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笔谈 - 第 7 页/共 9 页

江南宁齐丘,智谋之士也。自以谓江南有精兵三十万:士卒十万,大江当十万,而已当十万。江南初主,本徐温养子,及僣号,迁徐氏于海陵。中主继统,用齐丘谋,徐氏无男女少长,皆杀之。其后,齐丘尝有一小儿病,闭阁谢客,中主置燕召之,亦不出。有老乐工,且双瞽,作一诗书纸鸢上,放入齐丘第中,诗曰:“化家为国实良图,总是先生画计谟。一个小儿抛不得,上皇当日合何如?”海陵州宅之东,至今有小儿坟数十,皆当时所杀徐氏之族也。   有一故相远派在姑苏,有嬉游,书其壁曰:“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有士人李璋,素好讪谑,题其傍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孙李璋继至。”   吴中一士人,曾为转运司别试解头,以此自负,好附托显位。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饮倡家,顾谓一驺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饮,速遣有司持酒肴来。”李二,谓李御史也。俄顷,郡厨以饮食至,甚为丰腆。有一蓐医。适在其家,见其事,后至御史之家,因语及之。李君极怪,使人捕得驺卒,乃兵马都监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庖买饮食,以绐坐客耳。李乃杖驺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与之别,唁之曰:“仓卒遽行,当何所诣?”士人应之曰:“且往湖州,依庞九耳。”闻者莫不大笑。   馆阁每夜轮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则虚其夜,谓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过四,至第五日即须入宿。遇豁宿,例于宿历名位下书:“腹肚不安,免宿。”故馆阁宿历,相传谓之“害肚历”。   吴人多谓梅子为“曹公”,以其尝望梅止渴也。又谓鹅为“右军”,以其好养鹅也。有一士人遗人醋梅与燖鹅,作书云:“醋浸曹公一甏,汤燖右军两只,聊备于馔。”   卷二十四 杂志一   延州今有五城,说者以谓旧有东西二城,夹河对立;高万兴典郡,始展南北东三关城。余因读杜甫诗云:“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延州秦北户,关防犹可倚。”乃知天宝中已有五城矣。   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甃之,用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然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幄幕皆黑。余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盖知石烟之利也。石炭烟亦大,墨人衣。余戏为《延州诗》云:“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解州盐泽之南,秋夏间多大风,谓之“盐南风”,其势发屋拔木,几欲动地,然东与南皆不过中条,西不过席张铺,北不过鸣条,纵广止于数十里之间。解盐不得此风不冰,盖大卤之气相感,莫知其然也。又汝南亦多大风,虽不及盐南之厉,然亦甚于他处,不知缘何如此?或云:“自城北风穴山中出。”今所谓风穴者已夷以矣,而汝南自若,了知非有穴也。方谚云:“汝州风,许州葱。”其来素矣。   昔人文章用北狄事,多言黑山。黑山在大幕之北,今谓之姚家族,有城在其西南,谓之庆州。余奉使,尝帐宿其下。山长数十里,土石皆紫黑,似今之磁石。有水出其下,所谓黑水也。胡人言黑水原下委高,水曾逆流。余临视之,无此理,亦常流耳。山在水之东。大底北方水多黑色,故有卢龙郡。北人谓水为龙,卢龙即黑水也。黑水之西有连山,谓之夜来山,极高峻。契丹坟墓皆在山之东南麓,近西有远祖射龙庙,在山之上,有龙舌藏于庙中,其形如剑。山西别是一族,尤为劲悍,唯啖生肉血,不火食,胡人谓之“山西族”,北与“黑水胡”、南与“达靼”接境。   余姻家朝散郎王九龄常言:其祖贻永侍中,有女子嫁诸司使夏偕,因病危甚,服医朱严药,遂差。貂蝉喜甚,置酒庆之。女子于坐间求为朱严奏官,貂蝉难之,曰:“今歳恩例已许门医刘公才,当候明年。”女子乃哭而起,径归不可留。貂蝉追谢之,遂召公才,谕以女子之意,辍是歳恩命以授朱严。制下之日而严死。公才乃嘱王公曰:“朱严未受命而死,法容再奏。”公然之,再为公才请。及制下,公才之尉氏县,使人召之。公才方饮酒,闻得官,大喜,遂暴卒。一四门助教,而死二医。一官不可妄得,况其大者乎。   赵韩王治第,麻捣钱一千二百余贯,其他可知。盖屋皆以板为笪,上以方砖甃之,然后布瓦,至今完壮。涂壁以麻捣土,世俗遂谓涂壁麻为麻捣。   契丹北境有跳兔,形皆兔也,但前足才寸许,后足几一尺。行则用后足跳,一跃数尺,止则蹶然扑地。生于契丹庆州之地大莫中。余使虏日,捕得数兔持归。盖《尔雅》所谓劂兔也,亦日“蛩蛩巨驴”也。   蟭蟟之小而绿色者,北人谓之螓,即《诗》所谓“螓首蛾眉”者也,取其顶深且方也。又闽人谓大蝇为胡螓,亦螓之类也。   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河北人谓之“霜信”。杜甫诗云:“故国霜前白雁来。”即此也。   熙宁中,初行淤田法。论者以谓《史记》所载:“泾水一斛,其泥数斗,且粪且溉,长我禾黍。”所谓“粪”,即“淤”也。余出使至宿州,得一石碑,乃唐人凿六陟门,发汴水以淤下泽,民获其利,刻石以颂刺史之功。则淤田之法,其来盖久矣。   余奉使河北,边太行而北,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此乃昔之海滨,今东距海已近千里。所谓大陆者,皆浊泥所湮耳。尧殛鲧于羽山,旧说在东海中,今乃在平陆。凡大河、漳水、滹沱、涿水、桑乾之类,悉是浊流。今关、陕以西,水行地中,不减百余尺,其泥歳东流,皆为大陆之土,此理必然。   唐李翱为《来南录》云:“自淮沿流,至于高邮,乃泝至于江。”《孟子》所谓“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则淮、泗固尝入江矣。此乃禹之旧迹也。熙宁中,曾遣使按图求之,故道宛然。但江、淮已深,其流无復能至高邮耳。   余中表兄李善胜,曾与数年辈炼朱砂为丹。经歳余,因沐砂再入鼎,误遗下一块,其徒丸服之,遂发懵冒,一夕而毙。朱砂至凉药,初生婴子可服,因火力所变,遂能杀人。以变化相对言之,既能变而为大毒,岂不能变而为大善?既能变而杀人,则宜有能生人之理,但未得其术耳。以此和神仙羽化之方,不可谓之无,然亦不可不戒也。   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图牒,未尝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宫,伐山取材,方有人见之,此时尚未有名。按西域书,阿罗汉诺矩罗居震旦东南大海际雁荡山芙蓉峰龙湫。唐僧贯休为《诺矩罗赞》,有“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之句。此山南有芙蓉峰,峰下芙蓉驿,前瞰大海,然未知雁荡、龙湫所在。后因伐木,始见此山。山顶有大池。相传以为雁荡。下有二潭水,以为龙湫。又以经行峡、宴坐峰,皆后人以贯休诗名之也。谢灵运为永嘉守,凡永嘉山水,游历殆遍,独不言此山,盖当时未有雁荡之名。余观雁荡诸峰,皆峭拔崯怪,上耸千尺,穷崖巨谷,不类他山。皆包在诸谷中,自岭外望之,都无所见;至谷中,则森然千霄。原其理,当是为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唯巨石岿然挺立耳。如大小龙湫、水帘、初月谷之类,皆是水凿音漕去声。之穴,自下望之,则高岩峭壁;从上观之,适与地平,以至诸峰之顶,亦低于山顶之地面。世间沟壑中水凿之处,皆有植土龛岩,亦此类耳。今成皋、峡西大涧中,立土动及百尺,迥然耸立,亦雁荡具体而微者,但此土彼石耳。既非挺出地上,则为深谷林莽所蔽,故古人未见,灵运所不至,理不足怪也。   内诸司舍屋,唯秘阁最宏壮。阁下穹隆高敞,相传谓之“木天”。   嘉祐中,苏州昆山县海上,有一船桅折,风飘抵岸。船中有三十余人,衣冠如唐人,系红鞓角带,短皂布衫。见人皆恸哭,语方不可晓。试令书字,字亦不可读。行则相缀如雁行。久之,自出一书示人,乃唐天祐中告授屯罗岛首领陪戎副尉制;又有一书,乃是上高丽表,亦称屯罗岛,皆用汉字。盖东夷之臣属高丽者。船中有诸谷,唯麻子大如莲的,苏人种之,初歳亦如莲的,次年渐小。数年后只如中国麻子。时赞善大夫韩正彦知昆山县事,召其人,犒以酒食。食罢,以手捧首而。意若欢感。正彦使人为其治桅,桅旧植船木上,不可动,工人为之造转轴,教其起倒之法。其人又喜,復捧首而。   熙宁中,珠辇国使人入贡,乞依本国俗撒殿,诏从之。使人以金盘贮珠,跪捧于殿槛之间,以金莲花酌珠,向御座撒之,谓之“撒殿,”乃其国至敬之礼也。朝退,有司扫彻得珠十余两,分赐是日侍殿阁门使副内臣。   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水浮多荡摇。指爪及碗唇上皆可为之,运转尤速,但坚滑易坠,不若缕悬为最善。其法取新纩中独茧缕,以芥子许蜡,缀于针腰,无风处悬之,则针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余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犹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歳首画钟馗于门,不右起自何时。皇祐中,金陵发一冢,有石志,乃宋宗悫母郑夫人。宗悫有妹名钟道,则知钟馗之设亦远。   信州杉溪驿舍中,有妇人题壁数百言。自叙世家本士族,父母以嫁三班奉职鹿生之子;鹿忘其名。娩娠方三日,鹿生利月俸。逼令上道,遂死于杉溪。将死,乃书此壁,具逼迫苦楚之状,恨父母远,无地赴诉。言极哀切,颇有词藻,读者无不感伤。既死,稿葬之驿后山下。行人过此,多为之愤激,为诗以吊之者百余篇。人集之,谓之《鹿奴诗》,其间甚有佳句。鹿生,夏文庄家奴,人恶其贪忍,故斥为“鹿奴”。   士人以氏族相高,虽从古有人,然未尝著盛。自魏氏铨总人物,以氏族相高,亦未专任门地。唯四夷则全以氏族为贵贱。如天竺以刹利、婆罗门二姓为贵种:自余皆为庶姓,如毗舍、首陀是也。其下又有贫四姓,如工、巧、纯、陀是也。其他诸国亦如是。国主大臣,各有种姓,苟非贵种,国人莫肯归之;庶性虽有劳能,亦自甘居大姓之下。至今如此。自后魏据中原,此俗遂盛行于中国,故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凡三世公者曰“膏梁”,有令仆者曰“华腴”。尚书、领、护而上者为“甲姓”,九卿、方伯者为“乙姓”,散骑常侍、太中大夫者为:“丙姓”,吏部正员郎为“丁姓”。得入者谓之“四姓”。其后迁易纷争,莫能坚定,遂取前世仕籍,定以博陵崔、范阳卢、陇西李、荥阳郑为甲族。唐高宗时又增太原王、清河崔、赵郡李,通谓“七姓”。然地势相倾,互相排抵,各自著书,盈编连简,殆数十家,至于朝廷为之置官譔定。而流习所徇,扇以成俗,虽国势不能排夺。大率高下五等,通有百家,皆谓之士族,此外悉为庶姓,婚宦皆不敢与百家齿,陕西李氏乃皇族,亦自列在第三,其重族望如此。一等之内,又如岗头卢、泽底李、土门崔、靖恭杨之类,自为鼎族。其俗至唐末方渐衰息。   茶牙,古人谓之雀舌、麦颗,言其至嫩也。今茶之美者,其质素良,而所植之木又美,则新牙一发,便长寸余,其细如针。唯牙长为上品,以其质榦、土力皆有余故也。如雀舌、麦颗者,极下材耳,乃北人不识,误为品题。余山居有《茶论》,《尝茶》诗云:“谁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示曾尝。不知灵草天然异,一夜风吹一寸长。”   闽中荔枝,核有小如丁香者,多肉而甘。土人亦能为之,取荔枝木去其宗根,仍火燔令焦,復种之,以大石抵其根,但令傍根得生,其核乃小,种之不復牙。正如六畜去势,则多肉而不復有子耳。   元丰中,庆州界生子方虫,方为秋田之害。忽有一虫生,如土中狗蝎,其喙有钳,千万蔽地。遇子方虫,则以钳搏之,悉为两段。旬日,子方皆尽。歳以大穰。其是旧曾有之,土人谓之傍不肯。   养鹰鹯者,其类相语,谓之以麦反。漱。三馆书有《漱》三卷,皆养鹰鹯法度,及医疗之术。   处士刘易,隐居王屋山。尝于斋中见一大蜂,于蛛网,蛛搏之,为蜂所螫坠地。俄顷,蛛鼓腹欲烈,徐行入草。蛛啮芋梗微破,以疮就啮处磨之,良久腹渐消,轻躁如故。自后人有为蜂螫者,挼芋梗傅之则愈。   宋明帝好食蜜渍鱁鮧,一食数升。鱁鮧乃今之乌贼肠也,如何以蜜渍食之?大业中,吴郡贡蜜蟹二千头、蜜拥剑四瓮。又何胤嗜糖蟹。大底南人嗜咸,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如今之北方人,喜用麻油煎物,不问何物,皆用油煎。庆历中,群学士会于玉堂,使人置得生蛤蜊一篑,令饔人烹之。久且不至,客讶之,使人检视,则曰:“煎之已焦黑,而尚未烂。”坐客莫不大笑。余尝过亲家设馔,有油煎法鱼,鳞鬣虬然,无下筋处。主人则捧而横啮,终不能咀嚼而罢。   漳州界有一水,号乌脚溪,涉者足皆如黑。数十里间,水皆不可饮,饮则病瘴,行人皆载水自随。梅龙图公仪宦州县时,沿牒至漳州;素多病,预忧瘴疠为害,至乌脚溪,使数人肩荷之,以物蒙身,恐为毒水所沾。兢惕过甚,瞧盱矍铄,忽坠水中,至于没顶。乃出之,举体黑如昆仑,自谓必死。然自此宿病尽除,顿觉康健,无復昔之羸瘵。又不知何也?   北岳恒山,今谓之大茂山者是也。半属契丹,以大茂山分脊为界。岳祠旧在山下,石晋之后,稍迁近里。今其地谓之神棚,今祠乃在曲阳。祠北有望岳亭,新晴气清,则望见大茂。祠中多唐人故碑,殿前一亭,中有李克用题名云:“太原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亲领步骑五十万,问罪幽陵,回师自飞狐路即归雁门。”今飞狐路在茂之西,自银治寨北出倒马关,度虏界,却自石门子、令水铺入瓶形、梅回两寨之间,至代州。今此路已不通,唯北寨西出承天阁路,可至河东,然路极峭狭。太平兴国中,车驾自太原移幸垣山,乃由土门路。至今有行宫。   镇阳池苑之盛,冠于诸镇,乃王镕时海子园也。镕尝馆李正威于此。亭馆尚是旧物,皆甚壮丽。镇人喜大言,矜大其池,谓之“潭园”,盖不知昔尝谓之“海子”矣。中山人常好与镇人相雌雄,中山城北园中亦有大池,遂谓之海子,以压镇之潭园。余熙宁中奉使镇定,时薛师政为定帅,乃与之同议,展海子直抵西城中山王冢,悉为稻田。引新河水注之,清波瀰漫数里,颇类江乡矣。   卷二十五 杂志二   宣州宁国县多积首蛇,其长盈尺,黑鳞白章,两首文彩同,但一首逆鳞耳。人家庭槛间,动有数十同空,略如蚯蚓。   太子中允关杞曾提举广南西路常平仓,行部邕管,一吏人为虫所毒,举身溃烂。有一医言能治。呼使视之,曰:“此为天蛇所螫,疾已深,不可为也。”乃以药傅其创,有肿起处,以钳拔之。有物如蛇,凡取十余条而疾不起。又余家祖茔在钱塘西溪,尝有一田家,忽病癞,通身溃烂,号呼欲绝。西溪寺僧识之,曰:“此天蛇毒耳,非癞也。”取木皮煮,饮一斗许,令其恣饮。初识疾减半,两三日顿愈。验其木,乃今之秦皮也。然不知天蛇何物。或云:“草间黄花蜘蛛是也。人遭其螫,仍为露水所濡,乃成此疾。”露涉者亦当戒也。   天圣中,侍御史知杂事章频使辽,死于虏中。虏中无棺榇,举至范阳方就殓,自后辽人常造数漆棺,以银饰之,每有使人入境,则载以随行,至今为例。   景祐中,党项首领赵德明卒,其子元昊嗣立。朝廷遣郎官杨告入蕃吊祭。告至其国中,元昊迁延遥立,屡促之,然后至前受诏。及拜起,顾其左右曰:“先王大错!有国如此,而乃臣属于人。”既而飨告于厅,其东屋后若千百人锻声。告阴知其有异志,还朝,秘不敢言。未几,元昊果叛。其徒遇乞,先创造蕃书,独居一楼上,累年方成,至是献之。元昊乃改元,制衣冠、礼乐,下令国中,悉用蕃书、胡礼,自称大夏。朝廷兴师问罪,弥歳,虏之战士益少,而旧臣宿将如刚浪遇、野利辈,多以事诛,元昊力孤,復奉表称蕃。朝廷因赦之,许其自新。元昊乃更称兀卒曩宵。庆历中,契丹举兵讨元昊,元昊与之战,屡胜,而契丹至者日益加众。元昊望之,大骇曰:“何如此之众也?”乃使人行成,退数十里以避之。契丹不许,引兵压西师阵。元昊又为之退舍,如是者三。凡退百余里,每退必尽焚其草莱。契丹之马无所食,因其退,乃许平。元昊迁延数日,以老北师。契丹马益病,亟发军攻之,大败契丹于金肃城,获其伪乘舆、器服、子婿、近臣数十人而还。先是,元昊后房生一子,曰甯令受。“甯令”者,华言大王也。其后又纳没臧讹哤之妹,生谅祚而爱之。甯令受之母恚忌,欲除没臧氏,授戈于甯令受,使图之。甯令受间入元昊之室,卒与元昊遇,遂刺之,不殊而走。诸大佐没臧讹哤辈仆甯令,枭之。明日,元昊死,立谅祚,而舅讹哤相之。有梁氏者,其先中国人,为讹哤子妇。谅祚私焉,日视事于国,夜则从诸没臧氏。讹哤怼甚,谋伏甲梁氏之宫,须其入以杀之。梁氏私以告谅祚,乃使召讹哤,执于内室。没臧,强宗也,子弟族人在外者八十余人;悉诛之,夷其宗。以梁氏为妻,又命其弟乞埋为家相,许其世袭。谅祚凶忍,好为乱。治平中,遂举兵犯庆州大顺城。谅祚乘骆马,张黄屋,自出督战。陴者缊弩射之中,乃解围去。创甚,驰入一佛祠。有牧牛儿不得出,惧伏佛座下,见其脱靴,血涴于踝,使人裹创舁载而去。至其国,死。子秉常立,而梁氏自主国事。梁乞埋死,其子移逋继之,谓之没甯令。“没甯令”者,华言天大王也。秉常之世,执国政者有嵬名浪遇,元昊之弟也,最老于军事;以不附诸梁,迁下治而死。存者三人,移逋以世袭居长契,次曰都罗马尾,又次曰关萌讹,略知书,私侍梁氏。移逋、萌讹皆以昵倖进,唯马尾粗有战功,然皆庸才。秉常荒孱,梁氏自主兵,不以属其子。秉常不得志,素慕中国。有李青者,本秦人,亡虏中。秉常昵之,因说秉常以河南归朝廷。其谋洩,青为梁氏所诛,而秉常废。   古人论茶,唯言阳羡、顾渚、天柱、蒙顶之类,都未言建溪。然唐人重串茶粘黑者,则已近乎“建饼”矣。建茶皆乔木;吴、蜀、淮南唯丛茏而已,品自居下。建茶胜处曰郝源、曾坑,其间又岔根、山顶二品尤胜。李氏时号为北苑,置使领之。   信州铅山县有苦泉,流以为涧。挹其水熬之,则成胆矾。烹胆矾则成铜;熬胆矾铁釜,久之亦化为铜。水能为铜,物之变化,固不可测。按《黄帝素问》有“天五行,地五行,土之所在天为湿,土能生金石,湿亦能生金石,”此其验也。又石穴中水,所滴皆为钟乳、殷孽。春秋分时,汲井泉则结石花;大之下,则生阴精石,皆湿之所化也。如木之气在天为风,木能生火,风亦能生火。盖五行之性也。   古之节如今之虎符,其用则有圭璋龙虎之别,皆椟,将之英荡是也。汉人所持节,乃古之旄也。余在汉东,得一玉琥,美玉而微红,酣酣如醉肌,温润明洁,或云即玫瑰也。古人有以为币者,《春官》“以白琥礼西方”是也。有以为货者,《左传》“加以玉琥二”是也。有以为瑞节者,“山国用虎节”是也。   国朝汴渠,发京畿辅郡三十余县夫,歳一浚。祥符中,阁门祗侯使臣谢德权领治京畿沟洫,权借浚汴夫。自尔后三歳一浚,始令京畿民官皆兼沟洫河道,以为常职。久之,治沟洫之工渐弛,邑官徒带空名,而汴渠有二十年不浚,歳歳堙淀。异时京师沟渠之水皆入沐,旧尚书省都堂壁记云,“疏治八渠,南入汴水”是也。自汴流堙定,亦城东水门下至雍丘、襄邑,河底皆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余。自汴堤下瞰,民居如在深谷。熙宁中,议改疏洛水入汴。余尝因出使,按行汴渠,自京师上善门量至泗州淮口,凡八百四十里一百三十步。地势,京师之地比泗州凡高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于京城东数里白渠中穿井,至三丈方见旧底。验量地势,用水平、望尺、斡尺量之,不能无小差。汴渠堤外,皆是出土故沟,水令相通,时为一堰节其水;候水平,其上渐浅涸,则又为一堰,相齿如阶陛。乃量堰之上下水面,相高下之数会之,乃得地势高下之实。   唐风俗,人在远或闺门间,则使人传拜以为敬。本朝两浙仍有此俗。客至,欲致敬于闺闼,则立使人而拜之;使人入见所礼,乃再拜致命。若有中外,则答拜;使人出,復拜客,客与之为礼如宾主。庆历中,王君贶使契丹。宴君贶于混融江,观钓鱼。临归,戎主置君酒谓贶曰:“南北修好风歳久,恨不得亲见南朝皇帝兄。托卿为传一杯酒到南朝。”乃自起酌酒,容甚恭,亲授君贶举杯;又自鼓琵琶,上南朝皇帝千万歳寿。先是,戎主之弟宗元为燕王,有全燕之众,久畜异谋。戎主恐其阴附朝廷,故特效恭顺。宗元后卒以称乱诛。   潘阆字逍遥。咸平间有诗名。与钱易、许洞为友,狂放不羁。尝为诗曰:“散拽禅师来蹴踘,乱拖游女上秋千。”此其自序之实也。后坐户多逊党亡命,捕迹甚急,阆乃变姓名,僧服入中条山。许洞密赠之诗曰:“潘逍遥,平生才气如天高。仰天大笑无所惧,天公嗔尔口呶呶。罚教临老投补衲,归中条。我愿中条山神镇长在,驱雷叱电依前赶出这老怪。”后会赦,以四门助教召之,阆乃自归,送信州安置。仍不惩艾,復为《扫市舞》词曰:“出砒霜,价钱可。赢得拨灰兼弄火。畅杀我。”以此为士人不齿,放弃终身。   江湖间唯畏大风度。冬月风作有渐,船行可以为备;唯盛夏风起于顾盻间,往往罹难。曾闻江国贾人有一术,可免此患。大凡夏月风景,须作于午后。欲行船者,五鼓初起,视星月明洁,四际至地,皆无云气,便可行;至于巳时即止。如此,无復与暴风遇矣。国子博士李元规云:“平生游江湖,未尝遇风,用此术。”   余使虏,至古契丹界,大蓟茇如车盖。中国无此大者。其地名蓟,恐其因此也,如杨州宜杨、荆州宜荆之类。荆或为楚,楚亦荆木之别名也。   刁约使契丹,戏为四句诗曰:“抻燕移离毕,看房贺跋支。饯行三匹裂,密赐十貔狸。”皆纪实也。移离毕,官名,如中国执政官。加跋支,如执衣防阁。匹裂,小木罂,以色绫木为之,如黄漆。貔狸,形如鼠而大,穴居,食果谷,嗜肉,狄人为珍膳,味如子而脆。   世传江西人好讼,有一书名《邓思贤》,皆讼牒法也。其始则教以侮文;侮文不可得,则欺诬以取之;欺诬不可得,则求其罪劫之。盖思贤,人名也,人传其术,遂以之名书。村校中往往以授生徒。   蔡君谟尝书小吴笺云:“李及知杭州,市《白集》一部,乃为终身之恨,此君殊清节,可为世戒。张乖崖镇蜀,当遨游时,士女环左右,终三年未尝回顾。此君殊重厚,可以为薄夫之检押。”此帖今在张乖崖之孙尧夫家。余以谓买书而为终身之恨,近于过激。苟其性如此,亦可尚也。   陈文忠为枢密,一日,日欲没时,忽有中人宣召。既入右掖,已昏黑,遂引入禁中。屈曲行甚久,时见有帘帏、灯烛,皆莫知何处。已而到一小殿,殿前有两花槛,已有数人先至,皆立廷中。殿上垂帘,蜡烛十余炬而已。相继而至者凡七人,中使乃奏班齐。唯记文忠、丁谓、杜镐三人,其四人忘之。杜镐时尚为馆职。良久,乘舆自宫中出,灯烛亦不过数十而已。宴具甚盛。卷帘,令不拜,升殿就坐。御座设于席东,设文忠之坐于席西,如常人宾主之位。尧叟等皆惶恐不敢就位,上宣喻不已,尧叟恳陈“自古未有君臣齐列之礼”,至于再三。上作色曰:“本为天下太平,朝廷无事,思与卿等共乐之。若如此,何如就外朝开宴?今日只是宫中供办,未尝命有司,亦不召中书辅臣。以卿等机密及文馆职任侍臣无嫌,且欲促坐语笑,不须多辞。”尧叟等皆趋下称谢,上急止之曰:“此等礼数,且皆置之。”尧叟悚慄危坐,上语笑极欢。洒五六行,膳具中各出两绛囊,置群臣之前,皆大珠也。上曰:“时和歳丰,中外康富,恨不得与卿等日夕相会。太平难遇,此物助卿等燕集之费。”群臣欲起谢,上云:“且坐,更有。”如是洒三行,皆有所赐,悉良金重宝。洒罢,已四鼓,时人谓之“天子请客”。文惠之子述古得于文忠,颇能道其详,此略记其一二耳。   关中无螃蟹。元丰中,余在陕西,闻秦州人家收得一乾蟹。土人怖其形状,以为怪物。每人家有病虐者,则借去挂门户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识,鬼亦不识也。   丞相陈秀公治第于润州,极为闳壮,池馆绵亘数百步。宅成,公已疾甚,唯肩舆一登西楼而已。人谓之“三不得”:居不得,修不得,卖不得。   福建剧贼廖恩,聚徒千余人,剽掠市邑,杀害将吏,江浙为之搔然。后经赦宥,乃率其徒首降,朝廷补恩右班殿直,赴三班院候差遣。时坐恩黜免者数十人。一时在铨班叙录其脚色,皆理私罪或公罪,独恩脚色称:“出身以来,并无公私过犯。”   曹翰围江州三年,城将陷,太宗嘉其尽节于所事,遣使喻翰:“城下日,拒命之人尽赦之。”使人至独木渡,大风数日,不可济。及风定而济,则翰已屠江州无遗类,适一日矣。唐吏部尚书张嘉福奉使河北,逆韦之乱,有敕处斩,寻遣使人赦之。使人马上昏睡,迟行一驿,比至,已斩讫。与此相类,得非有命欤?   庆历中,河北大水,仁宗忧形于色。有走马承受公事使臣到阙,即时召对,问:“河北水灾何如?”使臣对曰:“怀山襄陵。”又问:“百姓如何?”对曰:“如丧考妣。”上默然。既退,即诏门:“今后武臣上殿奏事,并须直说,不得过为文饰。”至今门有此条,遇有合奏事人,即预先告示。   予奉使按边,始为木图,写其山川道路。其初遍履山川,旋以面糊木屑写其形势于木屑上。未几寒冻,木悄不可为,又熔蜡为之。皆欲其轻,易赍故也。至官所,则以木刻上之。上召辅臣同观。乃诏边州皆为木图,藏于内府。   蜀中剧贼李顺,陷剑南、两川,关右震动。朝廷以为忧。后王师破贼,枭李顺,收復两川,书功行赏,子无间言。至景祐中,有人告李顺尚在广州,巡检使臣陈文琏捕得之,乃真李顺也,年已七十余。推验明白,囚赴阙,覆按皆实。朝廷以平蜀将士功赏已行,不欲暴其事。但斩顺,赏文琏二官,仍阁门祗候。文琏,泉州人,康定中老归泉州,余尚识之。文琏家有《李顺案款》,本末甚详。顺本味江王小博之妻弟,始王小博反于蜀中,不能抚其徒众,乃推顺为主。顺初起,悉召乡里富人大姓,令具其家所有财粟,据其生齿足用之外,一切调发,大赈贫乏;录用材能,存抚良善;号令严明,所至一无所犯。时两蜀大饥,旬日之间,归之者数万人,所向州县,开门延纳,传檄所至,无復完垒。及败,人尚怀之。故顺得脱去三十余年,乃始就戮。   交趾乃汉、唐交州故地。五代离乱,吴文昌始据安南,稍侵交、广之地。其后文昌为丁琏所杀,復有其地。国朝开宝六年,琏初归附,授静海军节度使;八年,封交趾郡王。景德元年,土人黎桓杀琏自立;三年,桓死,安南大乱,久无酋长。其后国人共立闽人李公蕴为主。天圣七年,公蕴死,子德政立。嘉祐六年,德政死,子日尊立。自公蕴据安南,始为边患,屡将兵入寇。至日尊,乃僭称“法天应运崇仁至道庆成龙祥英武睿文尊德圣神皇帝”,尊公蕴为“太祖神武皇帝”,国号大越。熙宁元年,伪改元宝象;次年又改神武。日尊死,子乾德立,以宦人李尚吉与其母黎氏号燕鸾太妃同主国事。熙宁八年,举兵隐邕、钦、廉三州。九年,遣宣徽使郭促通、天章阁待制赵公才讨之,拔广源州,擒酋领刘纪,焚甲峒,破机郎、决里,至富良江。尚吉遣王子洪真率众来拒,大败之,斩洪真,众歼于江上,乾德乃降。是时,乾德方十歳,事皆制于尚吉。广源州者,本邕州羁縻。天圣七年,首领侬存福归附,补存福邕州卫职,转运使章频罢遣之,不受其地,存福乃与其子智高东掠笼州,有之七源。存福因其乱,杀其兄,率土人刘川,以七源州归存福。庆历八年,智高自领广源州,渐吞灭右江、田州一路蛮峒。皇祐元年,邕州人殿中丞昌协奏乞招收智高,不报。广源州孤立,无所归。交趾觇其隙,袭取存福以归。智高据州不肯下,反欲图交趾;不克,为交人所攻,智高出奔右江文村,具金函表投邕州,乞归朝廷;邕陈拱拒不纳。明年,智高与其匹卢豹、黎貌、黄仲卿、廖通等拔横山寨入寇,陷邕州,入二广。及智高败走,卢豹等收其余众,归刘纪,下广河。至熙宁二年,豹等归顺。未几,復叛从纪。至大军南征,郭帅遣别将燕达下广源,乃始得纪,以广源为顺州。甲峒者,交趾大聚落,主者甲承贵,娶李公蕴之女,改姓甲氏。承贵之子绍泰,又娶德政之女。其子景隆,娶日尊之女。世为婚姻,最为边患。自天圣五年,承贵破太平寨,杀寨主李绪。嘉祐一年,绍泰又杀永平寨主李德用,屡侵边境。至熙宁大举,乃讨平之,收隶机郎县。   太祖朝,常戒禁兵之衣,长不得过膝;买鱼肉及酒入营门者,皆有罪。又制更戍之法,欲其习山川劳苦,远妻孥怀土之恋。兼外戍之日多,在营之日少,人人少子,而衣食易足。又京师卫兵请粮者,营在城东者,即令赴城西仓;在城西者,令赴城东仓;仍不许佣僦车脚,皆须自负。尝亲登右掖门观之。盖使之劳力,制其骄惰。故士卒衣食无外慕,安辛苦而易使。   青堂羌本吐蕃别族。唐末,蕃将尚恐热作作乱,率众归中国,境内离散。国初,有胡僧立遵者,乘乱挟其主籛逋之子唃厮囉,东据宗哥邈川城。唃厮囉人号瑕萨篯逋者,胡言“赞普”也。唃厮,华言“佛”也;唃,华言“男”也。自称佛男,犹中国之称天子也,立遵姓李氏,唃厮囉立,立遵与邈川首领温音温反。逋相之,有汉陇西、南安、金城三郡之地,东西二千余里。宗哥邈川,即所谓“三河间”也。祥符九年,立遵与唃厮囉引众十万寇边,入古渭州,知秦州曹玮攻败之,立遵归乃死。唃厮囉妻李氏,立遵之女也,生二子,曰瞎毡、磨毡角。立遵死,唃厮囉更取乔氏,生子董毡,取契丹之女为妇。李氏失宠,去为尼;二子亦去其父,瞎毡居河州,磨毡角居邈川。唃厮囉往来居青堂城。赵元昊叛命,以兵遮厮囉,遂与中国绝。屯田员外郎刘涣献议通唃厮囉,乃使涣出古渭州,循末邦山,至河州国门寺,绝河,逾廊州,至青堂,见唃厮囉,授以爵命,自此復通。磨毡角死,唃厮囉復取邈川城,收磨毡角妻子,质于结罗城。唃厮囉死,子董毡立,朝廷復授以爵命。瞎毡有子木征,木征者,华言“龙头”也。以其唃厮囉嫡孙,昆弟行最长,故谓之“龙头”。羌人语倒,谓之“头龙”。瞎毡死,青堂首领瞎药鸡罗及胡僧鹿尊共立之,移居滔山。董毡之甥瞎征伏,羌蕃部李铖星子之也,与木征不协,其舅李笃毡挟瞎征居结古野反。河,瞎征数与笃毡及沈千族首领常尹丹波合兵攻木征,木征去,居安乡城。有巴斯温者,唃氏族子,先居结罗城,其后稍强。董毡河南之城遂三分:巴欺温、木征居洮河涧,瞎征居结河,董毡独有河北之地。熙宁五年秋,王子醇引兵,始出路骨山,拨香子城,平河州。又出马兰州,擒木征母弟结吴叱,破洮州,木征之弟已毡角降。尽得河南熙、河、洮、岷、叠、宕六州之地,自临江寨至安乡城,东西一千余里,降蕃户三十余万帐。明年,瞎木征降,置熙河路。   范文正常言:史称诸葛亮能用度外人。用人者莫不欲尽天下之才,常患近己之好恶而不自知也;能用度外人,然后能周大事。   元丰中,夏戎之母梁氏遣将引兵卒,至保安军顺宁寨,围之数重。时寨兵至少,人心危惧。有倡姥李氏,得梁氏阴事甚详,乃掀衣登陴,抗声骂之,尽发其私。虏人皆掩耳,并力射之,莫能中。李氏言愈丑,虏人度李终不可得,恐具得罪,遂托以他事,中夜解去。鸡鸣狗盗皆有所用,信有之。   宋宣献博学,喜藏异书,皆手自校雔。常谓“校书如扫尘,一面扫,一面生。故有一书每三四校,犹有脱缪”。   卷二十六 药议   古方言“云母粗服,则著人肝肺不可去”。如枇杷、狗脊毛不可食,皆云“射入肝肺”。世俗似此之论甚多,皆谬说也。又言“人有水喉、食喉、气喉”者,亦谬说也。世传《欧希范真五脏图》,亦画三喉,盖当时验之不审耳。水与食同咽,岂能就口中遂分入二喉?人但有咽、有喉二者而已。咽则纳饮食,喉则通气。咽则咽入胃脘,次入胃中,又次入广肠,又次入大小肠;喉则下通五脏,为出入息。五脏之含气呼吸,正如治家之鼓鞴。人之饮食药饵,但自咽入肠胃,何尝能至五脏?凡人之肌骨、五脏、肠胃虽各别,其入肠之物,英精之气味,皆能洞达,但滓秽即入二肠。凡人饮食及服药既入肠,为真气所蒸,英精之气味,以至金石之精者,如细妍硫黄、朱砂、乳石之类,凡能飞走融结者,皆随真气洞达肌骨,犹如天地之气,贯穿金石土木,曾无留碍。自馀顽石草木,则但气味洞达耳。及其势尽,则滓秽传入大肠,润湿渗入小肠,此皆败物,不復能变化,惟当退洩耳。凡所谓某物入肝,某物入肾之类,但气味到彼耳,凡质岂能至彼哉?此医不可不知也。   余集《灵苑方》,论鸡舌香以为丁香母,盖出陈氏《拾遗》。今细考之,尚未然。按《齐民要术》云:“鸡舌香,世以其似丁子,故一名丁子香。”即今丁香是也。《日华子》云:“鸡舌香,治口气。”所以三省故事,郎官日含鸡舌香,欲其奏事对答,其气芬芳。此正谓丁香治口气,至今方书为然。又古方五香连翘汤用鸡舌香,《千金》五香连翘汤无鸡舌香,却有丁香,此最为明验。《新补本草》又出丁香一条,盖不曾深考也。今世所用鸡舌香,乳香中得之,大如山茱萸,剉开,中如柿核,略无气味。以治疾,殊极乘谬。   旧说有“药用一君、二臣、三佐、五使”之说。其意以谓药虽众,主病者专在一物,其他则节级相为用,大略相统制,如此为宜,不必尽然也。所谓君者,主此一方者,固无定物也。《药性论》乃以众药之和厚者定以为君,其次为臣、为佐,有毒者多为使,此谬说也。设若欲攻坚积,如巴豆辈,岂得不为君哉!   金罂子止遗洩,取其温且涩也。世之用金罂者,待其红熟时,取汁熬膏用之,大误也。红则味甘,熬膏则全断涩味,都失本性。今当取半黄时采,干,捣末用之。   汤、散、丸,各有所宜。古方用汤最多,用丸、散者殊少。煮散古方无用者,唯近世人为之。本体欲达五脏四肢得莫如汤,欲留膈胃中者莫如散,久而后散者莫如丸。又无毒者宜汤,小毒者宜散,大毒者须用丸。又欲速者用汤,稍缓者用散,甚缓者用丸。此其大概也。近世用汤者全少,应汤者皆用煮散。大率汤剂气势完壮,力与丸、散倍蓰。煮散者一啜不过三五钱极矣,比功较力,岂敌汤势?然汤既力大,则不宜有失消息。用之全在良工,难可定论拘也。   古法采草药多用二月、八月,此殊未当。但二月草已芽,八月苗未枯,采掇者易辩识耳,在药则未为良时。大率用根者,若有宿根,须取无茎叶时采,则津泽皆归其根。欲验之,但取芦菔、地黄辈观,无苗时采,则实而沉;有苗时采,则虚而浮。其无宿根者,即候苗成而未有花时采,则根生已足而又未衰。如今之紫草,未花时采,则根色鲜泽;花过而采,则根色黯恶,此其效也。用叶者取叶初长足时,用芽者自从本说,用花者取花初敷时,用实者成实时采。皆不可限以时月。缘土气有早晚,天时有愆伏。如平地三月花者,深山中则四月花。白乐天《游大林寺》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盖常理也,此地势高下之不同也。始筀竹笋,有二月生者,有三四月生者,有五月方生者,谓之晚筀;稻有七月熟者,有八九月熟者,有十月熟者,谓之晚稻。一物同一畦之间,自有早晚,此物性之不同也。岭、峤微草,凌冬不凋,并、汾乔木,望秋先陨;诸越则桃李冬实,朔漠则桃李夏荣,此地气之不同。一亩之稼,则粪溉者先牙;一丘之禾,是后种者晚实,此人力之不同也。岂可一切拘以定月哉!   《本草注》:“橘皮味苦,柚皮味甘”。此误也。柚皮极苦,不可向口,皮甘者乃橙耳。   按《月令》:“冬至麋角解,夏至鹿角解”。阴阳相反如此。今人用麋、鹿茸作一种,殆疏也。又的刺麋、鹿血以代茸,云“茸亦血耳”,此大误也。窃详古人之意,凡含血之物,肉差易长,其次筋难长,最后骨难长。故人自胚胎至成人,二十年骨髓方坚。唯麋角自生至坚,无两月之久,大者乃重二十余斤,其坚如石。计一昼夜须生数两。凡骨之顿成生长,神速无甚于此。虽草木至易生者,亦无能及之。此骨血之至强者,所以能补骨血,坚阳道,强精髓也。头者诸阳之会,众阳之聚,上钟于角,岂可与凡血为比哉!麋茸利补阳,鹿茸利补阴。凡用茸,无乐大嫩。世谓之“茄子茸”,但珍其难得耳,其实少力。坚者又太老。唯长数寸,破之肌如朽木,茸端如玛瑙、红玉者,最善。又北方戎狄中有麋、麖、麈。驼鹿极大而色苍,尻黄而无斑,亦鹿之类。角大而有文,莹莹如玉,其茸亦可用。   枸杞,陕西极边生者,高丈余,大可作柱,叶长数寸,无刺,根皮如厚朴,甘美异于他处者。《千金翼》云:“甘州者为真,叶厚大者是。”大体出河西诸郡。其次江池间圩埂上者。实圆如樱桃,全少核。暴乾如饼,极膏润有味。   “淡竹”对“苦竹”为文。除苦竹外,悉谓之淡竹,不应别有一品谓之淡竹。后人不晓,于《本草》内别疏淡竹为一物。今南人食笋有苦笋、淡笋两色,淡笋即淡竹也。   东方、南方所用细辛,皆杜衡也,又谓之马蹄香也:黄白,拳局而脆,乾则作团,非细辛也。细辛出华山,极细而直,深紫色,味极辛,爵之习习如椒,其辛更甚于椒。故《本草》云:“细辛,水渍令直。”是以杜衡伪为之也。襄、汉间又有一种细辛,极细而直,色黄白,乃是鬼督邮,亦非细辛也。   《本草注》引《尔雅》云:“蘦,大苦。”注:“甘草也。蔓延生,叶似荷,茎青赤。”此乃黄药也,其味极苦,故谓之大苦,非甘草也。甘草枝叶悉如槐,高五六尺,但叶端微尖而糙涩,似有白毛,实作角生,如相思角,四五角作一本生,熟则角坼。子如小匾豆,极坚,齿啮不破。   胡麻直是今油麻,更无他说,余已于《灵苑方》论之。其角有六棱者,有八棱者。中国之麻,今谓之大麻是也。有实为苴麻;无实为枲麻,又曰牡麻。张骞始自大宛得油麻之种,亦谓之麻,故以“胡麻”别之,谓汉麻为“大麻”也。   赤箭,即今之天麻也。后人既误出天麻一条,遂指赤箭别为一物。既无此物,不得已又取天麻苗为之,滋为不然。《本草》明称“采根阴乾”,安得以苗为之?草药上品,除五芝之外,赤箭为第一。此神仙补理、养生上药。世人惑于天麻之说,遂止用之治风,良可惜哉。或以谓其茎如箭,既言赤箭,疑当用茎,此尤不然。至如鸢尾、牛膝之类,皆谓茎叶有所似,用则用根耳,何足疑哉!   地菘即天名精也。世人既不识天名精,又妄认地菘为火蔹;《本草》又出鹤虱一条,都成纷乱。今按,地菘即天名精,盖其叶似菘,又似名精,名精即蔓精也。故有二名。鹤虱即其实也。世间有单服火蔹法,乃是服地菘耳,不当用火蔹。火蔹,《本草》名稀蔹,即是猪膏苗。后人不识,亦重復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