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余渖 - 第 11 页/共 12 页
(自注:①参众两院均在象坊桥东。②选举正式总统之日,两院内外伏衷甲之士,议员欲离席者,皆为遮止,袁世凯迫两院以己应选也。)
△其三
雉堞森森对故宫,新开双阙度流虹。①
大师兀自阅哀隆。②帘影沉沉飞燕隔,
微闻细语怨东风。凄凉烟月逗寒栊③。
(自注:①京师正阳门,毁其子城,葺其南楼,以为观瞻。于此楼左右,各开一阙,以通车马。②两楼间饰以石狮子二,故清藩邸物也。③清室有移居西郊之说。)
△其四
绵蕞诸生功最高,①如何胙土后萧曹。
君王明圣重初交。仪注春官新奏进,
如闻舞蹈异前朝。九重传语属娇娆。②
(自注:①谓筹安会诸人。②袁世凯明令废阉人,用女官。)
△其五
谶语从来数盛周,分明天意那能留。①
斜阳无语下西楼。把酒高歌歌断续,
飘零身世感沧洲。年年春水只流愁。
(自注:①先是有术者言,中华民国终于四年,袁世凯所授意。)
◎儒佛修持异同
夏丐尊来,偕访许缄甫,纵谈至日仄,初听缄甫与丐尊说佛法修养之要。缄甫于教宗讠皮悉,继因焉尊言及藕益作《论语》解,至“颜渊问仁章”而搁笔,缄甫因言儒家亦重修持,孔子答颜渊问克己复礼之目而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明重在修持。吾辈不能“当下即任”,故不能成佛。余因问:“何故不能当下即任?”缄甫谓:“信不足也。”余谓:“由有身见故。”因为明“颜渊问仁”一章,缄甫、丐尊皆无可非。余因劝二君不必礼佛持珠,只须除去身见,克服我执,遇事当然,即起赴之,便是成佛。
◎顺风耳
《随园诗话》谓于提督杨恺壁上见挂一器,形如喇叭,长二丈许,糊以墨纱,乃军中所用顺风耳也,将军与军中密谋则用之,相离甚远,其语只二人闻,他人不能闻也。按:杭州旧有卖捣鬼筒者,玩具也,以高寸圆径二寸余之竹管二,每管之一端糊以纸,以线穿两筒之纸心,长二三尺,每人持一筒,一人以筒贴耳,一人以口就筒语,语小,旁人亦不能闻也,而彼人得闻之。此是声学关系,不知自谁发明,顺风耳之原理,亦同于此。顺风耳之式甚似今之电话机上之听筒,中国人何讵无发明,特无科学环境,乃仅上于斯耳。
◎马先生汤
《随园诗话》言:“蒋戟门观察招饮,珍羞罗列,忽问余:‘曾吃我手制豆腐乎?’曰:‘未也。’公即著犊鼻裤亲赴厨下,良久擎出,果一切盘餐皆废。因求公赐烹饪法,公命向上三揖,如其言,始口授方。”按:蒋法如何,未知随园食谱中亦著录否。据言则蒋亲下盐豉矣。余亦喜制馔品,余皆授归云以方,使如法治之,如蒸草鱼、蒸白菜之类,余唯试味而已,独三白汤必余手调,即诸选材,亦必与目。三白者菜、笋、豆腐也,然此汤在杭州治最便,因四时有笋也。豆腐则杭州之天竺豆腐,上海之无锡豆腐,皆中材,若北平豆腐,虽选其隽,亦不佳也。此汤制汁之物无虑二十,且可因时物增减,惟雪里蕻为要品,若在北平,非向西单市场求上海来品不可也。然制成后,一切物味皆不可得,如太羹玄酒,故非诚知味者不知佳处,曾以汁贻陈君朴,君朴煮白菜豆腐食之,谓味极佳,而其家人不赏也,如就一二品增其浓味,便对一般人胃口,称道不置,然非吾汤矣。往在北平,日歇中央公园之长美轩,以无美汤,试开若干材物,姑令如常烹调,而肆中竞号为马先生汤,十客九饮,其实绝非余手制之味也。
◎传代归阁
《芥隐笔记》、《辍耕录》俱言今新妇至门,则传席以入,弗令履地,唐人已然,白乐天《春深取妇》诗:“青衣捧毡褥,锦绣一条斜。”按:此二书,余三十年前即寓目,然竟不记有此语,今复读之于《随园诗话》。此俗余见之北平及杭州,杭州新婚仪节,新妇至婿家,彩轿直登礼堂,出舆即立红毡褥上,候婿共礼神,及交拜礼毕,赞者唱“传代归阁”,则有应承者以贮米麻袋,从新妇足前铺起,新妇履之以行。候新妇行过,则揭后者复铺于前,递番以至洞房而止。据故老言,所由不使新妇履地者,妇家不愿以母家之土带至夫家也。若然,则仍是掠夺婚姻之遗习,盖示掠夺其子女而不得其土地之意。
◎途中人语一
赴霞飞路有事,途中闻两人相语,其一曰:“愿意死老婆,不可死大人,大人养我大来什么用?”大人谓其母也。顾其人乃商贾之流,其言当使为子女者尽闻之。《传》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余亦曰,人尽妻也,父母一而已。
◎途中人语二
门外有卖菜者相语,以捐税之重,又加苛勒,甲曰:“此种人将来不得好死。”乙曰:“正是。”噫,舆人之诵也。昔孟子云:“关市讥而不征。”未若《庄子》云:“散群坏植也。”虽然,私有制度不废,则无以语此。
◎王郎中
李孟符《春冰室野乘》有“记王焕”一则。按:焕字辅丞,吾浙绍兴府山阴县人,其季弟会沣清德宗光绪十四年浙江乡试第一名,实余之启蒙师也,余于建国前十六年,以吊丈之太夫人丧,谒丈于其山阴斗门私第,丈及师皆以丁忧南归也。时丈家食桌皆覆以白布,盖已仿远西之俗矣。丈与大刀王五善,此余后闻之建新师者。
◎赵子昂书
赵子昂书学陆柬之,昔人谓其有得于陆也。然柬之书于唐初,实远在欧阳、虞、褚之下,略与薛稷为伍,但王家骨血犹存。子昂书无一笔柬之玲珑之气,乃俗眼中好书,王家骨血洗伐殆尽,至董香光遂为场屋祖师矣。而近世犹盛称赵、董,盖九方相马,必辨其骨,今之相人者方面大耳,必是台阁之容,世之品书者,亦犹今之相人耳。盖点画具而略有姿态,便是今之好书,固无怪非巨眼不能识于牝牡骊黄之外也。欧阳、虞、褚面目各异,然确是王家骨血,智永亦然,若能透数家,便能寻着正脉,然书岂限于王家门槛中,不过以之见高曾规矩耳。
◎汤定之节概
智影来,以师丈嘱示七绝三章相付,调汤定之丈续弦作也。词云:
△其一
喜星偏照茗闲堂,遮却双于似玉郎。
绕膝儿孙齐拍手,争看彩牒署鸳鸯。
△其二
画梅楼易画眉楼,时样偷从眼底收。
益信老夫真善相,女师好处是温柔。
△其三
明年报长紫兰芽,哺乳宵深错认郎。
稍碍衾衾甜入梦,晓妆催起弄咿哑。
茗闲堂、画梅楼皆定丈自署居室之名,双于道人则丈自号,丈多须也。丈善姑布子卿之术,自谓平生所长,相法第一,隶书次之,画又次之,此则怀才挟艺之士,每每不肯自以其所长为长,如章太炎自谓其医学乃第一也。丈尝自谓相当饥而不死,往年,居窘,汤尔和任伪职,数以书招,促其北上,终谢不应,几濒于饥死。盖丈自南来,仍以卖画为生,而此间习尚,画喜吴待秋,或抚吴仓硕、王一亭,如丈之宗其先德者,格不能行,故月入不足赡养,然近年生涯讠皮展,竟应其术。盖丈近画多属松梅蔬果,世稍易知,至其山水不先作轮廓,信笔而成,转得黄山、雁宕天胜之境,世不易知也,然则果有相耶?师丈严正,素不为绮语,此乃写尽温柔,道人得之,当有定情诗相赌耶。
◎寿亲不在文字
陈孚尹来,以许叔玑夫人今年整七十,其子心余欲余文为寿,托孚尹言之。余至不喜为寿文,然以叔玑、心余之交,勉诺为之,不过致励心余昆季而已。夫人子欲慰其亲,至于文字,无非为文字之寿可千百年耳。故余母五十岁时,余亦乞江宁邓熙之先生嘉缉为文,先生筠总督之孙,诗文皆有法度,品节甚著,故欲藉先生以传余母。乃先生适病,其后先生拟就,无从致之余,托之吴北楼,而北楼与余不识,且亦不知余踪迹,稽留将二十年,而先生早归道山矣。及余佐教部在南京,北楼始以寄余,适余母整七十,乃装潢先生手稿为一册,颇珍视之,惜先生文集已先行世,未及登木,而顷遭兵乱,册子寄存戚家,闻筐箧已发,物当不存,徒成怅恨,然余母六十、七十时,转不求人为文以寿余母者,非无名公胜流之相识也,以余已谢不为人作寿序,亦不欲以此求人也。又以余母能自寿,若余复能寿余母,何须求人寿余母于区区文字间耶。况余幸能文,亦何必烦人耶。今余有《先妣事略》,苟得采入方志,余母便足千古,不然,亦与他人文集同供他年覆瓿,正不必也。
◎盘瓠氏之图腾
《后汉书南蛮传》曰:
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户,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盘瓠,下令之后,盘瓠便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验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盘瓠不可妻之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疑。女闻之,以为帝王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著独力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寻之,遇风雨震晦,使者不得进,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盘瓠死,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余谓所谓犬者,非走兽之犬,盖以犬为其图腾者也,为高辛之奴隶,故有尾,唯奴也故不可配以女,封以爵,后世相传乃以为犬者。古代记事之词质,故钟ね之饰若鸟兽跄跄,则曰“百兽率舞”;使以诸兽为图腾之族作战,则曰“教熊罴貔貅ァ虎以与炎帝战于阪尔之野”;舜明于事,则曰“重瞳子”;文王有德于人,则曰“四乳”。然则以犬为图腾者不具其姓名,即以犬名之,后人不知其故,遂以为真是走兽之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