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笔谈 - 第 8 页/共 9 页
南烛草木,记传、《本草》所说多端,多少有识者。为其作青精饭,色黑,乃误用乌柏为之,全非也。此木类也,又似草类,故谓之南烛草木,今人谓之南天烛者是也。南人多植于延槛之间,茎如蒴藋,有节;高三四尺,庐山有盈丈者。叶微似楝而小。至秋则实赤如丹。南方至多。
太阴玄精,生解州盐泽大中,沟渠土内得之。大者如杏叶,小者如鱼鳞,悉皆六角,端正如刻,正如龟甲。其裙襴小堕,其前则下剡,其后则上剡,正如穿山甲相掩之处全是龟甲,更无异也。色绿而莹彻;叩之则直理而折,莹明如鉴;折处亦六角,如柳叶。火烧过则悉解折,薄如柳叶,片片相离,白如霜雪,平治可爱。此乃禀积阴之气凝结,故皆六角。今天下所用玄精,乃绛州山中所出绛石耳,非玄精也。楚州盐城古盐仓下土中,又有一物,六棱,如马牙硝,清莹如水晶,润泽可爱,彼方亦各太阴玄精,然喜暴润,如盐碱之类。唯解州所出者为正。
稷乃今之穄也。齐、晋之人谓即、积皆曰“祭”,乃其土音,乃无他义也。《本草注》云:“又名穈子。”穈子乃黍属。《大雅》:“维秬维秠,维穈维芑。”秬、秠、穈、芑皆黍属,以色别,丹黍谓之穈,音门。今河西人用穈字而音穈。
苦耽即《本草》酸浆也。《新集本草》又重出苦耽一条。河西番界中,酸浆有盈丈者。
今之苏合香,如坚木,赤色,又有苏合油,如胶,今多用此为苏合香。按刘梦得《传信方》用苏合香云:“皮薄,子如金色,按之即少,放之即起,良久不定如虫动。气烈者佳也。”如此则全非今所用者,更当精考之。
薰陆即乳香也。本名薰陆,以其滴下如乳头者,谓之乳头香;熔塌在地上者,谓之塌香。如腊茶之有滴乳、白乳之品,岂可各是一物?
山豆根味极苦,《本草》言味甘者,大误也。
蒿之类至多。如表蒿一类,自有两种:有黄色者,有青色者。《本草》谓之青蒿,亦恐有别也。陕西绥、银之间有青蒿,在蒿丛之间,时有一两株,迥然青色,土人谓之香蒿,茎叶与常蒿悉同,但常蒿色绿,而此蒿色青翠,一如松桧之色。至深秋,余蒿并黄,此蒿独青,气稍芬芳。恐古人所用,以此为胜。
按,文蛤即吴人所食花蛤也,魁蛤即车螯也,海蛤今不识。其生时但海岸泥沙中得之,大者如棋子,细者如油麻粒。黄、白或赤相杂,盖非一类。乃诸蛤之房,为海水砻砺光莹,都非旧质。蛤之属其类至多,房之坚久莹洁者,皆可用,不适指一物,故通谓之海蛤耳。
今方家所用漏芦,乃飞廉也。飞廉一名漏芦,苗似箬叶,根如牛蒡、绵头者是也。采时用根。今闽中所用漏芦,茎如油麻,高六七寸,秋深枯黑如漆,采时用苗。《本草》自有条,正谓之漏芦。
《本草》所论赭魁,皆未详审,今赭魁南中极多,肤黑肌赤,似何首乌。切破,其中赤白理如槟榔。有汁赤如赭,南人以染皮制靴,闽、岭人谓之余粮。《本草》禹余粮注中所引,乃此物也。
古龙芮今有两种:水中生者叶光而末圆;陆生者叶毛而末锐。入药用生水者。陆生亦谓之天灸,取少叶揉系臂上,一夜作大泡如火烧者是也。
麻子,海东来者最胜,大如莲实,出屯罗岛。其次上郡、北地所出,大如大豆,亦善。其余皆下材。用时去壳,其法取麻子帛包之,沸汤中浸,候汤冷,乃取悬井中一夜,勿令著水。明日,日中暴干,就新瓦上轻挼,其壳悉解。簸扬取肉,粒粒皆完。
补笔谈卷一
故事
故事,不御前殿,则宰相一员押常参官再拜而出。神宗初即位,宰相奏事,多至日晏。韩忠献当国,遇奏事退晚,即依旧例一面放班,未有著令。王乐道为御史中丞,弹奏语过当,坐谪陈州,自此令宰臣奏事至辰时未退,即一面放班,遂为定制。
故事,升朝官有父致仕,遇大礼则推恩迁一官,不增俸,熙宁中,张丞相杲卿以太子太师致仕,用子荫当迁仆射。廷议以为执政官非可以子荫迁授,罢之。前两府致仕,不以荫迁官,自此始。
故事,初授从官、给谏未衣紫者,告谢日面赐金紫。何圣从在陕西就任除待制,仍旧衣绯。后因朝阙,值大宴,殿上独圣从衣绯;仁宗问所以,中筵起,乃赐金紫,遂服以就坐。近歳许冲元除知制诰,犹著绿,告谢日面赐银绯;后数日别因对,方赐金紫。
自国初以来,未尝御正衙视朝。百官辞见,必先过正衙,正衙即不御,但望殿两拜而出,别日却赴内朝。熙宁中,草视朝仪,独不立见辞谢班。正御殿日,却谓之“无正衙”;须候次日依前望殿虚拜,谓之“过正衙”。盖阙文也。
熙宁三年,召对翰林学士承旨王禹玉于内东门小殿。夜深,赐银台烛双引归院。
夏郑公为忠武军节度使,自河东中徙知蔡州,道经许昌。时李献臣为守,乃徙居他室,空使宅以待之;时以为知体。庆历中,张邓公还乡,过南阳。范文正公亦虚室以待之,盖以其国爵也。遂守为故事。
国朝仪制,亲王玉带不佩鱼。元丰中,上特制玉鱼袋,赐扬王、荆王施于玉带之上。
旧制,馆职自校勘以上,非特除者,皆先试,唯检讨不试。初置检讨官,只作差遣,未比馆职故也。后来检讨给职钱,并同带职在校勘之上,亦承例不试。
旧制,侍从官学士以上方腰金。元丰初,授陈子雍以馆职,使高丽,还除集贤殿修撰,赐金带。馆职腰金出特恩。非故事也。
今之门奖称“牒件状如前,谨牒”,此唐人都堂见宰相之礼。唐人都堂见宰相,或参辞谢事先具事因,申取处分。有非一事,故称“件状如前”。宰相状后判“引”,方许见。后人渐施于执政私弟。小说记施于私第,自李德裕始。近世诌敬者,无高下一例用之,谓之大状。余曾见白乐天诗稿,乃是新除寿州刺史李忘其名。门状,其前序住京因宜,及改易差遣数十言,其末乃言“谨祗候辞,某官”。至如稽首之礼,唯施于人君。大夫家臣不稽首,避人君也。今则虽交游皆稽首。此皆生于谄事上官者,始为流传,至今不可復革。
辨证
今人多谓廊屋为庑。按《广雅》:“堂下曰庑。”盖堂下屋檐所覆处,故曰“立于庑下”。凡屋基皆谓之堂,廊檐之下亦得谓之庑,但庑非廊耳。至如今人谓两廊为东西序,亦非也,序乃堂上东西壁,在室之外者。序之外谓之荣,荣,屋翼也,今之两徘徊,又谓之两厦。四洋屋则谓之东西溜,今谓之“金厢道”者是也。
梓榆,南人谓之“朴”,齐鲁间人谓之“驳马”。驳马即梓榆也。南人谓之朴,朴亦言驳也,但声之讹耳。《诗》“隰有六驳”是也。陆玑《毛诗疏》:“檀木皮似系迷,又似驳马。人云‘斫檀不谛得系迷,系迷尚可得驳马’。”盖三木相似也。今梓榆皮甚似檀,以其班驳似马之驳者。今解《诗》用《尔雅》之说,以为“兽锯牙,食虎豹”,恐非也。兽,动物,岂常止于隰者?又与苞栎、苞棣、树檖非类,直是当时梓榆耳。
自古言楚襄王楚与神女遇,以《楚辞》考之,似未然。《高唐赋序》云:“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故立庙号为朝云。”其曰“先王尝游高唐”,则梦神女者怀王也,非襄王也。又《神女赋序》曰:“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梦与神女遇。王异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梦若何?’对曰:‘晡夕之后,精神恍惚,若有所熹,见一妇人,状甚奇异。’玉曰:‘状如何也?’王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環姿玮态,不可胜赞。’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以文考之,所云“茂矣”至“不可胜赞”云云,皆王之言也。宋玉称叹之可也,不当却云:“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又曰:“明日以白玉。”人君与其臣语,不当称白。又其赋曰:“他人莫睹,玉览其状,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若宋玉代王赋之若玉之自言者,则不当自云“他人莫睹,玉览其状。”即称“玉览其状”,即是宋玉之言也,又不知称余者谁也。以此考之,则“其夜王寝,梦与神女遇”者,“王”字乃“玉”字耳。“明日以白玉”者,以白王也。“王”与“玉”字误书之耳。前日梦神女者,怀王也;其夜梦神女者,宋玉也,襄王无预焉,从来枉受其名耳。
《唐书》载武宗宠王才人,尝欲以为皇后。帝寝疾,才人侍左右,熟视曰:“吾气奄奄,顾与汝辞,奈何?”对曰:“陛下万歳后,妾得一殉。”及大渐,审帝已崩,即自经于幄下。宣宗即位,嘉其节,赠贤妃。按李卫公《文武两朝献替记》云:“自上临御,王妃有专房之宠,以娇妒忤旨,日夕而殒。群情无不惊惧,以谓上成功之后,喜怒不测。”与《唐书》所载全别。《献替记》乃德裕手自记录,不当差谬。其书王妃之死,固已不同。据《献替记》所言,则王氏为妃久矣,亦非宣宗即位乃始追赠。按《张祐集》有《孟才人叹》一篇,其序曰:“武宗皇帝疾笃,迁便殿。孟才人以歌笙获宠者,密侍其右。上目之曰:‘吾当不讳,尔何为哉?’指笙囊泣曰:‘请以此就缢。’上悯然。復曰:‘妾尝艺歌,愿对上歌一曲,以泄其愤。’上以其恳,许之。乃歌一声《何满子》,气亟立殒。上令医候之,曰:‘脉尚温,而肠已绝。’”详此,则《唐书》所载者,又疑其孟才人也。
建茶之美者号“北苑茶”。今建州凤凰山,土人相传,谓之北苑,言江南尝置官领之,谓之北苑使。余因读《李后主人集》有《北苑诗》及《文苑纪》,知北苑乃江南禁苑,在金陵,非建安也。江南北苑使,正如今之内园使。李氏时有北苑使,善制茶,人竞贵之,谓之“北苑茶”。如今茶器中有“学士瓯”之类,皆因人得名,非地名也。丁晋公为《北苑茶录》云:“北苑,地名也,今曰龙焙。”又云:“苑者,天子园囿之名。此在列郡之东隅,缘何却名北苑?”丁亦自疑之。盖不知北苑茶本非地名,始因误传,自晋公实之于书,至今遂谓之北苑。
唐以来,士人文章好用古人语,而不考其意。凡说武人,多云“衣短后衣”,不知短后衣作何形制?短后衣出《庄子说剑篇》,盖古之士人衣皆曳后,故时有衣短后之衣者。近世士庶人衣皆短后,岂復更有短后之衣!
班固论司马迁为《史记》,“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贷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赋,此其蔽也。”余按后汉王允曰:“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班固所论,乃所谓谤也,此正是迁之微意。凡《史记》次序、论论,皆有所指,不徒为之。班固乃讥迁“是非颇谬于圣贤”,论甚不款。
人语言中有“不”字可否世间事,未尝离口也,而字书中须读作“否”音也。若谓古今言音不同,如云“不可”,岂可谓之“否可”;“不然”岂可谓之“否然”;古人曰“否,不然也”,岂可曰“否,否然也。”古人言音,决非如此,止是字书谬误耳。若读《庄子》“不可乎不可”须云“否可”;读《诗》须云“曷否肃雍”、“胡否佽焉”,如此全不近人情。
古人谓章句之学,谓分章摘句,则今之疏义是也。昔人有鄙章句之学者,以其不主于义理耳。今人或谬以诗赋声律为章句之学,误矣。然章句不明,亦所以害义理。如《易》云:“终日乾乾”,两乾字当为两句,上乾知至至之,下乾知终终之也。“王臣蹇蹇”,两蹇字为王与臣也。九五、六二,王与臣皆处蹇中。王任蹇者也,臣或为冥鸿可也。六二所以不去者,以应乎五故也。则六二之蹇,匪躬之故也。后人又改“蹇蹇”字为“謇”,以謇謇比谔谔,尤为讹谬。“君子夬夬”,夬夬二义也,以义决其外,胜已之私于内也。凡卦名而重言之,皆兼上下卦,如“来之坎坎”是也。先儒多以为连语,如虩虩、哑哑之类读之,此误分其句也。又“履虎尾咥人凶”当为句。君子则夬夬矣,保咎之有,况于凶乎?“自天祐之吉”当为句,非吉而利,则非所当祐也。《书》曰:“成汤既没,太甲元年。”孔安国谓:“汤没,至太甲方称元年。”按《孟子》,成汤之后,尚有外丙、促壬,而《尚书疏》非之。又或谓古书缺落,文有不具,以余考之,《汤誓》《仲虺之诰》《汤诰》,皆成汤时诰命;汤没,至太甲元年,始復有《伊训》著于书。自是孔安国离其文“太甲元年”下注之,遂若可疑。若通通下文读之曰:“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则文自足,亦非缺落。尧之终也,百姓如服考妣之丧三年。百姓,有命者也。为君斩衰,礼也。邦人无服,三年四海无作乐者,况畿内乎!《论语》曰:“先行。”当为句,“其言”自当后也。似此之类极多,皆义理所系,则章句亦不可不谨。
古人引《诗》,多举《诗》之断章。断音段,读如断截之断,谓如一诗之中,只断取一章或一二句取义,不取全篇之义,故谓之断章。今之人多读为断章,断音锻,谓诗之断句,殊误也。《诗》之末句,古人只谓之“卒章,”近世方谓“断句”。
古人谓币言“玄纁五两”乾,一玄一纁为一两。玄,赤黑,象天之色。纁,黄赤,象地之色。故天子六服,皆玄衣纁裳,以朱渍丹秫染之。《尔雅》曰:“一染谓之縓”,縓,今之茜也,色小赤。“再染谓之竀”,竀,頳也。“三染谓之纁”,盖黄赤色也。玄、纁,二物也今之用币,以皂帛为玄纁,非也。古之言束帛者,以五匹屈而束之;今用十匹者,非也。《易》曰:“束帛戋戋。”戋戋者,寡也;谓之盛者非也。
《经典释文》如熊安生辈,本河朔人,反切多用北人音;陆德明,吴人,多从吴音;郑康成,齐人,多从东音。如“璧有肉好”,肉音揉者,北人音也。“金作赎刑”,赎音树者,亦北人音也。至今河朔人谓肉为揉、谓赎为树。如打字音丁梗反,罢字音部买反,皆吴音也。,如疡医“祝药劀杀之齐”,祝音咒,郑康成改为注,此齐鲁人音也,至今齐谓注为咒。官名中尚书本秦官,尚音上,谓之尚书者,秦人音也,至今秦人谓尚为常。
乐律
兴国中,琴待诏朱文济鼓琴为天下第一。京师僧慧日大师夷中尽得其法,以授越僧义海,海尽夷中之艺,乃入越州法华山习之,谢绝过从,积十年不下山,昼夜手不释弦,遂穷其妙。天下从海学琴者辐辏,无有臻其奥。海今老矣,指法于此遂绝。海读书,能为文,土大夫多与之游,然独以能琴知名。海之艺不在于声,其意韵萧然,得于声外,此众人所不及也。
十二律,每律名用各别,正宫、大石调、般涉调;七声:宫与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也。今燕乐二十八调,用声各别。正宫、大石调、般涉调皆用九声:高五、高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勾、合;大石角同此,加下五,共十声。中吕宫、双调、中吕调皆用九声;紧五、下凡、工、尺、上、下一、下四、六、合高双角同此,加高一,共十声。高宫、高大石调、高般涉皆用九声:下五、下凡、工、尺、上、下一、下国、六、合高大石角同下,加高四共十声。道调宫小石调、正平调皆用九声:高五、高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六、合;小石角加勾字,共十声。南吕宫歇指调、南吕调皆用七声:下五、高凡、高工、尺、高一、高四勾;歇指角加下工,共八声。仙吕宫林钟商、仙吕调皆用九声:紧五、下凡、工、尺、上、下一、高四、六、合;林钟角加高工,共十声。黄钟宫越调、黄钟羽皆用九声:高五、下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六、合;越角加高凡,共十声。外则为犯。燕乐七宫:正宫、高宫、中吕宫、道调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七商:越调、大石调、高大石调、双调、小石调、歇指调、林钟商。七角:越角、大石角、高大石角、双角、小石角、歇指角、林钟角。七羽:中吕调、南吕调、又名高平调。仙吕调、黄钟羽、又名大石调。般涉调、高般涉、正平调。
十二律并清宫,当有十六声。今之燕乐止有十五声,盖今乐高于古乐二律以下,故无正黄钟声。今燕乐只以合字配黄钟,下四字配大吕,高四字配太蔟,下一字配夹钟,高一字配姑洗,上字配大吕,色字配蕤宾,尺了配林钟,下工字配夷则,高工字配南吕,下凡字配无射,高凡享配应钟,六享配黄钟清,下五字配大吕清,高五字配太蔟清,紧五字配夹钟清。虽如此,然诸调杀声,亦不能尽归本律。故有祖调、正犯、偏犯、傍犯,又有寄杀、侧杀、递杀、顺杀。凡此之类,皆后世声律渎乱,各务新奇,律法流散。然就其间亦自有伦理,善工皆能言之,此不备纪。
乐有中声,有正声。所谓中声者,声之高至于无穷,声之下亦无穷,而各具十二律。作乐者必求其高下最中之声,不如是不中以致大和之音,应天地之节。所谓正声者,如弦之有十三泛韵,此十二律自然之节也。盈丈之弦,其节亦十三;盈尺之弦,其节亦十三。故琴以为十三徽。不独弦如此,金石亦然。《考工》为磬之法:“已上则磨其耑,已下则磨其旁,磨之至于击而有韵处,即与徽应,过之则復无韵;又磨之至于有韵处,復应以一徽。石无大小,有韵处亦不过十三,犹弦之有十三泛声也。”此天地至理,人不能以毫厘损益其间。近世金石之工,盖未尝及此。不得正声,不足为器;不得中声,不得为乐。
律有四清宫,合十二律为十六,故钟磬以十六为一堵。清宫所以为止于四者,自黄钟而降,至林钟宫、商、角三律,皆用正律,不失尊卑之序。至夷则即以黄钟为角,南品以大吕为角,则民声皆过于君声,须当折而用黄钟、大吕之清宫。无射以黄钟为商,太蔟为角。应钟以大吕为商,夹钟为角,不可不用清宫,此清宫所以有四也。其余徵、羽、自是事、物用变声,过于君声无嫌,自当用正律,此清宫所以止于四而不止于五也。君、臣、民用从声,事物用变声,非但义理次序如此,声必如此然后和,亦非人力所能强也。
本朝燕部乐,经五代离乱,声律差舛。传闻国初比唐乐高五律;近世乐声渐下,尚高两律。余尝以问教坊老乐工,云:“乐声歳久,势当渐下。”一事验之可见:教坊管色,歳月浸深,则声渐差,辄復一易。祖父所用管色,今多不可用。唯方响皆是古器。铁性易缩,时加磨莹,铁愈薄而声愈下。乐器须以金石为準;若準方响,则声自当渐变。古人制器,用石与铜,取其不为风雨燥湿所移,未尝用铁者,盖有深意焉。律法既亡,金石又不足恃,则声不得不流,亦自然之理也。
古乐钟皆扁,如盒瓦。盖钟圆则声长,扁则声短。声短则节,声长则曲。节短处声皆相乱,不成音律。后人不知此意。悉为扁钟,急叩之多晃晃尔,清浊不復可辨。
琴琴弦皆有应声:宫弦则应少宫,商弦即应少商,其余皆隔四相应。今曲中有声者,须依此用之。欲知其应者,先调诸弦令声和,乃剪纸人加弦上,鼓其应弦,则纸人跃,他弦即不动,声律高下苟同,虽在他琴鼓之,应弦亦震,此之谓正声。
乐中有敦、掣、住三声。一敦一住,各当一字。一大字住当二字。一掣减一字。如此迟速方应节,琴瑟亦然。更有折声,唯合字无。折一分、折二分、至于折七八分者皆是。举指有浅深,用气有轻重。如笙箫则全在用气,弦声只在抑按。如中吕宫一字、仙吕宫五字,皆比他调高半格,方应本调。唯禁伶能知,外方常工多不喻也。
熙宁中,宫宴。教坊伶人徐衍奏稽琴,方进酒而一弦绝,衍更不易琴,只用一弦终其曲。自此始为“一弦稽琴格”。
律吕宫、商、角声各相间一律,至徵声顿间二律,所谓变声也。琴中宫、商、角皆用缠弦,至徵则改用平弦,隔一弦鼓之,皆与九徽应,独徵声与十徽应,此皆隔两律法也。古法唯有五音,琴虽增少宫、少商,然其用丝各半本律,乃律吕清倍法也。故鼓之六与一应,七与二庆,皆不失本律之声。后世有变宫、变徵者,盖自羽声隔八相生再起宫,而宫生徵虽谓之宫、徵、而实非宫、徵声也。变宫在宫、羽之间,变徵在角、徵之间,皆非正声,故其声庞杂破碎,不入本均,流以为郑、卫,但爱其清焦,而不復古人纯正之音。惟琴独为正声者,以其无间声以杂之也。世俗之乐,惟务清新,岂復有法度?乌足道哉!
十二律配燕乐二十八调,除无徵音外,凡杀声黄钟宫,今为正宫,用六字;黄钟商,今为越调,用六字;黄钟角,今为林钟角,用尺字;黄钟羽,今为中吕调,用六字;大吕宫,今为高宫,用四字;大吕商、大吕角、大吕羽、太蔟宫,今燕乐皆无:太蔟商,今为大石调,用四字;太蔟角,今为越角,用工字;太蔟羽,今为正平调,用四字;夹钟宫,今为中吕宫,用一字;夹钟商,今为高大石调,用一字;夹钟角、夹钟羽、姑洗宫商,今燕乐皆无;姑洗角,今为大石角,用凡字;姑洗羽,今为高平调,用一字;中吕宫,今为道调宫,用上字;中吕商,今为双调,用上字;中吕角,今为高大石角,用六字;中吕羽,今为仙吕调,用上字;蕤宾宫、商、羽、角,今燕乐皆无;林钟宫,今为南吕宫,用尺字;林钟商,今为小石调,用尺字;林钟角,今为双角,用四字;林钟羽,今为大吕调,用尺字;夷则宫,今为仙吕宫,用工字;夷则商、角、羽、南吕宫,今燕乐皆无;南吕商,今为歇指调,用工字;南吕角,今为小石角,用一字;南吕羽,今为般涉调,用四字;无射宫,今为黄钟宫,用凡字;无射商,今为林钟商,用凡字;无射角,今燕乐无;无射羽,今为高般涉调,用凡字;应钟宫、应钟商,今燕乐皆无;应钟角,今为歇指角,用尺字;应钟羽,今燕乐无。
补笔谈卷二
象数
又一说,子午属庚,此纳甲之法。震初爻纳庚子、庚午也。丑未属辛,巽初爻纳辛丑、辛未也。寅申属戊,坎初爻纳戊寅、坎初爻纳戊寅、戊申也。卯酉属己,离初爻内已卯、已酉也。辰戌属丙,艮初爻纳丙辰、丙戌也。巳亥属丁。兑初爻纳丁已、丁亥也。一言而得之者,宫与土也;假令庚子、庚午,一言便得庚。辛丑辛未,一言便得辛。戊寅、戊申,一言便得戊。已卯、已酉,一言便得已。故皆属土,余皆仿此。三言而得之者,徵与火也;假令戊子、戊午,皆三言而得庚。已丑、已未,皆三言而得辛。丙寅、丙申,皆三言而得戊。丁卯、丁酉,皆三言而得已。故皆属火。五言而得之者,羽与水也;假令丙子、丙午,皆五言而得庚。丁丑、丁未,皆五言而得辛。甲寅、甲申,皆五言而得戊。乙卯、乙丑,皆五言而得已。故皆属水。七言而得之者,商与金也;假令甲子、甲午,皆七言而得庚。乙丑、乙未,皆七言而得辛。壬申、壬寅,皆七言而得戊。癸丑、癸酉,皆七言而得已。故皆属金。九言而得之者,角与木也。假令壬子、壬午,皆九言而得庚。癸丑、癸未,皆九言而得辛。庚寅、庚申,皆九言而得戊。辛卯、辛酉、皆九言而得已。故皆属木。此出于《抱朴子》,云是《河图》、《玉版》之文。然则一何以属土,三何以属火,五何以属水,其说云:“中央总天之气一,南方丹天之气三,北方玄天之气五,西方素天之气七,东方苍天之气九。”皆奇数而无偶数,莫知何义,都不可推考。
世俗十月遇壬日,北人谓之“入易”,吴人谓之“倒布”。壬日气候如本月,癸日差温类九月,甲日类八月,如此倒布之,直至辛日。如十一月遇春秋时节即温,夏即暑,冬即寒。辛日以后,自如时令。此不出阴阳书,然每歳候之,亦时有準,莫知何谓。
卢肇论海潮,以谓“日出没所激而成”,此极无理。若因日出没,当每日有常,安得復有早晚?余常考其行节,每至月正临子、午,则潮生,候之万万无差。此以海上候之,得潮生之时。去海远,即须据地理增添时刻。月正午而生者为潮,则正子而生者为汐;正子而生者为潮,则正午而生者为汐。
历法见于经者,唯《尧典》言“以闰月定四时成歳。”置闰之法,自尧时始有,太古以前,又未知如何。置闰之法,先圣王所遗,固不当议。然事固有古人所未至而俟后世者,如歳差之类,方出于近世,此固无古今之嫌也。凡日一出没谓之一日,月一盈亏谓之一月。以日月纪天,虽定名,然月行二十九日有奇,復与日会;歳十二会而尚有余日。积三十二月,復余一会,气与朔渐相远,中气不在本月,名实相乘,加一月谓之“闰”。闰生于不得已,犹暍舍之用磹楔也。自此气、朔交争,歳年错乱。四时失位,算数繁猥。凡积月以为时,四时以成歳,阴阳消长,万物生杀变化之节,皆主于气而已。但记月之盈亏,都不系歳事之舒惨。今乃专以朔定十二月,而气反不得主本月这政。时已谓之春矣,而犹行肃杀之政,则朔在气前者是也。徒谓之乙歳之春,而实甲歳之冬也;时尚谓之冬也,而已行发生之令,则朔在气后者是也。徒谓之甲歳之冬,乃实乙歳之春也。是空名之正、二、三、四反为实,而生杀之实反为寓,而又生闰月之赘疣,此殆古人未之思也。今为术,莫若用十二气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之日为孟春之一日,惊蛰为仲春之一日,大尽三十日,歳歳齐尽,永无闰余。十二月常一大、一小相间,纵有两小相并,一歳不过一次。如此,则四时之气常正,歳政不相凌夺。日月五星,亦自从之,不须改旧法。唯月之盈亏,事虽有系之者,如海、胎育之类,不预歳时寒暑之节,寓之历间可也。借以元祐元年为法,当孟春小,一日壬寅,三日望,十九日朔;仲春大,一日壬申,三日望,十八日朔。如此历日,岂不简易端平,上符天运,天补缀之劳?余先验天百刻有馀、有不足,人已疑其说。又谓十二次斗建当随歳差迁徙,人愈骇之。今此历论,尤当取怪怒攻骂。然异时必有用余之说者。
五行之时谓之五辰者,春夏秋冬,各主一时,以四时分属五行,则春夏秋冬虽属木火金水,而建辰、建未、建戌、建丑之月,各有十八日属土。故不可时言,须当以月言。十二月谓之十二辰,则五行之时谓之五辰也。
《黄帝素问》有五运六气。所谓五运者,甲巳为土运,乙庚为金运,丙辛为水运,丁壬为木运,戊癸为火运。如甲巳所以为土,戊癸所以为火,多不知其因。余按,《素问五运大论》:“黄帝问五运之所始于岐伯,引《太始天元册文》曰:‘始开戊已之分。’所谓戊己分者,奎、壁、角、轸,则天地之门户也。”王砅注引《遁甲》:“六戊为天门,六己为地户。”天门在戌亥之间,奎、璧之分;地户在辰、巳之间,角、轸之分。凡阴阳皆始于辰,上篇所论十二月谓之十二辰,十二支亦谓之十二辰,十二时亦谓之十二辰,日月星谓之三辰,五生之时谓之五辰。五运起于角、轸者,亦始于辰也。甲已之歳,戊已黅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土运。角属辰,轸属已。甲已之歳,得戊辰、已巳。干皆土,故为土运。下皆同此。乙庚之歳,庚辛素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金运,庚辰、辛巳也。丙辛之歳,壬癸玄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水运,壬辰、癸巳也。丁壬之歳,甲乙苍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木运,甲辰、乙巳也。戊癸之歳,丙丁丹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火运,丙辰、丁巳也。《素问》曰:“始于奎、璧、角、轸、则天地之门户也。”凡运临角、轸、则气在奎、璧以应之。气与运常同天地之门户。故曰:“土位之下,风气承之。”甲己之歳,戊已土临角、轸,则甲乙木在奎、璧。奎属戌,璧属亥。甲已之歳,得甲戌、乙亥。下皆同此。曰“金位之下,火气承之”者,乙庚之歳,庚辛金临角、轸,则丙丁火在奎、璧。曰“水位之下,土气承之”者,丙辛之歳,壬癸水临角、轸,则戊已土在奎、璧。曰“风位之下,金气承之”者,丁壬之歳,甲乙木临角、轸,则庚辛金在奎、璧。曰“相火之下,水气承之”者,戊癸之歳,丙丁火临角、轸,则壬癸水在奎、璧。古今言《素问》者,皆莫能喻,故具论如此。
世之言阴阳者,以十干寄于十二支,各有五行相从。唯戊已则常与丙丁同行,五行家则以戊寄于巳,已寄于午;六壬家亦以戊寄于巳,而以已寄于未。唯《素问》以奎、璧为戊分,轸、角为己分。奎、譬在亥戌之间,谓之戊分,则戊当在戌也。轸、角在辰巳之间,谓之巳分,则己当在辰也。遁甲以六戊为天门,天门在戌亥之间,则戊亦当在戌;六已为地户,地户在辰巳之间,则已亦当在辰。辰戌皆土位,故戊已寄焉。二说正相合。按字书:戌,从戊、从一。则戊寄于戌,盖有从来。辰文从厂、音汉,从。音身。《左传》:“亥有二首六身。”亦用此字。从乙、音隐。从已。则已寄于辰,与《素问》、《遁甲》相符矣。五行土常与水相随。戊,阳土也。一,水之生数也。水乃金之子,水寄于西方金之末者,生水也,而旺土包之。此戌之理如是。己,阴土也。六,水之成数也。水乃木之母,水寄于东方木之末者,老水也。而衰土相与隐于厂下者,水土之暮也。厂,山岩之可居者。乙,隐也。
律有实积之数,有长短之数,有周径之数,有清浊之数。所谓实积之数者,黄钟管长九寸,径九分,以黍实其中,其积九九八十一,此实积之数也;林钟长八寸,径九分,八九七十二,《前汉书》称八八六十四,误也。解具下文。馀律準此。所谓长短之数者,黄钟九寸,三分损一,下生林钟,长六寸;林钟三分益一,上生太蔟,长八寸,此长短之数也,馀律準此。所谓周径之数者,黄钟长九寸,围九分;古人言“黄钟围九分”,举盈数耳。细率之,当周九分七分之三。林钟长六寸,亦围九分;十二律皆围九分。《前汉志》言“林钟围六分”者,误也。余于《乐论》辨之甚详。《史记》称“林钟五寸十分四”,此则六分九五十四,足以验《前汉》误也。馀律準此。所谓清浊之数者,黄钟长九寸为正声,一尺八寸为黄钟浊宫,四寸五分为黄钟清宫;倍而长为浊宫,倍而短为清宫。馀律準此。
八卦有过揲之数,有归余之数,有阴阳老少之数,有河图之数。所谓过揲之数者,亦谓之八卦之策:乾九揲而得之,揲必以四,四九三十六;坤六揲而得之,揲必以四,四六二十四。此乾坤之策,过揲之数也。馀卦準此。前卷叙之已详。所谓归余之数者:乾一爻三少,初变之初五,再变、三变之初各四,并卦为十四爻,三合四十二,此乾卦归余之数也。坤一爻三少,初变之初九,再变、三变各八,并卦为二十六爻,三合之七十八,此坤卦归余之数也。余卦準此。阴阳老少之数:乾九揲而得之,故曰老阳之数九;坤六揲而得之,故曰老阴之数六。震、艮、坎皆七揲而得之,故曰少阳之数七;巽、离、兑皆八揲而得之,故曰少阴之数八。所谓河图之数者:河图北方一,南方九,东方三,西方七,东北八,西北六,东南四,西南二,中央五。乾得南、中、北,故其数十有五;坤得东、西、南、东北、西北,故其数三十;震得东南、西南、东、西、北,故其数十有七;巽得南、中、东北、西北,故其数二十有八;坎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中,故其数二十有五;离得东、西、南、北,故其数二十;艮得南、东、西、东北、西北,故其数三十有三;兑得东南、西南、中、北,故其数十有二。
揲蓍之法,凡一爻含四卦,凡一阳爻,乾为老阳,两多一少,非震即坎,非坎即艮。少在前,震也;少在中,坎也;少在后,艮也。三揲之中,含此四卦,方能成一爻。阴爻亦如此:三爻,坤为老阴,两少一多,非巽即离,非离即兑。多在前,则巽也;多在中,离也;多在后,兑也。积三爻为内卦,内含十二卦。一爻含四卦,三爻共十二卦也。所以含有十二卦,自相重为六卦爻,凡得六十四卦。重卦之法:以下爻四卦乘中爻四卦,得十六卦;又以上爻四卦乘之,得六十四卦。外卦三爻,亦六十四卦。以内外六十四卦復自相乘,为四千九十六卦,方成《易》之卦。此之卦法也。揲蓍凡十有八变,成《易》之一卦。一卦之中,含四千九十六卦在其间,细算之乃见。凡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此变卦法,《周易》是也。六十四卦之为四千九十六卦,此之卦法也。如乾之坤、之屯、之蒙,尽六十四卦。每卦皆如此,共得四千九十六卦。今焦贡《易林》中所载是也。四千九十六卦方得能却成一卦,终始相生,以首生尾,以尾生首,积至微之数,以成至大;积至大之数,却为至微;循环无端,莫知首尾。故《罔象成名图》曰:“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尾。”一卦变为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之为四千九十六卦;四千九十六卦却变为一卦。循环相生,莫知其端。大小一也,积小以为大,积大復为小,岂非一乎?往来一也,首穷而成尾,尾穷而反成首,岂非一乎?故至诚可以前知,始末无异故也。以夜为往者,以昼为来;以昼为往者,以夜为来。来往常相代,而吾所以知之者,一也。故藏往知来,不足怪也。圣人独得之于心,而不可言喻,故设象以示人。象安能藏往知来,成变化而行鬼神?学者当观象以求圣人所以自然得者,宛然可见,然后可以藏往知来,成变化而行鬼神矣。《易》之象皆如是,非独此数也。知言象为糟粕,然后可以求易。
官政
有一朝士,与王沂公有旧,欲得齐州。沂公曰:“齐州已差人。”乃与庐州。不就,曰:“齐州地望卑于庐州,但于私便尔耳。相公不使一物失所,改易前命,当亦不难。”公正色曰:“不使一物失所,唯是均平。若夺一与一,此一物不失所,则彼一物必失所。”其人惭沮而退。
孙伯纯史馆知海州日,发运司议置洛要、板浦、惠泽三盐场,孙以为非便。发运使亲行郡,决欲为之。孙抗论排沮甚坚。百姓遮孙,自言置盐场为便。孙晓之曰:“汝愚民,不知远计。官买盐虽有近利,官盐患在不售,不患盐不足。盐多而不售,遗患在三十年后。”至孙罢郡,卒置三场。近歳连、海间,刑狱、盗贼、差徭比旧浸繁,多缘三盐场所置积盐如山,运卖不行,亏失欠负,动辄破人产业,民始患之。朝廷调发军器,有弩椿箭干之类,海州素无此物,民甚苦之,请以鳔胶充折。孙谓之曰:“弩椿箭干,共知非海州所产,盖一时所须耳。若以土产物代之,恐汝歳被科无已时也。”其远虑多类此。
孙伯纯史馆知苏州,有不逞子弟与人争“状”字当从犬、当从大,因而搆讼。孙令褫去巾带,纱帽下乃是青巾。孙判其牒曰:“偏傍从大,书传无闻;巾帽用青,屠沽何异?量决小杖八下。”苏民闻之,以为口实。
忠定张尚书曾令鄂州崇阳县。崇阳多旷土,民不务耕织,唯以植茶为业。忠定令民伐去茶园,诱之使种桑麻。自此茶园渐少,而桑麻特盛于鄂、岳之间。至嘉祐中,改茶法,湖、湘之民苦于茶租,独崇阳茶租最小,民监他邑,思公之惠,立庙以报之。民有入市买菜者,公召谕之曰:“邑居之民,无地种植,且有他业,买菜可也。汝村民,皆有土田,何不自种而费钱买菜?”笞而遣之。自后人家皆置圃,至今谓芦菔为“张知县菜”。
权智
王子醇枢密帅熙河日,西戎欲入寇,先使人觇我虚实。逻者得之,索其衣缘中,获一书,乃是尽记熙河人马刍粮之数,官属皆欲支解以殉。子醇忽判杖背二十,大刺面“蕃贼决讫放归”六字,纵之。是时适有戍兵步骑甚众,刍粮亦富。虏人得谍书,知有备,其谋遂寝。
宝元元年,党项围延安七日,邻于危者数矣。范侍郎雍为帅,忧形于色。有老军校出,自言曰:“某边人,遭围城者数次,其势有近于今日者。虏人不善攻,卒不能拔。今日万万元虞,某可以保任。若有不测,某甘斩首。”范嘉其言壮人心,亦为之小安。事平,此校大蒙赏拔,言知兵善料敌者,首称之。或谓之曰:“当敢肆妄言,万一言不验,须伏法。”校笑曰:“君未之思也。若城果陷,何暇杀我耶?聊欲安众心耳。”
韩信袭赵,先使万人背水阵,乃建大将旗鼓,出井陉口,与赵人大战;佯败,弃旗鼓走水上。军背水而阵,已是危道;又弃旗鼓而趋之,此必败势也。而信用之者,陈余老将,不以必败之势邀之,不能致也。信自知才过余,乃敢用此耳。向使余小黠于信,信岂得不败?此所谓知彼知已,量敌为计。后之人不量敌势,袭信之迹,决败无疑。汉五年,楚汉决胜于垓下,信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高帝在其后;绛侯、柴武在高帝后。信先合不利;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信復乘之,大败楚师。此亦拔赵策也。信时威震天下,籍所惮者,独信耳。信以三十万人不利而却,真却也;然后不疑。故信与二将得以乘其隙,此“建成堕马”势也。信兵虽却,而二将维其左右,高帝军其后,绛侯、柴武又在其后,异乎背水之危,此所以待项籍也。用破赵之迹,则歼矣。此皆信之奇策。观古人者,当求其意,不徒视其迹。班固为《汉书》,乃削此一事。盖固不察所以得籍者,正在此一战耳。从古言乾信善用兵,书中不见信所以善者。余以谓信说高帝,还用三秦,据天下根本,见其断;虏魏豹,斩龙且,见其智;拔赵、破楚,见其应变;西向师亡虏,见其有大志。此其过人者,惜乎《汉书》脱略,漫见于此。
种世衡初营清涧城,有紫山寺僧法崧,刚果有谋,以义烈自名。世衡延置门下,恣其所欲,供亿无算。崧酗酒,狎博无所不为,世衡遇之愈厚。留歳余,崧亦深德世衡,自处不疑。一日,世衡忽怒谓崧曰:“我待汝如此,则阴与贼连,何相负也?”拽下械系捶掠,极其苦楚。凡一月,滨于死者数矣。崧终不伏,曰:“崧,丈夫也!公听奸人言,欲见杀,则死矣。终不以不义自诬。”毅然不顾。世衡审其不可屈,为解缚沐浴,復延入卧内,厚抚谢之曰:“尔无过,聊相试耳。欲使为间,万一可胁,将泄吾事。设虏人以此见穷,能不相负否?”崧默然曰:“试为公为之。”世衡厚遗遣之,以军机密事数条与崧曰:“可以此藉手,仍伪报西羌。”临行,世衡解所服絮袍赠之曰:“胡地苦寒,以此为别。至彼,须万计求见遇乞,非此人无以得其心腹。”遇乞,虏人之谋臣也。崧如所教,间关求通遇乞。虏人觉而疑之,执于有司。数日,或发袍领中,得世衡与遇乞书,词甚款密。崧初不知领中书,虏人苦之备至,终不言情。虏人因疑遇乞,舍崧,迁于北境。久之,遇乞终以疑死。崧邂逅得亡归,尽得虏中事以报。朝迁录其劳,补右侍禁,归姓为王。崧后官至诸司使,至今边人谓之王和尚。世衡本卖崧为死间,邂逅得生还,亦命也。康定之后,世衡数出奇计。余在边,得于边人甚详,为新其庙像,录其事于篇。
祥符中,禁火。时丁晋公主营復宫室,患取土远,公乃令凿通衢取土,不日皆成巨堑。乃决汴水入堑中,引诸道竹木排筏及船运杂材,尽自堑中入至宫门。事毕,却以斥弃瓦砾灰壤实于堑中,復为街衢。一举而三役济,计省费以亿万计。
国初,两浙献龙船,长二十余丈,上为宫室层楼,设御榻,以备游幸。歳久腹败,欲修治,而水中不可施工。熙宁中,宦官黄怀信献计,于金明池北凿大澳,可容龙船,其下置柱,以大木梁其完补讫,復以水浮船,撤去梁柱。以大屋蒙之,遂为藏船之室,永无暴露之患。
艺文
李学士世衡,喜藏书。有一晋人墨迹,在其子绪处。长安石从事尝从李君借去,窃摹一本,以献文潞公,以为真迹。一日潞公会客,出书画,而李在坐,一见此帖,惊曰:“此帖乃吾家物,何忽至此?”急令人归,取验之,乃知潞公所收乃摹本。李方知为石君所传,具以白潞公。而坐客墙进,皆言潞公所收乃真迹,而以李所收为摹本。李及叹曰:“彼众我寡,岂復可伸?今日方知身孤寒。”
章枢密子厚善书,尝有语:“书字极须用意,不用意而用意,皆不能佳。此有妙理,非得之于心者,不晓吾语也。”尝自谓“墨禅”。
世上论书者,多自谓书不必有法,各自成一家。此语得其一偏。譬如西施、毛嫱,容貌虽不同,而皆为丽人;然手须是手,足须是足,此不可移者。作字亦然,虽形气不同,掠须是掠,磔须是磔,千变万化,此不可移也。若掠不成掠,磔不成磔,纵其精神筋骨犹西施、毛嫱,而手足乖戾,终不为完人。杨朱、墨翟,贤辩过人,而卒不入圣域。尽得师法,律度备全,犹是奴书;然须自此入。过此一路,乃涉妙境,无迹可窥,然后入神。
今世俗谓之隶书者,只是古人之“八分书”,谓初从篆文变隶,尚有二分篆法,故谓之八分书。后乃全变为隶书,即今之正书、章草、行书、草书皆是也。后之人乃误谓古八分书为隶书,以今时书为正书,殊不知所谓正书者,隶书之正者耳。其余行书、草书,皆隶书也。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云:“陈仓石鼓文已讹,大小二篆生八分。苦县光和尚骨立,书贵瘦硬方通神。”苦县,《老子朱龟碑》也。《书评》云:“汉、魏牌榜碑文和《华山碑》,皆今所谓隶书也。杜甫诗亦只谓之八分。”又《书评》云:“汉、魏牌榜碑文,非篆即八分,未尝用隶书。”知汉、魏碑文皆八分,非隶书也。
江南府库中,书画至多。其印记有“建业文房之印”、“内合同印”。“集贤殿书院印”,以墨印之,谓之金图书,言惟此印以黄金为之。诸书画中,时有李后主题跋,然未尝题书画人姓名;唯钟隐画,皆后主亲笔题“钟隐笔”三字。后主善画,尤工翎毛。或云:“凡言‘钟隐笔’者,皆后主自画。后主尝自号钟山隐士,故晦其名,谓之钟隐。非姓钟人也。今世传钟画,但无后主亲题者,皆非也。”
器用
熙宁八年,章子厚与余同领军器监,被旨讨论兵车制度。本监以《周礼考工记》及《小戎》诗考定:车轮崇六尺,轵崇三尺三寸。毂末至地也。并轸为四尺。牙围一尺一寸,厚一尺三分寸之二。车罔也。毂长三尺十寸,径一尺三分寸之二,轮之薮三寸九分寸之五,毂上劄辐凿眼是也。大穿内径四寸五分寸之二,记谓之“贤”,毂之里穿也。小穿内径三寸十五分寸之四。记谓之“轵”,毂之外穿也。辐九寸半,辐外一尺九寸,并辐三寸半,共三尺二寸,乃毂之长。金厚一寸,大小穿,其金皆一寸。辐广三寸半。深亦如之。舆六尺六寸,车队四尺四寸。队音遂,谓车之深。盖深四尺四寸,广六尺六寸也。式深一尺四寸三分寸之二,七寸三分寸之一在轸内。崇三尺三寸,半舆之广为之崇。较崇二尺二寸,通高五尺五寸。较,两輢上出式者,并车高五尺五寸。轸围一尺一寸,车后横木。式围七寸三分寸之一,较围四寸九分寸之八,轵围三寸二十七分寸之七,此轵乃輢木之植者,衡者与毂末同名。轛围二寸八十一分寸之十四,此式之植者,衡者如较之植轵而名互异。任正围一尺四寸五分寸之二,此舆下三面材持车正者。辀深四尺七寸,此梁舡辀也。轵崇三尺三寸。此辀如桥梁,矫上四尺七寸。并衡颈为八尺七寸;国马高八尺,除衡颈则如马之高。长一丈四尺四寸。軓前十尺,队四尺四寸。軓前一丈。策长五尺。衡围一尺三寸五分寸之一,长六尺六寸;轴围一尺三寸五分寸之一;兔围一尺四寸五分寸之二;辀当伏兔者,与任正相应。颈围九寸十五分寸之九;颈辀前持衡者。踵围七寸七十五分寸之五十一。踵,辀后承辕下。轨广八尺,两辙之间。阴如轨之长。侧于轨前。二,前著骖辔,后属阴。在骖之外,所以止出。胁驱长一丈,皮为之,前系于衡,当骖马内,胁所以止入。服马颈当衡轭,两服齐首。骖马齐衡,两骖雁行,谓小却也。辔六。服马二辔,骖马一辔。度皆以周尺。一尺当今七寸三分少强。以法付作坊制车,兼习五御法。是秋八月,大阅,上御延和殿亲按。藏于武库,以备仪物而已。
古鼎中有三足皆空,中可容物者,所谓鬲也。煎和之法,常欲湆在下,体在上,则易熟而不偏烂。及升鼎,则浊滓皆归足中。《鼎卦》初六:“鼎颠趾,利出否。”谓浊恶下,须先泻而虚之;九二阳爻,方为鼎实。今京师大屠善熟彘者,钩悬而煮,不使著釜底,亦古人遗意也。又古铜香垆,多镂其底,先入火于垆中,乃以灰覆其上,火盛则难灭而持久。又护垆热灼席,则为盘荐水,以渐其趾,且以承灰炮之坠者。其他古器,率有曲意,而形制文画,大概多同。盖有所传授,各守师法,后人莫敢辄改。今之众学人人皆出已意,奇衺浅陋,弃古自用,不止器械而已。
大夫七十而有阁。天子之阁,左达五,右达五。阁者,板格,以庋膳者,正是今之立鐀。今吴人谓立鐀为厨者,原起于此。以其贮食物也。故谓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