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续笔 - 第 2 页/共 8 页

韩信击赵,李左车劝陈余勿与战,余曰:“今如此避弗击,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遂与信战,身死国亡。是时,信方为汉将,始攻下魏、代,威声犹未暴白,陈余易之,尚不足讶。及灭赵服燕,则关东六国,既定其四矣。信伐齐,楚使龙且来救。或言汉兵不可当,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不足畏也,何为而止?”一战而没,项随以亡。耿弇讨张步,斩其大将军费邑,走邑之弟敢,进攻西安、临淄,拔其城,又走其弟蓝,势如破竹。先是,弇已破尤来、大枪、延岑、彭宠、富平、获索矣。时步所盗齐地,太半为弃所得。然步犹曰,“以尤来、大肜十余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今弃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摧乎?”竟出兵大战,兄弟成擒。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龙且、张步,岂复识此哉!梁临川王宏伐魏,魏元英御之,宏停军不前;魏人劝英进据洛水,英曰:“萧临川虽騃,其下有良将韦、裴之属,未可轻也。宜且观形势,勿与交锋。”宏卒败退,英之识见,非前人可比也。然遂进军围钟离,魏邢峦以为不可,魏主召使还,英表称必克,为曹景宗、韦睿所挫,失亡二十余万人。智于前而昧于后,为可恨耳!        义理之说无穷    经典义理之说最为无穷,以故解释传疏,自汉至今,不可概举,至有一字而数说者。姑以《周易革卦》言之,“已日乃孚,革而信之。”自王辅嗣以降,大抵谓即日不孚,已日乃孚,已字读如矣音,盖其义亦止如是耳。唯朱子发读为戊己之己。予昔与《易》僧昙莹论及此,问之曰:“或读作己日如何?”莹曰:“岂唯此也,虽作巳日亦有义。”乃言曰:“天元十干,自甲至己,然后为庚,庚者革也,故己日乃孚,犹云从此而革也。十二辰自子至巳六阳,数极则变而之阴,于是为午,故巳日乃孚,犹云从此而变也。”用是知好奇者欲穿凿附会,固各有说云。        开元五王    唐明皇兄弟五王,兄申王以开元十二年,宁王宪、邠王守礼以二十九年,弟歧王范以十四年,薛王业以二十二年薨,至天宝时已无存者。杨太真以三载方入宫,而元稹《连昌宫词》云:“百官队仗避歧、薛,杨氏诸姨车斗风。”李商隐诗云:“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皆失之也。        巫蛊之祸    汉世巫蛊之祸,虽起于江充,然事会之来,盖有不可晓者。武帝居建章宫,亲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闭长安城门,大索十一日,巫蛊始起。又尝昼寝,梦木人数十,持杖欲击己,乃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此两事可谓异矣。木将腐,蠹实生之。物将坏,虫实生之。是时帝春秋已高,忍而好杀,李陵所谓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由心术既荒,随念招妄,男子、木人之兆,皆迷不复开,则滴见于天,鬼瞰其室。祸之所被,以妻则卫皇后,以子则戾园,以兄子则屈牦,以女则诸邑、阳石公主,以妇则史良梯,以孙则史皇孙。骨肉之酷如此,岂复顾他人哉?且两公主实卫后所生,太子未败数月前,皆已下狱诛死,则其母与兄岂有全理?固不待于江充之谮也。        唐诗无讳避    唐人歌诗,其于先世及当时事,直辞咏寄,略无避隐。至宫禁劈呢,非外间所应知者,皆反复极言,而上之人亦不以为罪。如白乐天《长恨歌》讽谏诸章,元微之《连昌宫词》,始末皆为明皇而发。杜子美尤多,如《兵车行》、《前后出塞》、《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哀王孙》、《悲陈陶》、《哀江头》、《丽人行》、《悲青阪》、《公孙舞剑器行》,终篇皆是。其他波及者,五言如:“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不闻夏商衰,中自诛褒妲。”“是时妃嫔戮,连为粪土丛。”“中宵焚九庙,云汉为之红。”“先帝正好武,寰海未凋枯。”“拓境功未已,元和辞大炉。”“内人红袖泣,王子白衣行。”“毁庙天飞雨,焚宫火彻明。”“南内开元曲,常时弟子传。法歌声变转,满座涕潺湲。”“御气云楼敞,含风彩仗高。仙人张内乐,王母献宫桃。”“须为下殿走,不可好楼居。”“固无牵白马,几至著青衣。”“夺马悲公主,登车泣贵嫔。”“兵气凌行在,妖星下直庐。”“落日留王母,微风倚少儿。”“能画毛延寿,投壶郭舍人。”“斗鸡初赐锦,舞马更登床。”“骊山绝望幸,花萼罢登临。”“殿瓦鸳鸯坼,宫帘翡翠虚。”七言如:“关中小儿坏纪纲,张后不乐上为忙。”“天子不在咸阳宫,得不哀痛尘再蒙。”“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要路何日罢长戟,战自青羌连白蛮。”“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如此之类,不能悉书。此下如张枯赋《连昌宫》、《元日仗》、《千秋乐》、《大酺乐》、《十五夜灯》、《热戏乐》、《上巳乐》、《邠王小管》、《李谟笛》、《退宫人》、《玉环琵琶》、《春驾啭》、《宁哥来》、《容儿钵头》、《耍娘羯鼓》、《耍娘歌》、《悖挐儿舞》、《华清宫》、《长门怨》、《集灵台》、《阿■汤》、《马嵬归》、《香囊子》、《散花楼》、《雨霖铃》等三十篇,大抵咏开元、天宝间事。李义山《华清宫》、《马嵬》、《骊山》、《龙池》诸诗亦然。今之诗人不敢尔也。        李晟伤国体    将帅握重兵居阎外,当国家多事时,其奉上承命,尤当以恭顺为主。唐李最在德宗朝,破朱泚,复长安,功名震耀,盖社稷宗臣也。然尝将神策军戍蜀,及还以营妓自随,节度使张延赏追而返之,由是有隙。最既立大功,上召延赏入相,晟表陈其过恶,上重违其意,乃止。后岁余,上命韩滉谕旨于晟使释怨,滉因使晟表荐,延赏遂为相。然则辅相之拜罢,皆大将得制之,其伤国体甚矣。德宗猜忌刻薄,渠能释然!晟之失兵柄,正缘此耳。国学武成王庙,本列最于十哲,乾道中有旨,退于从祀,寿皇圣意岂非出此乎?元和六学士白乐天分司东都,有诗《上李留守相公》,其序言:“公见过池上,泛舟举酒,话及翰林旧事,因成四韵。”后两联云:“白首故情在,青云往事空。同时六学士,五相一渔翁。”此诗盖与李蜂者,其词正纪元和二年至六年事。予以其时考之,所谓五相者,裴垍、王涯、杜元颖、崔群及绛也。绍兴二十八年三月,予入馆,明年八月,除吏部郎官,一时同舍秘书丞虞雍公并甫、著作郎陈魏公应求、秘书郎史魏公直翁、校书郎王鲁公季海,皆至宰相,汪庄敏公明远至枢密使,恩数与宰相等,甚类元和事云。        二传误后世    自《左氏》载石碏事,有“大义灭亲”之语,后世援以为说,杀子孙,害兄弟。如汉章帝废太子庆,魏孝文杀太子询,唐高宗废太子贤者,不可胜数。《公羊》书鲁隐公、桓公事,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之语,后世援以为说,废长立少,以妾为后妃。如汉哀帝尊傅昭仪为皇太太后,光武废太子强而立东海王阳,唐高宗废太子忠而立孝敬者,亦不可胜数。        卜子夏    魏文侯以卜子夏为师。按《史记》所书,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孔子卒时,子夏年二十八矣。是时,周敬王四十一年,后一年元王立,历贞定王、考王,至威烈王二十三年,魏始为侯,去孔子卒时七十五年。文侯为大夫二十二年而为侯,又十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岁计之,则子夏已百三岁矣,方为诸侯师,岂其然乎?        父子忠邪    汉王氏擅国,王章、梅福尝言之,唯刘向勤勤恳恳,上封事极谏,至云:“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其言痛切如此。而子歆乃用王莽举为侍中,为莽典文章,倡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名,皆所共谋,驯致摄篡,卒之身亦不免。魏陈矫事曹氏,三世为之尽忠,明帝忧社稷,问曰:“司马懿忠正,可谓社稷之臣乎?”矫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懿竟窃国柄。至孙炎篡魏为晋,而矫之子骞乃用佐命勋,位极公辅。晋郗愔忠于王室,而子超党于桓氏,为温建废立之谋。超死,愔哀悼成疾。后见超书一箱,悉与温往反密计,遂大怒曰:“小子死恨晚!”更不复哭。《晋史》以为有大义之风。向、矫、愔之忠如是,三子不胜诛矣!        苏张说六国    苏秦、张仪同学于鬼谷,而其纵横之辩,如冰炭水火之不同,盖所以设心者异耳。苏欲六国合从以摈秦,故言其强。谓燕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谓赵地亦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谓韩地方九百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弯,皆从韩出,韩卒之勇,一人当百;谓魏地方千里,卒七十万;齐地方二千余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楚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至于张仪,则欲六国为横以事秦,故言其弱。谓梁地方不过千里,卒不过三十万;韩地险恶,卒不过二十万;临菑、即墨非齐之有;断赵右肩;黔、巫非楚有;易水、长城非燕有。然而六王皆耸听敬从,举国而付之,未尝有一语相折难者,彼皆长君,持国之日久,逮其临事,乃顾如桔槔,随人俯仰,得不危亡幸矣哉!且一国之势,犹一家也。今夫主一家之政者,较量生理,名田若干顷,岁收谷粟若干;蓺园若干亩,岁收桑麻若干;邸舍若干区,为钱若干;下至牛羊犬鸡,莫不有数,自非童騃孱愚之人,未有不能件析而枚数者,何待于疏远游客为吾借箸而筹哉?苟一以为多,一以为寡,将遂挈挈然举而信之乎?晁错说景帝曰:“高帝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分天下半。”以汉之广,三国渠能分其半,此错欲削诸侯,故盛言其大尔。胶西王将与吴反,群臣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非计也。”是时反者即吴、楚、诸齐,此胶西臣欲止王之谋,故盛言其小尔。二者视苏、张之言,疑若相似,而用心则否,听之者惟能知彼知己,则善矣。    卷第三(十八则)    一定之计    人臣之遇明主,于始见之际,图事揆策,必有一定之计,据以为决,然后终身不易其言,则史策书之,足为不朽。东坡序范文正公之文,盖论之矣。伊尹起于有莘,应汤三聘,将使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卒之相汤伐夏,俾厥后惟尧、舜,格于皇天。傅说在岩野,爱立作相,三篇之书,皎若星日,虽史籍久远,不详纪其行事,而高宗克鬼方,伐荆、楚,嘉靖商邦,礼陟配天,载于《易》之《既济》,《书》之《无逸》、《诗》之《殷武》,商代之君莫盛焉。罔俾阿衡,专美有商,于是为允蹈矣。管仲以其君霸,商君基秦为强,虽圣门羞称,后世所贱,然考其为政,盖未尝一戾于始谋。韩信劝汉租任天下武勇,以城邑封功臣,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传檄而定三秦;下魏之后,请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西会荣阳,至于灭楚,无一言不酬。邓禹见光武于河北,知更始无成,说帝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帝与定计议,终济大业。耿龠与光武同讨王郎,愿归幽州,益发精兵,定彭宠,取张丰,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常以为落落难合,而事竟成。诸葛亮论曹操挟天子令诸侯,难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可与为援而不可图。荆州用武之国,益州沃野千里,劝刘备跨有荆、益,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及南方已定,则表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已而尽行其说,至于用师未战而身先死,则天也。房乔杖策谒太宗为记室,即收人物致幕府,与诸将密相申结,辅成大勋,至于为相,号令典章,尽出其手,虽数百年犹蒙其功。王朴事周世宗,当五季草创之际,上《平边策》、以为:“唐失吴、蜀,晋失幽、并,当知所以平之之术。当今吴易图,可挠之地二千里,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有也。既得江北,江之南亦不难平。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匕书而召之,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可望风而至。唯并必死之寇,候其便则一削以平之。”世宗用其策,功未集而殂。至于国朝,扫平诸方,先后次第,皆不出朴所料。独幽州之举,既至城下,而诸将不能成功。若乃王安石颛国,言听计从,以身任天下之重,而师慕商鞅为人,苟可以取民者,无不尽,遂诒后世之害,则在所不论也。        秋兴赋    宋玉《九辩词》云:“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潘安仁《秋兴赋》引其语,继之曰:“送归怀慕徒之恋,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戚之疚心,遭一涂而难忍。”盖畅演厥旨,而下语之工拙,较然不侔也。        太史慈    三国当汉、魏之际,英雄虎争,一时豪杰志义之士,磊磊落落,皆非后人所能冀,然太史慈者尤为可称。慈少仕东莱本郡为奏曹吏,郡与州有隙,州章劾之,慈以计败其章,而郡得直。孔融在北海为贼所围,慈为求救于平原,突围直出,竟得兵解融之难。后刘繇为扬州刺史,慈往见之,会孙策至,或劝繇以慈为大将军。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但使慈侦视轻重,独与一骑卒遇策,便前斗,正与策对,得其兜鍪。及繇奔豫章,慈为策所执,捉其手曰:“宁识神亭时邪?”又称其烈义,为天下智士,释缚用之,命抚安繇之子,经理其家。孙权代策,使为建昌都尉,遂委以南方之事,督治海昏。至卒时,才年四十一,葬于新吴,今洪府奉新县也,邑人立庙敬事。乾道中封灵惠侯,予在西掖当制,其词云:“神早赴孔融,雅谓青州之烈士。晚从孙策,遂为吴国之信臣。立庙至今,作民司命。揽一同之言状,择二美以建侯,庶几江表之间,尚忆神亭之事。”盖为是也。        谥法    “先王谥以尊名,节以壹惠。”语出《表记》。然不云起于何时,今世传《周公谥法》,故自文王、武王以来始有谥。周之政尚文,斯可验矣。如尧、舜、禹、汤皆名,皇甫谧之徒附会为说,至于桀、纣,亦表以四字,皆非也。周王谥以一字,至威烈、贞定益以两,而卫武公曰睿圣武公,见于《楚语》。孔文子曰贞惠文子,见于《檀弓》。各三字,意当时尚多有之。唐诸帝谥,经三次加册,由高祖至明皇皆七字,其后多少不齐。代宗以四字,肃、顺、宪以九字,余以五字,唯宣宗独十八字,曰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国朝祖宗谥十六字,唯神宗二十字,曰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盖蔡京所定也。        汉文帝受言    汉文帝即位十三年,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其女缇萦,年十四,随至长安,上书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帝怜悲其意,即下令除肉刑。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议,请定律,当斩右止者反弃市,笞者杖背五百至三百,亦多死,徒有轻刑之名,实多杀人。其三族之罪,又不乘时建明,以负天子德意,苍、敬可谓具臣矣。史称文帝止辇受言。今以一女子上书,躬自省览,即除数千载所行之刑,曾不留难,然则天下事岂复有稽滞不决者哉?所谓集上书囊以为殿帷,盖凡囊封之书,必至前也。        丹青引    杜子美《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云:“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牵来赤愞下,迢立阊阖生长风。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澹经营中。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廷前屹相向。至尊含笑催赐金,国人、太仆皆惆怅。”读者或不晓其旨,以为画马夺真,国人、太仆所为不乐,是不然。国人、太仆盖牧养官曹及驭者,而黄金之赐,乃画史得之,是以惆怅,杜公之意深矣。又《观曹将军画马图》云:“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内府殷红码盩盘,捷好传诏才人索。”亦此意也。        诗国风秦中事    《周召》二南、《幽风》皆周文、武、成王时诗,其所陈者秦中事也。所谓沼沚洲涧之水,蘋蘩藻荇之菜,疑非所有。既化行江、汉,故并江之永,汉之广,率皆得言之欤?《摽有梅》之诗,不注释梅,而《秦风终南》诗,“终南何有,有条有梅”。毛氏云:“梅,楠也。”笺云:“名山高大,宜有茂木。”今之梅与楠异,亦非茂木,盖毛、郑北人不识梅耳。若《上林赋》所引江篱、蘼芜、揭车、蓑荷、荪、若、薠、芋之类,自是侈辞过实,与所谓八川东注太湖者等也。        诗文当句对    唐人诗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对偶,谓之当句对。盖起于《楚辞》“惠烝兰藉”、“桂酒椒浆”、“桂掉兰”枻、“斫冰积雪”。自齐、梁以来,江文通、庾子山诸人亦如此。如王勃《宴滕王阁序》一篇皆然。谓若襟三江带五湖,控蛮荆引瓯越,龙光牛斗,徐孺陈著,腾蚊起凤,紫电青霜,鹤汀凫渚,桂殿兰宫,钟鸣鼎食之家,青雀黄龙之轴,落霞孤骛,秋水长天,天高地迥,兴尽悲来,宇宙盈虚,丘墟已矣之辞是也。于公异《破朱泚露布》亦然。如尧、舜、禹、汤之德,统元立极之君,卧鼓偃旗,养威蓄锐,夹川陆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声塞宇宙,气雄钲鼓,驱兕作威,风云动色,乘其跆藉,取彼鲸鲵,自卯及西,来拒复攻,山倾河泄,霆斗雷驰,自北狙南,舆尸折首,左武右文,销锋铸镐之辞是也。杜诗小院回廊春寂寂,浴鬼飞鸳晚悠悠,清江锦石伤心丽,嫩蕊浓花满目斑,书签药裹封蛛网,野店山桥送马蹄,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烂漫,宫阙尚萧条,蚊龙引子过,荷芰逐花低,干戈况复尘随眼,鬓发还应雪满头,百万传深入,寰区望匪他。象床玉手,万草千花,落絮游丝,随风照日,青袍白马,金谷铜驼,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长年三老,捩拖开头,门巷荆棘底,君臣豺虎边,养拙干戈,全生糜鹿,舍舟策马,拖玉腰金,高江急峡,翠木苍藤,古庙杉松,岁时伏腊,三分割据,万古云霄,伯仲之间,指挥若定,桃蹊李径,梔子红椒,庾信罗含,春来秋去,枫林橘树,复道重楼之类,不可胜举。李义山一诗,其题曰《当句有对》云:“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其他诗句中,如青女素蛾,对月中霜里;黄叶风雨,对青楼管弦;骨肉书题,对慧兰蹊径;花须柳眼,对紫蝶黄蜂;重吟细把,对已落犹开;急鼓疏钟,对休灯灭烛;江鱼朔雁,对秦树嵩云;万户千门,对风朝露夜。如是者甚多。        东坡明正    东坡《明正》一篇送于做失官东归云:“子之失官,有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于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于爱也。”按《战国策》齐邹忌谓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复问其妾与客,皆言“徐公不若君之美。”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东坡之斡旋,盖取诸此。然《四菩萨阁记》云:“此画乃先君之所嗜,既免丧,以施浮图惟简,曰:‘此唐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者,而况于余乎!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而其未云:“轼之以是与子者,凡以为先君舍也。”与初辞意盖不同,晚学所不晓也。        台谏不相见    嘉祐六年,司马公以修起居注同知谏院,上章乞立宗室为继嗣。对毕,诣中书,略为宰相韩公言其旨。韩公摄飨明堂,殿中侍御史陈洙监祭,公问诛:“闻殿院与司马舍人甚熟。”洙答以“顷年曾同为直讲”。又问:“近日曾闻其上殿言何事?”洙答以“彼此台谏官不相往来,不知言何事。”此一项温公私记之甚详。然则国朝故实,台谏官元不相见。故赵清献公为御史,论陈恭公,而范蜀公以谏官与之争。元丰中,又不许两省官相往来,鲜于子骏乞罢此禁。元祐中,谏官刘器之、梁况之等论蔡新州,而御史中丞以下,皆以无章疏罢黜。靖康时,谏议大夫冯懈论时政失当,为侍御史李光所驳。今两者合为一府,居同门,出同幕,与故事异,而执政祭祠行事,与监察御史不相见之了。        执政四入头    国朝除用执政,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进拜,俗呼为“四入头”。固有尽历四职而不用,如张文定公、谓仁、英朝,至神宗初始用,王宣徽之类者。赵清献公自成都召还知谏院,大臣言故事近臣自成都还,将大用,必更省府,谓三司使、开封府。不为谏官。以是知一朝典章,其严如此。至若以权恃郎方受告即为参枢,如施矩、郑仲熊者,盖秦桧所用云。        无望之祸    自古无望之祸玉石俱焚者,释氏谓之劫数,然固自有幸不幸者。汉武帝以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独郡邪狱系者,赖丙吉得生。隋炀帝令嵩山道士潘诞合炼金丹不成,云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斜六斗,可以代之,帝怒斩诞。其后方士言李氏当为天子,劝帝尽诛海内李姓。以炀帝之无道嗜杀人,不啻草莽,而二说偶不行。唐太宗以李淳风言女武当王,已在宫中,欲取疑似者尽杀之,赖淳风谏而止。以太宗之贤尚如此,岂不云幸不幸哉!        燕说    黄鲁直和张文潜八诗,其二云:“谈经用燕说,束弃诸儒传。滥筋虽有罪,未派弥九县。”大意指王氏新经学也。燕说出于《韩非子》,曰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又引其事曰:“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谓持烛者曰:‘举烛。’已而误书‘举烛’二字,非书本意也。燕相受书,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者举贤而用之。’遂以自上,王大说,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鲁直以新学多穿凿,故有此句。        折槛行    杜诗《折槛行》云:“千载少似朱云人,至今折槛空嶙峋。娄公不语宋公语,尚忆先皇容直臣。”此篇专为谏争而设,谓娄师德、宋璟也。人多疑娄公既无一语,何得为直臣?钱伸仲云:“朝有阙政,或娄公不语,则宋公语。”但师德乃是武后朝人,璟为相时,其亡久矣。杜有祭房相国文,言“群公间出,魏、杜、娄、宋”,亦并二公称之,诗言先皇,意为明皇帝也,娄氏别无显人有声开元间,为不可晓。        朱云陈元达    朱云见汉成帝,请斩马剑断张禹首。上大怒曰,“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御史遂将云去。辛庆忌叩头以死争,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而辑之,辑与集同,谓补合也。以旌直臣。”刘聪为刘后起钨仪殿,陈元达谏,聪怒,命将出斩之,时在逍遥园李中堂,元达先锁腰而入,即以锁绕堂下树,左右曳之不能动。刘氏闻之,私敕左右停刑,手疏切谏,聪乃解,引元达而谢之,易园为纳贤园,堂为愧贤堂。两人之事甚相类,云之免于死,由庆忌即时争救之故,差易为力。若元达之命在须臾间,聪之急暴且盛怒,何暇延留数刻而容刘氏得以草疏乎?脱使就刎其首,或令武士击杀亦可,何恃于锁腰哉?是为可疑也。成帝不易槛以旌云直,而不能命以一官,乃不若聪之待元达也。至今宫殿正中一间横槛,独不施栏循,谓之折槛,盖自汉以来相传如此矣。        杜老不忘君    前辈谓社少陵当流离颠沛之际,一饭未尝忘君,今略纪其数语云:“万方频送喜,无乃圣躬劳。”“至今劳圣主,何以报皇天。”“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天子亦应厌奔走,群公固合思升平。”如此之类非一。        栽松    诗白乐天《栽松诗》云:“小松未盈尺,心爱手自移。苍然涧底色,云湿烟靠靠。栽植我年晚,长成君性迟。如何过四十,种此数寸枝?得见成阴否?人生七十稀。”予治圃于乡里,乾道己丑岁,正年四十七矣。自伯兄山居手移稚松数十本,其高仅四五寸,植之云壑石上,拥土以为固,不能保其必活也。过二十年,蔚然成林,皆有干霄之势,偶阅白公集,感而书之。        乌鹊鸣    北人以乌声为喜,鹊声为非。南人闻鹊噪则喜,闻乌声则唾而逐之,至于弦弩挟弹,击使远去。《北齐书》,奚永洛与张子信对坐,有鹊正鸣于庭树间,子信曰:“鹊言不善,当有口舌事,今夜有唤,必不得往。”子信去后,高严使召之,且云敕唤,永洛诈称堕马,遂免于难。白乐天在江州,《答元郎中杨员外喜乌见寄》,曰:“南宫鸳鸯地,何忽乌来止。故人锦帐郎,闻乌笑相视。疑乌报消息,望我归乡里。我归应待乌头白,惭愧元郎误欢喜。”然则鹊言固不善,而乌亦能报喜也。又有和元微之《大觜乌》一篇云:“老巫生奸计,与乌意潜通。云此非凡鸟,遥见起敬恭。千岁乃一出,喜贺主人翁。此乌所止家,家产日夜丰。上以致寿考,下可宜田农。”按微之所赋云:“巫言此乌至,财产日丰宜。主人一心惑,诱引不知疲。转见乌来集,自言家转孳。专职乌喜怒,信受若长离。”今之乌则然也。世有传《阴阳局鸦经》,谓东方朔所著,大略言凡占乌之鸣,先数其声,然后定其方位,假如甲日一声,即是甲声,第二声为乙声,以十于数之,乃辨其急缓,以定吉凶,盖不专于一说也。    卷第四(十七则)        淮南守备    周世宗举中原百郡之兵,南征李景。当是时,周室方强,李氏政乱,以之讨伐,云若易然。而自二年之冬,讫五年之春,首尾四年,至于乘舆三驾,仅得江北。先是河中李守贞叛汉,遣其客朱元来唐求救,遂仕于唐。枢密使查文徽妻之以女。是时,请兵复诸州,即取舒、和。后以恃功偃蹇,唐将夺其兵,元怒而降周。景械其妻,欲戮之。文徽方执政,表乞其命,景批云:“只斩朱元妻,不杀查家女。”竟斩于市。郭廷谓不能守濠州,以家在江南,恐为唐所种族,遣使谓金陵禀命,然后出降。则知周师所以久者,景法度犹存,尚能制将帅死命故也。绍兴之季,虏骑犯淮,逾月之间,十四郡悉陷。予亲见沿淮诸郡守,尽扫官库储积,分寓京口,云预被旨许令移治。是乃平时无虞,则受极边之赏,一有缓急,委而去之,寇退则反,了无分毫絓于吏议,岂复肯以固守为心也哉?        周世宗    周世宗英毅雄杰,以衰乱之世,区区五六年间,威武之声,震慑夷夏,可谓一时贤主,而享年不及四十,身没半岁,国随以亡。固天方授宋,使之驱除。然考其行事,失于好杀,用法太严,群臣职事,小有不举,往往置之极刑,虽素有才干声名,无所开有,此其所短也。薛居正《旧史》纪载翰林医官马道元进状,诉寿州界被贼杀其子,获正贼见在宿州,本州不为勘断。帝大怒,遣窦仪乘驲往按之。及狱成,坐族死者二十四人。仪奉辞之日,帝旨甚峻,故仪之用刑,伤于深刻,知州赵砺坐除名。此事本只马氏子一人遭杀,何至于族诛二十四家,其他可以类推矣。《太祖实录窦仪传》有此事,史臣但归咎于仪云。        窦贞固    窦贞固,汉隐帝相也。周世罢政,以司徒就第。后范质用此官在中书,乃归洛阳。常与编户课役,贞固不能堪,诉于留守向拱,拱不听。熙宁初,富韩公为相,神宗尝对大臣称知河南府李中师治状。公以中师厚结中人,因对曰:“陛下何从知之?”中师衔其沮己,及再尹河南,富公已老,乃籍其户,令出免役钱,与富民等。乃知君子失势之时,小人得易而侮之,如向拱、李中师辈,固不乏也。        郑权    唐穆宗时,以工部尚书郑权为岭南节度使,卿大夫相率为诗送之。韩文公作序,言:“权功德可称道。家属百人,无数亩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旧唐史权传》云:“权在京师,以家人数多,奉入不足,求为镇,有中人之助,南海多珍货,权颇积聚以遗之,大为朝士所嗤。”又《薛廷老传》云:“郑权因郑注得广州节度,权至镇,尽以公家珍宝赴京师,以酬恩地。廷老以右拾遗上疏,请按权罪,中人由是切齿。”然则其为人,乃贪邪之士尔!韩公以为仁者何邪?        党锢牵连之贤    汉党锢之祸,知名贤士死者以百数,海内涂炭,其名迹章章者,并载于史。而一时牵连获罪,甘心以受刑诛,皆节义之士,而位行不显,仅能附见者甚多。李膺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景毅之子,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籍苟安!”遂自表免归。高城人巴肃被收,自载诣县,县令欲解印绶与俱去,肃不可。范滂在征羌,诏下急捕。督邮吴导至县,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滂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张俭亡命,困迫遁走,所至,破家相容。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复流转东莱,上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谓曰:“张俭亡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叹息而去。俭得免。后数年,上禄长和海上言:“党人锢及五族,非经常之法。”由是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此数君子之贤如是,东汉尚名节,斯其验欤?        汉代文书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