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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随笔卷第七(十八则)   孟子书百里奚柳子厚《复杜温夫书》云:“生用助字,不当律令,所谓乎、欤、耶、哉、夫也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宜考前闻人所使用,与吾言类且异,精思之则益也。”予读《孟子》百里奚一章曰:“曾不知以食牛于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味其所用助字,开阖变化,使人之意飞动,此难以为温夫辈言也。   韩柳为文之旨韩退之自言:作为文章,上规姚、姒、《盘》、《诰》、《春秋》、《易》、《诗》、《左氏》、《庄》、《骚》、太史、子云、相如,闳其中而肆其外。柳子厚自言:每为文章,本之《书》、《诗》、《礼》、《春秋》、《易》,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着其洁。此韩、柳为文之旨,要学者宜思之。   李习之论文李习之《答朱载言书》论文最为明白周尽,云:“《六经》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也;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其读屈原、庄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如山有岱、华、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荣,不必均也。如渎有济、淮、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浅深,不必均也。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曰,文章词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溺于时者曰,文章必当对;病于时者曰,文章不当对;爱难者曰,宜深,不当易;爱易者曰,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未识文章之所主也。义不深不至于理,而辞句怪丽者有之矣,《剧秦美新》、王褒《僮约》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极于工而已,不知其辞之对与否、易与难也。“优心悄悄,愠于群小’,非对也;‘遘(gòu)闵既多,受侮不少’,非不对也;‘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非易也;‘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非难也。《六经》之后,百家之言兴,老聃、列、庄至于刘向、扬雄,皆自成一家之文,学者之所师归也。故义虽深,理虽当,词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其论于文者如此,后学宜志之。   魏郑公谏语魏郑公谏止唐太宗封禅,中间数语,引喻剀切,曰:“今有人十年长患,疗治且愈,此人应皮骨仅存,便欲使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十年,陛下为之良医,疾苦虽已义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切有疑。”太宗不能夺。此语见于公《谏录》及《旧唐书》而《新史》不载,《资治通鉴》记其谏事,亦删此一节,可惜也!   虞世南虞世南卒后,太宗夜梦见之,有若平生。翌日,下制曰:“世南奄随物化,倏移岁序。昨因夜梦,忽睹其人,追怀遗美,良增悲叹!宜资冥助,申朕思旧之情。可于其家为设五百僧斋,并为造天尊像一躯。”夫太宗之梦世南,盖君臣相与之诚所致,宜恤其子孙,厚其恩典可也。斋僧、造像,岂所应作?形之制书,着在国史,惜哉,太宗而有此也!   七发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旨腴词,上薄《骚》些,盖文章领袖,故为可喜。其后继之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曹植《七启》、王集《七释》、张协《七命》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傅玄又集之以为《七林》,使人读未终篇,往往弃诸几格。柳子厚《晋问》,乃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新机抒,激越清壮,汉、晋之间,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闲》,皆屋下架屋,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同,及韩退之《进学解》出,于是一洗矣。《毛颖传》初成,世人多笑其怪,虽裴晋公亦不以为可,惟柳子独爱之。韩子以文为戏,本一篇耳,妄人既附以《革华传》,至于近时,罗文、江瑶、叶嘉、陆吉诸传,纷坛杂沓,皆托以为东坡,大可笑也。   将军官称《前汉书百官表》:“将军皆周未官,秦因之。”予按《国语》:“郑文公以詹伯为将军。”又:“吴夫差十旌一将军。”《左传》:“岂将军食之而有不足。”《檀弓》:“卫将军。”《文子》:“鲁使慎子为将军。”然则其名久矣。彭宠为奴所缚,呼其妻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东汉书》注云:“呼奴为将军,欲其赦己也。”今吴人语犹谓小苍头为将军,盖本诸此。   北道主人秦、晋围郑,郑人谓秦盍舍郑以为东道主。盖郑在秦之东,故云。今世称主人为东道者,此也。《东汉》载北道主人,乃有三事:“常山太守邓晨会光武于鉅鹿,请从击邯郸,光武曰:‘伟卿以一身从我,不如以一郡为我北道主人。’”又:“光武至蓟,将欲南归,耿弇以为不可,官属腹心皆不肯,光武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彭宠将反,光武问朱浮,浮曰:‘大王倚宠为北道主人,今既不然,所以失望。’”后人罕引用之。   洛中盱江八贤司马温公《序赙礼》,书闾阎之善者五人,吕南公作《不欺述》,书三人,皆以卑微不见于史氏。予顷修国史,将以缀于孝行传而不果成,聊纪之于此。温公所书皆陕州夏县人。曰医刘太,居亲丧,不饮酒食肉终三年,以为今世士大夫所难能。其弟永一,尤孝友廉谨。夏县有水灾,民溺死者以百数,永一执竿立门首,他人物流入门者,辄擿出之。有僧寓钱数万于其室而死,永一诣县自陈,请以钱归其子弟。乡人负债不偿者,毁其券。曰周文粲,其兄嗜酒,仰弟为生,兄或时酗殴粲,邻人不平而唁之,粲怒曰:“兄未尝殴我,汝何离间吾兄弟也!”曰苏庆文者,事继母以孝闻,常语其妇曰:“汝事吾母小不谨,必逐汝!”继母少寡而无子,由是安其室终身。曰台亨者,善画,朝廷修景灵宫,调天下画工诣京师,事毕,诏选试其优者,留翰林授官禄,亨名第一。以父老固辞,归养于田里。南公所书皆建昌南城人。曰陈策,尝买骡,得不可被鞍者,不忍移之他人,命养于野庐,俟其自毙。其子与猾驵计,因经过官人丧马,即磨破骡背,以街贾之。既售矣,策闻,自追及,告以不堪。官人疑策爱也,秘之。策请试以鞍,亢亢终日不得被,始谢还焉。有人从策买银器若罗绮者,策不与罗绮。其人曰:“向见君帑有之,今何靳?”策曰:“然,有质钱而没者,岁月已久,丝力糜脆不任用,闻公欲以嫁女,安可以此物病公哉!”取所当与银器投炽炭中,曰:“吾恐受质人或得银之非真者,故为公验之。”曰危整者,买鲍鱼,其阻舞秤权阴厚整。鱼人去,身留整傍,请曰:“公买止五斤,已为公密倍入之,愿畀我酒。”整大惊,追鱼人数里返之,酬以直。又饮驵醇酒,曰:“汝所欲酒而已,何欺寒人为?”曰曾叔卿者,买陶器欲转易于北方,而不果行。有人从之并售者,叔卿与之,已纳价,犹问曰:“今以是何之?”其人对:“欲效公前谋耳。”叔卿曰:“不可,吾缘北方新有灾荒,是故不以行,今岂宜不告以误君乎?”遂不复售。而叔卿家苦贫,妻子饥寒不恤也。呜呼,此八人者贤乎哉!   王导小名颜鲁公书远祖《西平靖侯颜含碑》,晋李阐之文也。云:“含为光禄大夫,冯怀欲为玉导降礼,君不从,曰:‘王公虽重,故是吾家阿龙。’君是王亲丈人,故呼王小字。”《晋书》亦载此事,而不书小字。《世说》:“王丞相拜司空,桓廷尉叹曰:‘人言阿龙超,阿龙故自超。’”呼三公小字,晋人浮虚之习如此。   汉书用字太史公《陈涉世家》:“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又曰:“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叠用七死字,《汉书》因之。《汉沟恤志》载贾让《治河策》云:“河从河内北至黎阳为石堤,激使东抵东郡平刚;又为石堤,使西北抵黎阳、观下;又为石堤,使东北抵东郡津北;又为石堤,使西北抵魏郡昭阳;又为石堤,激使东北。百余里间,河再西三东。”凡五用石堤字,而不为冗复,非后人笔墨畦径所能到也。   姜嫄简狄毛公注《生民》诗,姜嫄生后稷“履帝武敏敞”之句,曰:“从于高辛帝而见于天也。”《玄鸟》诗,“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之句,曰:“春分玄鸟降,简狄配高辛帝,帝与之祈于郊禖(méi)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其说本自明白。至《郑氏笺》始云:“帝,上帝也。敏,拇也。把郊禖时,有大人之迹,姜嫄履之,足不能满,履其拇指之处,心体歆歆然如有人道感己者,遂有身,后则生子。”又谓:“鳦遗卵,简狄吞之而生契。”其说本于《史记》,谓:“姜嫄出野,见巨人迹,忻然践之,因生稷。”“简狄行浴,见燕堕卵,取吞之,因生契。”此二端之怪妄,先贤辞而辟之多矣。欧阳公谓稷、契非高辛之子,毛公于《史记》不取履迹之怪,而取其讹缪之世次。按《汉书》毛公赵人,为河间献王博士,然则在司马子长之前数十年,谓为取《史记》世次,亦不然。盖世次之说,皆出于《世本》,故荒唐特甚,其书今亡。夫适野而见巨迹,人将走避之不暇,岂复故欲践履,以求不可知之 祥;飞鸟堕卵,知为何物,而速取吞之。以古揆今,人情一也,今之愚人未必尔,而谓古圣人之后妃为之,不待辨而明矣。   羌庆同音王观国彦宾、吴棫材老,有《学林》及《叶韵补注》、《毛诗音》二书皆云:“《诗》、《易》、《太玄》凡用庆字,皆与阳字韵叶,盖羌字也。引萧该《汉书音义》,庆音羌。又曰:“《汉书》亦有作羌者,班固《幽通赋》‘庆未得其云已’,《文选》作羌,而他未有明证。”予按《扬雄传》所载《反离骚》:“庆夭 而丧荣。”注云:“庆,辞也,读与羌同。”最为切据。   佐命元臣盛王创业,必有同德之英辅,成垂世久长之计,不如是,不足以为一代宗臣。伊尹、周公之事见于《诗》、《书》,可考也。汉萧何佐高祖,其始入关,即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以周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高祖失职为汉王,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矣劝之,何独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愿王王汉中,收用巴蜀,然后还定三秦。”王用其言。此刘氏兴亡至计也。进韩信为大将,使当一面,定魏、赵、燕、齐,高祖得颛心与楚角,无北顾忧;且死,引曹参代己,而画一之法成;约三章以蠲秦暴,拊百姓以申汉德。四百年基业,此焉肇之。唐房玄龄佐太宗,初在秦府,已独收人物致幕下,与诸将密相申结,引杜如晦与参筹帷。及为宰相,粲然兴起治功,以州县成天下之治,以租庸调天下之财,以八百府、十六卫本天下之兵,以谏争付王、魏,以兵事付靖、绩,御夷狄有道,用贤材有术。三百年基业,此焉肇之。其后制节度使而州县之治坏,更二税法而租庸之理坏。变府兵为 (guō)骑、诸卫为神策而军政坏,虽有名臣良辅,不能救也。赵韩王佐艺祖,监方镇之势,削支郡以损其强,置转运、通判使掌钱谷以夺其富,参命京官知州事以分其党,禄诸大功臣于环卫而不付以兵,收天下骁锐于殿岩而不使外重。建法立制,审官用人,一切施为,至于今是赖。此三君子之后,代天理物,硕大光明者,世有其人,所谓一时之相尔。萧之孙有罪及无子,凡六绝国,汉辄绍封之。国朝褒录韩王苗裔,未尝或忘。唯房公之亡未十年,以其子故,夺袭爵、停配享,讫唐之世不复续,唐家亦少恩哉!名世英宰曹参为相国,日夜饮醇酒不事事,而画一之歌兴。王导辅佐三世,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余,未年略不复省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我愦愦。”谢安石不存小察,经远无竞。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赵韩王得士大夫所投利害文字,皆置二大瓮,满则焚之。李文靖以中外所陈一切报罢,云:“以此报国。”此六七君子,盖非扬己取名,了然使户晓者,真名世英宰也!岂曰不事事哉?   檀弓误字《檀弓》载吴侵陈事曰:“陈太宰嚭使于师,夫差谓行人仪曰:‘是夫也多言,盍尝问焉,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者,则谓之何?’太宰嚭曰:‘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按嚭乃吴夫差之宰,陈遣使者正用行人,则仪乃陈臣也。记礼者简策差互,故更错其名,当云“陈行人仪使于师,夫差使太宰嚭问之”,乃善。忠宣公作《春秋诗》引斯事,亦尝辩正云。   薛能诗薛能者,晚唐诗人,格调不能高,而妄自尊大。其《海棠诗序》云:“蜀海堂有闻,而诗无闻,杜子美于斯,兴象不出,没而有怀。天之厚余,谨不敢让,风雅尽在蜀矣,吾其庶几。”然其语不过曰:“青苔浮落处,暮柳闲开时。带醉游人插,连阴彼叟移。晨前清露湿,晏后恶风吹。香少传何许,妍多画半遗”而已。又有《荔枝诗序》曰:“杜工部老居西蜀,不赋是诗,岂有意而不及欤?白尚书曾有是作,兴旨卑泥,与无诗同。予遂为之题,不愧不负,将来作者,以其荔枝首唱,愚其庶几。”然其语不过曰:“颗如松子色如樱,未识磋跎欲半生。岁杪监州曾见树,时新入座久闻名”而已。又有《折杨柳》十首,叙曰:“此曲盛传,为词者甚众,文人才子,各衒其能,莫不条似舞腰,叶如眉翠,出口皆然,颇为陈熟。能专于诗律,不爱随人,搜难抉新,誓脱常态,虽欲勿伐,知音者其舍诸?”然其词不过曰:“华清高树出离宫,南陌柔条带暖风。谁见轻阴是良夜,瀑泉声畔月明中。”“洛桥晴影覆江船,羌笛秋声湿塞烟。闲想习池公宴罢,水蒲风絮夕阳天”而已。别有《柳枝词》五首,最后一章曰,“刘、白苏台总近时,当初章句是谁推。纤腰舞尽春杨柳,未有侬家一首诗。”自注云:“刘、白二尚书,继为苏州刺史,皆赋《杨柳枝词》,世多传唱,虽有才语,但文字太僻,官商不高耳。”能之大言如此,但稍推杜陵,视刘、白以下蔑如也。今读其诗,正堪一笑。刘之词曰:“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白之词云:“红板江桥清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干条各自垂。”其风流气概,岂能所可髣髴哉!   汉晋太常汉自武帝以后,丞相无爵者乃封侯,其次虽御史大夫,亦不以爵封为闲。唯太常一卿,必以见侯居之,而职典宗庙园陵,动辄得咎,由元狩以降,以罪废斥者二十人。意武帝阴欲损侯国,故使居是官以困之尔。表中所载:酂侯萧寿成,坐牺牲瘦;蓼侯孔臧,坐衣冠道桥坏;郸侯周仲居,坐不收赤侧钱;绳侯周平,坐不缮园屋;睢陵侯张昌,坐乏词;阳平侯杜相,坐擅役郑舞人;广阿侯任越人,坐庙酒酸;江邹侯靳石,坐高官道桥苦恶;戚侯李信成,坐纵丞相侵神道;俞侯栾责,坐雍牺牲不如令;山阳侯张当居,坐择博士弟子不以实;成安侯韩延年,坐留外国文书;新峙侯赵弟,坐鞫狱不实;牧丘侯石德,坐庙牲瘦;当涂侯魏不害,坐孝文庙风发瓦;轑阳侯江德,坐庙郎夜饮失火;蒲侯苏昌,坐泄官书;戈阳侯任宫,坐人盗茂陵园物;建平侯杜缓,坐盗贼多。自酂侯至牧丘十四侯,皆夺国,武帝时也。自当涂至建平五侯,但免官,昭、宣时也。下及晋世,此风犹存,惠帝元康四年,大风,庙阙屋瓦有数枚倾落,免太常荀寓。五年,大风,兰台主者求索阿栋之间,得瓦小邪十五处,遂禁止太常,复兴刑狱。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太常禁止不解,盖循习汉事云。   容斋随笔卷第八(十五则)   诸葛公诸葛孔明千载人,其用兵行师,皆本于仁义节制,自三代以降,未之有也。盖其操心制行,一出于诚,生于乱世,躬耕陇亩,使无徐庶之一言,玄德之三顾,则苟全性命,不求闻达必矣。其始见玄德,论曹操不可与争锋,孙氏可与为援而不可图,唯荆、益可以取,言如蓍龟,终身不易。二十余年之间,君信之,士大夫仰之,夷夏服之,敌人畏之。上有以取信于主,故玄德临终,至云“嗣子不才,君可自取”;后主虽庸懦无立,亦举国听之而不疑。下有以见信于人,故废廖立而立垂位,废李严而严致死。后主左右奸辟侧佞,充塞于中,而无一人有心害疾者。魏尽据中州,乘操、丕积威之后,猛士如林,不敢西向发一矢以临蜀,而公六出征之,使魏畏蜀如虎。司马懿案行其营垒处所,叹为天下奇才。锤会伐蜀,使人至汉川祭其庙,禁军士不得近墓樵采,是岂智力策虑所能致哉?魏延每随公出,辄欲请兵万人,与公异道会于潼关,公制而不许,又欲请兵五千,循秦岭而东,直取长安,以为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史臣谓公以为危计不用,是不然。公真所谓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方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建旗鸣鼓,直指魏都,固将飞书告之,择日合战,岂复翳行窃步,事一旦之谲以规成阳哉!司马懿年长于公四岁,懿存而公死,才五十四耳,天不祚汉,非人力也。“霸气西南歇,雄图历数屯。”杜诗尽之矣。   沐浴佩玉“石贻仲卒,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此《檀弓》之文也,今之为文者不然,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者如之,祁子独不可,曰:‘孰有执亲之丧若此者乎?’”似亦足以尽其事,然古意衰矣。   谈丛失实后山陈无己着《谈丛》六卷,高简有笔力,然所载国朝事,失于不考究,多爽其实,漫析数端于此。   其一云:“吕许公恶韩、富、范三公,欲废之而不能,及西军罢,尽用三公及宋莒公、夏英公于二府,皆其仇也。吕既老,大事犹问,遂请出大臣行三边,既建议,乃数出道者院宿,范公奉使陕西,宿此院,相见云云。”按吕公罢相,诏有同议大事之旨,公辞,乃庆历三年三月,至九月致仕矣。四年七月,富、范始奉使,又三公入二府时,莒公自在外,英公拜枢密使而中辍,后二年莒方复入,安有五人同时之事?   其二云:“杜正献、丁文简为河东宣抚,任布之子上书历诋执政,至云至于臣父,亦出遭逢,谓其非德选也。杜戏丁曰:‘贤郎亦要牢笼。’丁深衔之。其后二公同在政府,苏子美进奏事作,杜避嫌不预,丁论以深文,子美坐废为民,社亦罢去。一言之谑,贻祸如此。”按杜公以执政使河东时,丁以学士为副,庆历四年十一月进奏狱起,杜在相位,五年正月罢,至五月,丁公方从翰林参知政事,安有深文论子美之说?且杜公重厚,当无以人父子为谑之理,丁公长者也,肯追仇一言陷贤士大夫哉?   其三云:“张乖崖自成都召为参知政事,既至而脑疽作,求补外,乃知杭州而疾愈。上使中人往伺之,言且将召也,丁晋公以白金赂使者,还言如故,乃不召。”按张两知成都,其初还朝为户部使、中丞,始知杭州,是时,丁方在侍从;其后自蜀知升州,丁为三司使。岂有如前所书之事?   其四云:“乖崖在陈,闻晋公逐莱公,知祸必及己,乃延三大户与之博,出彩骰子胜其一坐,乃买田宅为归计以自污,晋公闻之,亦不害也。”按张公以祥符六年知陈州,八年卒,后五年当天禧四年,寇公方罢相,旋坐贬,岂有所谓乖崖自污之事?   兹四者所系不细,乃诞漫如此。盖前辈不家藏国史,好事者肆意饰说为美听,疑若可信,故误人纪述。后山之书,必传于后世,惧治千载之惑,予是以辨之。   石砮东坡作《石砮记》云:“《禹贡》荆州贡砺、砥、砮、丹及箘、簵、楛,梁州贡砮、磬。至春秋时,隼集于陈廷,楛矢贯之,石薯长尺有飓,问于孔子,孔子不近取之荆、梁,而远取之肃慎,则荆、梁之不贡此久矣。颜师古曰:‘楛木堪为笴,今豳以北皆用之。’以此考之,用楛为矢,至唐犹然,而用石为砮,则自春秋以来莫识矣。”按《晋书?挹娄传》:有石砮、楛矢,国有山出石,其利入铁;周武王时,献其矢、砮;魏景元末亦来贡:晋元帝中兴,又贡石砮;后通贡于石虎,虎以夸李寿者也。《唐书?黑水靺鞨传》:其矢,石镞长二寸。盖楛砮遗法,然则东坡所谓春秋以来莫识,恐不考耳。予家有一砮,正长二寸,岂黑水物乎?   陶渊明陶渊明高简闲靖,为晋、宋第一辈人。语其饥则箪瓢屡空,缺无储粟;其寒则裋褐穿结,絺绤冬陈;其居则环堵萧然,风日不蔽。穷困之状,可谓至矣。读其《与子严等疏》云:“恨室无莱妇,抱兹苦心。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管仲、鲍叔,分财无猜,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然则犹有庶子也。《责子》诗云:“雍、端年十三。”此两人必异母尔。渊明在彭泽,悉令公田种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秔,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秔。其自叙亦云:“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犹望一稔而逝,然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即自免去职。所谓秫秔,盖未尝得颗粒到口也,悲夫!   东晋将相西晋南渡,国势至弱,元帝为中兴主,已有雄武不足之讥,余皆童幼相承,无足称算。然其享国百年,五胡云扰,竟不能窥江、汉,苻坚以百万之众,至于送死淝水,后以强臣擅政,鼎命乃移,其于江左之势,固自若也,是果何术哉?尝考之矣,以国事付一相,而不贰其任,以外寄付方伯,而不轻其权,文武二柄,既得其道,余皆可概见矣。百年之间,会稽王昱、道子、元显以宗室,王敦、二桓以逆取,姑置勿言,卞壶、陆玩、郗鉴、陆晔、王彪之坦之不任事,其真托国者,王导、庚亮、何充、庚冰、蔡谟、殷浩、谢安、刘裕八人而已。方伯之任,莫重于荆、徐,荆州为国西门,刺史常都督七八州事,力雄强,分天下半,自渡江讫于太元,八十余年,荷阃寄者,王敦、陶侃、庚氏之亮翼、桓氏之温豁冲石民八人而已,非终于其军不辄易,将士服习于下,敌人畏敬于外,非忽去忽来,兵不适将,将不适兵之比也。顷尝为主上论此,蒙欣然领纳,特时有不同,不能行尔。   赏鱼袋衡山有唐开元二十年所建《南岳真君碑》,衡州司马赵颐贞撰,荆府兵曹萧诚书,末云,别驾赏鱼袋、上柱国光大晊。赏鱼袋之名不可晓,他处未之见也。   浯溪留题永州浯溪,唐人留题颇多,其一云:“太仆卿分司东都韦瓘,太中二年过此。余大和中以中书舍人谪宦康州,逮今十六年。去冬罢楚州刺史,今年二月有桂林之命,才经数月,又蒙除替,行次灵川,闻改此官,分司优闲,诚为忝幸。”按《新唐书》:“瓘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李宗闵恶之,德裕罢相,贬为明州长史,终桂管观察使。”以题名证之,乃自中书谪康州,又不终于桂,史之误如此。瓘所称十六年前,正当大和七年,是时,德裕方在相位,八年十一月始罢,然则瓘之去国,果不知坐何事也。   皇甫湜诗皇甫湜、李翱,虽为韩门弟子,而皆不能诗,浯溪石间有湜一诗,为元结而作,其词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长于指叙,约洁多余态。心语适相应,出句多分外。于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中行虽富剧,粹美君可盖。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与千年对。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文于一气间,为物莫与大。先王路不荒,岂不仰吾辈。石屏立衙衙,溪口扬素懒。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待。”味此诗乃论唐人文章耳,风格殊无可采也。   人物以义为名人物以义为名者,其别最多。仗正道曰义,义师、义战是也。众所尊戴者曰义,义帝是也。与众共之曰义,义仓、义社、义田、义学、义役、义井之类是也。至行过人曰义,义士、义侠、义姑、义夫、义妇之类是也。自外入而非正者曰义,义父、义儿、义兄弟、义服之类是也。衣裳器物亦然。在首曰义髻,在衣曰义■、义领,合中小合子曰义子之类是也。合众物为之,则有义浆、义墨、义酒。禽畜之贤,则有义犬、义乌、义鹰、义鹊。   人君寿考三代以前,人君寿考有过百年者。自汉、晋、唐、三国,南北下及五季,凡百三十六君,唯汉武帝、吴大帝、唐高祖至七十一,玄宗七十八,梁武帝八十三,自余至五六十者亦鲜。即此五君而论之。梁武召侯景之祸,幽辱告终,旋以亡国;玄宗身致大乱,播迁失意,饮恨而没。享祚久长,翻以为害,固已不足言。汉武末年,巫蛊事起,自皇太子、公主、皇孙皆不得其死,悲伤愁沮,群臣上寿,拒不举觞,以天下付之八岁儿。吴大帝废太子和,杀爱子鲁王霸。唐高祖以秦王之故,两子十孙同日并命,不得己而禅位,其方寸为如何?然则五君者虽有崇高之位,享耆耋之寿,竟何益哉!若光尧太上皇帝之福,真可于天人中求之。   韩文公佚事韩文公自御史贬阳山,新旧二《唐史》,皆以为坐论宫市事。按公《赴江陵途中诗》,自叙此事甚详,云:“是年京师旱,田亩少所收。有司恤经费,未免烦诛求。传闻闾里间,赤子弃渠沟。我时出衢路,饿者何其稠!适会除御史,诚当得言秋。拜疏移阁门,为忠宁自谋。上陈人疾苦,无令绝其喉。下言畿甸内,根本理宜优。积雪验丰熟,幸宽待蚕 。天子侧然感,司空叹绸缪。谓言即施设,乃反迁炎洲!”皇甫湜作公神道碑云:“关中旱饥,人死相枕藉,吏刻取恩,先生列言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请宽民谣而免田祖,专政者恶之,遂贬。”然则不因论宫市明甚。碑又书三事云:“公为河南令,魏、郓、幽、镇各为留邸,贮潜卒以囊罪亡,公将擿其禁,断民署吏,俟旦发,留守尹大恐,遽止之,是后郓邸果谋反,将屠东都,以应淮、蔡。及从讨元济,请于裴度,须精兵干人,间道以入,必擒贼。未及行,李愬自文城夜入,得元济。三军之士,为公恨。复谓度曰:今借声势,王承宗可以辞取,不烦兵矣。得柏眷,口授其词,使音执笔书之,持以入镇州,承宗遂割德、律二州以献。”李翱作公行状,所载略同。而《唐书》并逸其事,且以镇州之功,专归柏耆,岂非未尝见湜文集乎?《资治通鉴》亦仅言耆以策于愈,愈为白度,为书遣之耳。   论韩公文刘梦得、李习之、皇甫持正、李汉,皆称诵韩公之文,各极其挚。刘之语云:“高山无穷,太华削成。人文无穷,夫子挺生。鸾风一鸣,蜩螗革音。手持文柄,高视寰海。权衡低昂,瞻我所在。三十余年,声名塞天。”习之云:“建武以还,文卑质丧。气萎体败,剽剥不让。拨去其华,得其本根。包刘越赢,并武同殷。《六经》之风,绝而复新。学者有归,大变于文。”又云:“公每以为自扬雄之后,作者不出,其所为文,未尝效前人之言而固与之并,后进之士有志于古文者,莫不视以为法。”皇甫云:“先生之作,无圆无方,主是归工,抉经之心,执圣之权,尚友作者,跂邪抵异,以扶孔子,存皇之极。茹古涵今,无有端涯。鲸铿春丽,惊耀天下,栗密窈吵,章妥句适,精能之至,鬼入神出,姬氏以来,一人而已。”又云:“属文意语天出,业孔子、孟轲而侈其文,焯焯烈烈,为唐之章。”又云:“如长江秋注,千里一道,然施于灌钩鸣,日光玉洁,周情孔思,千态万貌,卒泽于道德仁义,炳如也。”是四人者,所以推高韩公,可谓尽矣。及东坡之碑一出,而后众说尽废。其略云:“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历唐贞观开元而不能救,独公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岂非参天地而独存者乎?”骑龙白云之诗,蹈厉发越,直到《雅》、《颂》,所谓若捕龙蛇、搏虎豹者,大哉言乎!   治生从宦韩诗曰:“居闲食不足,从仕力难任。两事皆害性,一生常苦心。”然治生从宦,自是两涂,未尝有兼得者。张释之以货为郎,十年不得调,曰:“久宦减兄仲之产,不遂。”欲免归。司马相如亦以赀为郎,因病免,家贫无以自业,至从故人于临邛,及归成都,家徒四壁立而已。   真宗末年真宗末年属疾,每视朝不多语言,命令间或不能周审,前辈杂传记多以为权臣矫制,而非也。钱文信在翰林,有天禧四年《笔录》,纪逐日琐细家事,及一时奏对,并他所闻之语,今略载于此。寇莱公罢相之夕,钱公当制,上问:“与何官得?”钱奏云:“王钦若近出,除太子太保。”上曰,“近上是甚?”云:“太子太傅。”上曰:“与太子太傅。”又云:“更与一优礼。”钱奏但请封国公而已。时枢密有五员,而中书只参政李迪一人,后月余,召学士杨大年,宣云:“冯拯与吏书,李迪与吏侍。”更无他言。杨奏:“若只转官,合中书命词,唯枢密使、平章事,却学士院降制。”上云:“与枢密使、平章事。”杨亦忧虑,而不复审,退而草制,以迪为吏部侍郎、集贤相,拯为枢密相。又四日,召知制诰晏殊,殊退,乃召钱。上问:“冯拯如何商量?”钱奏:“外论甚美,只为密院却有三员正使,三员副使,中书依旧一员,以此外人疑讶。”上云:“如何安排?”钱奏:“若却令拯入中书,即是彰昨来错误,但于曹利用、丁谓中选一人过中书,即并不妨事。”上曰:“谁得?”钱奏:“丁谓是文官,合入中书。”上云:“入中书。”遂奏授同平章事。又奏兼玉清宫使,又奏兼昭文国史。又乞加曹利用平章事。上云:“与平章事。”   按此际大除拜,本真宗启其端,至于移改曲折,则其柄乃系词臣,可以舞文容奸,不之觉也。寇公免相四十日,周怀政之事方作,温公《记闻》,苏子由《龙川志》,范蜀公《东斋记事》,皆误以为因怀政而罢,非也。予尝以《钱录》示李焘,焘采取之,又误以召晏公为寇罢之夕,亦非也。   容斋随笔卷第九(二十八则)   霍光赏功汉武帝外事四夷,出爵劝赏,凡将士有军功,无问贵贱,未有不封侯者。及昭帝时,大鸿胪田广明平益州夷,斩首捕虏三万,但赐爵关内侯。盖霍光为政,务与民休息,故不欲求边功,益州之师,不得已耳,与唐宋璟抑郝灵佺斩默啜之意同。然数年之后,以范明友击乌桓,傅介子刺楼兰,皆即侯之,则为非是,盖明友,光女婿也。   尺棰取半《庄子》载惠子之语曰:“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虽为寓言,然此理固具。盖但取其半,正碎为微尘,余半犹存,虽至于无穷可也。特所谓卵有毛、鸡三足、犬可以为羊、马有卵、火不热、龟长于蛇、飞鸟之景未尝动,如是之类,非词说所能了也。   汉文失材汉文帝见李广曰:“惜广不逢时,令当高祖世,万户侯岂足道哉!”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借秦为喻,其言忠正明白,不下贾谊,曾不得一官,史臣犹赞美文帝,以为山言多激切,终不加罚,所以广谏争之路。观此二事,失材多矣。吴、楚反时,李广以都尉战昌邑下显名,以梁王授广将军印,故赏不行。武帝时,五为将军击匈奴,无尺寸功,至不得其死。三朝不遇,命也夫!   陈轸之说疏战国权谋之士,游说从横,皆趋一时之利,殊不顾义理曲直所在。张仪欺楚怀王,使之绝齐而献商于之地。陈轸谏曰:“张仪必负王,商于不可得而齐、秦合,是北绝齐交,西生秦患。”其言可谓善矣。然至云:“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是轸不深计齐之可绝与否,但以得地为意耳。及秦负约,楚王欲攻之。轸又劝曰:“不如因赂之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此策尤乖谬不义。且秦加亡道于我,乃欲赂以地,齐本与国,楚无故而绝之,宜割地致币,卑词谢罪,复求其援,而反欲攻之,轸之说于是疏矣。乃知鲁仲连、虞卿为豪杰之士,非轸辈所能企及也。   颜率儿童之见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周君患之。颜率请借救于齐。乃诣齐王许以鼎,齐为发兵救周,而秦兵罢。齐将求鼎,周君又患之。颜率复诣齐曰:“愿献九鼎,不识何涂之从而致之齐?”齐王将寄径于梁、于楚,率皆以为不可,齐乃止。《战国策》首载此事,盖以为奇谋。予谓此特儿童之见尔!争战虽急,要当有信。今一给齐可也,独不计后日诸侯来伐,谁复肯救我乎?疑必无是事,好事者饰之尔。故《史记》、《通鉴》皆不取。   皇甫湜正闰论晋魏以来,正闰之说纷纷,前人论之多矣。盖以宋继晋,则至陈而无所终,由隋而推之,为周为魏,则上无所起。故司马公于《通鉴》取南朝承晋讫于陈亡,然后系之隋开皇九年,姑藉其年以纪事,无所抑扬也。唯皇甫湜之论不然,曰:“晋之南迁,与平王避戎之事同,而元魏种实匈奴,自为中国之位号。谓之灭耶,晋实未改;谓之禅耶,已无所传。而往之着书者有帝元,今之为录者皆闰晋,失之远矣。晋为宋,宋为齐,齐为梁,江陵之灭,则为周矣。陈氏自树而夺,无容于言。故自唐推而上,唐受之隋,隋得之周,周取之梁,推梁而上以至于尧、舜,为得天下统。则陈僭于南,元闰于北,其不昭昭乎?”此说亦有理。然予复考之,灭梁江陵者,魏文帝也,时岁在甲戌。又三年丁丑,周乃代魏。不得云江陵之灭,则为周也。   简师之贤《皇甫持正集》有《送简师序》,云:“韩侍郎贬潮州,浮图之士,欢快以抃,师独愤起访余求序行,资适潮,不顾蛇山鳄水万里之崄毒,若将朝得进拜而夕死者。师虽佛其名,而儒其行;虽夷狄其衣服,而人其知。不犹愈于冠儒冠,服朝服,惑溺于经怪之说以致彝伦邪?”予读其文,想见简师之贤,而惜其名无传于后世,故表而出之。   老人推恩唐世赦宥,推恩于老人绝优。开元二十三年,耕籍田。侍老百岁以上,版授上州刺史;九十以上,中州刺史;八十以上,上州司马。二十七年,赦。百岁以上,下州刺史,妇人郡君;九十以上,上州司马,妇人县君;八十以上,县令,妇人乡君。天宝七载,京城七十以上本县令,六十以上县丞,天下侍老除官与开元等。国朝之制,百岁者始得初品官封,比唐不侔矣。淳熙三年,以太上皇帝庆寿之故,推恩稍优,遂有增年诡籍以冒荣命者。使如唐日,将如何哉!   唐三杰汉高祖以萧何、张良、韩信为人杰,此三人者真足以当之也。唐明皇同日拜宋璟、张说、源干曜三故相官,帝赋《三杰诗》,自写以赐。其意盖以比萧、张等也。说与干曜岂璟比哉!明皇可谓不知臣矣。   忠义出天资忠义守节之士,出于天资,非关居位贵贱,受恩深浅也。王莽移汉祚,刘歆以宗室之隽、导之为逆,孔光以宰相辅成其事。而龚胜以故大夫守谊以死。郭钦、蒋诩以刺史、郡守,栗融、禽庆、曹竟、苏章以儒生,皆去官不仕。陈咸之家,至不用王氏腊。萧道成篡宋,褚渊、王俭,奕世达宦,身为帝甥、主婿,所以纵臾灭刘,唯恐不速。而死节者乃王蕴、卜伯兴、黄回、任候伯之辈耳。安禄山、朱泚之变,陈希烈、张均、张垍、乔琳、李忠臣,皆以宰相世臣,为之丞弼。而甄济、权皋、刘海宾、段秀实,或以幕府小吏,或以废斥列卿,捐身立节,名震海内。人之贤不肖,相去何止天冠地履乎!刘歆不孝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刘歆事父,虽不载不孝之迹,然其议论每与向异同。故向拳拳于国家,欲抑王氏以崇刘氏,而歆乃力赞王莽,倡其凶逆,至为之国师公,又改名秀以应图谶,竟亦不免为莽所诛,子棻、女愔皆以戮死。使无道每如是,不善者其知惧乎!   汉法恶诞谩李广以私忿杀霸陵尉,上书自陈谢罪。武帝报之曰:“报忿除害,朕之所图于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跳,稽颡请罪,岂朕之指哉!”张敞杀絮舜,上书曰:“臣待罪京兆,絮舜本臣素所厚吏,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贼杀不辜,鞫狱故不直,死无所恨。”宣帝引拜为刺史。汉世法令,最恶诞谩罔上。广、敞虽妄杀人,一语陈情,则赦之不问,所以开臣下不敢为欺之路也。武帝待张汤非不厚,及问鲁谒居事,谓其怀诈面欺,杀之不贷,真得御臣之法。汉官名汉官名有不书于《百官表》,而因事乃见者。如行冤狱使者,因张敞杀絮舜而见;美俗使者,因何并代严诩而见;河堤使者,因王延世塞决河而见;直指使者,因暴胜之而见。岂非因事置官,事已即罢乎?   五胡乱华刘聪乘晋之衰,盗窃中土,身死而嗣灭,男女无少长皆戕于靳准。刘曜承其后,不能十年,身为人禽。石勒尝盛矣,子夺于虎。虎尽有秦、魏、燕、齐、韩、赵之地,死不一年,而后嗣屠戮,无一遗种。慕容隽乘石氏之乱,跨据河山,亦仅终其身,至子而灭。苻坚之兴,又非刘、石比,然不能自免,社稷为墟。慕容垂乘苻氏之乱,尽复燕祚,死未期年,基业倾覆。此七人者,皆夷狄乱华之巨孽也,而不能久如此。今之金虏,为国八十年,传数酋矣,未亡何邪?   石宣为着石虎将杀其子宣,佛图澄谏曰:“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犹长,若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邺宫。”虎不从。明年,虎死。二年,国亡。《晋史》书之以为澄言之验。予谓此乃石氏穷凶极虐,为天所弃。岂一逆子便能上干玄象,起彗孝乎?宣杀其弟韬,又欲行冒顿之事,宁有不问之理?澄言既妄,史氏误信而载之,《资治通鉴》亦失于不删也。   三公改他宫国初以来,宰相带三公官居位,及罢去,多有改他官者。范质自司徒、侍中改太子太傅,王溥自司空改太子太保,吕蒙正自司空改太子太师是也。天禧以前唯赵普、王旦乃依旧公师,仍复迁秩。天圣而后,恩典始隆,张士逊致仕,至以兵部尚书得太傅云。   带职致仕熙宁以前,待制学士致仕者,率迁官而解其职,若有疾就闲者,亦换为集贤院学士。盖不以近职处散地也。带职致仕,方自熙宁中王素始。后改集贤学士为修撰,政和中又改为右文云。   朋友之义朋友之义甚重。天下之达道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而至朋友之交。故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天下俗薄,而朋友道绝。”见于《诗》。“不信乎朋友,弗获乎上。”见于《中庸》、《孟子》。“朋友信之”,孔子之志也;“车马衣裘,与朋友共”,子路之志也;“与朋友交而信”,曾子之志也。《周礼》六行,五曰任,谓信于友也。汉、唐以来,犹有范张、陈雷、元白、刘柳之徒,始终相与,不以死生贵贱易其心。本朝百年间,此风尚存。呜呼,今亡矣!   高科得人国朝自太平兴国以来,以科举罗天下士,士之策名前列者,或不十年而至公辅。吕文穆公蒙正、张文定公齐贤之徒是也。及嘉佑以前,亦指日在清显。东坡《送章子平序》,以谓仁宗一朝十有三榜,数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其不至于公卿者,五人而已。盖为士者知其身必达,故自爱重而不肯为非,天下公望亦以鼎贵期之,故相与爱惜成就,以待其用。至嘉佑四年之制,前三名始不为通判,第一人才得评事、签判,代还升通判,又任满,始除馆职。王安石为政,又杀其法,恩数既削,得人亦衰矣。观天圣初榜,宋郑公郊、叶清臣、郑文肃公戬、高文庄公若讷、曾鲁公公亮五人连名,二宰相、二执政、一三司使。第二榜,王文忠公尧臣、韩魏公琦、赵康靖公概连名。第三榜,王宣徽拱辰,刘相炕、孙文懿公抃连名。杨寘榜,寘不幸即死,王歧公珪、韩康公绛、王荆公安石连名。刘辉榜,辉不显,胡右丞宗愈、安门下焘、刘忠肃公挚、章申公惇连名,其盛如此。治平以后,第一人作侍从,盖可数矣。   辛庆忌汉成帝将立赵飞燕为皇后,怒刘辅直谏,囚之掖廷狱,左将军辛庆忌等上书救辅,遂得减死。朱云请斩张禹,上怒,将杀之,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着狂直,臣敢以死争。”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庆忌此两事,可与汲黯、王章同科。班史不书于本传,但言其为国虎臣,匈奴、西域敬其威信而已。方争朱云时,公卿在前,曾无一人助之以请,为可羞也。   楚怀王秦楚之际,楚怀王以牧羊小儿,为项氏所立,首尾才三年。以事考之,东坡所谓天下之贤主也。项梁之死,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羽不敢争。见宋义论兵事,即以为上将军,而羽乃为次将。择诸将入关,羽怨秦,奋势愿与沛公西,王以羽慓悍祸贼,不许,独遣沛公,羽不敢违。及秦既亡,羽使人还报王,王曰:“如约。”令沛公王关中。此数者,智能自制命,非碌碌屠主受令于强臣者,故终不能全于项氏。然遣将救赵灭秦,至于有天下,皆出其手。太史公作《史记》,当为之立本纪,继于秦后,迨其亡,则次以汉高祖可也。而乃立《项羽本纪》,义帝之事特附见焉,是直以羽为代秦也,其失多矣。高祖尝下诏,以秦皇帝、楚隐王亡后,为置守泵,并及魏、齐、赵三王,而义帝乃高祖故君,独缺不问,岂简策脱佚乎?   范增非人杰世谓范增为人杰,予以为不然。夷考平生,盖出战国从横之余,见利而不知义者也。始劝项氏立怀王,及羽夺王之地,迁王于郴,已而拭之,增不能引君臣大谊,争之以死。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王之,沛公既先定关中,则当如约,增乃劝羽杀之,又徙之蜀汉。羽之伐赵,杀上将宋义,增为末将,坐而视之。坑秦降卒,杀秦降王,烧秦宫室,增皆亲见之,未尝闻一言也。至于荥阳之役,身遭反间,然后发怒而去。呜呼,疏矣哉!东坡公论此事伟甚,犹未尽也。   翰苑故事翰苑故事,今废弃无余。唯学士入朝,犹有朱衣院吏双引至朝堂而止,及景灵宫行香,则引至立班处。公文至三省不用申状,但尺纸直书其事,右语云:“谘报尚书省伏候裁旨,月日押。”谓之谘报。此两事仅存。   唐扬州之盛唐世盐铁转运使在扬州,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杜牧之有“春风十里珠帘”之句,张桔诗云:“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王建诗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徐凝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其盛可知矣。自毕师铎、孙儒之乱,荡为丘墟。杨行密复葺之,稍成壮藩,又毁于显德。本朝承平百七十年,尚不能及唐之什一,今日真可酸鼻也!   张祜诗唐开元、天宝之盛,见于传记、歌诗多矣,而张祜所咏尤多,皆他诗人所未尝及者,如《正月十五夜灯》云:“干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着词声。”《上已乐》云:“猩猩血染系头标,天上齐声举画桡。却是内人争意切,六宫红袖一时招。”《春莺啭》云:“兴庆池南柳未开,太真先把一枝梅。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又有《大酺乐》、《邠王小管》、《李谟笛》、《宁歌来》、《邪娘羯鼓》、《退宫人》、《耍娘歌》、《悖拿儿舞》、《阿■汤》、《雨霖铃》、《香囊子》等诗,皆可补开、天遗事,弦之乐府也。   古人无忌讳古人无忌讳。如季武子成寝,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命之哭。曾子与客立于门侧,其徒有父死,将出哭于巷者,曾子曰:“反哭于尔次。”北面而吊焉。伯高死于卫,赴于孔子,孔子曰:“夫由赐也见我,吾哭诸赐氏。”遂哭于子贡寝门之外,命子贡为之主,曰:“为尔哭也来者,拜之。”夫以国卿之寝阶,许外人入哭而葬,己所居室,而令门弟子哭其亲,朋友之丧,而受哭于寝门之外,今人必不然者也。圣贤所行,因为尽礼,季孙宿亦能如是。以古方今,相去何直千万也。   宰我不诈宰我以三年之丧为久,夫子以食稻衣锦问之曰:“于女安乎?”曰:“安。”后人以是讥宰我,谓孔门高第乃如是。殊不知其由衷之言,不为诈隐,所以为孔门高第也。鲁悼公之丧,孟敬子曰,“食粥,天下之达礼也,吾三臣者之不能居公室也,四方莫不闻矣,勉而为瘠,毋乃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乎哉!我则食食。”乐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谓勉强过礼也,夫不情之恶,贤者所深戒,虽孟敬子之不臣,宁废礼食食,不肯不情而为瘠。盖先王之泽未远,故不肖者亦能及之。   李益卢纶诗李益、卢纶,皆唐大历十才子之杰者。纶于益为内兄,尝秋夜同宿,益赠纶诗曰:“世故中年别,余生此会同。却将愁与病,独对朗陵翁。”纶和曰:“戚戚一西东,十年今始同。可怜风雨夜,相问两衰翁。”二诗虽绝句,读之使 容斋随笔卷第十(二十则)   杨彪陈群魏文帝受禅,欲以杨彪为太尉,彪辞曰:“彪备汉三公,耄年被病,岂可赞惟新之朝?”乃授光禄大夫。相国华欲以形色许旨,徙为司徒而不进爵。帝久不悸,以问尚书令陈群曰:“我应天受禅,相国及公独不怡,何也?”群对曰:“臣与相国,曾臣汉朝,心虽悦喜,犹义形于色。”夫曹氏篡汉,忠臣义士之所宜痛心疾首,纵力不能讨,忍复仕其朝为公卿乎?歆、群为一世之贤,所立不过如是。彪逊辞以免祸,亦不敢一言及曹氏之所以得。盖自党锢祸起,天下贤士大夫如李膺、范滂之徒;屠戮殆尽,故所存者如是而已。士风不竞,悲夫!章惇、蔡京为政,欲殄灭元佑善类,正士禁锢者三十年,以致靖康之祸,其不为歆、群者几希矣!   袁盎温峤赵谈常害袁盎,盎兄子种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文帝出,谈参乘,盎前曰:“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陛下奈何与刀锯余人载?”上笑下谈,谈位下车。温峤将去王敦,而惧钱风为之奸谋,因敦饯别,娇起行酒,至凤,击凤帻坠,作色曰:“钱风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及发后,凤入说敦曰:“峤于朝廷甚密,未必可信。”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岂得以此便相谗贰。”由是凤谋不行。二吉之智如此。日饮亡何《汉书?爱盎传》:“南方卑湿,君能日饮亡何。”颜师古注云:“无何,言更无余事。”而《史记?盎传》作“日饮毋苛”,盖言南方不宜多饮耳。今人多用“亡何”字。   爰盎小人爰盎真小人,每事皆借公言而报私怨,初非尽忠一意为君上者也。尝为吕禄舍人,故怨周勃。文帝礼下勃,何豫盎事,乃有“非社稷臣”之语,谓勃不能争吕氏之事,适会成功耳。致文帝有轻勃心,既免使就国,遂有廷尉之难。尝谒丞相申屠嘉,嘉弗为礼,则之丞相舍折困之。为赵谈所害,故沮止其参乘。素不好晁错,故因吴反事请诛之。盖盎本安陵群盗,宜其忮心忍戾如此,死于刺客,非不幸也。   唐书判唐铨选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谓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辩正;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凡试判登科谓之入等,甚拙者谓之蓝缕,选未满而试文三篇谓之宏辞,试判三条谓之拔萃。中者即授官。既以书为艺,故唐人无不工楷法,以判为贵,故无不习熟。而判语必骈俪,今所传《龙筋凤髓判》及《白乐天集甲乙判》是也。自朝廷至县邑,莫不皆然,非读书善文不可也。宰臣每启拟一事,亦必偶数十语,今郑败敕语、堂判犹存。世俗喜道琐细遗事,参以滑稽,目为花判,其实乃如此,非若今人握笔据案,只署一字亦可。国初尚有唐余波,久而革去之。但体貌丰伟,用以取人,未为至论。   古彝器三代彝器,其存至今者,人皆宝为奇玩。然自春秋以来,固重之矣。经传所记,取郜大鼎于宋,鲁以吴寿梦之鼎贿苟偃,晋赐子产莒之二方鼎,齐赂晋以纪甗、玉磬,徐赂齐以甲父之鼎,郑赂晋以襄钟,卫欲以文之舒鼎、定之肇鉴纳鲁侯,乐毅为燕破齐,祭器设于宁台,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磨室是已。   玉蕊杜鹃物以希见为珍,不必异种也。长安唐昌观玉蕊,乃今玚花,又名米囊,黄鲁直易为山矾者。润州鹤林寺杜鹃,乃今映山红,又名红踯躅者。二花在江东弥山互野,殆与榛莽相似。而唐昌所产,至于神女下游,折花而去,以践玉峰之期,鹤林之花,至以为外国僧钵盂中所移,上玄命三女下司之,已逾百年,终归阆苑。是不特土俗罕见,虽神仙亦不识也。王建官词云:“太仪前日暖房来,嘱向昭阳乞药栽。敕赐一窠红踯躅,谢恩未了奏花开。”其重如此,盖宫禁中亦鲜云。   礼寺失职唐开元中,封孔子为文宣王,颜子为究公,闵子至子夏为侯,群弟子为伯。本朝祥符中,进封公为国公,侯为郡公,伯为侯。绍兴二十五年,太子皇帝御制赞七十五首,而有司但具唐爵,故袁翰所标,皆用开元国邑,其失于考据如此,今当请而正之可也。绍兴末,胡马饮江,既而自毙,诏加封马当、采石、金山三水府。太常寺按籍,系四字王,当加至六字,及降告命至其处,庙令以旧告来,则己八字矣。逐郡为缴回新命,而别易二美名以宠之。礼寺之失职类此。方完颜亮据淮上,予从枢密行府于建康,尝致祷大江,能令虏不得渡者,当奏册为帝。泊事定,朝廷许如约。朱丞相汉章曰:“四读当一体,独帝江神,礼乎?”予曰:“惩劝之道,人神一也。彼洪河长淮,受国家祭把血食,不为不久,当胡骑之来,如行枕席,唯大江滔滔天险,坐遏巨敌之冲,使其百万束手倒戈而退,此其灵德阴功,于河、淮何如?自五岳进册之后,今蒋庙、陈果仁祠亦称之,江神之帝,于是为不汞矣。”朱公终以为不可,亦仅改两字。吁,可惜哉!   徐凝诗徐凝以“瀑布界破青山”之句,东坡指为恶诗,故不为诗人所称说。予家有凝集,观其余篇,亦自有佳处,今漫纪数绝于此。《汉宫曲》云:“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萧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忆扬州》云:“萧娘脸下难胜泪,桃叶眉头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相思林》云:“远客远游新过岭,每逢芳树问芳名。长林遍是相思树,争遣愁人独自行。”《玩花》云:“一树梨花春向暮,雪枝残处怨风来。明朝渐校无多去,看到黄昏不欲回。”《将归江外辞韩侍郎》云:“一生所遇唯元白,天下无人重布衣。欲别朱门泪先尽,白头游于自身归。”皆有情致,宜其见知于微之、乐大也。但俗子妄作乐天诗,缪为赏激,以起东坡之消耳。   梅花横参今人梅花诗词,多用参横字,盖出柳子厚《龙城录》所载赵师雄事,然此实妄书,或以为刘无言所作也。其语云:“东方已白,月落参横。”且以冬半视之,黄昏时参已见,至丁夜则西没矣,安得将旦而横乎?秦少游诗:“月落参横画角哀,暗香消尽令人老。”承此误也。唯东坡云:“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乃为精当。老杜有“城拥朝来客,天横醉后参”之句,以全篇考之,盖初秋所作也。   致仕之失大夫七十而致事,谓之得谢,美名也。汉韦贤、薛广德、疏广、疏受,或县安车以示子孙,卖黄金以侈君赐,为荣多矣。至于龚胜、郑弘辈,亦诏策褒表,郡县存问,合于三代敬老之义。本朝尤重之,大臣告老,必宠以东宫师傅、侍从。耆艾若晁迥、孙奭、李柬之亦然。宣和以前,盖未有既死而方乞致仕者,南渡之后,故实散亡,于是朝奉、武翼郎以上,不以内外高卑,率为此举。其最甚而无理者,虽宰相辅臣,考终于位,其家发哀即服,降旨声钟给赙,既已阅日,方且为之告廷出命,纶书之中,不免有亲医药、介寿康之语。如秦太师、万俟丞相、陈鲁公、沈必先、王时亨、郑仲益是已。其在外者,非易簧属旷,不复有请,间千百人中有一二焉,则知与不知,骇惜其死,子弟游宦远地,往往饮泣不宁,谒急奔命,故及无事日,不敢为之。绍兴二十九年,予为吏部郎,因轮对,奏言:“乞令吏部立法,自今日以往,当得致仕恩泽之人物故者,即以告所在州,州上省部,然后夷考其平生,非有赃私过恶于式有累者,辄官其后人。若真能陈义引年,或辞荣知止者,乞厚其节礼,以厉风俗,贤于率天下为伪也。”太上览奏欣纳曰:“朕记得此事之废,方四十年,当如卿语。”既下三省,诸公多以为是,而首相汤歧公独难之,其议遂寝,今不复可正云。   南班宗室南班宗室,自来只以本官奉朝请。自隆兴以后,始带宫观使及提举。今嗣濮王、永阳、恩平、安定王以下皆然,非制也。   省郎称谓除省郎者,初降旨挥,但云:“除某部郎官。”盖以知州资序者,当为郎中,不及者为员外郎。及吏部拟告身细衔,则始直书之。其兼权者,初云“权某部郎官”,洎入衔及文书,皆曰“权员外郎”,已是他部郎中,则曰“权郎中”。至绍兴末,冯方以馆职摄吏部,欲为异,则系衔曰:“兼权尚书吏部郎官。”予尝叩其说,冯曰:“所被省割只言‘权郎官’,故不敢耳。”予曰:“省札中岂有‘尚书’二字乎?”冯无以对,然讫不肯改。自后相承效之,至今告命及符碟所书,亦云“权郎官”,固已甚野,至于尚左、侍右之名,遂入除目,皆小吏不谙熟故事,驯以致然,书之记注,为不美耳。水衡都尉二事龚遂为渤海太守,宣帝召之,议曹王生愿从,遂不忍逆。及引入宫,王生随后呼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天子悦其有让,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遂曰:“乃臣议曹教戒臣也。”上拜遂水衡都尉,以王生为丞。予谓遂之治郡,功效着明,宣帝不以为赏,而顾悦其佞词乎!宜其起王成胶东之伪也。褚先生于《史记》中又载武帝时,召北海太守,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自请与太守俱。太守入宫,王先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北海令无盗贼,君对曰何哉?”守曰:“选择贤材,各任之以其能,赏异等,罚不肖。”王先生曰:“是自誉自伐功,不可也。愿君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所变化也。’”太守如其言。武帝大笑,曰:“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安所受之?”对曰:“受之文学卒史。”于是以太守为水衡都尉,王先生为丞。二事不应相类如此,疑即龚遂,而褚误书也。   程婴杵臼《春秋》于鲁成公八年书晋杀赵同、赵括,于十年书晋景公卒。相去二年。而《史记》乃有屠岸贾欲灭赵氏,程婴、公孙杵臼共匿赵孤,十五年景公复立赵武之说。以年世考之,则自同、括死后,景公又卒,厉公立八年而弑,悼公立又五年矣,其乖妄如是。婴、杵臼之事,乃战国侠士刺客所为,春秋时风俗无此也。元丰中,吴处厚以皇嗣未立,上书乞立二人庙,访求其墓,优加封爵,敕令河东路访寻遗迹,得其家于练州太平县。诏封婴为成信侯,杵臼为忠智侯,庙食于练。后又以为韩厥存赵,追封为公。三人皆以春秋词于柞德庙。且自晋景公至元丰,千六百五十年矣,古先圣帝、明王之墓,尚不可考,区区二士,岂复有兆域所在乎?绦郡以朝命所访,姑指他丘垄为之词以塞责耳。此事之必不然者也。处厚之书进御,即除将作丞,扭于出位陈言以得宠禄,遂有讦蔡新州十诗之事,所获几何,贻笑无极,哀哉!   战国自取亡秦以关中之地,日夜东猎六国,百有余年,悉禽灭之。虽云得地利,善为兵,故百战百胜,以予考之,实六国自有以致之也。韩、燕弱小,置不足论。彼四国者,魏以惠王而衰,齐以阂王而衰,楚以怀王而衰,赵以孝成王而衰,皆本于好兵贪地之故。魏承文侯、武侯之后,表里山河,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而惠王数伐韩、赵,志吞邯郸,挫败于齐,军覆子死,卒之为秦所团,国日以蹩,失河西七百里,去安邑而都大梁,数世不振,讫于珍国。闵王承威、宣之后,山东之建国莫强焉。而扭于伐宋之利,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遂为燕所屠。虽赖田单之力,得复亡城,子孙沮气,孑孑自保,终堕秦计,束手为虏。怀王贪商于六百里,受诈张仪,失其名都,丧其甲士,不能取偿,身遭囚辱以死。赵以上党之地,代韩受兵,利令智昏,轻用民死,同日坑于长平者过四十万,几于社稷为墟,幸不即亡,终以不免。此四国之君,苟为保境睦邻,畏天自守,秦虽强大,岂能加我哉!临敌易将临敌易将,固兵家之所忌,然事当审其是非,当易而不易,亦非也。秦以白起易王龁而胜赵,以王翦易李信而灭楚,魏公子无忌易晋鄙而胜秦,将岂不可易乎?燕以骑劫易乐毅而败,赵以赵括易廉颇而败,以赵葱易李牧而灭,魏使人代信陵君将,亦灭,将岂可易乎?   司空表圣诗东坡称司空表圣诗文高雅,有承平之遗风,盖尝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又云:“表圣论其诗,以为得味外味,如‘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吾尝独入白鹤观,松阴满地,不见一人,惟闻棋声,然后知此句之工,但恨其寒俭有僧态。”予读表圣《一鸣集》,有《与李生论诗》一书,乃正坡公所言者,其余五言句云,“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时天”,“雨微吟足思,花落梦无憀”,“坡暖冬生笋,松凉夏健人”,“川明虹照雨,树密鸟冲人”,“夜短猿悲减,风和鹊喜灵”,“马色经寒惨,雕声带晚饥”,“客来当意惬,花发遇歌成”。七言句云,“孤屿池痕春涨满,小栏花韵午晴初”,“五更惆怅回孤枕,由自残灯照落花”。皆可称也。   汉丞相汉丞相或终于位,或兔就国,或兔为庶人,或致仕,或以罪死,其复召用者,但为光禄大夫或特进,优游散秩,未尝有除他官者也。御史大夫则间为九卿、将军。至东汉则大不然。始于光武时,王梁罢大司空而为中郎将,其后三公去位,辄复为大夫、列卿。如崔烈历司徒、太尉之后,乃为城门校尉,其体貌大臣之礼亦衰矣!   册礼不讲唐封拜后妃王公及赠官,皆行册礼。文宗大和四年,以裴度守司徒平章重事,度上表辞册命,其言云:“臣此官已三度受册,有■面目。”从之。然则唐世以为常仪,辞者盖鲜。唯国朝以此礼为重,臼皇后、太子之外,虽王公之贵,率一章乞免即止,典礼益以不讲,良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