耳。亡国之君乃受顶礼如此,岂思陵功德所及哉!亦以蒙古蹂躏华夏,杀戮淫污,皆至其极,朱氏覆之,夜而复旦,故思之不亡。而思陵虽亡国,所遭既惨,又代明者为满洲,不异蒙古,遂使人恋恋于朱氏。   ◎官僚解   今人斥人为官僚者,恶之之词也。然凡作过官者皆目之为官僚,虽于名义无碍,而实不同。盖斥之为官僚者,言其以官为业,去此不能生活,而其居官则唯诺以保禄位,无所建白,故可恶也。   ◎谈月   夫月最动情,令人百感横生,然余以为最好相对澹然面不动虑。清辉互映,胸襟无滓,则真不妨百回看也。不然。圆缺怨欢,与为循环,亦竟无谓矣。昨与智影看月后有诗意,今起即为之:   狂风逐湿云,片片东西飞。   去散风亦止,一轮自东移。   企望心自急,珊珊来何迟。   接目何团,投怀尽清辉。   娟娟复皎皎,此乃姑为辞。   仪态竭万方,谁能写多姿。   多姿复岂弟,蔼然如母慈。   万物各自照,无择为不私。   对此豁胸抱,澹澹无所思。   惟念同情人,此际忘其疲。   清露倏已下,勿使沾肤肌。   (自注:智影言归后尚须续看。)   ◎梦中诗   七月十七日晨梦中得句云:   庙堂无善策,清野有遗贤。   丝发回翔地,江湖浩荡天。   乾坤终日战,何事小儒ぉ。   补首二句可成五言律诗。   ◎可异的政令   至吉祥园听戏,以谭鑫培曾孙百岁今日出台演《碰碑》也。百岁视叫天颇能具体而微,异日必有成就胜其祖也(鑫培子小培远逊其父,能继鑫培者,小培子富英也)。吉祥悬有公安局一区署取缔奇装异服办法若干条,盖本之南昌行营。其原意在纠正风化,故所列各条中多关女子服装露体方面事。服装与风化如何关系姑不置论,女子服装之不雅观者,如上衣短衣,不能掩裤腰,复不着裙是也。至于今日装束,实不甚奇异,其奇异者,必带西方意味。然其办法中明明示人曰:“着西装者,听之,但不许束腰。”于是所谓摩登女子,类变而服西装,或在不中不西之间,而托之西装,其露体更甚。故取缔如此,而放任如彼,不知用意果何在也。且名取缔而实只可不闻不问,盖亦有格于势而不能行者;假令必行,其骚扰何如,此真中国之政令也。北平市直隶行政院,不在所谓剿匪区域之内,而奉行南昌行营之令,亦可怪也。抑服本国之装,小有变通则目为奇异而加取缔,而服西装则任之,是无异令人当服西装也,可骇已甚。服西装则形形色色,益增奇异,固不待论,而在冬令,衣料必多取诸外国,此亦无异为外国推销其产物也。呜呼,今日政治所急,本不在是,而一令之出,曾不三思,可谓未读《霍光传》者也。   ◎刍荛者言   廿四年七月五日访宋仲方,仲方告以谣言或七号夜当有变。然既为人所知,当无虑矣。仲方又谓:“王克敏北来之前,曾与黄膺白、何敬之商榷对日之策,终以抗御不能,承认侵地不可,仍止支节应付一法。”然而支节可以日生,应付岂有既耶。当国府移宁之际,余即以为内政当定国是,外交当定国策,两者皆以从速调查研究入手。此事当以建设委员会任其策画,政治会议决其行止,总之必使有通盘大计,然后政治方入途轨。十七年,曾劝张静江先生不必办事业(时静江长建设委员会,方揽办电气、筑路事),宜筹建国大计,政治会议不当仅为因应之机关,宜设各曹,审定国计,时静江方有所避,不敢当此任。后二年政治会议虽设曹司,尚非如余之旨也。曾几何时而国势陵夷至于如此。回想收复汉口租界时,作何感想耶?仲方又谓:“监察院将劾汪精卫、黄膺白、何敬之及殷同等,以权辱国罪。”呜呼,果有其事,直儿戏耳。夫监察院之精神,早已磨灭尽净,亦可谓未曾实现;因有监院以来,问狐狸者固数数见,而豺狼则未之问也。此次北陲之事,论理当劾,而当劾者岂仅此数子耶?且在此时而有此举并不足以示惩戒,而内政外交之纠纷益起。呜呼!好为门面事,亦吾国人之习性也。余以为此时止宜认识某为真正辱国者,不复使之得政,而切实筹定国计,而励行束湿之治以科其效。监察院于国计既行之后,执法而绳,择豺狼而诛之,则狐狸自安于窟穴矣。   ◎姑妄记之   同县吴子抱言其外祖于太平天国军陷杭城时,为所掠榜。诡云有窖银在某处,军酋遣小卒二人挟之往取。欺卒使舍兵器,扌骨地丈余,故无银也。卒既在坑中,即取兵杀之,覆以土,亟逃窜。会暮,遥见前途有灯光,往依之。至则有四人据桌为由吾之戏(由吾赌名),四人者顾之,皆无善状。既而叱令蹲桌下,为搔腿。为一人搔则三人者各以足蹴之,怒其不为搔也。乃以两手迭搔八腿,不得休息,体亦惫且僵矣。俄而天明,乃无屋宇,亦无桌屏。身在荒野,四人者皆死尸,横陈于侧。其腿上无完肤,皆爪迹。己爪甲中则腐肉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