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斋老学丛谈 - 第 2 页/共 3 页
先儒云:“详于法(郁作“楚”)者,有法外之遗奸,工于术(郁作“谋”)者,有术中之隐祸。”
学贵乎问,圣贤立教及经书所言,不一而止。晦庵先生无书不读,启棘宾商,犹作书与诚斋,托转问于周平园。先儒为学,其勤笃好问乃如此。
晦庵先生云:“刘元城与刘壮舆说某人字画不正,必是心术不明。”年来后生写字多破体,不思东晋时江东分王,元气坼裂,风俗浇漓,清谈误国,字画何取?盛唐及宋初诸公字画重厚,何尝破体。今或多或少,妄为增减,《佩Δ集》云:“点画之间有关造化。”况一点一画不同,声音便别。欧阳公尝言:“所谓法帖者,率皆吊丧候病,叙暌离,通问讯,施于朋友,不过数行而已。”高文大策,何尝用此?甚至刊为字本以误学者,姚公牧庵近刊五经文字于宁国路学,正救之意深矣。
古人每观人于举动瞻视之间,而知其心事。斗伯比谓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矣。郑伯如晋,拜成授玉,士贞伯曰:“郑伯其死乎?视流而行速,宜不能久。”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疵谓智伯曰:韩魏二子,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孟尝君谓公孙戍子何足之高,志之扬,戍以象床之事对。如此类多。姑举此数事,《前汉五行志》言之尤详。
方蚊峰八字格言;“富莫大于蓄道德,贵莫大于为圣贤,贫莫大于不闻道,贱莫大于不知耻。仕能行道之谓达,贫不安分之为穷,流芳百世之谓寿,得志一时之谓夭。”
前辈有云:“读书生计疏,耕田子孙愚。二者莫(郁作“不”)偏废,传家为永图。”此意甚好,士以耕读为上,屡见弃田谋富者,被误多。
天兵南下时,叠山谢先生率众勤王,溃散而遁。兵至上饶,拘谢母,必欲得其子。母曰:“老妇今日当死,不合教子读书,知礼义,识得三纲五常,是以有今日患难。若不知书,不知礼义,不识三纲五常,那得许多事。老妇愿得早死。”且语言雍容,略无愁叹之意。主者无如之何,遂释之。(铅山叶有大说。)
柳仲涂云:“古文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语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谓古文。”
张文潜云:“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奇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人训诂,希于见闻者,衣被而说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知其章。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
《史记》之文,其意深远,则其言愈缓;其事繁碎,则其言愈简。此《诗》、《春秋》之意。
柳子厚设渔者对智伯,效《国策》庄辛对楚襄王,辛三喻入蔡灵侯事及襄王,共五段。子厚亦三喻引太公过文王,发智伯之问,以三脚灯前,凡六段。文字比《国策》尤缜密,但结尾于“文王何有”?下说智伯处比《国策》似乎犹欠。五峰假陆贾对,皆尧舜三代之事,与二者不同,议论正大,规模宏阔。后分九段,包括汉事无遗,诚为杰作,不可一概观。
昔嘉定沈宰璞论作文:“以艰得之,以艰出之,其文必涩。以艰得之,以易出之,其文必平。以易得之,以易出之,其文必率。”
李方叔言:“人之文章润达者,失之太疏;谨严者失之太弱。”
昌黎答张籍书: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辨也有矣。东莱批:使事牵引,以无为有。因彼借此,才使正事便不是。此文字所以好,旁影甚佳。东坡《范增论》说羽弑义帝,增必力争而不听,正用此法。送文畅序,结句连下五个也字,如破竹,一段工夫极大。
柳文《晋文公问守原议》中云:不公议于朝,而私议于宫;不得谋于卿相,而独谋于诗人。东莱批:说朝与宫,卿相与侍人,下四句不合事。所谓异样不俗,下承上,况当其时不乏言议之臣乎?此一句生下句,亦应卿相如贯珠。
东坡《扶苏论》云:“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此句最响,乃用《史记,吴王濞传》“恐上诛之,计乃无聊。”“积威信之剧”即太史公“积威约之渐”,句法同而意殊耳。
晦庵先生谓:“欧、苏文好处,只是平易说道理,初不曾使差异底字换却寻常的字。”又曰:“作文字须是靠实说,不可架空细巧,大率七八分实,二三分文。欧文好者,只是靠实而有条理。”
俞堪隐云:“文字且要体面,平时习为绘工夫,气象浅促,手段拘挛。他日宦达,凡议论奏疏代言,则不能脱此格局矣。”
陈同甫作文之法曰:“经句不全两,史句不全三。不用古人句,只用古人意。若用古人语,不用古人句,能造古人所不到处。至于使事而不为事使,或似使事而不使事,或似不使事而使事,皆是使他事来影带出题意,非直使本事也。若夫布置开阖,首尾该贯,曲折关键,自有成模,不可随他规矩尺寸走也。”
放翁《与儿辈论李杜韩柳文章绝句》云:“吏部仪曹体不同,拾遗供奉各家风。未言看到无同处,看得同时却有功。”《示于诗》云:“六艺江河万古流,吾徒钻仰死方休。沛然要似禹行水,卓尔孰如丁解牛。老惫简编犹自力,夜深灯火渐当谋。大门旧业微如线,赖有吾儿共此忧。”时公七十九岁矣。又云:“得道如良贾,深藏要若虚。”《孤学诗》云:“家贫占力量,夜梦验工夫。”已上数诗,皆有益学者,宜玩味。
晦庵、象山二先生,不惟以书往复辨无极,鹅湖倡和,尤见旨趣。象山诗云:“墟墓生辰宗庙钦,斯人千古最灵心。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太华岑。简易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古今。”晦庵次韵云:“德义风流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扶藜杖过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姑徐山人沈与文尝观于野竹斋。
●卷三
汉唐盛时,文章之秀,萃于中原,其次淮汉,其次偏方。且如广陵,建安七子始有陈琳,晋五俊始有闵鸿。张华见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唐有李邕、章彝,宋有秦观、孙觉、孙洙,是皆昭昭然人之耳目者。南渡后专尚时文,称闽越东瓯之士。山川之气,随时而为衰盛,谈风水者乌能知此。唐诗人江南为多,今列于后:陶翰、许浑、储光羲、皇甫冉、皇甫曾、沈颂、沈如筠、殷遥(润州人),三包、融、何、佶、戴叔伦(金坛人),陆龟蒙、于公┆、丘为、丘丹、顾况非熊父子、沈传师讽之父子(苏州人),三罗、虬、邺、隐、章孝标、章碣(杭州人),孟郊、钱起、沈亚之(湖州人),施肩吾、章八元、徐疑、李频、方干(睦州人),贺德仁、吴融、秦系、严维(越人),张志和(婺人),吴武陵、王贞白(信州人),王昌龄、刘慎虚、陈羽、项斯(江东人),郑谷、王毂(宜春人)、张乔、杜荀鹤(池州人),吉中孚(饶州人),刘太真、顾蒙、汪遵(宣州人),任涛、来鹏(豫章人),李群玉(沣人),李涛、胡曹(长沙人),皆有诗名。
杜工部《岳阳楼诗》,放翁以为妙绝古今。余读《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亲友诗》,不觉涕之无从,况归秦之愿不遂而客死焉。如“日长惟鸟雀,春暖独柴荆”,即“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荒庭垂橘柚,古屋尽龙蛇”,皆禹事,于题禹庙切。“青青竹笋迎船出,白白江鱼入馔来”,皆养亲事,于扶侍事切。使事如不使事。
“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前辈之说未当,殊不知此就句中对,集中此法多。如“献纳开东观,君王问长卿”,“风物悲游子,登临忆侍郎”,“不知云雨散,虚费短长吟”,“洒落君臣契,飞腾战伐新”,余不具述。七言如“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千状万态,不以一律拘也。
杜诗“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王荆公《歌元丰》云:“百钱可得酒斗许,虽非社日常闻鼓。吴儿踏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元丰酒价比天宝仅三之一,其乐何如?
武元衡相宪宗,工五言诗,夏夜尝有吟云:“坐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翌日遇害。
杜牧官于金陵,《寄扬州韩绰判官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画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草未凋”今作“草木凋”,不见江南草木经寒之意。“教吹箫”作“不吹箫”,《金陵志》谓此诗说金陵二十四航也。扬州二十四桥之名备载《梦溪笔谈》。“教”字见寄扬州之意。
郭汾阳功名富贵,炫耀史册,及观赵嘏《经汾阳旧宅诗》云:“门前不改旧山河,破虏曾轻马伏波。今日独经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阳多。”前日之赫赫,已寂寂矣。
韩致光以文章际遇昭宗,君臣相得,欲大用之。值朱温将篡,非独力能支,去位而已,不然徒死无益。观致光《过湖湘食樱桃诗》,令人怆然:“时节虽同气候殊,未知曾荐寝园无。合充凤食留三岛,谁许莺偷过五湖。苦笋恐难同象匕,酪桨无复莹珠。金銮岁岁长宣赐,忍泪看天忆帝都。”意与少陵同,尤凄惋。黄竹外有《读韩传诗》:“堂陛中间飞战尘,君臣相顾泪沾巾。百年富贵输前辈,一旦艰危属老臣。自古舟中为敌国,从今君侧已无人。酬恩报主他生事,偷向蛮夷老此身。”
有以诗集呈南轩先生,先生曰:“诗人之诗也,可惜不禁咀嚼。”或问其故,曰:“非学者之诗。学者诗,读著似质,却有无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觉深长”。又曰;“诗者纪一时之实,只要据眼前实说,古诗皆是道当时实事。今人做诗,多爱装造言语,只要斗好,却不思一语不实,便是欺。这上面欺,将何往不欺。”
广陵高爽,博学多才。故人孙抱为延陵令,爽诣之,抱了无故情,爽取笔书鼓云:“徒有八尺围,腹无一寸肠。面皮如许厚,受打未渠央。”(出《南史卞彬传》)
罗邺《望仙诗》:“千金垒土望三山,云鹤无踪羽卫还。若说神仙求便得,茂陵何事在人间。”可为服食伪学者之戒。
张橘轩与元遗山为斯文骨肉,张云:“富贵倘来良有命,才名如此岂长贫。”元改“倘来”为“逼人”,“此”为“子”。又云:“半篙溪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元曰:“佳则佳矣,而有未安。既曰‘一树’,乌得为‘何处?’不如通作一句,改‘一树’为‘几点’。”壬辰北渡,寄遗山诗:“万里相逢真是梦,百年垂老更何乡。”元改“里”为“死”,“垂”为“归”。如光弼临军,旗帜不易,一号令之,而精采百倍(郁作“而百倍精采”)。
杨慈湖道学先生(郁作“老儒”)有诗云:“莫学唐人李杜痴,作诗须作古人诗。世传李杜文章伯,问著《关雎》恐不知。”李杜读书破万卷,岂不知关睢之义,好议论而失言矣!
《静修文集读史诗》云:“纪录纷纷已失真,语言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殊非确论。修史自有定例,谓如其人功十而过一,本传不书其过,十功岂不能赎一过,其过必于他传见之。其人过十而功一,传必书其功,谓其人岂无一善可书,或有当书之事,本传不载者,必于他传见之。其例甚多,未易缕陈。余编《诸儒史说》,备见之。又《咏曾点》云:“独向舞雩风下来,坐忘门外欲生苔。归时过著颜家巷,说与城南花正开。”此犹非也。坐忘乃庄子之说,借孔颜之名以形容道妙,非孔门实事。以此求颜子,则误矣。未可以私意立说,轻于訾毁圣贤,况颜子与圣人仅隔一壁,城南之花,岂足动其心?语意大欠冶择。近临江前辈著《古史诗鉴》,论之尤详。
陈伯通宣慰,云中人,跛而眇。自述云:“肢伤一体娄师德,目眇三分李雁门。”有《海青马生肺诗》,颇工:“金符飞下渥洼龙,鞭影轻搏六翮风。耳窍风声闻斗蚁,眼花云影疾惊鸿。未容骏骨辽东老,已得英名冀北空。一缕红尘江汉捷,天庭不为荔支红。催荐中斗语未阑,控拳豪客簇雕盘。翠翻云叶并刀乱,冰透霜花楚玉寒。一吮味甘牙齿滑,十分香彻鼻头酸。梦魂不到鲈鱼绘,醉眼江湖特地宽。惊呼乳盎意匆匆,微觉余香鼻观通。露滴冰盘蓝玉软,风生霜刃碧囊空。舞娃惊溅罗衣绿,酒客潜消醉脸红。若使昔人知此味,羊头烂煮不成功。”
左丞崔公仲文斌,弘州人,资兼文武,重道崇儒。统兵平湖湘,时潭帅李肯斋,芾城将破,举家自刑,继之以火。忠义大节,天下咸知。公以诗吊云:“忆昔司空抚御床,祖龙未死国先亡。□□□□□□□,致使南州总战场。湘水一川骸骨满,肯斋千古姓名香。我来不见先生面,独对西风酹一觞。”李两山使交趾,道由长沙,亦吊云:“天地由来有废兴,义无两大一身轻。封疆社稷若不死,妇女须眉安用生。纽解三纲重接续,灰寒万劫独光明。便当配食三闾庙,启迪民彝见太平。”
庐陵胡贯斋《挽文山》二诗:“裂指秋风感别离,乾坤人物大奇奇。生为孝子忠臣劝,死结皇天后土知。万折江流鱼复石,千年人立首阳碑。一门史氏春秋笔,愁绝湖光入画时。”“金骨神仙五色人,千霜万雪见吾真。圣贤尽节心弥寿,天地为棺道不贫。河汉横流豪杰泪,风霆大吼鬼神嗔。先生出入骑箕尾,长现纲常四大身。”
太常徐威卿《赠文山》诗:“大元不杀文丞相,君义臣忠两得之。义若汉皇封齿日,忠如蜀将斫颜时。乾坤德泽华夷见,山斗威名草木知。只恐史官编不尽,老夫和泪赋新诗。”
张寓轩相公,少年与孙德谦于东平严侯府从元遗山读书。其归也,命二子送行。及别求诗,以“东平”二字为韵。孙得诗云:“鹊山一带伤心碧,羡杀孙郎马首东。”公得诗云:“汝伯年年发如漆,看渠著脚与云平。”孙竟不永年,公之诗亦不知何人藏去。阅四十年,公签汴省,分治扬州。里人高山甫,一日以元诗归之,公喜甚,命余纪其事。或者谓德谦诗有煞孙郎,语不祥,如此则诗果有谶乎?(鹊山,郁来作“昔山”。案:鹊山在济南府,昔亦山名,未详所在)
金朝学士赵秉文,奉使西夏,中途闻夏主殂而回。杨尚书之美,以诗戏之云:“中朝人物谪仙才,金节煌煌使夏台。得句逢人唾珠玉,挥毫落纸散琼瑰。一封书贷扬州牧,半夜碑轰荐福雷。穷达书生略相似,满头风雪却回来。”
安西府咨议寓庵李显卿庭《咸阳怀古》诗:“连鸡势尽霸图新,兀兀宫墙压渭滨。指鹿只能欺二世,沐猴那解定三秦。倚天楼观余焦土,落日河山几战尘。今古悠悠同一辙,不须作赋吊前人。”语意格律俱妙,有唐体。
杨诚斋“升平不在箫韶里,只在诸村打稻声”即东坡“吾君勤俭倡优拙,自是丰年歌笑声。”
虎丘二诗:“久尘黄阁侍威颜,忽拥高牙出帝关。玉佩乍辞文石陛,锦衣重到武丘山。仙飚时旁潺起,珍羽多从杳霭间。官大宠深难得暇,林泉忆旧是偷闲。”“昔见虎眈眈,今为佛子岩。云寒不出寺,剑净未离潭。幽步萝垂径,高禅雪闭庵。吴都十万户,烟瓦亘东南。”七言丁谓,五言范文正公,皆有石刻。不惟二诗自有高下,然人品志趣皆见之矣。
王荆公《促织诗》:“只向贫家促机杼,几家能有一纟句丝。”可谓有恤人之心。然青苗之法,和买和雇,不恤之政,民受其害,不能逃君子之责矣。其《咏商鞅》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荆舒之心,尽见于此。
《题浯溪中兴颂》“玉环妖血无人扫”诗,世以为张文潜作,实少游笔也。时被责忧畏,又持丧,乃托名文潜以名书耳。
陆放翁次韵李季章参政:“焚香黄阁退朝归,道话时时正要提。九十老翁缘底健,一生强半是单栖。”《赠王伯长主簿诗》云:“学诗大略似参禅,且下工夫二十年。君要亲尝狮子乳,法须尽吐野狐涎。几人错会先师话,吾辈元齐古佛肩。天遣放翁穷不死,茶山钵袋未曾传。”观此,诗可易言哉。
《追怀曾公诗》云:“律令合时方妥帖,工夫深处却平夷。”老君洞石刻记唐明皇尝遇老君于此,公诗云:“太清官阙俱煨烬,岂亦南来避贼锋。”《题传神》:“白发萧萧虽惫矣,时来或将渡辽师。”(李英公平辽东时年八十余)
公集载独孤策,字景略,河中人,工文善射,喜击剑,一世奇士也。有自峡中来者,言其已死,感涕赋诗,有云:“气钟太华中条秀,文在先秦两汉间。宝剑凭谁占斗气,名驹竟失养天闲。”又有《怀景略诗》:“喑呜意气千人废,娴雅文流一座倾。韬略岂劳平大敌,文章自足主齐盟。”其人可知,惜不成名于世。
公集载城南陈翁以卖花为业,得钱悉供酒家,不能独饮,逢人辄强与共醉。一日过其门访之,败屋一间,妻子饥寒,此翁已大醉矣。殆隐者也。为赋诗一首:“君不见,会稽城南卖花翁,以花为粮如蜜蜂。朝卖一株紫,暮卖一株红。屋破见青天,盎中米常空。卖花得钱付酒家,取酒尽时还卖花。春春花开岂有极,日日我醉终无涯。亦不知天子殿前宣白麻,亦不知相公门前筑堤沙。客来与语不能答,但见醉发覆面白{髟沙}。
《公示子韦》绝句:“儒林早岁窃虚名,白首何曾负短檠。堪叹一衰今至此,梦回闻汝读书声。”
孝宗命洪迈编唐人绝句,总万首,赐黄金百两,事见本集。刘朔斋宣城得代,以词别吴履斋,末句云:“想绿野堂边,刘郎去后,谁伴老裴度。”履斋见之垂泪,送金百两,当日怜才如此。
理宗圣学高明,尤工于文。周汉国公主薨,志铭诏杨平舟撰,挽诗以刘后村为第一。“孝谨亲颜悦,温恭妇德修。鹊桥方纪节,鸾扇忽惊秋。鲁笔王姬卒,湘弦帝子愁。愿言宽圣抱,已返蕊宫游。赐馆恩通内,妃茔诏卜邻。来应自仙佛,去尚恋君亲。望送龙绡湿,封崇鹤表新。不能秉彤管,羞愧作词臣。”
何探花梦桂,留中斋知举日及第。留归赠以诗:昆明灰劫化尘缁,梦觉功名黍一炊。钟子未甘南操改,庾公空作北朝悲。归来眼底吴山在,别后心期浙水知。白发门生羞未死,青衫留得裹遗尸。”
中丞容斋徐公,人物魁岸,襟度宽洪,文学吏才,笔不停思。《题莱州海神庙》云:“龙宫高拱六鳌头,一合乾坤日夜浮。贝殿走珠蛟构室,戟门烘雾蜃喷楼。中原右顾真孤岛,外域东渐更九州。咫尺琛航倭泼近,好将风浪戒阳候。”通之狼山僧舍有墨莲,公肆笔成长篇,尤工致。建台扬州日,确斋荀公,雪楼程公,校官胡石塘,唱和无虚日,亦一时之文会也。
左丞崔公仲文《题金山诗》:“浩浩长江天际来,中流砥柱独崔巍。风摇万壑秋声动,潮卷千堆雪浪回。山势参差现灵鹫,海波辽阔隔蓬莱,夕阳不尽登临意,倒泻沧溟入酒杯。”
宣慰耶律柳溪《咏剪子诗》:“体出并州性自刚,箧中依约冷光芒。双环对曲蜂腰细,叠刃齐开燕尾张。惯爱分花沾雨露,偏憎裁锦破鸳鸯。可怜戍妇寒窗下,一翦边衣一断肠。”
平阳士友周焘,昔侍亲栋仕于淮,年少工文,年二十余请浙漕举,寓扬旅邸。一日诸公以诗言易,众未知周之才,周亦鄙众之作,因次韵而成,众咸敬之。“循环一理到于今,根本崇阳在抑阴。后谨初爻防踯躅,同人大义孰知音。欲扶鳌极纲常事,先识羲皇造化心。奥学直须关世教,凭拦对雨自清吟。”理义精到,属意尤深,闻兵革中不得其死,哀哉!
刘太保《三奠子》:“念行藏有命,烟水无涯。嗟去雁,羡归鸦。半生身累影,一事鬓成华。东山客,西蜀道,且还家。□□壶中日月,洞里烟霞。春不老,景长佳。功名眉上锁,富贵眼前花。三杯酒,一觉睡,一瓯茶。”
李屏山《乐府》:“几番冷笑三闾,算来枉向江心、堕。和光混俗,随机达变,有何不可?清浊从他,醉醒由己,分明识破。待用时即进,舍时便退,虽无福亦无祸,你试回头觑我,怕不待峥嵘则个,功名半纸,风波千丈,图个甚么?云栈扬鞭,海涛摇棹,争如闲坐。但樽中有酒,心头无事,葫芦提过。”
曹东畎赴省,陆行良苦,以词自慰其足云:“春闱期近也,望帝京迢迢,犹在天际。懊恨这一双脚底,一日厮赶上五六十里,争气,扶持我去。转得官归,恁时赏你,穿对朝靴,安排你在轿儿里。更选个弓样奚,夜间伴你。”
王澡《落梅词》:“疏明瘦直,不受东皇识,留取伴春,应肯万红里,怎著得夜色何处笛,晓寒无那力。若在寿阳宫里,一点点有人惜。”萧泰来梅词:“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得生来瘦硬,尽不怕角吹彻。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元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皆佳作也。二公命意措辞,大略相似。王,四明人,有《瓦全集》。萧,临江人,有《大山集》。
陈藏一《雪词》:“讥贾秋壑,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不论高低并大小,平白教都一例。鼓弄滕神,招邀巽二,一恁张威势。识他不破,至今道是祥瑞,最是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东郭先生都不管,挨上门儿稳睡。一夜东风,三竿红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山河元是我底。”
甄龙友题赤壁:“蛾眉仙客,四海文章伯。来向东坡游戏。人间世,著不得。去国谁爱惜,在天何处觅。但见尊前人唱:《前赤壁》,《后赤壁》。”
北方士友传沙漠小词三阕,颇能状其景:“瘦藤老树昏鸦,远山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斜阳西下,断肠人去天涯。”“平沙细草斑斑,曲溪流水潺潺,塞上清秋早寒。一声新雁,黄云红叶青山。”西风塞上胡笳,月明马上琵琶,那底昭君恨多。李陵台下,淡烟衰草黄沙。”
●卷四
四六文字变于后宋,南渡前只是以文叙事,不用故事堆垛。末年尚全句,前辈谓赋体也。或无裁制,塞滞不通,且冗长,使人厌观。作者用之,方为得体。如程学士迥《宁宗遗表》云:“虽不明不敏,有惭四海望治之心。然无怠无荒,未尝一日纵己之欲。”人以为画就一宁宗。傅伯寿行《晦庵先生辞次对职名制》:“前受之是,今受之非,讵能无惑。大逊如慢,小逊如伪,夫岂其然?(云云)厌承明,劳侍从,既违持橐之班;归乡里,授生徒,往究专门之学。”马碧梧《贺江古心除湖南帅》:“帝咨四岳,公领三湘。壮猷先启于戎行,方叔莅止;美化旁行乎南国,周公主之。楚水无波,衡云早霁。(云云)钺下青冥,固尔居莫如南土;衮衣立霄汉,用我者其为东周。洪《严贺碧捂除同签》:“以子宁武图功,方切忧民之务;亦唯旧人共政,岂容Т野之遗。(云云)填海之志难酬,出山之泉易浊。烛之武老矣,愧不如人;乐正子强乎,喜闻与政。”
吕正献公为侍从,闻濂溪周先生之名,初不相识,力荐于朝。自常调除转运判官,先生以启谢云:“在薄宦有四方之游,于高贤无一日之雅。”当时风俗犹可想见。马碧梧荐文山,文山谢云:“大人格心,正君而国自定。宰相有体,荐贤而人不知。”
文山曾遭某人弹章,后为交代,某官通启云:“率尔而言,聊责《春秋》之备。所遇者化,何伤日月之明。”文山回云:“人生何处不相逢,岂宜著意。世事转头皆是梦,便可忘言。”
前辈谓科举之法,虽备于唐,然是时考真卷,有才学者,士大夫犹得以姓名荐之有司,有司犹得以公论取之。如吴武陵以《阿房宫赋》荐杜牧,必欲首选是也。宋自淳化中,立糊名之法。祥符中,立誊录之制。进士得失,始一切付之幸不幸。虽欧公欲黜刘几,坡公欲取李荐,不可得矣。士舍科举之外,他无进取之门,苟有毫隙可乘,则营回以趋之,冒法以为之,明知其罪,不暇顾矣。
金国议以时务策试(郁无“试”字)诸生,兴女直进士科。礼部以所学与词赋劳佚不同,不可概称进士。诏耶律公定其事,公谓:“进士之科,兴于隋大业中,始试策一道。唐初不改,至高宗时杂以箴铭赋颂,临时不一。逮至文宗,始专用赋。既进士初设止试以策,而今女直诸生以策试进士,于理为得。”世宗大悦,遂行。女直进士科自此始。
理宗淳七年殿试,上讶士人入迟,左右言尚书郑岂潜建议搜怀挟。上曰:“非所以待士。”诏勿搜。后入者皆免,遂为例不搜。闻济南名士杨叔能入试院见搜怀挟,曰:“待士之礼不如此。”遂不试而出。
刘元城先生云:“诗赋经术皆是朝廷取人科目,使如三代两汉晋魏之时采取名誉,岂不得人,殿试用诗赋策问,固无优劣。人以得失为重,岂敢极言时政阙失,自取黜落。朝廷设科无有难易,只以四句诗取人,人亦来试,亦有得失。或使尽治五经十二(郁作“七”)史,人亦来试。况登科之初,未见人才,及仕宦,方可别君子小人。
马碧梧知贡举日,有《事宜状》论科举文字之弊,末云:“国家三岁取士,非不多矣。上之人,犹有乏才之叹;下之人,犹有遗才之恨者,何也?士一日之长,不能究其终身之抱负;有司一时之见,又不能罄士之底蕴。于是新进小生,有以词艺偶合而获选;醇儒硕学,有以意见稍拂而见遗,岂不重可惜哉!祖宗时常有度外之事,如张咏得以举首而逊其友,宋郊得以第一而与其兄。又如孙复苏洵、雷简夫、姚嗣宗之徒,何尝尽以科目进乎?先帝尝采士论,命山林逸士,以初品官,而使之分教矣,臣愿续此意而充广之。是又于寻常尺度之中,略出神明特达之举也。”(碧梧少年高科而有此论,可谓盛德,百世之下使人景慕。)
宋神宗庆历中,尝赐辽使刘六符飞白书八字,曰“南北两朝,永通和好。”六符知贡举,即以“两朝永通和好”为赋题,于时举场只以时事为题,此意最好,可以觇人之才。如施宜生至金国,试《天子日射三十六熊赋》,吕申公试卷对《春秋》《论语》默义各十条,多者无百字,少者才五字,偶不记即云未审,可见古人真实。《春秋》五通,《论语》四通,虽不通者多,亦不黜落,自王荆公熙宁变法,科举之文始日弊矣。
孝宗乾道中,用王为起居舍人,又兼权中书舍人。字嘉叟,初寮孙也。辞以“臣无科第”,上曰:“眼前中科第者,皆不及卿。然科第者假此入仕耳。”其高才硕学,皆及第后读书之功。
裴晋公贞元中作《铸剑戟为农器赋》,其首云:“皇帝之嗣位三十载,寰宇镜清,方隅砥平。驱域中尽归力樯,示天下不复用兵。”
白乐天一举及第,时年二十七,诗曰:“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省试赋“性习相近远”,破云:“下白人,上达君,咸德以慎立,而性由习分。”李凉公大奇之。
李庆孙,有文名,所谓“洛阳才子安鸿渐,天下文章李庆孙。”时翰林学士宋白,亦以文名,庆孙尝谒白,弗为礼。曰:“翰长所以得名者,《仙掌赋》耳,以某观之,殊未为佳。”白愕然问其故,曰:“公赋云:‘旅雁宵征,讶控弦于碧汉;行人早起,疑指路于云间’,此乃拳头赋也。”白曰:“君(郁有“行”字)欲何?”云:“某一联云:‘赖是孤标,欲摩挲于霄汉;如其对峙,应抚笑于人寰。’”白遂重之。
唐以赋取士,韵数平仄元无定式。有三韵者,《花萼楼赋》以题为韵。有四韵者,《{艹宴}荚赋》以“呈瑞圣朝”为韵,《舞马赋》以“奏之天庭”为韵。有五韵者,《金茎赋》以“日华川上动”为韵。有六韵者,《止水》、《魍魉》、《人镜》等赋。有七韵、八韵者。其韵有三平五仄者,有五平三仄者,有六平二仄者。至宋太平兴国三年方定。
孝宗朝麻城县郑显文,遣男之翰经御史台,论吴曾所著《漫录》事涉谤讪,臣僚奏吴曾不合以此等言语印行,然郑之翰告讦不可长。上曰:“告讦之风岂可长?令并行遣。吴曾、郑显文可各降两官,之翰送兴国军听读。”臣僚又言:“切以告讦之恶,古今之所共嫉而不赦者也。陛下患风俗之不美,至于下明诏,丁宁戒饬,害风俗之大者,岂复有遇于告讦者乎?为士至此,其人可知。倘不深诛,无以戒后。所有录黄,臣未敢书行。”上曰:“缴得极是。”有旨郑某已降两官,仍罢新任。之翰送汀州编管。后京相仲远爱其书,遂版行于世。
高宗置甲库,凡乘舆所需图画什物,有司不能供者,悉取于甲库。百工技艺精巧,皆聚其间。禁中既有内酒库,而甲库所酿尤胜,以其余沽卖,颇侵户部课额。吏部尚书张焘因,对论甲库,“萃工巧以荡上心,沽良醒以夺官课。教坊乐工,员数日增,俸给赐赍,耗费不赀,皆可罢。”上曰:“卿可谓责难于君。”明日罢甲库诸局,以酒库归有司,减乐工数百人。
绍兴二十七年,除民间耕牛之税。
孝宗至明远楼下,顾谓皇太子曰:“近日《资治通鉴》已熟,别读何书?”对曰:“经史并读。”上曰:“先以经为主,史亦不可废。”
乾道八年天申节,知光州滕瑞奏:“臣自书‘圣寿万岁’四字。”约二丈余,用绢褙投进。上曰:“滕瑞不修郡政,以此献谀,特降一官。”
南轩先生赴静江,至羊(郁作“杨”)楼桥市。方食,吏执名纸立于庭下。食毕,先生呼吏见客,曰:“已留名剌去矣。”曰:“吾无语,尔辄遣之,速请来。”市仅数家,一呼皆至,衣冠鄙陋,举止周章。先生历问其读何书,各勉以学而退。宇文正甫曰:“此辈便不请见亦何害?”先生曰:“吾亲却不知某意。荒凉小市,有此三两人已自难得。彼以儒名于一市,见一官员不得,将揶揄于市人矣。诱而进之,亦劝之之道。”
先生赴江陵,僮仆仅二人。及入境又悉遣归,或问:“亲随止二人,今若遣回,恐官所不可无亲仆。”先生曰:“到官所何患无人?若带亲仆,稍防闲不谨,便生事端。”
马方山天骥,龙游人,家贫好学,行供衢庠,宿斋课业,学邻郡之射圃。一日有箭射于斋中石榴树上,马曰:“吾甲子石榴木,今秋必发荐。”众哂之。是年果预计偕,一举及第,御试第二名,仕至宰执。司造化者,示其兆矣。
马裕斋帅越日,春阅武。主将张某,统军下教场。福王令诸仆被甲,擒去,责其不下马。悬于王门,挞之流血。公于是夜托辞请诸仆解纷,至则皆剌配之。事讫具奏,理宗下诏抚谕,福王移食嘉兴。马某别加旌表,诏旨责王尤峻。末云:“在弟则封,虽是圣人之德;齐家以治,将期天下之平。”此与魏绛戮杨干仆相类,晋侯欲杀绛,绛有辞幸免。理宗贤于晋君远矣。
昔在宋时,建制阃于扬,事大体重,既兼州事,又以调度浩繁,仍兼盐司,财计可以那融。仓场库务尤多,仓有常平屯田,桩管大军平籴交受。赵节斋又建百万仓,库有军资激赏钱物,分制司帅司。有犒赏公使者四。又有受给排办从物等库。酒库有都造公使,整□集思。酒旧名云液,坡诗“扬州云液却如酥”,后名“琼花露”。场有都木、造船、事刂造,备御柴场十,桩积柴场二,赈卖柴场二,炭场三,马草场二。都作院、曲院、贡院、糯米场、猪场、盐仓,医场、便民解库,惠民乐局。
扬州宝城,贾秋壑开阃日筑,不仰科降,于诸色科名钱那办。申省状云:“计厥费,为楮一千三百余万,米九万五千余石。钱谷之问不及庙堂,皆某连年铢粒撙节,迄济斯用。”又云:“照得此城,高深广袤,无异一郡。旧名堡城,不当用既废之名,今名宝城。是役也,用军三万人,日羹饭三顿,支担索扉屦等钱。番更将士,民不知役。五日小犒,十日中犒,一月大犒。有违令者以军法从事,重则处死。赏罚必信,无敢欢哗。始于二年七月十五日,至三年正月二十日告成。”
公自江陵易阃两淮,方三十岁。有饯以词者,后云:“握虎符、持五节、佩金鱼。三十正当方面,此事世间无。寄语东淮父老,夺我诗书元帅,于汝抑安乎,早早归廊庙,天下尽欢娱。”亦当时之豪杰也。随行银数十万两,黄金数万两,皆其所蓄。沿淮巡警,犒赏过半,如城海州,城通州,城宝应,朝廷科降不足,皆捐助之。惜乎拜相之后,恃功固位,怙宠专权,度宗待以师相,言听计从,凡勋名相轧者,皆忌害之,子孙至于流离丐贷。不能防满,不知归老,以致亡国杀身。然而天命有归,宋祚当尽,抑非人力所能及也。
印习隐开阃澧上。未半载,一夕二鼓后,唤直宿都吏刘某曰:“市河淤塞,今欲疏,其长几何,合用几人几工?”刘曰:“长二千丈,用二千人。倒霸去水,二十日可毕。合用器具,于附城庄农科借。”公曰:“如此则又扰民。”令都作院造桶一千副,都木场拨木缚脚道二千人,日支食钱,五日一犒,半月毕工。民不知也。
公寓居常熟,制阃接人至,官属将吏,各持榜书名以次参。至柴牙部头某人,公曰:“甚感尔来。扬州军民数十万家,柴甚艰得。我莅任后,如一日缺柴,便斫了尔头。”其人闻之股栗。到任官为籍定船各与牌号。某日卖毕去限,某日柴到稍迟,本人自往催,时刻不违。到日于某官厅呈样,每束几斤,每贯合买几束,每船插标示之,人自择买。
东淮飞蝗,公令驱逐过江。或曰:“朝廷恐有言语。”公曰:“无虑。”是日西北风大作,蝗皆入江矣。邦人至今神之。
公一日升厅,例是五更,初燃烛焚香署事。公令取披秉排香案,对天默祷,礼毕复坐署事。少顷问诸吏:“尔曹谓适祷何事?”吏曰:“不晓钧意。”公曰:“腊月尚无雪,麦苗不长,适祈雪也。”未午云腾而微雨,薄暮而雪,入夜大作,二鼓数寸矣,三鼓银牌批“瑞雪应时,祈求感应”。州治上宿官属将吏兵卒等第支犒一次,不下数万贯。
公太学出身,治书义,号铁脚鸡,决事判笔如飞。有萧某者,吉州老儒,曾摄邑簿。二子儒业。行橐稍厚,晚纳一妇,艳而黠,一日携其赀同奸夫逃去,随获之。公已断罪遣离,萧簿复令二子陈词,乞留其妇。公判云:“甑已破矣,视之何益?阿范之所为如此,萧某不得以为妻,士俊兄弟得以为母乎?恐是此状出于萧某之意,遣其子有请,果尔真是日暮途远,倒行而逆施者矣。萧某非爱其身,士俊兄弟非爱其父。”门示(门示者,具众状各书钧判,揭之府门,陈词者就观之,此乃通例)
都吏王琳二妻,次妻有子及婿。二妇常不和。琳死,有词互诉。公判云:“王琳存日,阿张因阿顾为之不平久矣。一朝琳死,阿张未必不暗以为喜也。昨张焕有词:‘官司已为阿张作主。’今阿张复有词,不恤其子婿,是不恤其夫也。王琳固有不足恤者矣,不思家业何人做来,当以此为念,与阿顾子母及婿和同过活,则乡里以阿张为晓事。今互相攻击,迭兴词讼,王琳肉未及冷,何忍为之?各合究断,姑且从恕,仰遵照使府所行。如再有词,各坐以不孝不义之罪,籍没家产。”门示。
里人周竹坡守产闲居,颇涉猎方册,为佃客告其私酒。签厅照条拟罪。公判云:“私酝有禁,不沽卖者其罪轻。然告主之罪大,此风不可长。周某杖八十赎铜,佃者杖一百。”闻者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