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随笔 - 第 4 页/共 13 页

冯定远 【 班】 梅花诗:「若教带影和香赏,难得无风有月时。」名句也。近马扶曦 【 元驭】 反其意云:「无风有月寻常事,难得人间对此花。」亦佳。   明初闱中命题与今制异。有首二三皆论语者,如洪武丁卯应天乡试,首题「兴于诗」三句,二题「老者安之」三句,三题「克己复礼为仁」三句是也。有首题论语,二三题皆中庸者,如永乐乙未会试,首题「老者安之」三句,二题「中也者至万物育焉」三句,三题「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一节是也。有首二题皆论语,三题中庸者,如宣德庚戌会试,首题「孔子于乡党」二节,二题「立则见其参于前也」一节,三题「洋洋乎至待其人而后行」是也。有首题大学,二题论语,三题中庸者,如正统丙戌会试,首题「尧、舜帅天下以仁」一句,二题「克己复礼为仁」五句,三题「凡事豫则立」二句是也。   十二年为一纪,取岁星一周天之义。孔子猗兰操云:「年纪逝迈,一身将老。」「年纪」二字始此。   俗称天气凉为「风凉」,亦有本。邢昺论语疏「风凉于舞雩之下」。杜诗「何似儿童岁,风凉出舞雩」。   物之无意而得者,俗谓之「傥来物」。庄子刻意篇:「物之傥来,寄也。」俗语本此。   俗谓轻物为重物所压而致极碎者曰「■〈欶上韭下〉粉」。庄列御寇篇:「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欶上韭下〉粉夫!」「■〈欶上韭下〉粉」二字始此。   春秋襄二十五年传:「楚薳子冯卒。」「舒鸠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离城,吴人救之。子木遽以右师先,子强帅左师以退,吴人居其间七日。」又史记游侠传:「洛阳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此世俗「居间」二字之始。   俗以「葬柩」为「举襄」。按左传定十五年:「葬定公,雨,不克襄事,礼也。」此必俗语所本。但杜注:「襄,成也。」襄事,犹言成事,若云举襄,殊无文理。况凡事皆可言襄,何必独指葬说?又俗以「匡襄」讹作「劻勷」,亦谬甚。「劻勷」应作「恇勷」,言急遽之状。若赞助成事,应作「匡襄」,亦不可不辨。   左氏庄二十一年传:「郑伯效尤,其亦将有咎。」又僖二十四年传:「尤而效之,罪又甚焉。」又襄二十一年传:「尤而效之,其又甚焉!」又国语「尤」作「邮」。楚子曰:「夫邮而效之,邮又甚焉!」按:尤,过也。今人不究尤字之义,通作效法语用,大谬。   左氏宣十二年传:「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盖言师之武、臣之力,故下文分顶云:「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见近时名家,有截去「力」字,用「师武臣」者,于义殊未安。   史记留侯世家:「良学辟谷,吕后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按:「白驹过隙」,本庄子知北游篇:「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白驹,或云日也。」「隙,孔也。」   宋人田元邈江梅诗:「冰肤宛是姑仙女。」按庄子:「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注云:「藐姑射,北海中山名也。」据此则「姑仙」二字,用来殊不成语。且因一「姑」字,而遂误认为女,尤可笑。   论语:「吾党有直躬者。」按吕氏春秋竟作人名,于理亦顺。盖其人名躬,以其为人之直也,而遂谓之直躬。如庄子狂接舆、后世颠旭之类。   公羊传:「古人尚质,双生以后生者取以为兄。」而西京杂记则云:「霍将军妻产二子,霍光曰:『昔殷王祖甲一产二子,曰嚣,曰良,以卯生嚣,以巳生良,则以嚣为兄,良为弟。』霍氏亦以先生为兄。」据此则公羊之说亦未尽然。   记者,记其事不下一断语,故陈后山云:「今之记乃论也。」予谓古人之记之佳者多矣。然必如应劭汉官、马第伯封禅仪记、韩公画记,乃为记之正体。   今人事事不如古人。而有二事却胜之,历法之密也,算法之巧也。   前明隆庆时,吾邑某公为显官于朝,方以气节名天下,于是门下厮养辈,多有窃其重以行者。而同时某公为御史,其门下亦如之。独严文靖 【 讷、】 陈庄靖 【 瓒】 两公,严戢家人,不许渔食乡里。里中为之语曰:「甲[蒋]半分、乙[赵]白夺、陈不管、严老佛」。   归湘,字溶溶,吾邑闺秀也。有春日[居四首,颇传诵一时,今录其半于此。其一云:「竹翠沙明迥绝尘,清江荇暖鸭知春。门前车马应嫌僻,镜里莺花不笑贫。几阵疎风开柳絮,一番瘦雨净苔茵。年来种得桃千树,偷仿仙源学避秦。」其四云:「碧纱摇绿印芭蕉,花底烹泉卷素涛。昨夜雨深催芍药,连朝日丽熟樱桃。柳丝拂路绿阴乱,麦陇翻云翠浪高。一曲洞箫良夜静,清风明月任逍遥。」   苏世长本唐名臣,而史载其为刺史,因民不率教,责躬引咎,自挞于都街。伍伯疾其诡,挞之见血,世长不胜痛,大呼走,观者无不笑之。此事殊可喷饭,因录之。   新城王阮亭先生自重其诗,不轻为人下笔。内大臣明珠之称寿也,昆山徐司寇先期以金笺一幅请于先生,欲得一诗以侑觞。先生念曲笔以媚权贵,君子不为,遂力辞之。先生殁后,门人私谥为文介。即此一事推之,则所以易其名者,洵无愧云。   吾邑孙状元承恩,原名曙,故字曰扶桑。为诸生时,好以骈体为经义,是时吴中有文社曰同声,而孙实为之领袖。同社多效其体以为文,而风气遂为之一变。所选丁亥房书,名曰了闲,悉六朝丽语,风行海内,一时纸价顿高。满大臣刚公弹驳文体,乃与进士胥廷清、缪慧远、史树骏,举人毛重倬同时被逮。扶桑至褫其衿。予见了闲首义,为「学而时习之」全章。原起云「且自芸吹缬古之香,杜陨求声之草,桂残招隐之花」,以此三句括全题三节,通篇语皆类是。闻此篇虽刻他氏,实扶桑自作,即一原起而构思一日夜云。   吾邑秦兰征,字符芳,所著天启宫词颇佳。今朱太史竹垞 【 彝尊】 日下旧闻,载陈悰天启宫词五首,实为元芳作而系之于悰者,盖如齐邱化书、郭象庄注云。   明高祥妻许氏,吾邑节妇也。其墓在石梅之左,与翁氏世祠接。翁因修祠稍轶其址,许遂现形,翁惧而还之。又钱湘灵先生修邑志,于许传节去数语,许即见梦曰:「尔灭吾名,我杀尔孙。」未几,而先生之孙果亡。其灵异如此。相国蒋公于丁未岁归里,为捐赀百金葺其墓,立石为门,而垣以缭之。   昆山许竹隐 【虬】 罢官归,尝居其乡之海藏庵。一夕,庵失火,竹隐既趋出矣,复冒火趋入,独取一蒲团出。人讶而问之,曰:「老夫一生受用,都在这个,失去便无处立脚矣!」   宋文臣起复,必先授武职,故富文忠公以宰相丁忧起复,授冠军大将军。此即本礼记「三年之丧,卒哭,兵革之事无辟」意。而却扫编以为用「墨缞从戎」之义,示不得已也。按:春秋僖公三十三年夏四月辛巳,晋人及姜戎败秦于殽。先儒以为晋襄亲将,绌而不称君者,俯逼葬期,忘亲背惠,墨缞绖而即戎,其恶甚矣!然则墨缞即戎,春秋方书人以讥之,岂可援以为例。议论不本经术,即为游谈无根,此不可以不辨。   宋杨备得古文尚书释文,读之大喜,于是书讯、刺字皆用古文,僚友多不之识,指为怪物。近吾友汪西京 【 沈琇】 喜写古字,诗文、书牍无不用之。盖今世之杨备也,亦过于好奇矣。   黄暐日升蓬窗类记云:「商文毅公父为府吏,生时,知府遥见吏舍夜有火光,踪迹之,实非火也。翼日问羣吏商某家有何事?吏以生子对。知府异之,语其父云:「此子必贵,宜善抚之。」而冯复京先贤事略中,载「吾邑严文靖公之父,亦为府吏,亦于吏舍生公,生时亦有火光烛天。知府大惊,推问之,乃公生也。」复京之外王父谭半湖,与严公之父同为府吏相善,其言必可信,非一事而附会两人者。后两公复同登宰辅,同享高寿,事亦异矣。 【 蓬窗类记,王文恪公为序。】   吾邑黄公钺,以给事中家居。靖难师起,苏州知府姚善方起兵勤王,不幸为麾下所缚,竟致身死。公故与姚相善,闻善殁,即具朝服投琴川桥下死。邑志及先贤事略所载悉同。而明人病逸漫记则云:「永乐初,征赴京师,至半途投水自溺。」误也。   弇州觚不觚录,载江陵相于冯珰处投刺称晚生,已为可异。而吴次尾续觚不觚录云:「南京都御史张,固宜兴相之房师也。宜兴大拜后,张投刺书晚友生。」真千古奇闻矣!   西儒利玛窦,以写照为「第二我」。此与世说「友为我之半」一语,其义正同。比之喜容、玉照等称,可谓新而且雅矣!   世俗所传感应篇,不知作于何代,而发端云:「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即用左传闵子马语,不易一字。继之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亦即尚书「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之意也。   吾邑孙本芝 【 朝让】 方伯未第时,暑月浴罢坐檐下,忽黑云四起,不辨人色。有物突如其至,目光径数寸,鼻以下皆浅黑色,髯垂至地。流涎声■〈氵虢〉■〈氵虢〉然,鳞爪毕露,云护其尾,独不得见,意其龙也。相距才尺许,方伯闭目坐,少顷视之则已不见,而黑云亦解驳殆尽。起巡庭际,无滴水沾湿也。   南宋刘宰漫塘,金坛人。俗传死而为神,职掌蝗蝻,呼为「猛将」。江以南多专祠。春秋祷赛,则蝗不为灾,而丐户奉之尤谨,殊不可解。按赵枢密蔡作漫塘集序,称其学术本伊、洛,文艺过汉、唐。身后何以不经如此,其为后人附会无疑也。   吾邑冯补之 【 行贤】 善书,得鲁公筋力。而徐南徐 【 州】 善镌刻,刀法亦仿佛伏灵芝。补之尝书金刚经全部,而南徐镌诸石,一时推为二绝。今石藏城西梵寿庵,庵僧素风禅师 【 律然】 于丁未岁取石陷方丈壁间。而诗老王话山 【 誉昌】 题其额曰「石经室」。   孙可望在滇劫永历入营,日支粮五升、肉菜少许。饷司上日计簿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太子一口。」可望怒,骂曰:「奴辈不书皇帝一尊,而云一员,使我得罪主上乎!」其可笑如此。   每见神庙中榜一联云:「为善不昌,祖宗必有余殃,殃尽则昌;为恶不灭,祖宗必有余烈,烈尽则灭。」其语实本刘向,盖即说苑所云「贞良而亡,先人余殃,猖K而活,先人余烈」是也。   钱一物而具天地之象,以其外圆而内方也。惟人亦当如是,故昔人云:「中不方,名不章,外不圆,祸之门。」   小雅斯干章:「载弄之瓦。」注云:「瓦,纺砖也。」朱子又云:「必纺时所用之物。」旧见人画列女传云:「室女手执一物,如金银之样者,意其为纺砖也。」此说恐不然。余见今世纺车之式,下有木一纵一横,往往以砖镇之,或于纵木上,或于横木上,盖防其摇动也。岂即所谓纺砖乎?说苑云:「和氏之璧,价重千金。以之间纺,曾不如瓦砖。」间纺者,介于纺之中间也。此亦足以证余之说矣。   郭巨之孝,古今所艳称也,然我窃疑之。夫以子分母食为患,则螟蛉他姓可也;否则弃诸道路,听人收养可也,何为必埋之以绝其生路乎?况为母者肯分食以养儿,是儿必母之所爱矣。假使既埋之后,母诘以儿何所往,则将奚辞以对。若竟对曰:「恐分母食,已埋之矣。」不适以伤母心乎!此贼恩之大者,乌得以孝称之?   康熙丁卯科江南主司,乃北平米汉雯也。八月初八日午刻,甫当唱名,忽有飞蝗蔽天,自东而来,回翔试院,旋复东去,禾苗无损,人咸异之。迨揭晓日,金陵诸生,见榜多纨袴,羣聚而哗,几成大狱,好事者竞作檄文歌曲,喧传远近。事闻,汉雯削籍。识者谓蝗能食米,天盖所以儆之云。   顾副使瑮,字英玉,华玉尚书之从父弟也。罢官归,囊橐萧然,几无以给昕夕。华玉辟息园,与英玉所居寒松楼仅隔一垣耳,宾朋满座,伎乐杂作,招之饮,多不赴。尝绝粮,华玉馈以斗粟,不受也。吾邑钱谦贞履之亦与受之尚书为从兄弟,当受之在前明时,声势与华玉埒。而履之所居怀古堂,亦与受之隔一垣。尝属莆田宋比玉八分书杜句为堂联云:「钟鼎山林各天性,浊醪麤饭任吾年。」其不肯相下之意,隐然可见。盖绝类英玉之与华玉云。后怀古堂属闽中张解元超然 【 远,】 堂联至今犹存。   常熟历唐四百年,宰其地者,邑志官司表载六人,而郭思谟不与其列。友人吴嘉树 【 征誉】 家藏古帖,有进士吴郡孙翌大唐故苏州常熟令孝子太原郭府君墓志铭,即为思谟作也。余为节而录之,以俟后之修志者补入焉。志云:「公讳思谟,太原平阳人。仁孝绝伦,感通天地。太夫人尝有疾,忆羊肉,时禁屠宰,犯者加刑,日号泣于旻天,而不知所出。忽有慈乌衔肉置之阶上,故得以馨洁其膳。他时忆庵萝果,属觱发之辰,不可得也。公仰天而叹,庭树为之犯霜雪,华而实矣。公取以充养,且献之北阙。于时天后造周,惊叹者久之。命史臣褒赞,特加旌表。无何忆新竹,复如向时之菀结,又无告焉。后园丛篁,忽苞而出,所居从善里,其竹树存焉。公始以孝子征,解褐拜定州安平县丞。下车未几,而胡人作孽,公身被囚虏,命悬锋镝,出于万死之中,兴其一切之计,大杀寇盗,载完郛郭。招慰使奏加公朱绂,撝让不受,属内忧服阕,转江阴县丞,又应廉让举,擢武功尉。秩满迁常熟令,凡佐三邑而宰一县。所居必化,所在必理,专务于德,夫何不臧。公之二昆,长曰思诲,次曰思训,俱已先世。遗孤凡十有三人,或在龆龀,或居襁褓,公抚之育之,出入腹之,人不知其诸父,盖孝悌之至也。禀命不融,春秋五十有九,开元九年正月二日,寝疾殁于官舍。以其年十一月十七日,祔葬洛阳东门平川,礼也。」   潘荣,字显甫,别号郭指,邑人也。家居陋巷,书声琅琅出金石。不妄交一人,往来惟陆铣、钱曾及释道源而已。尝着法苑绀珠集钱□□极称之。翁尝与道源书云:「往辱显甫潘兄,束书执贽,欵门造谒,知其为温文恭敬,强学好问之君子,不图其珪璋文府,精理道心,富有日新,一至于此也。绀珠一集,贯穿三藏,繁简博约,殆将合珠林一览而为一书。其它著述,大都函雅故,通文章,开国成,庀史料,皆当杀青缮写,次第出视。视世之巵言、稗史、谀闻、浅说,费纸灾木者,岂止日劫相倍而已哉!」其为宗工称许如此。钱曾读书敏求记亦曾及之,称为虞山隐君子,而邑乘失载,名氏翳如,俾一生读书汲古之心力,无由表见于世,良可叹耳!   史记周本纪:「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去与弆同,盖古人谓藏为去也。按左传昭十九年:「纺焉以度而去之。」杜注云:「因纺纑,连所纺以度城而藏之也。」汉书苏武传:「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颜注云:「去谓藏之也,音邱吕反。」陈遵传:「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颜注云:「去,亦藏也,音邱吕反,又音举。」三国志华佗传:「何忍无急去药,以待不祥。」裴注云:「按古语以去为藏也。」而周本纪「去」字,古人独无注释,故引诸书以证之。   麋、鹿、虎、豹、马、牛、羊、狗,皆兽属也,而尔雅以麋、鹿、虎、豹归之释兽,以马、牛、羊、狗归之释畜者,何欤?盖一育于山林,一为人所养故也。今人则于物之四足者,概以兽目之,不复知有兽、畜之分矣。   褚河南帖,今世盛推同州圣教序。而友人吴嘉树 【 征誉】 尝辨其非褚公书,其说良是。盖褚公之没在显庆三年,而此碑书「龙朔三年建」,是在褚公没后五年也。后人因此碑未署书者姓名,谬添「大唐褚遂良」云云。其添刻数字,与碑文笔迹迥异,学书者亦不可不知。   古人以同举为同岁,见于后汉书李固传及三国志魏武帝纪。其称同年则自唐始。唐宪宗尝问李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对曰:「同年乃九州岛四海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前明正、嘉以前,风俗犹为近古,必父之同年方称年伯,而同年之父即不尔。吾邑孙云津舟,中正德丁丑科进士,乃夏桂洲之同年也,而云津之父西川翁七十,桂洲寿之以诗,称老先生而不称年伯。其诗卷现藏孙之后人宝洲 【 淇】 家,可当左验。今世不论年谊有无,通谒概称年家,即屠酤儿亦然,最为无理,王新城分甘余话中尝痛斥之。而今人名刺往来,若不署此二字,见者即疑为轻己,辄有拂然之色,亦可怪矣!   眷,亲属也,亦作婘。史记樊哙传:「高后崩。大臣诛诸吕、吕须婘属,因诛伉。」伉乃哙之子,即吕后女弟吕须所出也。又五代史裴皥传:「裴氏自晋、魏以来,世为名族,居燕者号『东眷』,居凉者号『西眷』,居河东者号『中眷』。」是同姓亦可称眷矣。今世不论亲谊有无,并不论相识与否,而书刺概称「眷弟」、「眷晚生」。此「眷」字殊无着落,最为可笑。又世俗于亲属有亲眷之称。按:三国志毛玠传:「文帝为五官将,亲自诣玠,属所亲眷。」疑即为「亲眷」二字之始。然此乃活字,与今人所称颇异。   「苍茫」二字本皆平声,而古人亦有仄用者。如乐天诗「野道何茫苍」,东坡诗「愁度奔河苍茫间」,苏子美诗「淮天苍茫皆残」是也。近王阮亭苻离吊颍川侯诗亦有「平芜何茫苍」之句,句法似即本之乐天云。   ●柳南随笔卷三   律诗起于初唐,而实胚胎于齐、梁之世。南史陆厥传所谓「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征不同」者,此声病之所自始,而即律之所本也。至沈、宋两家,加以平仄相俪,声律益严,遂名之曰「律诗」。所谓律者,六律也,盖指宫商、轻重、清浊而言,不特平而平、仄而仄已也。即平之声有轻有重、有清有浊,而仄之声亦有轻有重、有清有浊。少陵所云「晚节渐于诗律细」,意必于此辨之至精尔。若以对偶言律,则唐人律诗固有通首不对者,而五七绝句,昔人谓之二韵律诗,亦谓之小律诗,又何以称焉。   诗之有律,非特近体为然也,即古体亦有之。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可见唐、虞以前,诗已有律矣。明人林希恩云:「曹植美女篇:『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旋。』此十言皆平也。杜甫同谷歌:『有客有客字子美。』此七言皆仄也。」又予观李商隐韩碑一篇,「封狼生貙貙生貔」,此七言皆平也;「帝得圣相相曰度」,此又七言皆仄也。然而声未尝不和者,则以其于清浊、轻重之律仍自调协尔。赵秋谷 【 执信】 谓王阮亭古诗别有律调,盖有所受之,而未尝轻以告人。夫所谓律调,亦岂有外于清浊、轻重者?或疑古诗既有律矣,与齐、梁体又何以异?而不知齐、梁之调主于绵密,古诗之调主于疎越,其筋骨气格,文字作用,固迥然殊也,而今之能辨者或寡矣!   古诗之异于齐、梁体,固在声调矣,然其分界处,又在对与不对之间。齐、梁体对偶居十之八九,而古诗则反是。尝考五言古诗,汉、魏无论,在唐则创自陈拾遗,至李、杜益张而大之,而歌行之作,亦断以李、杜为宗。盖前此如王右丞辈,尚有通篇用偶句者,自李、杜出而风气为之一变,而后之作者,不复以骈俪为能矣。故李、杜集中五七古虽不乏对偶,亦止如李习之所云:「极于工而已,不自知其对与否也。」近见钱尔弢 【 陆灿】 与某人论诗书,有云:「杜诗『晚节渐于诗律细』,非专以律诗为律也。其五古、七古中间,必有数联,有出句,有对句,此则古中之律也。今人于古诗多不置出句、对句,则无古诗之律矣。」洵如其说,则是竟以对偶为律,而不复知为声律之律矣!况诗中用偶亦非难事,岂作古诗者多用几偶句,而遂可谓之诗律细乎?至谓「杜诗绝句数首中,必五六首有出句,有对句,此乃律中之律也。今人于五七绝句,首首散行,不一二置出句、对句,则无律中之律矣。」夫唐人于四韵律诗尚有通首不对者,何有于绝句?然则少陵之所以独高千古,亦未必专于偶句见长也。尔弢之为此论,必误信宋人诗话,以绝为截,谓绝句之体,或截律诗之中,或截律诗之半也。而不知二句一联,四句一绝,联绝之称,自未有律诗已然矣。   孝感熊公 【 赐履】 为大冢宰时,僚属有袁定远者,以户部郎中调文选司。其母年逾八十,且多病。家信至,属其子归甚迫,袁乃具呈熊公,请告终养,并约同僚数十人代求之。熊公怒,抵其呈于地曰:「汝蒙恩初调,正当报効朝廷,而敢遽求归里邪?若再溷渎,即当参送刑部矣!」袁口塞默而退。次日在朝房,袁出家书示同僚,并约再恳熊公,公复抵其呈于地曰:「我昨日已言之,若再溷渎,即当参送刑部矣!汝辈敢复尔邪?」时吏部官属在朝房者,不过五六人,内有吴应庚者,攘臂而白熊公曰:「袁选君之母老而且病,家书惨切,一字一泪。皇上方以孝治天下,此等谅在所哀矜。老先生为百官长,顾乃壅塞下情,恐非皇上孝治之意。况令弟四先生现在西曹,今日方知狱吏之尊,老先生言及彼处,正当蹙额疾首,而反以此恐吓天下士大夫,此应庚窃所未喻也。」熊公闻之,即俯躬引咎,允其请焉。「令弟四先生」云云者,谓熊公之弟赐瓒,方坐事系诏狱云。家西涧先生 【 材任】 为余述之如此。余于是叹吴君之善言也,熊公之能受直言也,并有古人风矣!并志之。   江右陈公木斋 【 守创】 居官清介,为天下第一。雍正某年,以诖误罢仓场侍郎,居京师数载,几不能举火。至庚戌冬,蒙恩放归,与一商人同舟,商人所出赁钱颇多于公,公遂以正舱让商人,而自与一仆居头舱。时公行李萧然,商人意颇轻之,亦不问为谁也。迨至淮上,总河嵇公曾筠知之,遣人以名刺致意,商人犹茫然未觉。未几,淮安郡守以腰舆迎公去,商人始大骇,知为公,旋匿去。然公自以所出钱少,合应以正舱让商人,不以介意也。公于康熙六十一年为常熟令,未及两月,即行取入都。离任之日,阖邑罢市攀留,至以石塞寺门,不听公去,其得民心如此。   许儁,字伯彦,祭酒石门 【 士柔】 之父也。高才强记,落魄好大言,里中呼为狂生。尝以省试之白下,作书寄家人云:「一到京中,饭量大长,早晨三碗,日中三碗,晚间三碗。如此吃饭,精神安得不足?如此精神,文章安得不佳?如此文章,今科安得不中?篱笆为我拔去,墙门为我刷黑,士刚、士柔打点作公子可也!」其笔墨多此类,见者辄为绝倒。某宗伯集中所云:「里中许老秀才,好即事即席为诗,杯盘梨枣,坐客赵、李,胪列八句中。」盖即指伯彦也。   金人瑞,字若采,圣叹其法号也。少年以诸生为游戏具,补而旋弃,弃而旋补,以故为郡县生不常。性故颖敏绝世,而用心虚明,魔来附之。某宗伯天台泐法师灵异记,所谓「慈月宫陈夫人,以天启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口卜〉者」,即指圣叹也。圣叹自为■〈口卜〉所凭,下笔益机辨澜翻,常有神助。然多不轨于正,好评解稗官词曲,手眼独出。初批水浒传行世,昆山归元恭 【 庄】 见之曰:「此倡乱之书也!」继又批西厢记行世,元恭见之又曰:「此诲淫之书也!」顾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于家置一编。而圣叹亦自负其才,益肆言无忌,遂陷于难,时顺治十八年也。初,大行皇帝遗诏至苏,巡抚以下大临府治。诸生从而讦吴县令不法事,巡抚朱国治方昵令,于是诸生被系者五人。翌日,诸生羣哭于文庙,复逮系至十三人,俱劾大不敬,而圣叹与焉。当是时,海寇入犯江南,衣冠陷贼者,坐反叛,兴大狱,廷议遣大臣即讯,并治诸生。及狱具,圣叹与十七人俱傅会逆案坐斩,家产籍没入官。闻圣叹将死,大叹诧曰:「断头,至痛也;籍家,至惨也!而圣叹以不意得之,大奇!」于是一笑受刑。其妻若子,亦遣戍边塞云。   汉阳人朱方旦,号尔枚。其妻本狐也,衣襦履袜之属,皆以红为之。方旦挟术游公卿间,多奇中,皆其妇出神告之。徐先生水南 【 淑】 云:方旦以符水济人,人趋之者日以千计。湖抚董国兴恐其为变,执而下之狱,递解至京师。临发,送者尚数百人。方旦挥使去,曰:「无害!此行主得财也。」果不死。   [时刑部议以妖术惑众法当斩,出就西市矣,而太皇赦忽至,遂不死。寻召入,言事皆奇验。上命馆于内城,侍卫罗列,赐赉频烦。诸王公贵戚日候于门,问祸福,其应如响。方旦苦于酬接,力请乞归,上许焉。归舟所载不赀,悉用以营祠宇,不以自润。董既欲杀方旦不克,且闻上方宠待,诸贵隆礼,心疑方旦倾之,日夜忧惧成疾,屡疏乞休,遂罢归旗。癸丑滇南乱作,上恐方旦为滇所致,再驿召之。方旦至,顿首言:「此数百万人民之劫,致朝廷宵旰,然无能为也。二三春秋,当有定夺。山人受恩本朝,决不敢负。」上益礼之。]   后董以疾乞休在京,方旦执礼往叩,董愧谢不遑。方旦曰:「公为国大臣,谊当持正,某岂敢怨?闻公抱恙,敬来相疗,勿疑也。」董大喜,因命取无根水一杯,以朱笔画符水面,而朱不散,董服之即愈。且曰:「公运当稍滞,三年后必复起用。」后果如其言。又裕亲王妃产三日不下,王忧惧,延方旦治之。方旦携王手入别殿静坐。有顷,王心恐甚,数欲起。方旦曰:「无容!少间当有物来助也。」逾时,内侍来报,有白鹤翔于正殿。方旦曰:「未也!再觇之!」又逾时,报云:「多至数十矣!」方旦曰:「更觇之!」少顷,又报云:「多至百余矣!」方旦乃起贺王曰:「此即向所云来助者。」王入内而妃已娩矣。其神异如此。一时礼之为师者,自王而下,朝贵至数十人。方旦羽翼既众,潜谋夺龙虎山张真人所居。一旦,张之祖道陵降神于其徒曰:「妖狐谋不利于我,已殛之矣!」朱妇果震死。自其妇死,朱懵无所知,有司捕下狱,寻弃市。   古之咏雪者多矣,而苏子美既以「粉泽涂我面」,又以「珠玉缀我腮」二句,颇入恶道,反不如「天医切茯苓」及「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等语,犹足供人抚掌也。近日湖上某禅师亦有一绝云:「阵阵朔风寒,天公大吐痰。明朝红日出,便是化痰丸。」读之尤堪绝倒云。   今人作札与人,辄以某老、某兄、大人称之,此最可笑。按干卦:「九二利见大人。」此大人主在下说。「九五利见大人」。此大人主在上说。两「大人」俱作「圣人」解,所谓大德之人也。论语「三畏」章及孟子「有事君人」章,所谓「大人」亦即指此种。又汉高祖云:「始大人以臣为亡赖。」霍去病云:「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晋陈骞云:「大人大臣。」此皆呼其父。而疏受叩头曰:「从大人议。」此则呼其叔。范滂云:「惟大人割不忍之恩。」此又呼其母。历考经史,未有以此称常人者,今人亦不思之甚矣。   明万历戊子,顺天举人李鸿卷中有一「囡」字,为吏部郎中高桂所参。鸿系申相国时行壻,吴人呼为「快活李大郎」。及以文中用「囡」字被论,又称为李阿囡。「囡」者,吴人呼女之辞。然李所用「囡」字,实「囮」字之误耳。   江阴李忠毅公死阉,名臣也。其绝命词云:「只有亲恩无可报,生生愿诵法华经。」二语自是破绽。某宗伯为公作墓志载入,殊为无识。闻公子逊之颇不喜佛,时有灵严继起禅师者,道行颇高,至江阴,士大夫无不礼见,逊之独不与通。禅师以其为名父子,先往访焉。坐定,师即举忠毅公二语以问,云:「是什么意思?」逊之不能对,遂为师屈云。   冯已苍尝至吴门,夜泊舟山塘。邻舟有读杜诗者,则江阴尹孔昭 【 嘉宾】 也。已苍不知为何人,乃大声曰:「杜诗是不易读者!」明旦,孔昭诘其为谁,已苍绐曰:「常熟朱某。」朱某者,吾邑富人也。翌日,孔昭至吾邑,访某宗伯告以此事。宗伯曰:「朱某是富翁,岂知所读者为杜诗?是必冯已苍也。」遣人招冯至,冯出不意,既见尹,愧谢而已。   陈在之 【 玉齐】 晚年与同邑邬因仲 【 载锡】 相遇,握手道故,因喟然曰:「吾辈垂髫相友,如昨日事,不谓一转瞬间,各已衰老若此。」因仲曰:「不特老也,且将死矣!」在之曰:「尔我贫苦一生,此事岂尚不免乎?」因仲曰:「免则贫苦无已矣!」因相与大笑。   嘉定侯先生大年 【 开国,】 吾友秉衡 【 铨】 之尊府也。其读书处曰凤阿山房,秀水朱太史竹坨 【 彝尊】 题句云:「四先生里读书庄,髯也经营兴不忘。张笔孙诗陆经义,孰居南北孰中央?」张谓征君汉瞻 【 云章】 ,孙谓学士恺似 【 致弥】 ,陆谓征君翼王 【 元辅】 也。时以四君为嘉定后四先生,以配前代唐、娄、程、李,故竹坨之诗云尔。   陆坦,字文度,邑人也。自号平山,盖以命名取义耳。后以教习授楚雄县令,而其地适有平山,君异之,乃为亭于其上,而颜之曰平山亭。未几,君卒于官舍。弥留之际,亭忽无风而倾,声振寝室,遂以是刻告终。时康熙丁酉年也。   祝谦吉,字尊光,邑人也。中崇祯癸酉举人,就选桃源教谕,以内艰归。所居在城西,与赵某连址。会赵与兄同登甲榜,声势赫奕,迥出祝上。祝家世故微,赵以此数凌辱之,祝积不能堪,竟于癸未仲冬投缳死。死之日,邑中哗然,羣起而噪赵之门,赵键户不启。有诸生七人梯而入,去其键,众乃一哄而进,财货抄掠无遗。先是祝之在桃源也,颇称职,得士心。至是诸生闻变,相率兼程而至,至则毁赵所居,即以葬祝焉。时钱□□方里居,两家并赴其门,请为主张,钱不应,乃作赵、祝事,自白苦言,粘之通衢。其起语有云「里中赵、祝之事,幽有鬼神,明有王法,宿世有寃对,现在有报应」云云。[观此则钱之不直赵,隐然可见。]   嘉定严永思 【 衍】 ,唐叔达先生壻也。尝取涑水通鉴广之,穷年矻矻,一事而徧采诸书,卷帙多至四倍,时人目为「涨膀通鉴」。按以水浸物曰涨膀,涨膀盖吴俗俚语也。   [崇祯十年,常熟令为邹守常,贪墨吏也。到任四月,民即起而噪之。时阖邑士大夫颇不直邹,相率诣郡城,以民情达抚军。抚军曰:「令虽不善,但到任百余日而即噪之,百姓无乃已甚乎?」时首座为钱公谦益,次即陈公必谦。钱闻抚军言,语塞无以对。陈独慷慨进曰:「休说百姓已甚!京山杨父母,在任九载,百姓亦何尝鼓噪来?」抚军善其言,遂左迁邹令去。京山杨父母者,谓前令杨公鼎熙也,盖自崇祯元年到任,至九年始去云。   康熙庚戌会试,得人之盛,为本朝第一。理学则有陆公陇其、李公光地,名相则有王公掞,直臣则有郭公琇,廉吏则有邵公嗣尧,宿学则有许公自俊、周公陈俶、钱公世熹。是科典试,为柏乡魏相国裔介、合肥龚尚书鼎孳。   天启中,吴中诸名士结文社曰应社。大江以南主应社者:太仓张采受先、张溥天如,吴门杨廷枢维斗,金坛周镳仲驭、周锺介生;大江以北主应社者:宣城沈寿民眉生,泾县方应隆道吉,池州刘城伯宗。而太仓自二张外,在社中者又有八人,为应社十子。吴门自维斗外,在社]中者又有十二人,为应社十三子。又常熟杨彝子常、太仓顾梦麟麟士治诗;维斗及嘉善钱旃彦林治书;介生兄弟治春秋;受先及吴门王启荣惠常治礼记;天如及长洲朱隗云子治易,为「五经应社」。迨崇祯庚午,楚中熊鱼山先生 【 开元】 自崇明令调吴江,最尚文章声气。时吴江诸生孙淳孟朴、吕云孚石香、吴?扶九、沈应瑞圣符辈附之,号召同人,创为复社,颇见嫉于维斗。孟朴至吴门,怀刺谒杨,再往,不得见,曰:「我社中未尝有此人。」我社者,应社也。赖天如先生调剂其间,而两社始合为一。   元末吾邑富民,有曹善诚、徐洪、虞宗蛮三家,而虞独不见于邑乘,故知者绝少。今支塘之东南有地名贺舍、花桥、鹿皮弄者,皆虞氏故迹。贺舍者,相传宗蛮家有喜事,特筑舍以居贺者,故曰贺舍;花桥为其园址;鹿皮弄者,杀鹿以食,积皮于其地,弄以此得名。弄旁又有勒血沟,每日杀牲以充馔,血从沟出流,涓涓不止。其侈奢如此。迨洪武中,大理卿熊概抚吴,喜抄没人,一时富家略尽,宗蛮盖其一也。   明嘉隆间,无锡安氏家巨富,甲于江左,号安百万。最豪于食,尝于宅旁另筑一庄,专豢牲以供饍。子鹅常畜数千头,日宰三四头充馔,他物称是。或夜半索及,不暇宰,则解鹅一支以应命。食毕,而鹅犹宛转未绝。后竟用奢侈败。   陆龟蒙江湖散人传,「茶灶」二字,坊本误刻「茶龟」,以「灶」与「龟」笔画相近也。集韵者不知其误,竟收入四支。何太史义门 【 焯】 见之,笑曰:「此正好用对尿鳖也。」俗以溺器为尿鳖,太史盖戏之尔。   唐、宋人酬和诗,有所谓次韵者,谓如其次第,先后不易也。有所谓依韵者,谓同在一韵,而所押之字,则不相同也。有所谓用韵者,谓用彼韵,而不如其次第也。今人或未深考,有浑而称之者矣。   高若拙后史补云:「王仁裕着诗一万首,朝中谓之『诗窖子』。」今人称读书而不通世务者,曰「书磕子」,殆即沿「诗窖子」之称而误欤?   明万历丁巳岁,吾邑举御史某公[邑中举钱侍御岱]为乡饮大宾,一国哗然,而顾大韶仲恭檄之,有「通学云翔而不救,则国学亦可儳言;壮夫林立而莫前,则病夫亦可仗义。敢持正论,责备诸儒。若不能抗步扬声,举觥而法郅恽,亦便当卷堂削迹,蹈海以追仲连」等语,诸生[王宇春]从而和之。御史既命驾矣,仲恭要于中途,以檄致之,御史遂不敢往。   吾邑归少詹惺崖 【 允肃】 性颇浑穆,于一切玩具不甚通晓。尝之维杨某氏,有箫笛挂壁间,少詹取笛直吹之,其仆曰:「此当横吹。」既又取箫横吹之,其仆曰:「此当直吹。」少詹方误以为一物也,骂其仆曰:「汝绐我邪!既说横吹矣,何又说直吹邪?」   柳如是为彭城尚书所昵,财货出入,悉柳主之。族之豪者疑柳多私蓄,尚书既没,拥众突至,颇有所索。柳出,佯为好语曰:「先尚书遗赀信有,然须少待,当不虚来意。」众姑诺之。柳既入,众待久不出,方大声诟之,而柳已闭门自缢矣。众始惊窜散去。其家之不致破亡,柳之力也。于是邑中之士作河东夫人殉节诗以挽之,咸谓其能晚盖云。   袁世忠,字海门,邑人也。身长八尺,人以其长且多膂力,戏以「托天」称之。家贫无行,日游博场以食。会友人以白金六两托完官税,袁竟持作博资,一掷而尽。追比者急如火,友人亦多方物色之。袁既极,乃解其所衣白袷就肆中沽酒,饮极醉,意欲雉经于邑西山之辛峰亭无人处。甫出肆门,泄于巷口,见沟中一布囊,以足蹴之,颇重,拾取视之,乃白金也。持往秤之,正得六两,旋用完税。后中万历丙戌武榜眼,历官至都督佥事。   康熙甲戌上巳,昆山有耆年之会,设宴于徐氏之遂园,宾主共十二人,合八百四十二岁。举人通判常熟钱陆灿,年八十有三;前广西道监察御史昆山盛符升,年八十;翰林院检讨长洲尤侗,年七十有七;右春坊赞善太仓黄与坚,年七十有五;前户部尚书华亭王日藻,年七十有二;提学佥事长洲何棅,年七十;举人常熟孙旸,年六十有九;按察使华亭许缵曾,年六十有八;前刑部尚书昆山徐干学,年六十有四;司经局洗马上海周金然,年六十有四;右春坊右中允昆山徐秉义,年六十有二;前左春坊左谕德无锡秦松龄,年五十有八;而盛御史、徐尚书、中允兄弟实为主人。以齿序坐,即席各赋七言近体二首,用「兰亭」二字为韵,其诗编成三卷,名曰遂园褉饮集。时海宁许公汝霖方督江南学政,实为之序云。   王露湑 【 誉昌】 为诗好押「青」字,社集时探得此韵,即喜见于色,否则必潜易之。其没也,同社周以宁 【 桢】 为诗挽之云:「一事思量投所好,哭君诗句韵拈青。」   洪梦梨,字蕊仙,号白云道人,江阴女子也。才色双绝,往来多名士,而尤与吾友汪西京 【 沈琇】 昵。吟社诸君以西京故,间以诗与道人相倡酬。记壬寅春,亡友吴静川 【 理】 招同人集三影轩,分韵赋诗以寄,道人各依韵和之。和王露湑 【 誉昌】 「青」字云:「湖桥烟月浮空碧,琴水山城入半青。」和孙陶庵 【 镕】 「花」字云:「有限光阴丁噩梦,不情风雨妬梨花。」和周以宁 【 桢】 「蕖」字云:「可有风情依碧柳,未须颜色借红蕖。」和许南交 【 永】 「春」字云:「花糁碧苔三月暮,酒潮红颊十分春。」又是岁之夏,西涧先生招同人集尊道堂,分韵赋诗,再寄道人,道人亦各依韵和之。和西涧「儿」字云:「茶酽碧香浮雀舌,酒清黄色借鹅儿。」和露湑「银」字云:「双尖耸塔排空碧,一涧喷泉倒立银。」和陶庵「中」字云:「妆罢桃笙寻独见, 【 自注独见,卧履名。】 梦回茉莉入通中。」 【 自注:通中,枕名。】 和孙丽明 【 杨光】 「然」字云:「山黛染成眉入翠,火榴簪得鬓初然。」和侯秉衡 【 铨】 「书」字云:「碧红初泛盈缸酒,黄白新标插架书。」和陈亦韩 【 祖范】 「郎」字云:「结成旧恨兼新恨,嫁得萧郎是漫郎。」和西京「浮」字云:「簟碧琉璃三伏冷,绡轻烟雾一身浮。」和静川「深」字云:「风生莲渚擎红堕,雨罨茶烟晕碧深。」和予「微」字云:「山雨嵌空笼黯淡,柳烟横翠入霏微。」此数十句皆秀丽可诵。又我我斋赏梅同西京作云:「愁来万事压眉端,忽覩梅开意自欢。我欲问花花问我,相逢夜半不知寒。」病中送西京还虞山云:「乱头粗服送君行,分手难为此际情。愿向生前拚一死,好从死后订三生。」此二诗亦佳。道人在近代,盖马湘兰、王修微之流亚也,不幸年未四十而殁。西京收拾遗诗,仅得数十首,编成白云遗稿,好事者争传之。   明天启三年,邑东门人市一鳖,归而煮之,锅中唧唧作声。始犹不以为异,细听之,则似人言「莫杀我!莫杀我!」其人不顾,煮愈急,须臾声止,鳖亦糜矣。剖之,于肋下得一人焉,长寸许,巨口、高鼻、粗眉、大眼、落胡,俨然一波斯胡也。头上有发,发有髻,腹有脐,手足俱十指,股有毛,有势亦有囊。独惜煮死,不能言耳!城中一时传哄,士夫争取传看,凡月余不败。见徐阳初 【 复祚】 村老委谈。   读书须读古本,往往一字之误,而文义遂至判然。如周语「昔我先王世后稷」,注云:「后,君也。稷,官也。父子相继为世。」盖指弃与不窋而言,谓昔我先王世君此稷之官也。考之史记周本纪亦然。而今本直云「昔我先世后稷」,似后稷专属之一人,又几讹为周家之后稷矣。若将我先二字读断,则又成何句法乎?又「瞽献曲」注云:「曲,乐曲也。」曲字与典字笔画相近,今本遂多误刊,而不知瞽之于典,初不相蒙也。又桃花源记「欣然规往」。规,画也。规字与亲字笔画相近,今本亦多误刊,而不知既云「亲往」,下文不应又说「未果」矣。   宋诗有四灵体,谓翁灵舒、徐灵渊、徐灵晖、赵灵秀也。按灵舒名卷,诗曰西岩集。灵渊名机,诗曰泉山集。灵晖名照,诗曰山民集。灵秀名师秀,诗曰天乐堂集。冯定远云:「四君诗薄弱,其锻炼处露斧凿痕,所取者气味清淳,不害诗品耳。」又云:「清诗有僧气、山人气,皆是俗。四灵虽寒苦,却无此病。」冯已苍云:「四灵气味似诗,所嫌者用思太苦,而首尾多馁弱耳!」   明制,京官三品以上例予谥;其品秩未高而侍从有劳,或以死勤事者,不拘成例。又词林始得谥为「文」,若非词林而得谥为「文」者,「文」字必系于他字之下,若端文、忠文之类。又吾友汪西京 【 沈琇】 述鄂相国之言云:「不由词林而入相者,亦谥为文。」以甫拜命,无所谓阁老衙门,即在翰林院莅任,坐居中,故称中堂。虽掌院莅任,亦只坐东偏,避相国坐处也,中堂谥「文」以此。然明之魏文靖骥、叶文庄盛、吴文恪讷、姚文敏夔四公,皆不由翰林,亦未尝入相,而亦谥曰「文」,则又不知何说也。   火有文武之称,盖言其缓急也。参同契炉火说云:「始文使可修,终竟武乃陈。」又云:「首尾文,中间武,此即文武火之始。」又曹唐诗「自添文武养丹砂」,又司空图诗「文武轻销丹灶火」。   明太祖既登极,避胜朝国号,遂以元年为原年。民间相传如此,而史书不载。   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以孔门言之,有字其祖者矣,如「仲尼祖述尧、舜」是也;有字其师者矣,如「仲尼日月也」是也。盖古人敬其名,则未有不称字者。自宋人多着别号,于是有卑幼不敢字其尊长之说。然当时大儒如朱晦庵、魏鹤山之徒,犹不谓然。自明迄今,人尤重号,一登仕板,遂不复以字行矣。方逊志与潘择可书云:「交际之崇卑,称号之轻重,固有常礼矣。非尊而尊之,过也;非称而受之,愧也。若某之少且愚,字之已过矣;于字加称号焉,于称号加先生焉,于礼得无不相似乎?」近华阴王山史与人书云:「今人相称字,輙曰某翁、某老。近日市井屠沽,莫不皆然,可笑也。子贡、子思皆字谓圣人,未闻有罪其肆者。」观方、王两先生之言,知前辈于称谓之际,不肯苟且如此,吾辈当知所法矣。   别号古人所无,不知起于何时。或云自寒泉子、樗里子始,至唐而渐众,至宋而益多。近则市井屠沽,皆有庵、斋、轩、亭之称。若止有字而无号,吴次尾所谓如此大雅之士,吾不数见也。尝见祝希哲前闻记载江西一令讯盗。盗对曰:「守愚不敢。」令不知所谓,问之左右,一胥云:「守愚者,其号耳!」则知今日贼亦有号矣。此等风俗,不知何时可变也?   五月时有养日,十月时有养夜,言浸长也。见夏小正。   方虚谷律髓一书,颇推江西一派,冯已苍极驳之,于黄、陈之作,涂抹几尽。其说谓:「江西之体,大略如农夫之指掌,驴夫之脚跟,本臭硬可憎也,而曰强健;老僧嫠女之床席,奇臭恼人,而曰孤高;守节老妪之絮新妇,塾师之训弟子,语言面目,无不可厌,而曰我正经也。山谷再起,我必远避,否则别寻生活,永不作有韵语耳!」余谓江西一派,虽不无可议,然涪翁之作,即东坡亦极赏之,何至诋毁若是。已苍之论,亦殊失其平矣。   人怀不良之心者,俗谚辄曰:「黑心当被雷击。」而蚕豆花开时,闻雷则不实,亦以花心黑也。此固天地间不可解之理。然以物例人,乃知谚语非妄,人可不知所惧哉!   江阴汤廷尉公余日录谓闽之林泉山四代进士,江西之彭文宪二世阁老,以为卓异。而本朝桐城张氏亦二世阁老,昆山徐氏则兄弟三鼎甲,宜兴吴氏则五代进士,长洲沈氏、磁州张氏、泰州宫氏、吾邑蒋氏则四代进士,长洲彭氏则祖孙会状,德清蔡氏则从叔侄两状元,可谓超越前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