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园道古 - 第 3 页/共 9 页
乔白岩为应天府尹,武宗南巡,江彬所领边兵皆跋扈骄横,白岩命于南方教师中取其最矮小而便捷者百人,每日与彬相期至教场比试。南人轻捷,北人麄坌,方欲交手,或撞其胁,或触其腰,皆倒地僵卧。江气大阻丧,而异谋亦寝。
黄淮为相,阿鲁台遣使纳款,请并女直、吐番听其约束。廷臣多许之,独淮曰:『此卤奸谋。使各为心,则易制;并之,难图矣。』文皇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遂不许。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廷闻之,无征以谏。俄内传番僧请腴田千亩,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珪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寺田竟止。
法司奏:『石亨等既诛,其党冒夺门功,升官者数千人,俱合查究。』上召李贤曰:『此事恐惊动人心。』贤曰:『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于是,有功者四千余人尽首改正。
王威宁出军安陆。一日大雪,方坐地炉,使诸妓抱琵琶,捧觞侍。一千户诇卤还,即召入,与谈卤事,甚悉,大喜曰:『寒矣。』手金卮饮之。复谈,则益喜,命弦琵琶侑酒,并金卮予之。又谈,则又喜,指妓中最丽者赐之。自是千户所至,辄效死力。
庄浪士帅鲁麟为甘肃副将,求大将不得,恃其部落强,径归庄浪,以子幼请告。有欲予之大将印者,有欲召还京师予之散地者。刘忠宣曰:『彼虐用其众,无能为也,然未有罪。今予之印,非法;召之不至,损威。』乃为疏,奖其先世之忠而听其就闲,麟卒鞅鞅而死。
汪青湖知泗州,武宗南巡,报驾且至,州邑傍徨,民皆逃匿,公独凝然不动,曰:『驾来未的,科派肆扰,费集而驾至则善,倘费集而驾不果至,将奈何?』时中使络绎道路,恣为求索。公率壮士百余人列舟次,呼声震地。中使阻丧。公麾使人牵舟速行,顷刻百里,遂出泗境。后有至者敛戢不敢肆,而公复礼遇之,于是皆咎前使而深德公。
卢次楩为邑宰陷死罪,以其家富,无敢白者。陆庄简继令浚,欲出之,告台使者,使者曰:『此人富有声。』陆曰:『但当问其枉不枉,不当问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齐无生理;果枉,陶朱无死法。』使者曰:『其原案若何?』陆曰:『原案谓柟之雇工人,因病转雇某应役,后代役者向柟索工钱,柟遂殴之死,法应抵。据职勘之,某若系转雇应役,自当从雇彼者索钱。今乃向柟索钱,则为柟之雇工人无疑矣,当从民家殴死雇工入律坐徒。』柟竟免死。
周文襄忱所卧榻韬灯留笔简,筹度有得,辄起注之,虽气候亦有报侦。一粮长有所侵匿,以江风解,忱曰:『江是日无风,何得失船?』粮长骇服。久之,乃知令金焦山僧日报晴雨风涛。其详确若此。
己巳之变,朝议烧通州仓,适周忱在京议事,曰:『通州去京四十余里耳,又有数百万粮,此可给京军一岁饷,令自往取。何至付灰烬,而曰无资盗粮耶?』京军一时腾饱。
于忠肃超拜兵部侍郎,兼治河南、山西。忠肃命郡邑岁饶则多出官镪,籴民粟归庾;俭则吐庾粟,减直以粜。公私得相赡,而于下尤利。齐、秦民饥,徙入河南者,忠肃全邑各给田,与之牛、种,而以次责其税,毋令与土著淆。流民不致失所。
于少保为本兵。卤将入室,议者请烧通州仓,以绝卤望。少保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者踵接,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州仓为之一空。
铜梁张肖甫戡浙江兵变,未入境,而民变复作。公抵台治事,乱民啸聚益众,公曰:『吾奉命戢悍兵,宜自悍民始。』乃召伍长抚之曰:『前幕府诚误,用汝死力而不汝饱,汝宁无怏怏?』众唯唯。则又曰:『市无赖于乱成矣,彼无他劳,非汝曹例。汝能吾讨捕之,吾且以汝功折罪。』众踊跃听命,顷刻缚乱民百五十余人,斩其渠,余悉释去矣。俟明年春汛,发兵哨海,复歼其乱首二魁。二变俱靖。
许逵令乐陵,流贼猖獗,逵预筑城浚隍,贫富均役,逾月而成。又使民各筑墙,高过屋檐,仍开墙窦如圭,仅可容一人。家令一壮丁执刀俟于窦内,其余人皆入队伍。令曰:『守吾号令,视吾旗鼓,违者从军法。』设伏巷中,洞开城门。未几,贼果至,火无所施,兵无所加,旗举伏发,尽擒斩之。
永乐间,降卤多安置河南东昌等处,生养蓄息,骄悍不驯。方也先入寇,皆乘机骚动,几至变乱。至是,发兵征湖、贵及广东西诸寇盗。于忠肃奏遣其有名号者,厚与赏犒,随军征进。事平,遂奏于彼,数十年积患一旦潜消。
王文成既平宸濠,武宗亲征,北军至江西,恣肆。文成传谕百姓:『北军离家苦楚,居民当敦主客之礼。』每出,遇有死丧疾病者,必停车问劳,厚恤之,北军感服。会冬至节近,预令城市举奠。时新经濠乱,哭亡酹酒者声闻不绝,北军无不思家,泣下求归。
刘忠宣出理边饷。或曰北边粮草,半属中贵人子弟抱揽,公刚,不免取祸。忠宣曰:『处事以理不以势矣,至彼图之。』既至,召边上父老,日夕讲究,遂得其要领,揭之通衢云:『某仓缺粮若干石,每日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民客商之家,但愿输者,米自十石以上,草自百束以上,俱准告,虽中贵子弟亦不禁。』不两月,仓场充轫。盖往时粮必百石、草必千束方准告,故中贵子弟得以抱揽。此法立,民间一有粮草,自得告输,故仓场立足。
陈霁岩知开州,大水,赈饥府下。有司议:『极贫者谷石,次贫者五斗。』放赈时编号执旗,鱼贯而进。公坐仓门点名,视其衣貌极老而贫者暗记之。次年,上司行牒再赈极贫者。吏胥禀出示另报,公曰:『不必也。』第出点名簿暗记极贫者,唤领。乡民以为神明。
赵豫,松江太守,侍郎周文襄有所经划,必与之商榷。公每见讼者非急事,则谕之曰:『明日来。』人始皆笑之,不知讼者乘一时之忿,经宿气平,或众为譬解,因而息者多矣。
何良俊曰:『今之抚按,有第一美政所当急行者:要将各项下赃罚银,督令各府县书数籴谷;其有罪犯自徒流以下,许其以谷赎罪。大率上县每年积谷一万,下县五千,两直隶下有县一百,则每年有谷七十余万,积至三年,即有二百余万矣。若遇一县有水旱之灾,则听于无灾州县通融借贷,俟来年丰熟补还,则凶荒不能为害矣。』
梅衡湘为固安令,有中贵乞为征负。公设饮,召负者前,诃之。负者诉以贫,公叱曰:『贵人债何债,而敢以贫辞乎!今日必偿,徐之,死杖下矣!』负者泣而去,中贵色动,公觉之,乃复呼前曰:『吾故知汝贫,然无可奈何。亟鬻而子女与尔妻孥,速持镪来。虽然,吾为汝父母,何忍使尔骨肉骤离。姑宽汝一日夜,归与妻子诀,此生不复得相见矣!』负者闻言愈泣,中贵亦泣,辞不愿征,为之破券。
周新为浙江观察使,常巡历属县。微服,触县官,收系狱中,与囚语,遂知一县疾苦。明日往迓,观察乃出自狱中。县官惭惧,皆解绶去。由是诸郡县闻风莫不谨饬。
杨文襄与张永既平安化乱,永复命,文襄于袖中出二疏:一言平寘鐇,一请诛刘瑾,永骇之。杨徐言曰:『公班师入,见上,先进宁夏疏,上必就公问,公诡言请屏人语,乃进内变疏。』永曰:『不济奈何?』杨曰:『他人言,济不济未可知,公言必济。顾言时须有节次,万一不从公,公可顿首请上实时召瑾,没其兵器,劝上登城验之:「若无反状,杀奴喂狗!」又顿首哭泣,上收瑾必矣。』一如公策,瑾果获诛。
王璋,河南人,永乐中为右都御史。时有告周府反者,上欲及其未发讨之,问璋,璋曰:『事未有迹,讨之无名。』上曰:『俟发则迟矣。』璋曰:『臣请往,可不烦兵。』上曰:『用众几何?』曰:『臣一人足矣。然须奉敕,以臣巡抚其地乃可。』遂命草敕,即日行。到任,直造周府。王惊愕,问璋来意,璋曰:『人有告王谋反,朝廷已命邱大帅提兵十万将至。臣以王事尚无迹,故来先谕。』王举家环跪,哭不已。璋曰:『哭亦何益,愿求所以释上疑者。』曰:『唯公命之。』璋曰:『能以三护卫献,则无事矣。』王从之。璋出示曰:『护卫军三日不从者,斩。』不数日而散。
周襄敏抚宣大。总督侍郎以苛刻失众心,请粮不从,众遂大哄,围帅府。公时以病告,诸属告急,公曰:『吾在也,毋恐。』即便服坐院门,召诸把总,佯骂曰:『是属辈刻削之过,不然,诸军士岂不自爱而至此?』欲痛挞之。军士闻公不罪己,气已平,乃跪而前,为诸把总请曰:『非把总罪,乃总制贪则不恤众耳!』公从容为陈利害,众欢曰:『公生我。』遂散去。
抚州饥,黄震奉命往救荒,但期会富民耆老以某日至。至则大书『闭籴者籍,强籴者斩』八字揭于市,米价遂平。
徐杲者,世宗时木匠,由营缮所丞历官至工部尚书。当干清宫灾,欲除瓦砾,徐云:『基址愈高愈好,可无去。』从之,省工费若干。阶檐石乃白玉石,长阔坚厚,皆难其选,应易之。徐以火止及其一面,其三面并好,可翻转用,省采取扛运工费若干。
陆兵道景邺莅黔中,制府檄点诸营军。点兵多冒滥,遇点则倩人代之,每什不过二三人,稍急之,则脱巾而噪。景邺初至,即请查七军,令各鱼贯集贡院,身坐大门,禁阑入者。时各兵已点者思出外更番应点,至是术穷。第七军高拱北,号兵四百名,应点者止五人,遂立斩高拱北。先后汰兵万人,而兵不敢哗。
黔督抚檄各卫指挥籴米,既隔岁,复令变价。米既积日多耗,而变价无贸者。镇远指挥走告监军道陆景邺,景邺曰:『是不难,命所部先期支饷两月。各负担自携,以省转输。』既先期,又食佳米,众争往,数日而毕。即以饷银补偿,卫人感泣。
魏忠贤逮周顺昌,苏民激变,立糜旗校五、六人。巡抚毛一鹭束手无措,但抱圣旨牌挤入人丛中,冠带尽裂。太守寇慎带牙役直入旗校卧房,搜出白金三千八百两,令人舁至府治,对众大言曰:『官旗索诈,赃物具在,明日可据以进本。官旗之头底在此,诸百姓勿得过于张皇,致误大事。』众心稍安,随即散去。
登子母董太君捐米七百石,赈饥越中。故套:凡赈米之家,强者攫之去,妇女老弱都无颗粒。陶庵刻一票,令里总报定各坊饥户,躬至其家看验。上贫者给米票若干,次贫者递减。分城中为十区,日查一区,次日赍票领米,十日俱遍,其赈米粒粒皆果饥民之腹。
燕客弟以杀人激变,啸聚万余人,攻其内宅,门凡破,众将举火以焚其庐。陶庵出募壮士二百余人入护,诸人曰:『势大,难与斗。』陶庵曰:『不要尔斗,仍要尔攻。』诸人不解,陶庵曰:『尔众人跻入将破之处,第言:「尔辈何怯,让我辈生力向前!」声张其势,下手稍缓。俟日晡时,声言今日晚矣,玉石难辨,俟明蚤攻进未晚也。』一招径行,余人皆散。
周文襄巡抚江南日,巨珰王振当权,虑其挠己也。时振初作居第,公预令人度其斋,使松江作剪绒毯遗之,不失尺寸。振益喜,凡公上利便事,振悉从中赞之。江南至今赖焉。
文皇帝御奉天门录囚,既多矜宥,尚虑有枉者,召锦衣卫等官,谕曰:『囚皆久于狱,而初至朕前。久于狱,虽枉不求辩;初至朕前,则不敢言。尔等更从容察之,果尚有冤,即来白。』
洪武时,户部奏苏州连逋三十万,请论守臣罪。上曰:『积逋不偿,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责于民,民重困矣。』并所逋赦之。
永乐时,皇太子过邹县,见民间灶釜不治,衣皆百结,叹曰:『民隐不上闻若此乎!』时布政石执中来迎,太子责之曰:『为民牧,而视民穷若此,亦动念否?速往督郡县,取勘饥民口数,发官粟赈之。毋惧擅发,予当自奏也。』至京,即奏之。上曰:『昔范纯仁犹举麦舟济父之故旧,况百姓吾赤子乎!』
洪熙元年,上闻淮、徐、山东民多乏食,召杨士奇等草诏免夏税。士奇曰:『可令户、工二部与闻。』上曰:『救民之穷,当如救焚拯溺。有司虑国用不足,必持不决之意,卿等姑勿言,速遣使赍行。』左右言:『地方千余里,宜有分别。』上曰:『恤民宁过厚,为天下主,可与民尺寸较量耶?』
嘉靖八年,陕西佥事齐之鸾言:『臣由舒霍逾汝宁及经潼关,目击禾穗无遗,流民载道,偶有居民刈获,喜而问之,答曰:「蓬也,有绵、刺两种,干可为面,饥民仰此而活者五年矣!」臣见有食者,取而啖之,螫口涩腹,呕逆移日。小民困苦,可胜道者!谨将蓬子封题赍献,乞颁臣工使知民瘼。』诏命设法赈之。
武宗南巡,驾至淮安,太守薛赟拆去沿河民房,以便扯船,纤取绢帛为之。及过扬州,太守蒋瑶曰:『沿河非临幸之地,扯船自有河岸,何必拆毁民居?如有罪,太守自当之。』又江彬传旨,命扬州报大户,蒋曰:『扬州四大户:一两淮盐运司,一扬州府,一钞关,一江都县。百姓穷,别无大户。』彬又传旨选绣女,蒋曰:『扬州止三个绣女。』江问何在,蒋曰:『民间并无,止知府亲生三女,必欲选时,可以备数。』江语塞,事遂寝。
天顺中,朝廷好宝玩,命中贵查西洋水程故牒。时刘大夏为郎,先捡匿之。尚书项襄毅公诘曰:『署中牒,焉得失?』刘在傍微笑曰:『昔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以万计。此一时弊政,牒即存,当立毁之,犹追究其有无耶?』项再揖谢曰:『公达国体,此位不久属公矣。』
汪待举知处州,民有争讼,呼之使前,面定曲直,不以属吏。百姓颂曰:『官舍却如僧舍静,吏人浑似野人闲。』
快园道古卷之四言语部
陶庵曰:视燕图者言燕,而燕不核也;及至燕,而始能言燕。则空言之无当于实见也。盲者摸象,得象耳者曰象如簸,得象鼻者曰象如杵。一盲者虽无象见,其胸中犹有簸与杵见也。与其摸象而终不得象,孰若摸象之耳鼻而犹知簸与杵之象?盖象者假象,而簸与杵者真见也。有真见,则虽存其言可也。集言语第四。
郁离子曰:『尧舜之于民,犹以漆抟沙;三代之于民,犹以胶抟沙;霸者之于民,犹以水抟沙;后世之于民,犹以手抟沙。』
太祖郊天,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作者。桂良彦进曰:『汤祀天曰「予小予履」,武祭文曰「我将我向」,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诃。』众得释。
太祖召浦江郑济至京,嘉叹其家法,厚赐遣还。高后曰:『闻郑氏千余人,老幼一心,为所欲为,何事不可,宜设法防之。』太祖又复召问:『汝家十世同居,何以得此?』济对曰:『只是不听妇人言耳。』太祖大笑,许即归里。
元幼主死,太祖命作文以祭,多不称旨。海虞钱苏草一通以献,中有云『尔失天下,乃夷狄之所本无;我得天下,乃中华之所固有。』太祖大喜。
德王奏请其母妃之国,词甚哀切,阁下不能难。尹直曰:『臣能折之。』乃为词云:『尔母即我母,我养即尔养,以一国养,不若朕以天下养也。』德王遂服。
太祖召宋濂,问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复问否者为谁,对曰:『其善者,与臣交,故知之也。若不善者,纵有之,臣不知也。』卒无所毁。
会稽宣温,洪武中被召,上询以治道,温条对甚悉。上因问曰:『汉高祖杀功臣,光武全功臣,优劣何如?』对曰:『高祖杀功臣,功臣自杀;光武全功臣,功臣自全。』上悦其言,授四川右参政。
户部尚书滕德懋,坐盗用军粮腰斩。太祖使使觇其妻,妻方绩麻于邸,使者告曰:『若夫盗粮十万,犯辟死矣。』妻曰:『是宜死。盗国家如许粮,不以升合归赡老妾,其及固宜。』以其妻言,末减。
陶石梁曰:『世间极闲适事,如临泛游览,饮酒奕棋,皆须觅伴寻对;惟读书一事,止须一人,可以竟日,可以穷年。环堵之中而观览四海,千载之下而觌面古人,天下之乐,无过于此。而世人不知,殊可惜也。』
陶石梁翻司马君实语曰:『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败;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卖;积德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耐。』与君实三言,尤较深刻。
先大父雨若翁令清江,行取去,继之者日于公座上打绵线。上司知之,与诸县令语曰:『人品不同如此:前清江在此,筑城浚隍,无有宁日;而新清江日扯绵线。』宜春令向上一揖,曰:『此之谓一为茧丝,一为保障。』
万士亨、士和举进士,其父古斋公每致书曰:『愿若辈为好人,不愿若辈为好官。』
徐奇以广东布政入觐,载藤簟、蜡丸以馈廷臣,逻者获其单目以进。上视之,无杨士奇名,召问之,士奇曰:『奇自给事中受命赴广,众皆作诗赠行,故有此馈。』上曰:『独不及卿,何也?』士奇曰:『臣时有病,无所作,不然亦不免。今单虽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可无问也。』上意解,令毁其单。
虞德园问莲池大师曰:『俗言买东西,不言买南北,何也?』师即应声曰:『南方主火,北方主水,水火家家具足,故不必买。东方主木,西方主金,金木人人所无,宁得不买?』
张洪阳曰:『我无心,而人疑之,于我何与?我无是事而人诬之,于我何惭?纵火烧空,何处着热?风波泡涌,虚舟自闲。』
缪当时曰:『疲精瘁神以骛朝市,如蜗牛升壁,涎枯而不知止。敛聪收明以慎屋漏,如虬龙藏渊,犗投而不能动。故善学者爱其身,以为万物之主;不善学者轻其身,以为万物之役。』
高景逸曰:『丈夫坎壈在一世,精神在千古。今人为后名,此何足道?直是一点灵光可对天地,即与天地俱无尽也。吾辈保此无价之珍而已。』
赵梦白曰:『知天地神人顷刻不离,自然常存敬畏。知祖宗父子荣辱相关,自然爱惜身名。』
洪武时,一上舍任左都御史,群僚忽之,约二三新差巡按者请教,左都厉声曰:『出去不可使人怕,回来不可使人笑。』群属凛然。
白昂成进士,候乡先达胡忠安公问处世之要,胡曰:『多栽桃李,少种荆棘。』
陈眉公曰:『无为曰道,无欲曰德,无近于鄙俗曰文,无入于幽暗曰章,是谓道德文章。有补于天地曰功,有关于世教曰名,有精神曰富,有廉耻曰贵,是谓功名富贵。』
赵大洲在京师,何吉阳问曰:『大洲近来讲学否?』大洲曰:『不讲。』吉阳曰:『若不讲,何所成就?』大洲曰:『不讲,政是我成就处。』
杨文襄总制全陕,每谕诸将曰:『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有事还如无事时镇静。』
邓文洁曰:『功名富贵是两事,不要轻看功名。世间少功名之士,多富贵之士,如宋韩、范诸公,方称功名。』
陈眉公曰:『读未见书,如得良友;见已读书,如逢故人。』
徐文贞当国,书之座右曰:『以威福还朝廷,以政务还诸司,以黜陟还公道。』
先伯九山年逾六十,而精神不减少年,或叩以长生之术,九山曰:『长生何术,吾惟有两语,尔辈识之:饮食吃得去,只管吃;吃不去这一碗,断不可吃。色欲做得来,只管做;做不来这一次,断不可做。』
陶石梁曰:『每从枕上呼童子,十呼犹未离床蓐。一日,自起推户,而童子已披衣趋走于前。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信夫!』
王文成曰:『后生美质,须令晦养深厚。天道不翕聚,则不能发散,花之千叶者无实,为其英华太露也。』
陈眉公曰:『田鼠化为鴽,雀入大水为蛤。虫鱼尚有变化,而人至老不变,亦可嘅也。』
陶石梁曰:『莲之始开也,暮则复合,至不能合,则落矣。人家富贵,如莲始开,系常有收敛意,尚可长久。若一开不可复合,吾惧其雕落之不远也。』
陶石梁曰:『人家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不相和叶,决无兴盛之理,就令偶致贵,亦有何乐?譬如荆棘林中,虽繁花异卉,烂焉满目,终无可着脚处也。』
陶石梁曰:『小儿扫地,若置垢秽于中庭,其粪除必尽;若扫置屏处,虽堆积狼籍,亦终无运出之理,其意只欲人不见也。故曰小人之过必文。』
陶石梁曰:『世间极奇特事,识破原只寻常。譬如演戏,作诸魔臣,千态万状,小儿怖畏呼啼,寝惊梦噩,而长者视之,不直一笑。』
陶石梁曰:『俗语有「浅水长流」之说,余深有味其言。唐人诗云:「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暖烘烘。」』
陶石梁曰:『秦桧千古奸人,然亦有上言可取,谓「官职如读书,速则易终而少味」。方崔魏擅国时,士大夫至有以台省曹郎不一二年便服蟒垂玉者。何似随流平进,反耐咀嚼也。』
景帝意欲易储,间语太监金英曰:『七月二日东宫生日也。』英叩头曰:『东宫生日乃十一月二日。』盖谓宪宗也。景帝默然。
邱琼山过一寺,见四壁俱画《西厢》,曰:『空门安得有此?』僧曰:『老僧从此悟禅。』问:『从何处悟?』僧曰:『老僧悟处在「临去秋波那一转」。』
张洪阳见《玉茗堂四记》,谓汤义仍曰:『君有如此妙纔,何不讲学?』义仍曰:『此正是吾讲学。公所讲是性,吾所讲是情。』
余肃敏公为户部时,两势家争田未决,部檄公理之。甲以其地名与己姓同,执是是故产,公笑曰:『若是,则张家湾着张家认了去。』
陈眉公曰:『有人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
陈眉公曰:『人生莫如闲,太闲反生恶业;人生莫如清,太清反类俗情。』
吴因之曰:『造谤者甚忙,受谤者甚闲。』
屠长卿曰:『人常想病时,则尘心浙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心自生。』
一士人从王文成学,初闻『良知』,不解,卒然问曰:『良知何色,黑耶,白邪?』群弟子皆笑。士人惭而面赤。先生曰:『良知非白,非黑,其色正赤。』
陈眉公曰:『小儿辈不当以世事分读书,当令以读书通世事。』
陈眉公曰:『做秀才,如处子,要怕人;既入仕,如媳妇,要养人;归林下,如阿婆,要教人。』
陈眉公曰:『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终身之福者,切须检点。』
邵文庄曰:『宁为真士夫,不为假道学。』
陈眉公曰:『后生辈胸中落「意气」两字,则交游定不得力;落「骚雅」二字,则读书定不深心。』
陈眉公曰:『看中人,看其大处不走作;看豪杰,看其小处不沁漏。』
陈眉公曰:『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吴燕礼曰:『须眉之士在世,宁使乡里小儿怒骂,不可使乡里小儿见怜。』
商文毅致政归,刘文安见其子孙多贤,乃叹曰:『某与公同处若干年,未尝见公笔下妄杀一人,宜子孙若是。』公应曰:『实不敢使朝廷枉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