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书 - 第 9 页/共 11 页
飞屋、飞船者,汽球之制既精,则日推日大,可为小室、小船十数丈者,再推广则为百数十丈,游行空中,备携食品,从容眺咏,俯视下界,都会如垤,人民如蚁,山岭如涌波,江海若凝膏,飘飘乎不羽化而登仙焉。然是但供游行,不能常住也。凡兹行屋、飞船,一切大旅舍咸备,其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蜂房水涡,几千万落,大小高下,拱交绣错,听人之租之。故太平之世,人无建私宅者,虽大富贵逸老,皆居旅舍而已。
间或智士创新领赏,财富巨盛,亦只自创行屋,放浪于山岭水涯,而无有为坐屋者矣。盖太平之世,人好行游,不乐常住,其与古世百里鸡狗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最有智愚之反也。夫草木至愚者,故系而不动,羊豕之愚胜于草木,能动而不能致远者也,若夫大鹏、黄鹄,一举千里。古世老死不出乡者如草、木,中世游行如羊、豕,太平世则如大鹏、黄鹄矣。
凡公所、客舍、私屋,制造形式皆以合于卫生为宜,必经医生许可。凡公所、旅舍,夏时皆置机器,激水生风,凉气砭骨,冬时皆通热电,不置火炉,暖气袭人,令气候皆得养生之宜焉。其四壁及天盖地板,绮交绣错,花卉人物,日月能变,皆如生者,中皆藏乐,抚机即作,以怡神魂而畅心灵焉。
舟车之乐:大同之世,水有自行之舟,陆有自行之车。今自行之车已盛矣,异日或有坐卧从容,携挟品物,不须费力,大加速率之妙。其速率比于今者或百千倍焉,其可增坐人数者或十百焉,或借电力,或炼新质,飘飘如御风焉。人人挟一自行车,几可无远不屈,瞬息百数十里,自非远途,铁路或只以载重焉。其牛马之车,但资近地载物之用,且新电车可以载物,并牛马亦无所之。
大小舟船皆电运,不假水火,一人司之,破浪千里,其疾捷亦有千百倍于今者。其铺设伟丽,其大舟上并设林亭、鱼鸟、花木、歌舞、图书,备极娱乐,故人亦多舟居以泛宅浮家焉。故大同之始居山顶,其中居水中,其后居空中。
饮食之乐:大同之世,只有公所、旅舍,更无私室,故其饮食列座万千,日日皆如无遮大会;亦有机器递入私室,听人取乐。其食品听人择取而给其费。大同之世无奴仆,一切皆以机器代之,以机器为鸟兽之形而传递饮食之器。私室则各有电话,传之公厨,即可飞递。或于食桌下为机,自厨输运至于桌中,穹窿忽上;安于桌面,则机复合;抚桌之机,即能开合运送去来。食堂四壁,皆置突画,人物如生,音乐交作则人物交舞,用以侑食。其歌舞皆吉祥善事,以导迎善气。
大同之世,饮食日精,渐取精华,而弃糟粕,当有新制,令食品皆作精汁,如药水焉。取精汁之时,凡血精皆不走漏,以备养生,以其流质销流至易,故食日多而体日健。其水皆用蒸气者,其精汁多和以乐魂之品,似印度麻及酒,而于人体无损,惟加醉乐。故其时食品只用精汁、汽水、生果而已,故人愈寿。
大同之世,新制日出,则有能代肉品之精华而大益相同者,至是则可不食鸟兽之肉而至仁成矣。兽与人同本而至亲,首戒食之,次渐戒食鸟,次渐戒食鱼焉。虫鱼与人最疏,又最愚,故在可食之列;然以有知而痛苦也,故终戒之,此戒杀之三世也。盖天之生物,人物皆为同气,故众生皆为平等。人以其狡智,以强凌弱,乃以食鸟兽之肉为宜。然徒以太古之始,自营为先,故保同类而戕异类乃不得已,然实背天理也。婆罗门及佛法首创戒杀,实为至仁,但国争未了,人犹相食,何能逾级而爱及鸟兽,实未能行也。若大同之世,次第渐平,制作日新,当有代者,到此时岂有复以强凌弱、食我同气哉!是时则全世界当戒杀,乃为大平等。故戒食兽肉之时,太平之据乱世也,戒食鸟肉之时,太平之升平世也,戒食虫鱼之时,则卵生、胎生、湿生皆熙熙矣,众生平等,太平之太平世也。始于男女平等,终于众生平等,必至是而吾爱愿始毕。
草木亦有血者也,其白浆即是,然则戒食之乎?则不可也,夫吾人之仁也,皆由其智出也,若吾无知,吾亦不仁;故手足麻木者谓之不仁,实不知也。故仁之所推,以知为断。鸟兽有知之物也,其杀之知痛苦也,故用吾之仁,哀怜而不杀之;草木无知之物也,杀之而不知痛苦也,彼既无知,吾亦无所用其仁,无所哀怜也,故不必戒杀。且若并草木而戒杀,则人将立死,可三日而成为狉榛之世界,野兽磨牙吮血,遍于全地,又须经数千万年变化惨苦而后成文明,岂可徇无知之草木而断吾大同文明之人种哉!故草木可食。
衣服之乐:大同之世,衣服无别,不异贵贱,不殊男女,但为人也无不从同;惟仁智异章,以励进化耳。衣之从同者,裹身适体,得寒暑之宜,藏热反光,得养生之要,帽之前檐必蔽目,履之仰革以便走,贴身而裁以作工,戴章而荣以行礼,其时虽严寒盛暑,必有一新制足以一衣而却寒纳凉者。自此之外,燕居游乐,裙屐蹁跹,五采杂沓,诡异形制,各出新器,以异为尚,其时雾縠珠衣,自有新物,非人所能拟议矣。
器用之乐:大同之世,什器精奇,机轮飞动,不可思议。床几案榻,莫不藏乐,屈伸跃动,乐声铿然,长短大小惟其意。夕而卧息,皆有轻微精妙之乐以养魂梦。若夫男女交合,则有房中之乐在其床焉,皆仁智吉祥之善事,神仙天人之欢喜者也。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实为全地人道之本始,宜皆有节奏,廉肉、清浊、高下,以应节合拍,蹈中履和,庶几外以极人欲之乐,而内以正生人之本,则生人之传种庶皆中和明妙焉。其它舟车之奇妙敏灵,用器之便巧省事,日有所进,千百万倍,以省人之日力、目力、心力、记事者,殆不可量也。用器进,故人之明智亦日以进焉,交相为用,其莫大。用器精可以调察人之行事,令人难惰、难偷、难诡,令人惊犹鬼神之在左右,使人不敢为恶,则善行自进。盖观于铁路所通,即文明骤进,用器之关于进化如此。
净香之乐:大同之世,自发至须眉皆尽剃除,五阴之毛皆尽剃落,惟鼻毛以御尘埃秽气,则略剪而留之。盖人之身,以洁为主,毛皆无用者也。凡鸟兽则纯毛,野蛮之人体亦多毛,文明之人剪发,太平之人,文明之至也,故一毛尽拔,六根清净。是故多毛者去兽不远者也,少毛者去兽远而不离近于兽者也,惟无毛者超然为最高明之人矣。
今欧、美少女披发数尺,尚为野蛮之旧俗也,惟其剪发先于中国矣。印度最先剃须发,埃及、突厥、阿喇伯先去五阴毛者,以其在热带也。或谓剪发而少留寸许,可以护脑,此为欧、美免冠之俗言之也。夫行礼而不用本身之肢体而假于外冠,实不便之尤也。中国古者刑人有罪亦免冠,盖自取卑辱之意,而因以为退让致敬之礼。然于近冰海寒地实不可行,行之必伤人,此非可通行之礼也。既不须免冠,则不须护脑矣。惟须发日出日剃殊烦,必待有新药之制,一涂而发不复生,又不损人,乃可全无,否则剃之劳不如剪之逸也,太平之文明必有妙药,一毛不留矣。须眉亦殊污乱,皆当去之。于是男女皆熏香含泽,日浴数次,体气香洁,清净妙美,传种既久,自然香洁。今乱世之人,以香泽为妇女之事,此以玩具视妇女而不以文明之高物自待也,夫兽豕最污者无论也,野蛮又最污者也,垢面臭口,卧地便旋,余秽追人。知野蛮污垢之近于兽,则知清香华洁而远出于兽矣。所谓恶乱者污浊也,所谓文明者华洁也。故太平之世,人人皆色相端好,洁白如玉,香妙如兰,红润如桃,华美如花,光泽如镜,今世之美人尚不及太平世之丑人也。
沐浴之乐:太平世之浴池,纯用白石,皆略如人形,而广大数倍,滑泽可鉴,可盘曲坐卧,刻镂花草云物以喷水,冷热惟意。水皆有妙药制之,一浴而酣畅欢欣,如饮醇酒,垢腻立尽。浴衣亦然,且带香气,不须别置熏笼也。其日浴次数及其时,则医生随时定之。
其溷厕悉以机激水,淘荡秽气,花露喷射,熏香扑鼻,有图画神仙之迹,以令人超观思玄;有音乐微妙之音,以令人和平清净。盖人就溷时,乃最静逸去嚣哗之一时,粪溺亦人体之一也,与血脓同,知必弃而不可保存也,有以动其出世之思、弃形之想,则神魂自远也。
医视疾病之乐:大同之世,每人日有医生来视一次,若有病则入医院,故所有农牧、渔场、矿工、作厂、商店、旅馆,处处皆有医生主焉,以其人数多寡为医生之数。凡饮食之品,皆经医生验视而后出。及夫宫室之式,衣服之度,道路、林野、溷厕、庖浴之宜,工作之事,一切人事皆经医生考核许可,然后得为之。其有疫痘熏传之症,则各地早防之,亦必有妙药扫除之。盖必全地洁净而后疫无从起,有一地不治,则疫可生焉,故太平之世无疫。太平之世,人皆乐游,无有忧虑,体极强壮,医视详密,故太平世无疾。其有疾也,则外感者耳,必无内伤肺痨传种之疾矣。其所居择地,胎教精详,恶种则淘汰之,并无盲哑跛躄废疾人疴者矣。其外感者则可一药而愈。故太平之世,虽有病院而几无人,其病者则将死者也,然皆气尽而死,莫不考终焉。若其气尽,呻吟太苦,众医脉之,上医脉之,知其无救,则以电气尽之,俾其免临死呻吟之奇苦焉。故大同之时,人无有权,惟医权最大。盖乱世以杀人为主,故兵权最大,太平世以生人为主,故医权最大,时义然也。医权最大,医士亦最多,医学亦最精,加有新器助之,又鼓励之,故其时医术神明,不可思议。养生日精,服食日妙,人寿日长,不可思议,盖可由一二百岁而渐至千数百岁焉。
炼形神仙之乐:大同之世,人无所思,安乐既极,惟思长生。而服食既精,忧虑绝无,盖人人皆为自然之出家,自然之学道者也。
于时人皆为长生之论,神仙之学大盛,于是中国抱朴、贞白丹丸之事,炼煞、制气、养精、出神、尸解、胎变之旧学,乃大光于天下。人至垂老,无不讲求,于是隐形、辟谷、飞升、游戏、耳通、目通、宿命通,亦必有人焉。若是者,可当大同之全运,或亦数千年而不绝益精也。惟人受公政府之教养二十年,报之作工亦须二十年,如乱世人之当报父母也。其有入山屏处者,必须四十岁之后,乃许辞工专学道也。盖神仙者,大同之归宿也。
灵魂之乐:养形之极,则又有好新奇者,专养神魂,以去轮回而游无极,至于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焉。神仙之后,佛学又兴,其极也,则有乘光、骑电、御气,而出吾地而入他星者,此又为大同之极致而人智之一新也。然有专精修道,入山屏人,谢绝世事者,只许四十岁后为之。以人为公政府所教养二十年,非己所得私有,须作工二十年报之,乃听自由,亦以虑人皆学仙、佛,则无人执事作工,而文明之事业将退化也。
耶教以尊天爱人为诲善,以悔罪末断为悚恶。太平之世,自能爱人,自能无罪。知天演之自然,则天不尊;知无量众魂之难立待于空虚,则不信末日之断。耶稣之教,至大同则灭矣。回教言国,言君臣、夫妇之纲统,一入大同即灭,虽有魂学,皆称天而行,粗浅不足征信,其灭更先。大同太平,则孔子之志也。至于是时,孔子三世之说已尽行,惟《易》之阴阳消息,可传而不显矣。盖病已除矣,无所用药,岸已登矣,筏亦当舍。故大同之世,惟神仙与佛学二者大行。盖大同者,世间法之极,而仙学者,长生不死,尤世间法之极也;佛学者,不生不灭,不离乎世而出乎世间,尤出乎大同之外也。至是则去乎人境而入乎仙、佛之境,于是仙、佛之学方始矣。仙学太粗,其微言奥理无多,令人醉心者有限;若佛学之博大精微,至于言语道断,心行路绝,虽有圣哲,无所措手,其所包容尤为深远。况又有五胜、三明之妙术,神通运用,更为灵奇。故大同之后,始为仙学,后为佛学,下智为仙学,上智为佛学。仙、佛之后,则为天游之学矣,吾别有书。
序
大同书者,先师康南海先生本不忍之心,究天人之际,原春秋三世之说,演礼运天下为公之义,为众生除苦恼,为万世开太平、致极乐之作也。夫先生仁人也,是书仁者之言也。人之生也,与忧俱来,其营营扰扰者,曰惟求乐而已;圣贤豪杰仁人义士者,曰惟为人除苦求乐而已。是故能令人乐益加、苦益减者,则其政治清明,言论进化者也。反是其于人乐无所加、苦无所减者,则其政治衰乱,言论退化者也。虽然,其进化也以渐,不可腊等也。世界进化之公理,必始于据乱,进于升平,至太平而极矣。据乱之世,人民苦多而乐少;升平世人民之苦乐相等,至太平世则人民共乐,万物熙熙矣。是故据乱之世,阶级綦严,其国体则为君主专制,其执政者皆贵族世爵,其人民为奴为臣不得自由,其男女异视,其俗重三纲。其时之人心则崇拜英雄,凡能杀人而建其私国之功者,则俗谓之豪杰。凡农工商民,则为时王之私属。诗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是也。生民之苦于斯为极,故身侪于虫鱼,命等于草芥,每逢丧乱,杀戮动辄百万(如项羽坑秦降卒二十万)。偶遇屠伯,崇城遽成灰烬(如俾士麦火烧法师丹)。此则据乱世有国界之苦也。至若妇姑勃溪,兄弟阋墙,仁爱如张公艺,尚须百忍;贤智如唐太宗,犹射杀二兄。此则据乱世有家之苦也。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男女虽形体有阴阳之异,而权利实宜平等。乃身是男子,则虽蠢若鹿豕,依然为纲为纪;身是女子,则虽圣智神明,亦惟从夫从子。以敬姜之德、班昭之学、秦良玉之勇毅、辛宪英之清识、李易安之词章、宋若宪之经术,列于须眉男子中,亦属凤毛鳞角。乃以女子身,不得一官半职,英俊下僚,莫之或惜。此则据乱世男女异视之苦也。又若铁面银牙,斜颔圆鼻,手足深黑,蠢如鹿豕者,既见拒于窈窕之白女,亦见绝于秀美之黄姝,不许同席而食,不准同席而坐。此则据乱世分种族之苦也。先生昧昧而思之,戚戚而忧之,思所以救其苦而跻之于乐,于是而进之升平焉。虽然,升平之世,人类亦未见尽乐也。盖此时也,虽人类之阶级差平,既去专制之君主及世禄之贵族,且男女渐平,种族渐同,家庭之制亦由大而小。虽然,又未尽也。盖君主虽去,尚有民主统领焉;世爵虽除,政权尚属少数之党员,未普及于人民焉。男女虽渐平等,然女子之嫁也,尚冠以夫姓,且一切政权尚属男子之手,女子不得敌体焉。且斯时君主之权虽已旁落,而财权方萌芽,资本主义继起,至使同是圆颅方趾,而因贫富阶级,享用绝殊。富者尊严若帝王,娱乐若神仙;贫者衣食同牛马,起居侪狗彘,疾病颠连,困苦无告,诚如杜诗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矣。盖资本主义者,掠夺劳动者之润余,造成特殊阶级,组织托拉司(Trust)压制羣众,酿成市面恐慌,促成世界战争。此则升平世私产之苦也。张子有言: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孟子亦云: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然人类以灵明骄人,视杀生为固然:入其庖厨,烹羊宰牛,杀鸡屠豕。夫众生熙熙与我同气,刳肠食肉以寝以处,是何忍也。然而益烈山泽而焚乌兽,则世人歌其功。周公驱虎豹犀象蛇龙而放之菹,后人颂其德者,何也?则凡能杀物以建其私类之功者,即世之所谓圣人矣。此则升平世有类之苦也。先生昧味而思之,戚戚而忧之,思所以尽去其苦,而同登极乐,于是而进于太平大同之世矣。夫大同之世,天下为公,无有阶级,一切平等,既无专制之君主,亦无民选之总统,国界既破,则无政府之可言;人民皆自由平等,更无有职官之任;男女既平等独立,则以情好相合,而立和约,定有期限,不名夫妇。三年怀抱,二十年教养,均由公共之人本院、育婴院、慈幼院、小学、中学、大学院以教之养之,则其于父母无恩,孝道可废;及其老也,又有公共之养老院,疾病则有公共之医病院,考终则有公共之考终院,则于子无靠,慈义可废;人民既受公共之教养二十年后,公家又给之职业,虽有懒惰成性者,亦罚之入恤贫院作苦工,如此则永无失业之人,且既无室家,负担益轻,则其私产自无所用之,亦不必藏之己也,如此则私产制度废,资本主义自烟消云散矣。且于斯时,人类既安居极乐,思想日新,进化无疆,新器日多,新制日出,必有能代肉品之精华而滋养相同者,至是又不食鸟兽之肉,而至仁成矣。兽与人同本而至亲,首戒食之,次渐戒食鸟,次渐戒食鱼,次渐戒食有生之物焉。盖人与万物在天视之,固同一体也,爱物为大同之至仁矣。于斯时也,人物平等,是之谓大同矣。此先生仁心之术也。先生仁人也,虽然,大同之道固宜遵守是书,以循序渐进,不可躐等为之。今夫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非不旨且美也,然其主张暗杀暴动,主张破坏现在,是故巴枯宁(Bakunin)之言曰「一声炸弹可当十万报纸鼓吹」,则暴戾甚矣,不仁甚矣。俄国昔年推行共产,当其革命之时,大屠杀流血,且不惟革资本家之命,凡劳働界中之劳心之智识阶级,均在打倒之列,致使其国家元气大损。先生平生最恶用兵,时称诵子舆氏“善战者服上刑”之说,故虽如俾士麦(Bismarck)之流,尝斥之民贼屠伯之列,盖恶其残害同胞也。忆昔从先生游时,先生尝诏之曰:人有杀其子而养其孙者,可谓之慈乎?旨哉言乎,仁哉言乎!此先生大同主义之所以异于今之共产主义也。孟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且夫大同之道,苟非其时,不可行也。今夫婆罗门佛教戒杀放生,人道之至仁者也,印人见蚁不履、见虫不杀,其余化亦仁矣;且佛尝割臂饲鹰、割股饲虎矣,此仁之至也,虽大同世亦无是也。然而印人因以衰亡,至于今不复。是故先生尝言:当乱世,国与国争,家与家争,人与人争,人且食人肉,何有于鸟兽乎!孟子有远庖厨之义,庶几近之。旨哉言乎,时哉言乎!此先生大同之所以异乎佛教也。盖先生承十三世之为儒,其取精用宏,既早承其家学,更以其天纵之资,从名师游,潜学于西樵,身体心会,含咀于吾国数千年来之文化,以及印度希腊波斯罗马古哲之懿言,及近世英法德美先哲之精英,损益今古,斟酌至当,以成是书焉。故小大精粗,六通四辟,无乎不在,无乎不备也。后有言大同者,当折衷于夫子矣。是书凡十卷,前二卷早已印行,余均草藁。岁在甲戌,由武进蒋竹庄先生之介,获交舒君新城于中华书局,谋梓以行世,盖距先生之卒已七易寒暑矣。定安抚坠绪之茫茫,独怆然而涕下,爰为校订其全书。既竣,并为钩元提要,弁言简端,以告世之读是书者。甲戌冬弟子钱定安谨序
千劫皆烦恼,吾来偶现身。狱囚哀浊世,饥溺为斯人。诸圣皆良药,苍天岂不神。万年无进化,大地合沉沦。人道只求乐,天心惟有仁,先除诸苦法,渐见太平春。一一生花界,人人现佛身。大同犹有道,吾欲度生民。廿年抱宏愿,卅卷告成书。众病如其已,吾言亦可除。人天缘已矣,轮劫转空虚。悬记千秋事,医王亦有初。
吾年二十七岁,当光绪甲申,清兵震羊城,吾避兵居西樵山北银塘乡之七桧园澹如楼,感国难,哀民生,着大同书。以为待之百年,不意卅五载而国际联盟成,身亲见大同之行也。此书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今先印甲乙二部,盖已印不忍中取而印之,余则尚有待也。己未二月五日康有为。
大同书目录 序
甲部 入世界观众苦
绪言 人有不忍之心
第一章 人生之苦
第二章 天灾之苦
第三章 人道之苦
第四章 人治之苦
第五章 人情之苦
乙部 去国界合大地
第一章 有国之害
第二章 欲去国害必自弭兵破国界始
第三章 初设公议政府为大同之始
第四章 立公政府以统各国为大同之中
丙部 去级界平民族
丁部 去种界同人类
戊部 去形界保独立
第一章 妇女之苦总论
第二章 论妇女之苦古今无救者
第三章 女子最有功于人道
第四章 论男女贵贱不在身体脑度
第五章 原女子被屈之由本于繁衍人类之不得已
第六章 女为男私属于是伸男抑女
第七章 抑女有害于立国传种宜解禁变法升同男子乃合公理而益人种
第八章 女子升平独立之制
第九章 男女听立交好之约量定限期不得为夫妇
己部 去家界为天民
第一章 总论
第二章 人本院
第三章 育婴院
第四章 小学院
第五章 中学院
第六章 大学院
第七章 恤贫院
第八章 医疾院
第九章 养老院
第十章 考终院
庚部 去产界公生业
第一章 农不行大同则不能均产而有饥民
第二章 工不行大同则工党业主争将别成国乱
第三章 商不行大同则人种生诈性而多余货以殄物
第四章 独农与公农之比
第五章 独商与公商之比
第六章 独工与公工之比
第七章 公农
第八章 公工
第九章 公商
第十章 总论欲行农工商之大同则在明男女人权始
辛部 去乱界治太平
第一章 分地为百度
第二章 全地通同
第三章 地方分治以度为界
第四章 全地大同公政府政体
第五章 各度政府政体
第六章 公通
第七章 公辟
第八章 地方自治
第九章 公金行
第十章 竞美
第十一章 奖智
第十二章 奖仁
第十三章 学校
第十四章 刑措
第十五章 四禁
壬部 去类界爱众生
癸部 去苦界至极乐
第一章 治教以去苦求乐
第二章 居处舟车饮食衣服及其它之乐
甲部 入世界观众苦
绪言 人有不忍之心
康有为生于大地之上,为英帝印度之岁[1858年,时英国宣布印度为英属国],传少农知县府君(讳达初,字植谋)及劳太夫人(名莲枝)之种体者,吾地二十六周于日有余矣。当大地凝结百数十万年之后,幸远过大鸟大兽之期,际开辟文明之运,居于赤道北温带之地,国于昆仑西南、带江河、临太平海之中华,游学于南海滨之百粤都会曰羊城,乡于西樵山之北曰银塘,得氏于周文王之子曰康叔,为士人者十三世,盖积中国羲、农、黄帝、尧、舜、禹、汤、文王、周公、孔子及汉、唐、宋、明五千年之文明而尽吸饮之。又当大地之交通,万国之并会,荟东西诸哲之心肝精英而酣饫之,神游于诸天之外,想入于血轮[即血球]之中,于时登白云山摩星岭之巅,荡荡乎其鹜于八极也。
已而强国有法者吞据安南,中国救之,船沈于马江,血蹀于谅山。风鹤之警误流羊城,一夕大惊,将军登陴,城民步迁,穷巷无人。康子避兵,归于其乡。延香老屋,吾祖是传,隔塘有七桧园,楼曰澹如,俯临三塘。吾朝夕拥书于是,俯读仰思,澄神离形,归对妻儿,慹然若非人。虽然,乡人之酬酢,里妇之应接,儿童之抚弄,宗姓之亲昵,耳闻皆勃豁之声,目睹皆困苦之形。或寡妇思夫之夜哭,或孤子穷饿之长啼,或老夫无衣,扶杖于树底;或病妪无被,夕卧于灶眉;或废疾癃笃,持钵行乞,呼号而无归。其贵乎富乎,则兄弟子侄之阋墙,妇姑叔嫂之勃豀,与接为构,忧痛惨凄。号为承平,其实普天之家室,皆怨气之冲盈,争心之触射,毒于黄雾而塞于寰瀛也。
若夫民贼国争,杀人盈城,流血塞河,于万斯年,大剧惨瘥,呜呼痛哉,生民之祸烈而救之之无术也!人患无国,而有国之害如此哉!若夫烹羊宰牛,杀鸡屠豕,众生熙熙,与我同气,刳肠食肉,以寝以处,盖全世界皆忧患之世而已,普天下人皆忧患之人而已,普天下众生皆戕杀之众生而已。苍苍者天,持持者地,不过一大杀场大牢狱而已。诸圣依依,入病室牢狱中,划烛以照之,煮糜而食之,裹药而医之,号为仁人,少救须臾,而何补于苦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