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录 - 第 12 页/共 22 页
龙公车应礼部试,妻苗氏忽患水蛊,脐突背平,在法不治。忽来一丽人,年约及笄,自言能医夫人症。婢媪见之,女曰:“夫人之症属虚,非参苓附桂温补不可。然症至此,似非徒药力所能及,吾自别有妙术。”苗视女雅丽绝伦,问其芳名,答言碧玉。再细询之,曰:“勿深究,吾非无故而来者。”及晚服药后,女为之缓缓抚按,既而接吻,以气呵之。苗觉奇香透窍,热气一缕直达丹田,俄而溺下数器。明晨视之,腹有绉纹。调理月馀,平复如故。女曰:“官人归,勿言贵恙系妾医治。”苗应诺。女告辞,夫人固留之;比龙将归,而女始去。龙归又病,病由郁怒成痞,形坚而痛甚,攻下太多,遂泄泻不止。一月之间,肌体骨立,几不能起。家人已治后事。碧玉忽至,苗大喜,于别院接待之。曰:“官人之病,玉娘亦能医否?”曰:“能。此症宜大温补,非用枯矾、龙骨、粟谷、樗根之类不为功。”苗曰:“用之多多矣。”曰:“药不敌病,非药之无效。吾兼以医夫人术医之,保必速愈。但不可令官人见吾面,并不可令官人知医之者为吾也。”苗曰:“然则奈何?”曰:“伪为夫人可耳。”苗喜,遂谓龙曰:“妾闻一仙术,专治君疾。惟夜静无人,黑暗中方可行其术。君其试之?”龙可之。遂令人用毡毯掩户牖,息烛,始邀女入。龙觉脑麝穿鼻,曰:“何忽芳馥如是?”苗伪对曰:“昨君所配香料,贮囊佩之耳。”乃执竹筒,令龙含之,曰:“妾含上口,助长君气。”龙曰:“素尝接吻,何需筒?”女闻之欲出,苗牵之,谓龙曰:“禁声,勿令婢媪闻之,背地嘲笑。”女遂含竹筒以气吹之。龙觉遍体舒畅,不可言状。既而以手按腹病,缓缓推移之,如是三次。次日泻减十七,痛亦减半,龙大喜。次夜医治如前。方按摩时,龙笑曰:“可好医之,病愈后与卿共衾同枕时,仆自有以报之。”女闻之,掇手而出。苗从至他室,见女羞红满面,俯首不语,极力慰之曰:“官人知医之者为妾,不知是客,以客作妾,故出言放肆,愿谅格外。”女曰:“吾不怨官人,只恨自己多事,惹此羞辱。”移时,仍从苗入室,照前医治。三夜后,女曰:“愈矣。但再以十全八味等药,调理月馀,自可平复如常。”言已告辞。苗固留之,转瞬而渺,始知女非人。
某绅之女,以绝美闻,慕名者争委禽焉,悉不谐。龙闻之笑曰:“美或有之,绝恐未也。或爱之者以为美,姑取之以为绝耳。”后于盂兰会遇见之,方信其名不虚。注目视之;女既去,犹伫立如木偶。思念容华,辄废食寝,肌体日消。苗问之,以实告。苗曰:“君亦迂矣。此非势可求、货可得者,思之亦徒然耳。”龙曰:“吾亦知之,但耿耿于心不能忘。”遂以卧病,渐至危惫。苗甚忧之,忽忆碧玉必有仙术以治之,然恨无处奉请,不得已静夜虔祝,数夕女至。苗以龙病告女。女曰:“吾知之,但是病非吾所能医。”苗哀恳之,女曰:“仅有一术,但恐累及吾身,悔之无及。”曰:“其术谓何?”女耳语之。女艳妆谈笑中庭,苗暗谓龙曰:“某女果美耶?”曰:“然。”曰:“某女即美,应不及谈笑中庭者之尤美。”龙闻之,力疾起,隙窥之,大喜,顿忘沉疴。苗曰:“较某女如何?”曰:“实不及此。”苗伪曰:“女名碧玉,同村王某之内侄女。其父贪,欲购作媵妾,赂以重资,决无不谐。”龙笑颜顿开,食饮渐进。苗谢女。女曰:“勿谢,嗣有变故,无怨幸甚。吾从此不来矣。”苗欲与之再言,而女已不见。龙渐愈,欲烦媒媪购致碧玉,苗伪应之,支吾月馀。龙怼妻,以致反目。苗不得已,实告之。龙闻之大言曰:“碧玉杀我!”口吐鲜血,昏倒卧榻。移时始苏,忽迷忽醒,饮食不进。抵三日,忽觉有人摇之曰:“君何愚昧至此。”开目视之,碧玉也。曰:“卿杀我矣。”女笑曰:“妾未进酖相毒,执剑相伤,何加罪名于无辜?”龙曰:“卿不悯怜,仆之惨尤甚于饮酖被刺。”女笑曰:“妾兹来不复去。”龙如服顺气丸一料,精神为之倍爽,曰:“愿卿时在仆前,以慰渴想。”女应诺。凡汤药食饮,亲身奉进,夜宿对面床。龙心愿已足,十数日病愈。择日纳女。曰:“卿昨与夫人言,卿非无故而来者,果何谓也?”女曰:“日久自知。”
及三年,龙曰:“卿不生育乎?”对曰:“然。”龙曰:“嫡子痴如犬马,卿复不育,仆将从此绝矣。”盖龙子轩,年逾志学,不知男女。女曰:“轩之病,妾亦能医。”龙喜曰:“如果能之,胜卿生育矣。需何药味?”女曰:“药料实难,请别君二月,采诸山中。药味全而妾自至,君信乎否也?”曰:“信。”女遂别去。二月果至,曰:“药料全矣。俟阴雨连绵,用茅檐雨水煎服。”会秋霖雨日夜,如法煎药,使轩服之。少时,大嗥,口鼻出血,汗出如洗,疼痛之状不可睹。急呼女以药解之,而女已不知去向,龙及妻皆大惊。移时轩卒。龙痛子之切,顿忘其痴,苗哭之尤恸。忽见轩以手祛蝇,急视之,已苏,曰:“母恸矣。”起身坐榻上,言语清朗,毫无痴意。夫妇大喜,极德女,意女必仙人。忽见粉壁有一红帖,上书:“碧玉非他,即君所救猎獐之女。前盗、火等事,妾父亲身救济,嗣令妾时如君家,量事保护,以报鸿恩云。”
虚白道人曰:獐之报德,可谓至矣。然观孝廉语獐之言,毫无图报之心。可知不图报而报者益力,情也,亦理也。若以数年把臂之交,当躬蒙恩之主,辄思下井复投石焉,其羞此獐也不亦多乎?可以人而不如异类乎!
毛兽犹知报德,况人乎?然而,不施德者何以得报也?噫,德可好哉! 黄琴轩
请乩
请乩一事,余不敢信其有,亦不敢谓其无,意或诚则灵之事也。乃赓梁公印嘉谟,工诗赋,以廪贡报捐,试用训导。未仕为诸生时,师事翟鳞江、周二南,与陈纪堂、梁云山、花南村诸先生为友。一日,谈及《溪堂集》一事。盖谢无逸尝问潘大临曰:“近作新诗否?”曰:“时清卧,闻揽林风雨声,遂起题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人至,败意,止此一句。”或曰:“起句超忽如是,后必有佳句,竟为催租败兴而止,殊属可惜。诸公皆诗家,盍续以珠玉,以成完璧?”在座诸公无一应者。一人曰:“盍请纯阳大仙续之?”佥曰:“可。”公架机,诸公拈香焚符,多时机不动。诸公复默祷之。又许时,机仍不动。公遂借机续之云:“秋意萧条大地凉。酒向山头凭客醉,菊从陶后为谁香。惊吹孟帽曾经笑,效样林巾几度商。乘兴有诗将附壁,题糕那复忆刘郎。”录毕,诸公惊讶称奇,咸谓非仙人不能作,公亦不便自认。嗣闻见者辄叹美。余尝馆公家四年,不时谈宴,公始追述之。
虚白道人曰:观此,请乩一事似不可信其必有矣。他如相传翰林院有大树一株,风吹枝折,巢中鸟子连枝及地,遂成一联云:“风吹雀巢,二三子连科及地。”寓意双关,洵不易对,遂请乩对之。仙至机动,书云:“停机,三日后此刻复至。”届日时,架机俟之。机果动,对云:“雨洒猿穴,众诸猴带露朝天。”继书云:“余为此联,游遍中国,无实景可对。后至闽,多猴山,时值雨过,诸猴出穴,带露仰视,而得之。”此联究非绝对,或请乩人先有是联,特委曲其说,以神其术,闻者不可为其所惑。
来 生 债
邑北鄙某旺,农人也。勤俭居室,乐岁足给仰俯。有舅氏某,饮赌无赖,屡向旺借贷无还时。一日,某复向旺强贷,而其数倍他日,亦旺力不能给,遂辞之。某怒,以石自破其首,声称为旺打伤,将喊禀于官,治旺犯上之罪。旺惧,下气怡色语某曰:“甥家实无如许现钱,请先奉若干,下馀迟十日可乎?且阿舅取此钱去,五六日亦未必花尽。”某遂反恚为喜曰:“姑念至戚,恕汝。十日之期,不可愆。”旺唯之。于是用布裹其首,馔以酒食而去。至期旺如数送去。
甫数日,旺适昼寝,忽见某至,旺骇曰:“钱已使尽乎?”某曰:“然。今日舅来,非为借贷,实还贷耳。”旺闻之愕然。某复曰:“除零星不算,共借汝二百馀千,请服役二十年,以折充之。”言已,忽不见。旺醒,始知为梦,异之。妻笑入曰:“马生骡。”旺曰:“骡即某舅。”遂将梦与妻历言之。嗣骡长大,欲使之,必曰:“有某生活烦舅作之。”唯所指无不如志,否则必与人易。如邻家借用,亦必曰:“邻人某欲劳苦阿舅。”牵之去则驱使调顺,不则狞恶,必不受人所使。一日有货窑器者,骡断缰而奔,至货所,以蹄踏盆碗等物,皆粉碎。其人让旺,旺曰:“阿舅毁之,吾愿如数赔补。”其人讶曰:“何以骡为舅?”旺历言舅氏姓名,并投生还债之异。其人曰:“若然,君勿赔。吾欠某钱,今所毁器适如其数,吾得借此以清某债亦佳。”遂荷其空筐而去。
旺养骡至二十年,忽梦某曰:“欠汝钱项已全抵。项内有东村刘某使去二十千,吾难代渠清还,理合为汝代索,即作是价,将吾货于刘可也。”旺不忍。某连托梦语,辞意恳切,旺始如其言。刘交价甫数日,骡无病而死。此余友孝廉姬树仁言之。似备悉某等里居姓名,而若为讳之,余亦不便细询。
虚白道人曰:债宜急还,理也。顾借债还债,事势迥殊:有借为淫赌等资者,其较贸易无本、居诸无赖者不侔矣;有力能清还,而出纳之吝者,其较产业净尽,无物可偿者不侔矣;有贷时无据,遂昧良不认,其较满口应承,欲偿不能者,又不侔矣。其欲偿不能者,既欠债属实,即托生异类以偿不为过。其能偿不偿者,心犹豺狼,事同偷盗,不百倍其息,屡令生为牛马以偿债主,犹造物之恕也。更有一事,可作笑柄。有债主不一、数亦无算者,死后,遇一人曰:“汝欠吾钱数百,尚未还也。”欠者曰:“吾托生为鸡以偿之。”又遇一人曰:“汝欠吾百馀千,今可还也。”欠者曰:“吾托生为骡以偿之。”后遇一人曰:“汝欠吾白金数万,理合还也。”欠者恻然曰:“天下无值数万金之物,虽欲偿之而不能,无已,请生为若父,多方生财以偿之。”
剀切详明。 何子英
来生还债,丝毫不爽,虽至戚莫逃焉。天道好还,果如此耶,亦足为鉴矣。附书一事,虽曰诙谐,有慨乎言之哉。 渔樵散人
旱 脚 鱼
蕲州邓诚己,巨富也。与兄诚物不相能,因分家致讼,三年不结,妄费无算,而所分产业,分毫不让。兄弟寓所相违不远,遇之一语不交。
一日,诚物市一脚鱼,从人提之过诚己寓居之门。诚己见之,将从人唤住,曰:“此系旱鱼,乃长蛇所化,食之决死无救。”从人曰:“有试验乎?”曰:“有。暮后以绳束其尾,倒悬于梁,明晨必有验。”从人以告。诚物曰:“吾嗜此,渠故为是说,以遏吾之所好。”既而怒曰:“鳖乃水中物,妄言为旱,彼何见而云然?”叱从人呼之来而责之,从人劝解而止。急令庖人烹鱼,曰:“食之无恙,而后责之,听渠有何说。”
诚己意兄必不信其言,急市一鱼,暗着人送去,令庖人烹以食兄,务将兄所市之鱼杀而弃之,且戒万勿与兄言。庖人从之,而将前鱼如诚己言,倒悬于梁以观其变。侵晨视之,大惊,盖鳖已变为白花蛇,长约六、七尺,头顶甲盖将及地。庖人方欲禀白,而诚物深恚曰:“吾食鱼无恙,可知吾弟不怀好心。”从人历言其异。诚物急赴悬鱼所,视之大惊,面如灰土,多时不语。见蛇曲身回顾,似欲啮其绳而不得。从人欲杀之,诚物止之曰:“可使吾弟见之。”遂令人急请诚己,而诚物门迎之,曰:“夜来幸吾弟另市他鱼以易之,不然,吾弟手足并伤矣。”诚己曰:“弟闻是鱼,其甲盖隐隐有盘蛇之痕,误食之伤人,然亦未经目睹。”及见之,亦大惊失色,令人斧断数段,深其穴而埋之。
诚物留弟同馔。饮酒间,诚物泣曰:“兄不友,深悔前非,嗣营别墅,吾将老焉,家政悉听子行,兄不与闻。”诚己亦以不恭自责。兄弟怡怡,罢讼而归。
虚白道人曰:诗云:“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深言急难之义,良朋不如也。乃当平安之际,每有视兄弟不如友生者,何悖理之甚也!若邓某与其兄,亦急难之一征也。
兄弟分居,致讼三年,邑宰不能断结,亲友不能说和,见一脚鱼而兄弟罢讼,是官与亲友不如一鳖。 盖防如
清夜钟声,发人深省。 何子英
此事《善书》亦载之,足为世劝。而叙次特简洁。渔樵散人
潘 泽 沅
安庆桐城潘泽沅,窭人也,居桐西关外之三家村。贫无事事,惟早起沿路拾遗,少易钱谷。一日,遥见一人系所乘于树鞭之,已,解辔超乘去。潘行至其处,见一皮褡,知为乘肥者所遗,渠策乘行急,呼之不应。潘提褡至家,启视,有白金二百,赤金百两。其妻问所自,潘实语之。妻曰:“君速去俟拾金处,如有寻,与之。”潘应诺。视室中无处搁放,不得已,启土榻之坯,纳褡榻洞而去。俟终日,无觅者。
次年,潘复见一人,系乘怒打不已。潘拉劝之,曰:“牲口无知,何必怒打如此?”其人曰:“去年,亦是月日,吾带银赴府,是物至此不前,吾下,取银褡置地,鞭之,以致忘遗。今是物至此又不前,能不怒乎?”潘笑言曰:“去年遗金者即君耶?其金吾拾之,原封未动,祈君至寒舍交付之。”其人上下视潘。潘曰:“视吾何为?君必以吾所衣褴缕,家必困穷,未有拾金而留偿遗失人者。果尔,君诚以常情窥吾。”潘窥其人不以其言为实,复曰:“吾先言君遗金之数,如不符,当以吾言为妄。”遂实言之。其人惊喜曰:“褡内有纸,包安庆钱行帖十馀张,市钱千馀千,君见诸乎?”潘曰:“实有纸封,吾未启视。”其人大喜,急释所乘,牵之从潘归。至,视室中土榻敝莞,他无长物,不禁叹息。潘曰:“吾先交付遗金,以释君疑。”启榻坯提褡出。其人启视,内物分毫未动,惊讶之极。曰:“是村有酒家否?”潘曰:“无之。西行半里许即关厢,酒肆颇多。”其人曰:“君可沽酒市肴,同饮少叙。”潘闻之,执砂具而往。其人止之曰:“君有钱乎?”潘笑曰:“无之。行将烦人代赊。”其人曰:“勿庸。”遂以市钱数百授潘,潘不得已受之而往。移时而回。饮酒间,其人始询潘姓字。继自言刘姓功名,世居西省汾州某属邑。安庆与属邑有典铺数处,遗金即桐邑典铺利息。既而指遗金曰:“君既留之以偿仆,仆悉举以赠君,君必不受,请以白金二百为谢。”潘不受。刘曰:“百金其可乎?”潘亦不受。言际,一童子入,刘问之,潘曰:“小儿名玉。”刘细视之,品貌超群,举止不俗,心计曰:潘轻财若是,宜生此福厚之子。遂曰:“吾有一女,与令郎年相若,愿结秦晋。”潘以贫富迥殊,固辞之。刘言之再四,潘始应允。刘以白金二百付潘曰:“以此作小婿读书资。”潘以刘赠为其子,不便复辞。刘曰:“弟不日归西,来时再叙。”言已辞去。
潘得金,居诸少裕。六、七年,清贫如故。谓其妻曰:“吾举家同赴西省投亲家去?”妻笑曰:“渠以赠君而君不受,故假托结姻,为赠金之计,君何信以为真?”潘曰:“渠即不认亲,必有周恤,较饿死于此犹愈。”爰担其家私,率妻子迤逦而往。不一日,违刘居约有数十里,路经某村,过巨室门,内出一醉人,见潘,指潘次子曰:“此君之子耶?”潘答以次子,方五岁。其人曰:“有一事,屈至寒舍商之。”潘从之。盖其人有二尺之女,酒后谓之曰:“吾有若大家业,不患无富有之婿。”妻厌其醉语无味,遂曰:“一人一命。”其人怒,出遇潘,邀至客舍,问潘邦族。自道焦淑,有一女,与次令郎同年生,愿结婚姻。潘讶曰:“仆贫不自给,逃难至此,何敢与君结亲?且此事不可酒后议。”遂告辞。焦固援之,立书简帖付潘,曰:“请少坐,略备酒桌,权为会亲礼。”言已,踉跄入,至内庭,呕吐狼藉,卧床不能起。家人谓潘曰:“家主醉,其言不可信,请即行,勿误程途。”潘遂行。至刘功门首,阍人曰:“朝食已过,午刻再来可也。”潘曰:“吾非乞食,实投亲耳。”少者曰:“吾家主无此穷戚。”老者曰:“勿谓此。”遂细询潘,潘实言之。其人曰:“请少待,吾为上禀。”刘问客景况,阍人曰:“一担挑。”刘曰:“何谓也?”曰:“所有家私,一担挑来。”刘曰:“若然,其衣冠不必问。”先令家人请潘于静室,次遣婢媪奉男女衣服。衣毕,刘始出见。周旋毕,刘曰:“道路遥远,知亲公亲迎不便,将择吉送亲。今兹辱临,大慰敝怀。”同街有至友闲房,因假以馆潘,按日供给,时常饮宴。言及合卺事,潘曰:“内人有身,不日临蓐,请俟分娩后再议。”刘应诺。潘妻产在修夜,潘埋胎衣,掘穴处多石子,易地皆然。火之,非石,白金也。大喜,急呼子玉起,抬运于室,堆集床下,几不能容。即金穴埋胎衣。天始晓,见刘,语以妻产。刘喜曰:“今夜弟梦招财童子赴君家,此子财命不可限量。”潘心然之,既而曰:“弟之居宅,不宜久假,渠如欲货之也,则市之。”刘曰:“决市之,但价银兹不如数,故少迟延。”潘曰:“无论价银若干,悉取足于仆可也。”刘讶曰:“银何来?”潘曰:“勿细询。即如君言,约即新生子财命之所致。”市宅之后,继之娶媳。奠雁之礼,巨室无其丰厚。大市产业,而床下之金不见其少。二、三年间,富有且美矣。
一日与刘小饮,问之曰:“某村焦淑,亲家识之否?”刘答曰:“契友也。”潘曰:“闻渠有一女,与仆次子同年生,欲与结亲,不知可否?”刘曰:“可。仆为媒之。”先焦淑醉后书婚简给潘,及醒大悔,而耻于食言。嗣有为女题亲者,辄以已字辞之。女稍长,女母深以为优,谓女曰:“汝之字潘,固缘汝父醉误,实以吾多言激怒之也。”女曰:“勿谓,此命也。女亦誓为潘姓人,决不为他姓妇。”女母以女言语焦。焦将使人如安庆探访,而刘功适至,言潘泽沅求亲之事。焦以刘为至友,遂将酒后字潘翁,并其女之言,详述之,且曰:“吾女既誓志靡他,吾亦决从吾女之志。”刘曰:“君知潘翁之大名乎?”曰:“酒后忘之。”刘以焦言语潘,潘笑曰:“渠所谓潘翁,非他,即仆是也。仆以渠之许亲为醉误,不料渠醉言之能践也。”言已,出焦书简示刘。刘不胜惊讶,执简见焦,历道其事。焦喜极,急入内语妻。妻喜而笑曰:“妾一人一命之言不爽。”焦笑唯之。出谓刘曰:“请君将原简带回。结姻在前,无烦再言,而君可作无言之媒妁矣。”
潘第三子名琚,及长,偶出,往往有穷极之人哀其周济。琚却之不得,遂手指土地曰:“此处掘土半尺,有白金几两。”掘之,每如其数。
虚白道人曰:轻财之举,处富易,而处贫难。盖人每以空乏之害为心害也。潘泽沅者,留拾遗以偿本主,其心必以外财不富命穷人也。由是推之,其处约无謟心,临财无贪意,处世不损人利己,为上无横征暴敛,皆可予信矣。以是知綦贫得与富室结亲,养子而获招财投生,俱非偶然也。
益智录卷之六
秦 丽 娟
仪征诸生茅大受,以岁试扬州,与江都生秦德元相识。财丑分齐,遂成莫逆。杯酒之间,因而一诺成姻,盖茅之子、秦之女也。嗣茅室式微,秦欲退婚,其妻不平,日相诟谇。秦终以无婚帖为辞。茅知之,讼秦。听讼者亦以茅为无据,不得直,气愤而卒。
初,茅与秦结亲后,尝携子瑜赴郡,馆于秦室。时两小无猜,乳母或戏之曰:“茅相公要媳妇否?”瑜曰:“要。”曰:“若汝丽姊,好否?”曰:“好。但恐姊之嫌吾。”丽曰:“不嫌。”丽娟渐长,家人犹述是言以为戏。女闻之,羞甚,家人始相戒不言。兹女闻父悔婚,恒饮泣不食。母慰之曰:“勿悲,汝父之昏命,吾终不依从。”瑜年已十六,欲上控无资,不得已,思往岳家诟辱以泄忿。至,则秦适出门未归。母见之,急呼女见茅郎。女来,约入室而母去,并嘱家人勿前。信宿,厚赠而行。秦归,云已以女许于某绅。女知之,夙夜隐忧。幸某身膺重服,迎娶尚迟时日。未几,丽以娠语母,母亦扼腕。比邻有布商毛某,杭州人,每二年一回家。其妻于氏爱丽娟幽闲,认为义女,时相往来。女乃自诣于室,含泣长跪。于大惊,详问之。既而曰:“矢志靡他,女儿家第一美事,固人人乐于成全者。若果生男,请为代育。”比生子,始与夫携之去。此时丽虽难以为情,然较弃诸梦中犹愈也。绅某将服阙,迨吉有日,女与婢春兰宵遁。次日,借宿农家,实即秦之佃户,暗报于秦。秦正觅女,得佃户信,立乘马去。女在佃家,佃妇意极殷勤,夜已阑,不言寝所,女疑之。忽闻外言主人至,纷纷出迓。俄一美人入曰:“卿父来矣,可从吾去暂避之。”女与春兰遇父于门,见父负气入,不知何以不见自己也。秦入,不见女,与佃妇俱不解其何故,怅怅而返。丽娟从美人出,春兰随之,同入一山洞,心知美人为仙,拜问之。曰:“非仙也,狐也。但妹不从吾来,尊父必舁去强配某绅。妹曾与茅郎同枕衾,是二夫也,且知妹矢志不为。”曰:“字之耳,实未会面。”狐笑曰:“妹尚忆‘郎君且慢’、‘郎君且慢’之言乎?”丽闻之,红飞满面,曰:“当时姊在何处也?”曰:“狐界居阴阳之间,故人不得见。且天下有不淫之女,无不淫之狐,但畏天谴,非有夙缘不敢肆行妄为。然于男女婚媾,每乐视其声音笑貌,以广见闻,以为此真人世间之大兴会也。惜乎!人不如狐。”春兰曰:“仙姑既施慈惠,盍使得见茅郎以成阙志。”狐曰:“尚未。迟速离合亦有定数,如婢子言,则天下无怨女旷夫矣。俟某绅死,茅郎父子俱贵,此其时也。”女闻是言,知生子事狐姊亦洞晓,遂欲从之学炼真术。狐曰:“自古无不忠孝之神仙。汝虽得逃避于此,茅郎与母今疏食不饱,奈何?吾有积金,汝弗亲奉之以为先容?”乃出绣履一双,令女著之,曰:“此即不患跋涉矣。”不数步,觉行空如云。未几,至一大门,见墙垣倾圮,老屋残灯未息,茅母兀坐,茅郎侍立于旁。急入伏拜,母愕然问:“谁何?”曰:“儿妇秦氏。”曰:“汝何得到此?”对曰:“不遑细述。”遂置银于几,欲行。茅曰:“汝家觅汝甚亟。”曰:“是以匆匆者,正为此。”言已而去,茅亦不知所以也。
后十年,茅入泮,逾科复领乡荐。秦女之子由于氏成立,已捷南宫,榜下,以知县用,分发江苏。将行,于氏嘱云:“汝官本省,便可归家省亲矣!”详告之。比将近里门,而狐与丽娟、春兰已先至。丽因向母备言狐姊之恩,母亦感泣,令瑜并妻之,而纳春兰焉。子名保生,官江都数年。秦家已中落,保生追念母党,又时周恤其外祖父母云。
虚白道人曰:秦如有耻,当不食茅粟。余邑有类秦某者,或戏之曰:“君得养女之济矣!”观其色赧赧然。
詹 如 仙
明诸生詹曰典,云南世家,有女如仙,盖以其生姿如仙而名之也。女十有五时,有道姑宿于其家,见女,大喜曰:“此谪仙,非红尘中人物。”女闻之,遂拜道姑为师,教以修炼术。詹恐引女入邪,力拒道姑使去。适有叶太史欲娶女为其子长青媳,詹使妻商女,女不欲,强字之。女有玉狮子一对,素常把玩,叶家纳币,因配入回礼中。女由是不时啼泣,食饮渐减。詹忧之,谓女曰:“叶既委禽,万不能改。且伊门第实冠一邑,郁郁何为?”女曰:“儿不羡渠富贵,儿有大言,万望容纳。儿大婢伍氏亦宦门后,望父认为己女,代儿适叶室。儿决意修仙,实不能唯命是从。”言已,啼泣不已。詹以女方病,因伪应之曰:“亦可,汝愈,从长计议。”女愈后,遂与婢同寝食,亲爱之情,同胞不啻也。屡与伍言替代事,伍终以为妄,置若罔闻。及女于归届期前三日,将寝时,女言于伍曰:“叶郎兹已入泮,吾妹得嫁若人,亦不辱。”伍惊曰:“前言果实耶?”女曰:“此何事,何敢相欺?连宵梦吾师相招,别在今夜,奠雁时勿违父命,重予不孝。”伍曰:“姊师为谁耶?”曰:“即八仙中何仙姑也。”伍氏叹曰:“姊登仙籍,勿置妹等于度外!”女曰:“是何言也?妹之情义固时挂心头,吾身虽未属叶郎,而父母之命岂同儿戏,欲视叶郎如路人不得也!”对语夜深,伍盹睡。醒,不见女,急告詹。詹心知其异,并不寻觅。及亲迎,直妆伍氏从新郎去。叶与伍鱼水相得,实不知鸿离鱼网也。
叶刚直,最恶不平事。一日,乘马访友归,路经松林,闻林内叫苦声甚哀,因系乘入视。见一人席地自饮,一人赤缚于树,身无完肤,情状甚惨。迫而问之,其人曰:“吾张自防,生有息女,宿太史欲充媵妾。吾当时未允,乃使其弟于林深逼令吾纳女,拷掠无已。兹愿奉纳,犹不得免。祈恳垂怜,代吾缓颊。”叶素知宿显宦,好行凶德,弟倚兄势,狂悖尤甚。本不欲与语,怜张无辜,遂曰:“渠既悔祸,理似可宥。”宿弟曰:“干汝甚事!”令从人拥之使去。叶强与理较,从人执杖击之。叶尝从事武技,至是大怒,夺从人器械将宿弟刺死,从人惧而散。叶急释张,乘马驰归。至家,时已昏暮,伍氏迎谓曰:“君宜速逃,迟则祸及!急如深山寻得虎伏峪,自有救星。”曰:“卿何由知?”曰:“适昼寝,梦神指示耳。”叶闻之,急乘马而去。伍独居,有事关心,久不成寐。夜未央忽闻叩门声,伍意官人回复,问之,则女子声口。纳而视之,绝代彼姝也。女伫立以泣,问之不应,良久始曰:“妾张氏,即官人所救张自防之女。妾父自松林归,历言其事。妾出,见二人持凶器入,自言为太史所使,立害妾父命。妾急匿,渠搜妾不得而去。妾无依,欲投官人以充婢媵,否则奉事夫人,为婢终身。”言已复泣。伍曰:“吾亦恐祸及,将归詹门以自庇。现官人远游,汝能追寻乎?”曰:“能。但恐见面时官人不相信。”伍曰:“无虞此。”遂出叶衣,令女男装。装毕,伍视而笑曰:“若是服饰,不知者见之,又将平地生波。”遂赠以资斧,复以玉狮一枚授之,曰:“此官人夫妇之信物。”女愕然曰:“此言何谓也?”伍遂将詹氏修仙、自己代嫁,一切历言于女。且曰:“官人出,实亦觅原妻詹氏。”寺钟报晓,女别伍自去。
叶长青之逃难也,改名詹长青,入深山月馀,不闻有虎伏峪地名,因货马作资,缓缓寻觅。后至一山庄,四面皆山,峭壁插天,如列锦屏,爱之。遂赁室以居,恣意游赏。适村中塾师病故,因受其徒而馆焉。计在避难,亦无望救星照临矣。张女尝从父学子平,因善其术。别伍后,资卖卜以给食,备尝险阻,嗣游至叶某设帐之庄。先是庄有农人景某者,生女极美,及笄未字。一日,道姑借宿其家,相之曰:“是女宜嫁远方人。”景笑曰:“吾负田力穑,终身不到三十里外,外交无人,何由嫁于远?”道姑曰:“五日后必有远方人来,美如冠玉,身服齐衰,手执报君知,为人算命者,即其人也。”景摇首不语。道姑曰:“五日后若无来人,当以吾言为妄。”景遂信之,屈指以俟。及期,张女适至庄。过景门,景观其容貌服色及手所执卦板,悉如道姑言,大喜。邀至其家,饮以酒,细询之。女伪言姓叶,父母双亡,无他家口。问其年庚,则云十七。景曰:“与小女同庚。”此景之漏言,而女未及细审也。景曰:“君善风鉴否?”曰:“知其大概。”饭后,景引之相宅,故呼女出,后役以家事。女指景女曰:“此为公何人?”答以小女。睨之,佳冶窈窕,既美且艳。心计曰:“美哉!吾见犹爱,况男子乎?”景曰:“敝舍何如?”对曰:“巽门坎室,厨居震方东,四宅之上吉宅也。但厨偏北方,半属于艮,艮土受巽,震木克艮,为少男,主小儿不旺。”景曰:“是也,内人连生四子,仅活其一。似此何如?”女曰:“厨系三楹,将门移开南间,即为水木相生,绝无妨碍矣。”其时举家瞩女,而景女尤甚。女暗笑曰:“渠必以吾为男子,可惜心思误用。”遂告辞。景固留之。次日,即有庄人向女论亲,言景某欲以女妻之。女辞曰:“羁旅之人,违家千馀里,不日将归,奚可就婚于此?”媒曰:“已议及此,君归则从之耳。”女又曰:“重服在身,必大祥后方可议婚,其能待乎?”媒曰:“此大礼,何不能待之有?”女思心事未遂,资斧将尽,不如暂应之,俟访得心上人再为计议。女遂止于景,暗访叶生,不复云游矣。
景某之子亦从叶读。一日,景饮叶酒,张氏为陪。氏闻叶语似为同乡,问其郡邑,相违甚远,疑之。乘景不在,遂试之曰:“君詹氏乎?殆詹氏之婿乎?”叶色动,不语。女决其为叶,遂复曰:“邑有所谓叶长青者,其谁乎?”叶勃然变色。女曰:“弟特为觅兄到此。”叶惊曰:“君为宿某所使耶?”曰:“非也。奉令正詹伍夫人之命来耳。”叶笑曰:“君失言矣!一人奚有二姓?”曰:“二姓之故,君自知之,何为故问?”言已,出玉狮一枚示之曰:“君识此否?”叶见之大骇,自忖曰:“家藏之物,何得落外人手?”方欲接来谛视,女复袖藏之。叶曰:“此物何来?”语次景入,女曰:“暇时为君细述之。”饭后,叶邀女移玉,女答以继至。叶俟至日暮,亲身邀之。女请诘朝相见,叶弗听,握腕促行。女不得已从之去。至,以玉狮授叶,叶视之,果其家藏。询其由来,女笑而不言。叶曰:“兄与弟同姓耶?叶姓邑中甚少,仅有数家,悉弟亲族。以意度之,兄之不姓叶犹弟之不姓詹也。”女曰:“弟欲氏叶,故冒姓叶。弟实张姓,即君前在松林所释张自防之子。”叶闻之,上下瞰女。笑曰:“瞰弟何为?”叶曰:“假难成真,真难成假。卿非张氏之子,殆张氏之半子也。芳容如是,勿怪宿某求之不得而不释然。”女曰:“弟与兄初会,何相戏如是之甚?”叶曰:“非吾戏卿,实卿欺吾。”遂立将女所着布靴脱下,曰:“尚欲抵赖耶?”女含羞不语,遂相狎。历述往事,悲喜交集。女请仍事男装,伪为朋友,叶笑应之。一日,值景初度,席设内庭,女乘间告曰:“吾非不欲为婿,实非为婿之人。”因历述逃难访叶巧遇之故,且自脱其履示以下体。景翁媪见之,不胜惊讶,莫知所为。女曰:“叶某系诸生,世家后,年正青春,永无归期,得婚于此为赘婿,两有裨益。如不河汉吾言,愿上令爱而己次之。”翁媪皆喜,遂择吉成礼。合卺后,女曰:“此所谓鹬蚌相持,渔人得利!”复谓新人曰:“男子非汝一己之男子,次夜宜见还,勿贪爱不遣也。”叶代女笑叱之。叶欲留女同寝,女曰:“吾不惯看活春宫。”一日,三人玩月未寝,忽闻村中陡起哭声,叶出问之。盖庄有以樵为生者,被虎伏峪之虎所害,故家人哭之。叶问峪在何山,去此多少路。庄人曰:“东南去此数十里,摩天岭之半岭是也。”叶入告二女,言欲明日往探之。张欲与偕往,叶从之,遂并乘而往。约行五十里,马不能陟,欲舍马而徒。居人曰:“自前去,有凶无吉!”盖再行十数里即众虎出没处也。叶闻,问峪之所在,其人遥指之。曰: “峪有洞否?”曰:“相传松柏密处有洞府,其地深险,无人敢去。二年前尝有人见二女子携手入峪,未闻见其出者。”张氏曰:“二女中必有詹氏!”叶曰:“然。”盘桓多时,悒悒而归。叶曰:“不知福地,无处逃生,命也;既知其地,坐以待毙,非命也。”张氏曰:“妾试往探之。”叶曰:“岂有明知必死而自寻者乎?卿何轻生若此!”张曰:“不然。妻之与夫,不啻臣子之与君父。古之忠臣孝子济君父之难,当其往也,岂逆料其必能生还而始往乎?能无惧耳!且闻峪多虎,未尝目睹,安知非讹传之不足凭信?即有之,亦或适逢其他往,得侥幸入洞。即遇害,亦为夫死,岂可以轻生律之者哉?”叶曰:“虽然,卿勿往。以吾累卿,心实有不安。”张曰:“可无妾,不可无君,妾志决矣!”明晨,执玉狮而行。叶曰:“执此何用?”曰:“此詹氏之物,非此不足取信。”生送张至马不能陟之处,张曰:“君立视妾往,不见,然后自归,勿系念也。妾不得已出此九死一生之谋,其济,君之福也;不济,亦不怨不尤。”言已,浩然长往。叶视张行二、三里,即为木石遮蔽,叹息而归。
张氏之只身入峪也,数里而外,遍兽蹄鸟迹,径无人蹊。再入之,虎啸猿吟,毛发猬竖。约行二十里,忽有二虎遽起,直赴张氏。张见之,手无寸铁,不禁举玉狮作遥击之势。虎见之,从身旁过,复回卧张来路,不敢前。张莫解所以,欲回,二虎当路,遂执玉狮复进。嗣连遇诸虎,皆畏避。日未暮,已届洞口,其翠柏苍松,大皆二三围。回首见二虎伏洞口,一左一右。张曰:“吾至此,不畏汝矣!”遂举玉狮昂然而入。内一道姑高坐,瞑目如睡。见张,惊曰:“汝何得到此?”见张执玉狮,复曰:“汝叶氏耶?”张曰:“吾姓叶,非氏叶也。”曰:“何为来者?”张遂将叶公子为不平伤人逃难,一一细言之。道姑闻之,忽悲忽喜。张心知仙姑必詹氏,遂曰:“仙姑詹氏耶?”詹不语。张复曰:“伍姊代嫁者非子耶?妾等误入局中,欲出不得,不如姊之托身局外得自由也!”言至此,詹氏扶之起,叹曰:“吾身出局外,心在局中,身心两地,苦尤异常。不然,阿妹何能到此安然无恙也?”张茫然不解。詹曰:“吾平素以他宝物降虎,而举玉狮以示之,故虎见皆畏避。盖以玉狮系叶玉人把玩物,必时佩于身,倘以故来此,可借之以免虎伤,即可赖之以入洞府。吾之用心若是,犹为度外置妹等耶?”张恍然,称谢不已。曰:“玉人之事何以处?”詹曰:“妹之玉人,勿向吾同称之也。”张笑曰:“姊适才自言之,他人言之即不应耶?”詹含羞曰:“三五日吾师必来。来时,与妹切求之。”未几,仙姑果至。见张曰:“此含奇冤之张氏耶?”张泣诉之。仙姑曰:“勿尔!吾自有以伸之。”言及叶生,曰:“吾自有以救之。”语及伍氏、景氏,曰:“吾自有以安之。”谓张氏曰:“吾徒之父母字女于叶,违之必有天殃,汝可导叶来此完婚。”张甚喜,而不敢行。仙姑以剑授之曰:“倘遇不测,拔剑掷之,可逢凶化吉。”张拜受而别,不知何以行急如飞,瞬息即至。与叶、景言之,叶喜与行,景不欲;叶约以月半必归,景始允。将行,忽三人自外入,各执凶器,言奉官差拿要犯叶某,叶仓皇无措。张急拔剑向空掷之,忽三首落地,俄尸首化为青烟,被风吹散。叶大喜,辞景而行。至洞,先谒仙姑,嗣与詹氏合卺。将寝,张谓詹氏曰:“今夜之事,伍氏不能代矣。”次日,仙姑曰:“尔夫妇三人俱有仙缘,虽在洞府,谅不岑寂。但不可以无事事,修真之术,詹氏自能传授。暇可乘云循行下土,福善祸淫,替天行道,功德自不可量。三年后,吾来课尔等功修。”遂授以仙家妙术,既精而始去。
叶洞居及年馀,一日,谓詹曰:“吾屡梦与伍氏、景氏相会,且觉与渠经理家务,而身实仍在洞府,其故何也?”詹曰:“假者可以为真,真者勿以为假。一身而三处享其福,师所以代君谋者周祥备至,奈何以梦寐视之?”叶始悟。三年后,仙姑果至,见叶等功修已成,喜不自胜。一日,同叶等下山游瞩,有二役押一犯官由山下过,忽涧中出一虎,直赴犯官,张欲往救,仙姑止之。眼看虎噬犯官,饱其肉而去。张曰:“往日师以慈悲为心,今何坐视而不救?”仙姑曰:“犯官非他,即尔仇人宿某。”张闻之愕然。仙姑手指背负笊篱曰:“此尔之功臣也。使化尔真身,冒名京控,宿以之罢官,故获罪充军,路由此过。”张伏地叩谢曰:“久欲复仇,未获钧命,不敢私往。今得目睹仇人丧虎腹,不啻手刃也,何快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