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闲斋笔记 - 第 6 页/共 9 页

德国减境内赋税,其制分上、中、下户,以次递减。田愈少者,则税愈轻。又筑书观千楹,中建层楼,方广八百尺,以每岁税余购各国古今书籍,藏贮其中,士人往观,概不之禁。   法人署匿名榜于朝,以讥时政,意甚激昂。内议天津一事,其略曰:民、教相殴,曲直姑置勿论,而以华人二十颗头颅,仅偿一领事之命,犹以为未足。去年民叛其上,童妇操戈,官军攻城,互相屠戮,五万众苍生之命将欲何处索偿耶?中国听其传教,而法君犹以“保卫”为言,意之逐,布之禁,何置若罔闻也。   法人会议曰:“今之中国,非复十年前之中国矣。制造皆宗西法,而酌为变通,其林明敦枪队,操演纯熟者计六万人,诚劲敌也。遇有两国交涉事条,须揣度情理,毋与为难。”   法国兵额日增,需饷甚钜,兵部之费倍于礼部,布人疑之,相臣毕士麻克乃致书于首领曰:“大国一困于兵事,再困于叛民,内侮外侵,噫!甚矣惫。为执事计,大兵之后,宜招集流亡,存血阝孤寡,舒民困则莫如蠲赋税,释邻疑则莫如裁战兵,胡计不出此,惟增兵益饷之是务哉?且国势之强弱,视乎人,而不系乎兵力之多寡。法当十余年前,兵额半近时,而用以伐奥国,则割壤连城;伐安南,则辟地千里。当是时也,席卷余威震于列国,小国属焉,大国朝焉,莫不谓法之强无敌于天下也。于是增郡兵,广戍守。前岁以睚眦之怨,兴问罪之师,以强伐弱易与耳,乃一战而败于蔑士,再战而败于师丹,三战而都城举,和议成矣。昔者之兵力半于今,而胜;今者兵力倍于昔,而败。自强之道或别有在与,更有请者。偿款一千兆,期以三年,限逾半矣,而仅缴十之四,余款尚钜,今执事不绸缪于先事,而军旅之是求,岂将以弹丸、锋刃踊跃相偿哉?外臣敢请。”首领报之曰:“欠缴钜款,敢不克期以偿?来书谆谆,然以增兵益饷为言,敝邑已知罪矣。引咎不遑,何容置辩?第隐忍不言,罪戾更深,将何以释猜嫌而承明教也?夫布王恩德施于法者厚矣,大矣。我有故地,布王复之;我有叛民,布王除之;我有逋负,布王缓之。此恩此德,苟有人心,宜如何图报?敢萌异志而蓄阴谋哉!境内额兵所以稍增广而加训练者,良以余烬重收,国既内空,邻将来伐,布之所与,邻之所取,若不预为之备,恐重以覆亡之祸,贻大国忧。弹丸、锋刃之偿,则吾岂敢?”云云。   英国武员改水雷之制,创而新之,曰鱼雷。度敌船之远近,运以电气,能自行水底以击之。试以木筏,信然,颇自矜喜。其僚友曰:“噫,作法自弊矣!我既用以攻人,人亦用以攻我,则新造数十号铁甲兵船,恐不敷他国试鱼雷之用耳!”   英、美二国议员会议花旗船款于瑞士国。美人曰:“当南北分争时,尔国不以输舟转售,何至焚我商船,减我税额?且兵连祸结,何至四年之久哉!夫船款之应偿,无论矣。他如税额之所亏、饷需之所费,苟不敢诸大国,则数百兆金钱之债,将从何处索偿哉!”英人不能对,权拟约稿请命于朝。英王报可。署券而归,君相次第慰劳曰:“先生休矣。”仍入议院视事如前。浃旬,忽召该院而责之曰:“所议者船款,并无饷需、税额之是求也。”该员曰:“请命报可,而后约成,非敢专也。”于是从皆哗然曰:“谁主是议者?”君相默然而罢。盖约稿达于上院,上院呈诸英相,英相未经启视,遽进英王,王复置之内寝。翌日漫报之曰:“可。”迨览及,已隔数旬矣。因循误事,以致莫可挽回。识者于以卜英政之衰。   英驻上海领事默赫斯以事召回,谒君相毕,令赴讲院敷陈中国近事,以广见闻。兹摘译其有关时事者二节。一论中外之势曰:在昔通商,往来互市,止于外口,自一千八百五十二年,有粤东之盟,西商遂通于内地。事涉危疑,两情相贼,纷然杂处垂三十年,利归于西,怨起于华,永为相好之言,恐未可恃也。一论华、英之交曰:风俗迥殊,异言异服,虽西十无相猜之意,而华人有非类之嫌。我国官商偶出,或车或徒,咸背指而连呼曰“洋鬼子,洋鬼子”,言之者自鸣得意,闻之者殊觉难堪。蠢兹村愚,取人以貌,犹其末也。曾见中国大臣出使外洋者,行趁轮船,至坚迅也,不闻曰:“美哉舟乎”,但曰“事机巧而已”。馆以重楼,至华美也,不闻曰“美哉室乎”,但曰“事奢靡而已”。恶其人矣,复憎其物,安望其加惠远人、久托宇下乎?宠之曰“友拜”,称之曰“邻国”,虚与委蛇,特时未可耳。其意以为势似合而实离,交似亲而实疏云。   英国旧臣保儿令当,一千八百五十八年曾为驻华使臣,兹刊旧时日记,流布欧洲。其略曰:中国之治民也,为道甚大,制礼其严,统之以尊亲,联之以恩义,上下相维,不敢犯、亦不忍犯。非若西国导民以利,徒以机械相倾,心思愈灵,风欲愈薄,纷纷然群斥华人之愚,而不知华人正有以识其陋矣。   英新报有论时势者曰:各国之志,皆若于用兵,惟防海备边、通商修好之是务。虽近岁布有破敌之功,法有行成之耻,而旧好克敦,不为已甚。和议既成,兵事旋解。此诚与民休息,安养无事之时也。鲸吞其志,蚕食其谋,所不可测者,俄入耳。何则?俄之地倍诸大国,而财仅埒于次国,近膏腴之地,而不能全为己有也。且俄非不欲侈其西封,凯觎既久而不敢构难于欧洲者,只以德、奥新盟,相为唇齿,倘擅构兵端,胜负尚不可知,而况奥为之助乎。此俄之所以甘辞厚币,结德国欢,而愿为永好也。夫既不得志于西,必将逞之于东矣。印度物产富饶,商民辐辏,俄人久欲得之而甘心,然必假道于华边,以图进取。现拟沿中国边界营造火输车路,自满洲而蒙古,而甘肃,输路通,则印度危。无印度,是无英国也。我国必盟约欧洲,自西而牵制之,毋使滋蔓,则几矣。   又曰:“俄人拟造火输车路,以达满洲、蒙古,现遣其郡王暨世爵人员,会议于境上。俄人详察中国山川形势,绘图刊藏兵部。布人购之,与中国善本舆图较,犹不若其缜密,而于边省尤加详焉。于陆路则形之曲直也,纡捷也,险阻、平坦也,林木之疏密、溪山之高深也。于水则势之顺逆也,向背也,阔狭、浅深也,岛屿之萦迥、滩港之出入也。某水某山,靡不撰说、绘图,如指掌。夫然有以观俄人之志矣。   俄王谕外部,函致驻华暨驻英使臣云:俄壤东界满洲,西连印度,互市其间者,半系俄人。近岁稍展其界,便通商耳,初无他意也。邻不加察,疑惧日深,遂目俄为虎狼之国,诬我甚矣。希将此意咸使闻之。   英议院于放院时,议明年税务云:历年各物所得之税,皆日有所增,惟印度鸦片烟土税,向得银八百万磅,兹渐减至六百万磅。盖以中国四川、河南等处广种罂粟,其制渐精,食之者亦渐广,恐数年之后,将无税可征矣。   布王革教人掌各郡书院之例,从相臣毕士麻克之议也。其略曰:国势之强弱,系乎民;民心之邪正,视乎学;而学之从违向背,则以蒙养为基、先入为主。自教人掌院之例兴,四方之民肄业于院者,耳染目濡,受其蛊惑,所闻如是,所见如是,所行亦如是,执迷不悟,久假不归,知有教主而不知有君上,诚人心风俗之大患也。夫人之于身也,无病则防之,有病则药之;教人病国,独不思所以去之,何明于治身而昧于治国与?请即禁令专主,改各郡书院统于礼曹,云云。布王复示:禁通国各书院肄业诸生有阴习教事者,逐之。意王欲毁罗马城教会堂若干所,盖天主教中会徒不少,每会分建总会堂一区,凡会中之长皆居于此,以教王在罗马城,便于朝见也。意王欲斥教人而先毁其会堂,洵可谓正本清源,法良意美矣。而教王怒甚,谕其相臣曰:“意大利国,盲国也;王,伪王也。溯会堂起建之始,已历一千一百年,教人之往来必于是,辨论必于是,耳目之所寄,一旦废之,是聋瞽我也。于私图则便矣。其如天下各国何!”   西国婚姻,无礼教之防,凡男女相悦,父母允之,乃同往谒诸神甫,男曰:“愿为若夫。”女曰:“愿为若妇。”神甫双执其手曰:“无悔。”曰:“谨受教。”遂偕归而室家焉。现意王既还都罗马,蔚然中兴,敕议院更定婚制,革教人主婚之例,由两姓父母请于该管官。教主恶夺其权,而亦莫可如何也。   英阿尔兰岛伯而法斯城?耶稣教人与天主教人忿争,各聚众数千人,短衣巷战,互皆杀伤。耶稣教人分为队,升屋者数百人,飞瓦下击;天主教人遂纵火焚之,烟焰烛天,历天昼夜,火光中闻风声,鼓声,战斗声,号哭声,椽瓦爆烈声,车驰马逐声,鸡鸣犬吠声,嘈嘈然一时毕集。本境巡捕一千四百五十人,马步军二千七百人,竟不能弹压,驰告都省,发兵镇抚之。   美国首领拟减税以劝耕,饬户部查去年畿内赋税正供,计英银钱三百八十三兆,年终核对用款,尚存八十六兆。刻酌免三十六兆,其余五十兆暂征以偿民项。茶税每年例得银钱二千万元,现尽免之;并减各杂税三千万元。赋税既轻,商民益富,自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六月至七十二年五月,增造火轮车路七千五百英里。四一千八百七十二年七月初三日,欧洲各国派员会议律法于伦敦,各处绅耆亦与焉。计会议者:日耳曼支派如英、德、奥各国,罗马支派如法兰西、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各国,共派员三十七人,有数人为刑司,数人为议员,数人为掌院。   土耳其王委政相臣,境内大治,布、奥皆遣使与之修好。兹复上言曰:“郡县长吏俸钱太薄,是导贪也,宜递增之。”俄王遣其弟偕世爵大臣聘于土京,其大臣卡里拍沙致国王之意曰:“敝邑褊小,介于大国之间,昔惟法人是赖,今败于布,势难复振。近闻俄、布、奥为伯灵之会,修王业于欧洲,倘邀三王之灵宠,徼惠敝邑,共敦永好,凡有征伐之事,敢不悉率敝赋以从?”   俄、德、奥三主会次,各稽本国军籍,合三国之兵数,与欧洲各国相较,则国之大小、势之强弱见矣。俄国:陆兵计一百三十六万二千三十四人,所属亚西亚境可萨克兵不与此数;马计三十四万四千七百六十匹,炮计二千零八十四尊。奥斯马加国:陆兵计九十六万三千零五十一人,马计十三万二千三百二十二匹,炮计一千四百二十二尊。德意志国:陆兵计一百零五万二千五百零六人,而在籍听调者不与焉;马计二十三万九千三百二十四匹,炮计二千零二十二尊。法国:陆兵计五十万五千五百三十七人,马计十一万三千九百三十九匹,炮计九百八十四尊。意国:陆兵计五十万零一千九百九十七人,马计四十三万四百七十二匹,炮计七百二十尊。英国:陆兵计四十七万零七百六十九人,马计四万二千八百五十六匹,炮计三百三十六尊。比国:陆兵计九万九千八百七十七人,马计一万二千零三十四匹,炮计一百二十尊。荷国:陆兵计六万六千七百六十四人,马计八千五百匹,炮计一百零八尊。丹马国:陆兵计五万一千八百七十二人,马计九千三百八十四匹,炮计九十尊。土国:陆兵计五十四万五千九百三十八人,马计六万八千八百三十四匹,炮计七百三十二尊。西班牙:陆兵计二十一万六千九百九十四人,马计三万零二百五十二匹,炮计四百五十六尊。   俄人谓中国近畿各口守御甚严,大沽口增筑炮台,驾克虏伯大炮六尊,并开垣道,以通天津。十年前时,西船至此不易,今更因险设防,声援相应,金汤之固,洵足资拱卫矣。   布报谓:中国相臣大吏近时译阅新报,皆能深悉各国情形,知法国新败,布国新合;奥惧内变,有分裂之虞;俄患内虚,惟农桑是务;英国之志只在通商,且在中国最亲;他国亦愿结中国欢,云云。   右所录各条,皆关涉中外大局者。方今外国以俄、布为强,大英则少懦矣。故其计画亦以保守疆圉为亟,而俄、布则颇以不肯用兵自明;第英人谋国深远,终为之备。虽然,当强邻逼处之时,岂特英人当备已哉!有国家者,固宜深长思也。   ○应敏斋精于折狱折狱之难也,余前记三江营眼线证广勇一案,以为眼线不足恃。然其所以必欲诬陷广勇者,其故终不能明。今年在苏见应敏斋方伯,乃知方伯平反此狱,亦大费苦心。盖广勇解赴江宁之后,署制军何公入吴镇军之言,必欲诛之;承审官孙观察、蒋太守均悉其冤,而为线勇所持,终不能决。方伯既将上海前后县及江宁承审各官所得冤滥之意一一剖陈,制军始悟,令方伯再讯。讯之,而事益明白,独无如营弁执之坚,线勇又证之力。方伯乃谓之曰:“若辈必不肯已,我将此案之实在情形一齐发露后,再讯何如?”于是惧而输服,爰书乃定。盖方伯赴宁时先访得炮船与贼战败时,一船弁勇尽死,其眼线之勇,并非本船之人,特营官思避处分而为之,冀获数盗以自解。吴镇军初不之知,何制军又安从知之?方伯研讯真情,复得将一船兵勇害尽之实供,既两得其情,故一斥之而立解也。方伯在廉访任,遇有命盗案件,恒惧其枉,靡不悉心研鞫,州县颇苦其驳诘,然狱少冤民矣。余尝记其二事:一为上海县案:先是,苏州妇因避难,携其已嫁女至上海者,贼退后女不归苏,而另与一人为夫妇,即俗所谓姘头也。妇利其资,而不之禁。如是者有年,婿在苏不知也。久之,其人资罄,女出佣于巨室以自给,然归来则相处如故。又久之,妇以乏资厌其人,遂声言苏婿来索,将挈女去。席卷所有登舟,舟尚未发,妇适以故上岸,其人寻至,爰携女共逃。妇归,女失,觅之不得,乃欲诈巨室,谓其匿女,索扰久之,无所获;忿而服鸦片以往,毒发遂毙。县谳谓妇死缘婿索女故,女因奸致母自尽,科以死罪。狱上,公细询其情,阅全案,无婿家一词,疑之。乃密饰吴县令提其婿到,则始终茫然不知有是事。是妇自死于索诈矣。于是仅科女以奸罪完结。一为无锡盗案:屡承屡翻,而赃据凿确,即发审局诸委员亦以为真资也。公亲提研讯,见事主则长而大,盗乃矮而小。究诘再四,事主但认赃为据。公因取赃衣反覆视之,遽呼事主前,指一马褂曰:“此汝之服耶?”对曰:“然。”即令衣之,乃短小甚;呼盗使服,则却称其体。盗乃泣而呼曰:“今日见青天矣!此固我之衣也。”盖无锡是年盗案层出,一无破获,捕役惧比,因获一人强之承,复嘱事主强之认,冀逭其责耳。后经事主历历供出,公大笑,重责捕役,而取一长大之马褂赐事主服之去,曰:“以后终当为尔得盗,毋代捕诬人也!”公自言:“此二案案情均在目前,承审官自不留心耳,敢矜以为神哉?”   ○红楼梦之贻祸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摩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干矛”也。丰润丁雨生中丞巡抚江苏时,严行禁止,而卒不能绝,则以文人学士多好之之故。余弱冠时,读书杭州,闻有某贾人女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当绵缀时,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烧杀我宝玉!”遂死。杭州人传以为笑。此书乃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楝亭之子雪芹所撰。楝亭在官有贤声,与江宁知府陈鹏年素不相得,及陈被陷,乃密疏荐之,人尤以为贤。至嘉庆年间,其曾孙曹勋以贫故入林清天理教。林为逆,勋被诛,覆其宗。世以为撰是书之果报焉。   ○剖解尸骸验病同治壬申春,余在上海县任,闻英国领事官某病卒。适因公事出城,过其门,见洋人聚集甚众,以为送殓也。然外国例:死者不吊。因使之问之,则曰:“领事以嗽疾死,医士以为必嗽断一筋所致,故剖其胸腹视之。人之聚观以此也。”向来外国人身死,若医士不能悉其病源,则必剖割视之,察其病所在,乃笔之书,家人从不之阻,亦并无以为戚者。余阅《南史》:沛郡唐赐饮比村唐氏酒还,得病,吐蛊二十余物。赐妻张从赐临终言,刳验五脏,悉皆糜碎。尚书顾觊之议张忍行刳腹,子副又不禁止,论母子弃市。刘勰争之之不能得,诏:如觊之议,垂为科例。由外国观之,张氏母子岂非冤死哉!   ○盗案被诬桐乡沈茂亭司马宝樾,早岁乏嗣,而好施不倦。晚年得二子,人称作善之报。尝为余言,伊叔晓沧先生炳垣作令时,因公赴省,会发审局有盗案未承,太守命往鞫之。盗一见先生,即呼曰:“公非曾任新阳县之‘沈青天’乎?”曰:“然。”则哭曰:“吾家门首堆积稻草,不知何时人以摺匣藏吾堆中,今官以抢劫摺差,指匣为凭,入吾死罪。夫吾果为盗,抢得摺匣,当藏之家中;即不然,亦且毁以灭迹,安有置之门外草中,示人共见之理?”先生研讯再四,知为被诬,即白之太守,请为昭雪。太守以原问官张某持之坚,不肯置力,第曰:“子能平反斯狱,甚善,然嗣后不得真盗,当惟君是问。”先生遂谢去,不复再审。越一年,先生在苏适当午饭,有仆人自外至,曰:“今日市中决囚,抢摺差之盗犯已正法矣。”先生闻言,不觉吐饭满地。次日,乃知是日张某亦当午饭,忽无故立起大呼,扑地死。   ○偿债猪茂亭又言,渠乡富人精于榷算,有乡人某,借钱十二千,已还,而忘未取约,遂重索之。某不得已,即再还之。越十余年,富人死,而某家生一猪,甚肥盾,将宰而货其肉。是夕,屠人某梦富人哀诉云:“我不合重收某家钱十二千,冥谪为猪偿其债,明日请君往杀之。猪白质而黑章者,即我也。乞君勿杀,而告我家往赎之,感且不朽!”次日,某果邀屠杀猪,屠屋,验其猪之毛色,果信,遂不肯杀。某触前事忿,且喜,即牵猪呼其名而诮之,猪人立而啼,某大惊扑地,病月余始愈。传闻远近,富人子遂备价赎之归。   ○雍正朝不识鸦片烟道光年间,查禁鸦片烟甚严,吸食者罪至缳首。盖此物在国初以能淫荡人心,贻患不浅。蒙世宗饬部议覆定例,通行禁止,兴贩者枷杖后发边卫充军,罪名固綦重矣。自通商开禁之后,贩烟者乃称巨商,且欲以捐款上邀议叙。余任厘局提调时,曾力拒之,而其意未已也。前数年复申此议,丁雨生中丞不许,乃止。然已流毒海内,虽十室之邑,必有烟馆,游手之人嗜之苦命,有心世教者无不痛习疾首也。近阅雍正七年福建巡抚刘世明奏称:漳州府知府李国治拿得行户陈远鸦片三十四斤,拟以军罪。而陈远于巡抚过堂时,坚称鸦片原系药材必需,并非做就之鸦片烟。当传药铺户认验,供称“药名鸦片,熬膏药用的;又可制鸦片丸,医治痢疾。这是并未做成烟的鸦片”,等语。巡抚因谓:“鸦片为医家需用之药品,可疗病,惟加入烟草始淫荡害人,为干犯例禁之物。李国治以陈远家藏之鸦片为鸦片烟,甚属乖谬,应照故入人罪,列款题参。”云云。阅之不禁失笑。夫鸦片即鸦片烟,岂又须加入烟草乃成鸦片烟之事?足见当时吸食者极少,故尚不识鸦片烟为何物耳。   ○东洋参日本国所产之东洋参,江、浙诸省盛行之,医家或以为胜于高丽者,因其肥大也。今阅其国人盐谷世宏《日光从轸录》所记云“会津七里村有参圃,享保中所创种,以日光高寒,土必宜参,乃求韩种以播焉。根ぼ果茂,仍遍种于北土。诸侯官参之利,遂溥天下”,等语,则直是高丽之种参耳,何足重哉!记之以破世感。   ○于忠肃谏易储疏世之论古者,每以诸葛武侯不阻伐吴,于忠肃公不谏易储为惜。余谓:世远年湮,简编缺佚,庸知二公当日之不谏阻者?况陈《志》明载:武侯言:“法孝直若在,必能止主上此行。”是武侯曾经言之,特不能止之耳。至《明史于忠肃本传》亦不详公谏易储事,后世遂以为疑。天台齐次风侍郎未第时,曾梦于公来谒,与之抗礼,谓曰:“昔英庙易储,某实有疏谏;留中不发,君他日幸物色之。”后侍郎预修《明纪》,入皇史,遍检三日而不得,曾作诗记其事,然人犹以梦寐之事为未足凭。比邵二云学士检得通政使档册,有于谦一本,为易储事,而公冤乃得白。究恨未见公之谏疏也。兹阅海宁吴槎客骞《拜经楼诗话》所载,乡前辈张侍轩先生跋仁和阮泰元氏读于公《旌功录志感诗》,序斯录在壬午夏,先祖桧屏公永诀时,手授泰元云:“予供事《实录》,获睹谏易储一疏,宪宗简及,为之流涕。又有请复储二疏,英宗未及简发。为人臣者当以肃愍为法”,云云。按阮氏所云三疏,人鲜知者。独惜阮泰元当时既有此本,不即以刊入公集中,至久而遗佚,为可痛恨也!然公之事于此益明,故亟志之。   ●卷九余于同治壬申曾著《笔记》八卷,德清俞荫甫太史劝令付梓。两年来,索阅者甚夥,因之时时有人以新事来相告语,余亦藉此破岑寂,过而听焉,或过而忘之,或过而存之,皆付之无心而已。今年长夏酷署,适后微疴,杜门不出者累月,闲居无事,只以笔墨自娱。追忆旧闻,并参新得,日或记数纸,或数日记一纸,投笔之余,随手散弃,不复再检,盖不过以之消磨日月,初非欲再续前书也。秋冬之间,忽见案头有一新册,阅之,乃儿子德浚、德嵩拾余所弃,抄录而成者。读之,尚觉足资掌故,因略加排检,又益以近事及偶记者补缀之。复得四卷,不更别为名目,仍续于前记之后。自兹以往,倘天假之年,异日或再有所撰述,则如近时纪文达之《笔记》五种、前时洪容斋之《夷坚》十集也,亦无不可。光绪纪元,岁在乙亥,斗指丑,哉生魄。庸闲老人识于梧桐乡佳晴喜雨快雪之堂,时年六十有四。   ○南汇三忠道光辛丑,侯官林文忠公有新疆之役,暂寓武林外舅闻蓝樵先生家。时余锐意经世之学,以所撰《筹边策》、《屯田议》等作呈教,公颇叹赏,目为贾生之才,谓以海运卫海疆,及垦荒土以资战士,皆他日所必行者。后公督陕甘,果兴屯政。惟今日以轮船运漕,则公不及见矣。公濒行谓余曰:“本朝有两篇大文字,子曾见之乎?”盖指关中李天生检讨因笃之《陈情表》,及南汇叶忠节侍郎映榴之《殉难遗疏》也。天生之《表》,余曾读之,较令伯之文,更为肫挚。独忠节《疏》,遍访不能得。忠节为余六世祖姑丈,当忠节殉义时,我祖姑承遗命奉姑太夫人由窦而出,得免于难。归家后,上事迈姑,下抚弱子,仰承天眷,遂大叶氏之门,《家乘外传》艳称之。余于同治丁卯摄宰南汇,忠节裔孙东轩广文来谒,以公遗稿相赠,始得见其《疏》。忠义之气,炳若日星,洵为昭代第一篇文字。会丁雨生中丞巡抚江苏,兴举废坠,余因详请以境内晋忠臣长合乡侯袁山松、南宋忠臣将军鲍廉及忠节之墓列入祀典,春秋遣官致祭。中丞允行,咨部立案。从此三忠之祀,永垂千古。然忠节子孙至今蕃衍,袁、鲍二公后裔无人,则重赖此天家一瓣香矣。   ○变颂说《诗》者,多言变《风》、变《雅》,宋金华王氏柏,独以《鲁颂》、《商颂》为变颂,其说盖本之唐成伯瑜《》《毛诗指说》。夫《风》、《雅》既有变,则《颂》之有变,亦理也,况出于先儒之说乎。   ○举人进士国子生之沿革世重举人、进士,谓为科甲出身;不知唐时始有举人、进士之目,皆系未第者之通名。天宝十二载,敕天下举人不得言乡贡,皆须补国子及郡学生。广德二年,制京兆府进士,并令补国子生,其已及第者,乃称前进士。明初,国子生有迳授藩臬大官者,今则国子生极轻,盖以入赀者得之耳。   ○测远镜远镜至今日之欧洲而精极矣,用以测月,月中显有凹凸之形;测日,则见太阳边体龃龉如锯齿,日面有浮游黑点,大小多寡不一;测金星,则见有消长,亦如月之上弦、下弦。此皆古人所未见者也,然非在上海用西人之远镜,亦不能知也。   ○纥字也不识世俗讥人曰“汝瞎字也不识”,此“纥”字之误也。鲁臧孙纥及孔子之父叔梁纥,皆音恨发反,而世人多呼为“核”。唐萧颖士轻薄,同人误呼武仲名,因笑曰:“汝纥字也不识。”流俗传讹,遂以“瞎”字当之;仍呼“纥”为“核”,两失之矣。   ○读书句读之舛误宋穆负才使气,中年偃蹇,尝以《柳子厚文集》镂版印数百部,入都求售。有儒生数人共来纟番阅,就手夺取,怒视曰:“贤若,能诵一篇不失句读者,当以全部奉赠。”遂终岁一部不售。或谓宋世儒生不应掩陋至此,不知我辈幼时,塾师所点句读舛误不少,比壮年稍解文义,自行改正者固多,一时忽略,遂至终身沿讹者,当必尚有,特无人从旁指驳耳。偶阅宋姚宽《西溪丛话》载《左传》句读二条,询之今世读者,大率错误,因备记之,俾知不特学问无穷尽,即句读亦未易明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闻晋公子骈胁欲观其裸浴薄而观之。“   ○诗文借对今时诗文喜用借对,以寓巧思,盖古人三十四格内之假对也。如“自朱耶之狼狈,致赤子之流离”,以“赤”对“朱”,以“子”对“耶”:“狼狈”,兽名,“流离”,鸟名。此假对之工者,今尚学之。若“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以“鸡”对“杨”,盖取“杨”与“羊”同音。“天子居丹,廷臣献六箴”,“白发不愁身外事,《六么》且听醉中词”,以“丹”对“六”,盖取“六”与“绿”同音。“苍”对“诸姬”,以“诸”为“朱”:“皇眷”对“紫宸”,以“皇”为“黄”之类,古人传以为工,今则不取矣,然其格,不可不知也。   ○诗文二十四名诗文有三十四格,又有二十四名,元微之《乐府古题序》所谓“赋、颂、铭、赞、文、诔、箴、诗、行、咏、吟、题、怨、叹、篇、章、操、引、谣、讴、歌、曲、辞、调”是也。   ○字之别解解字当以《说文》为正,如董仲舒解“仁义”二字曰“以仁治人,以义治我”,此确论也。原甫则云“仁字从人,义字从我”,则非造文之意矣。许氏说“归”字从堆,从止,从帚。而以从堆为声。林氏则云:“从追,于声为近。”似长于许。至“哭”字,许则以从口,从狱省文。林乃云“象犬嗥”,不亦谬哉!   ○作字省文今人作字省文,以“礼”为“礼”,以“处”为“处”,以“与”为“C8”,凡章奏及程文则不敢用,其实皆《说文》本字也。《说文》于“礼”字云:古文:“处”字云:止也,或从“处”:“C8”字云:赐予也,也“与”同。然则避本字不用,何哉?   ○避讳改名秦始皇讳政,改正月为端月。汉宣帝讳荀,改荀卿为孙卿。明帝讳庄,改庄光为严光。司马景王讳昭,改昭君为明妃。晋简文郑太后讳阿春,改春秋为阳秋。唐景祖讳虎,改虎林为武林。太宗讳世民,改民部为户部。至今仍而不改,非也。   ○古人用典之杜撰古人用书,不必沾沾字面。如班固《文帝叙赞》曰:“我德如风,民应如草”,用《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意也。而潘岳《晋世祖诔》则曰:“我德如风,民应如兰。”傅元《四厢乐歌》则曰:“上教如风,下应如卉。”彼时无人指摘,今则以为杜撰不通矣。   ○干支日月风云星雷皆有雌雄虞喜《天文论》:汉《太初历》十一月甲子夜半冬至,云:“岁雄在阏逢,雌在摄提格;月雄在毕,雌在嘴;日雄在子。”又曰:“甲岁雄也,毕月雄也,陬月雌也。”大抵以十干为岁阳,故谓之雄,十二支为岁阴,故谓之雌。宋玉《风赋》有雄雌风之说。沈约有“雌霓连蜷”之说。《春秋元命包》曰:“阴阳合而为雷,师旷占曰:”春雷始起,其音格格,其霹雳者,所谓雄雷,旱气也;其鸣音音,不大霹雳者,雌雷,水气也。“《孝经雌雄图》出京房《易传》,亦日星占相之书也。是干支、日月、风云、星雷,皆具有雌雄。而今之言阴阳占候者,皆无雄雌二字,询以雄雌之理,亦复不知,盖久失其传矣。   ○官文书数目字今官文书,凡数目字文单者,取字画茂密者易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作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是也。然《诗序》“《鸠》刺不壹也”,《孟子》“市价不贰”,《周礼天官》“参,谓卿三人;伍,谓大夫五人”。则参与三,伍与五通也。肆,则《周礼注》“编悬之四八曰肆”。六六无奇,《马援传》“今更共陆陆”七,则《墨子》“周公夕见漆十士”,以此代七。《山海经》“刚山多柒木”,变漆为柒,是七之为柒,亦有所因。惟捌、玖、拾三字,并无出处,为借用耳。   ○鹅与雁本一种亲迎之礼,近代久不行矣,惟嘉兴尚遵古礼。其奠雁也,以鹅代之。有杭客见而诮之曰:“此奠鹅耳,岂礼也哉?”余解之曰:“今人呼鹅为家雁,其褐色者为雁鹅,而于雁之最大者则称为天鹅,是鹅与雁本一种也。”客以余为强辨,不服。余因取《唐书》所载“太宗时,吐蕃录东赞上书谓:圣功远被,虽雁飞于天,无是速也。鹅犹雁也。遂铸金为鹅以献”,云云。示之客,乃语绌而退。   ○月忌月忌为初五、十四、二十三,世俗相沿久矣。术家谓为“廉贞独火”,故以为忌。其说不经,实乃《洛书》九宫数耳。宫数起于一,初一一宫,初二二宫,初三三宫,初四四宫,初五则入中宫,中宫为星位之极,至尊之地,在臣民当避忌,故曰月忌。初六六宫,初七七宫,初八八宫,初九九宫,而宫数尽。至初十复至一宫。循环数去,十四日又入中宫,二十三日又入中宫。是以初五、十四、二十三,为月忌也。再,正、五、九不上官之说,亦以月数当至尊之位,人臣宜避耳,非有所谓不祥也。   ○阅卷宜慎昔在金华张太守处阅书院卷,题为“宗庙之礼”一节。有用“树灵单之鼓”者,同事者笑谓抄怀挟,误写“鼍”字。余谓“单”本音驼,皮可冒鼓,字本不误。今俗本李斯《上秦王书刻》作“灵鼍”者,乃真误也。又有一卷用“酒清人渴,肉甘人饥”,阅者嫌其语似滑稽,抹之,既乃悟为《礼记》。是知阅卷不可轻于勒帛也。   ○青紫不指服色言唐以金紫、银青光禄大夫皆为阶官,此沿袭汉制金印紫绶、银印青绶之称也。汉丞相、太尉皆金印紫绶,御史大夫银印青绶,此三府官之极崇者。夏侯胜曰“经术苟明,取青紫如拾地芥”,盖谓此也。自颜师古误以青紫为卿大夫之服,今人言“取青紫如拾芥”事多因之,殊不知汉卿大夫盖未有服青紫者也。故言青紫,当指绶,不当指服。   ○破窑记亦有所本宋吕文穆公蒙正之父龟图与其母不相能,并文穆逐出之。困甚,龙门山利涉院僧识其为贵人,延至寺中,凿山岩为龛居之。文穆居其间九年,乃出而应试,遂中状元。又十二年为宰相。其后子孙即石龛以作公祠,名曰“肄业”。富丞相弼为之作记。今人演剧为《破窑记》者,盖本此也。   ○传名之有幸有不幸古人建功立名,其传者亦有幸有不幸焉。苏武、于什门均以抗节著,而人但称苏武;王{土}、李冰共疏二江,厥功相并,冰庙食千秋,威灵赫濯,{土}之劳则并无人知之者矣。臾儿、易牙皆齐之知味者也,牙作乱,负桓公,人本不足道,以孟子称之,遂流传到今;臾儿之名,仅一见于《淮南子》而已。岂非有幸有不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