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随录 - 第 5 页/共 17 页

次日,耿命以红锦为步幛,长数寻,周布于广厅,每相去尺余,穿一穴如碗大。共选艳女三十人,各出一掌于穴外,而全身悉隐幛中。使内监导林入,嘱曰:“此三十人中,有倩霞在,汝自识之,择定即书名于其裳,吾将亲验焉。”林受命,往复审视,莫不纤纤如玉,实难分辨。方踟蹰间,猛忆倩霞左手无名指有爪长二寸许,盍执以为证?于是还阅至十六掌,果符所见,亟取笔书名,回白于耿。耿验之,果倩霞也。愕然曰:“岂有是哉!”呼倩霞出其手,反复视之,见指爪,乃大笑曰:“弊窦在此矣!汝姑退,明日更有良法,必使尽善无弊而后可。”林怏怏而出。归寓祷诸大士。是夜梦一女奴,持白绢一片,赠林,上有花纹,作川字形,林拜受而寤。不解何意,辗转不能复寐,披衣待晓。   晨起,方盥漱,即有传王命召林者。急衣冠趋府,耿已坐斋中。谕曰:“步幛复设,汝可复去接天婚矣。”一监导而入。及厅内,锦帐布置如故,但每一穴出一白足。林骇然欲避,监挽之曰:“王以手有弊,故示以脚耳。依旧五指一掌,特无二寸爪甲。汝其细认之。”林不得已,乃依次阅视,但见 踦春妍,趾拇玉润者,不一而足。卒见一足,洁白细腻,异于他足,且隐隐有川字纹在趾间,宛然梦中所见于缯上者。恍然悟,即书名焉。白耿验之,倩霞也。大惊叹曰:“天缘也。”遂以倩霞妻之,更赐千金为妆奁之费。   林青得倩霞,出于意表。深感耿恩德,欲图厚报,每形诸颜色,徵诸话言。倩霞说之曰:“王之有恩于君,固矣。然王之行事,类此者甚多,未可谓以国士遇君也。且君以弱冠补黑衣,一年之间,得至护卫。诚以王为冰山之靠也。而王淫虐已极,及身必致奇祸。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不如去此他适,庶几为全身远害之道。”林曰:“一官萦绊,去将安之?”倩霞曰:“君意未决耳,意果决,莫虑无栖止处。儿有姨在京师,盍往投之?”林亦知耿将为逆,无计遐举,闻倩霞言殊喜,急打叠细软,市两骏马,与霞乘夜北遁。依托姨家,入籍宛平,出资贩茶,遂为富室。   霞固开元人。耿为总兵时,尝统兵过宁远,路见霞牧豕于田畔,一老妪坐户下缉苎麻。霞时才九岁,虽乱头粗服,脂粉不施,而眉目如画。耿问老妪,云是孙女。耿出白金十两欲取之,妪不从。耿大怒,掠之以归。及长,修短得衷,纤秾合度,玉肌花貌,艳丽殊常。耿屡欲纳之,而袁姬不容,故迟至十九,忽归林。倩霞在耿府十年,府中事无巨细,悉能言之。其姨及诸女眷,逐日于绣窗茶榻间听其追术,以广新闻。略记数则,比诸媚猪艾豭之条,为逆藩秽史。   倩霞言:耿内宠甚多,自妻以下,曳罗绮如夫人者二十余人。唯袁姬齿稚色妖,宠冠诸妾,而淫妒性成,耿爱而惮之。袁冶容诲淫,闽中夏热,袁晚浴后,着蝉纱雾毂,肌体隐约可见。耿少子,别姬所出,最佻达,为见惯之司空,遂蒸焉。每交接,不避婢媵,丑声外扬,不知者,惟耿与其妻耳。   藩下有卢大眼者,质直而能事,耿倚之为左右手。一日,侍耿闲话,适少子趋过于前,衣服华异,腰间杂佩甚多。耿顾而乐之,谓卢曰:“诚翩翩一美少年也!使宰河阳,当为万花主人。此间风俗不美,当防闲其出,勿近娈童。”卢曰:“佩玉蕊兮,王无所系之。”耿曰:“何谓也?”卢对曰:“昔日臣猎于野,鞲鹰嗾犬,不遗狡兔,而一矢外地,有介鹿而不之顾也,岂臣见其小而不见其大哉?亦以神之有注有不注耳。王见世子不服饰,而不叹其妖,是犹臣之见兔而不见鹿也,所失不亦多乎?夫冠者所以壮其首,服者所以章其身。故冠 以触邪也,冠蝉以洁操也;衣豹示服猛也,袭貂昭美德也;志道则佩环也,修德则佩琨也;玦以决疑, 以解纷也。所以见其佩而知其能也。今世子衣服炫异,是谓不衷;修饰容仪,是谓阶厉。臣恐秽德之彰,在萧墙之内,不在寝门之外也。”耿大怒,选事杖杀之。   藩府多梨园子弟,皆极一时之选。有贴旦名珍儿者,尤姣媚。耿少子与结断袖之契。耿入觐,辄出宿其家。袁姬廉知其事,大恨曰:“儇薄子!敢如此妄作耶!”亟率侍女十数人,联灯列炬,潜出府后门,掩其不备。王子大惊,肘行以逆之,叩头求免,珍儿伏地战栗,不敢仰视。袁叱令举首,烛之美甚,遽慰之曰:“汝无恐,吾非噬人者。”竟与偕归,亦留其乱。是夜袁即脱阴而死。死后府中有鬼怪为厉,往往形现,俨然一白猴。耿闻之,泣曰:“吾固知其为巴山老猿所化也。”以珍儿殉之,怪乃绝。   又耿每盛怒时,往往剥人皮,岁以十数。侍女玉笙者误碎玉斝,耿怒,命剥其皮。甫缚之,已惊仆而死。舁出,将瘗郊外,中路复苏。舁者匿为义女,嫁于庠生李某。李及第,授山东一县令,玉笙今为孺人矣。   又,王子喜为夜游。时有刘参将者,新任城守营,立法严肃。代鼛击柝,终宵戒严。适夜巡,王子微服过所欢,为刘所执,问何事夜行,叱令通名。王子不以实告,刘怒,即街头褫衣笞二十,血肉狼藉,卧月余始瘥。此事无知者,惟我等侍婢知之最审耳。   耿平居喜食鸡翠,每下箸,非数百不餍。袁姬犹嗜榛栗及熊白,耿为百方致之。庖人胹之失饪,往往获死。侍女灵芝,忽被狐祟,喜近男子。耿怒,亟选藩下少年二十人,命次第裸呈以淫之。阅人已遍,而灵芝不惫。耿笑曰:“丘壑可盈,是不可厌也。”旋释之。   又自言在府时,独耿妻钟爱至,共寝床。耿妻好佛,罕与耿相见,故得始终自保,不然,亦难免于服役诸婢,同罹祸患污辱矣。第于众目之前,白足听选,终觉抱惭于一生耳。女伴闻之,遂相传说。耿死,林携倩霞仍归福清,子孙繁盛,至今不绝。   兰岩曰:热闹场中,抽身远避,士君子之所难也。倩霞以一女,见逆藩凶暴,遂知祸不旋踵,劝林勇退,何其识之精,行之决哉!吁!巾帼也,胜大丈夫矣!   落漈海水至彭湖,势渐低,近琉球,则谓之落漈.落漈者,水趋下而不回也。洋船至澎湖以下,遇飓风作,漂流漈中,回者百一。盖海水之中,又有急流以海水为崖岸焉,斯亦奇矣。予在鄞江时,闻闽人过台船,漂入落漈者,其迅如飞,瞬息不知行几千里,舟中数十人,咸以为断无生理,但相顾傍徨,任其漂泊颠沛。久之,忽闻大震一声,人人颠倒,船遂不动,众莫测其故,徐出视之,方知抵一荒一岛。船为漈水所推,直上沙岸,故搁不行。众告语欢呼。   岸上砂石悉赤金,怪鸟颇伙,不一其形,见人亦不惊飞。饥则捕食之,有如鹅者,味独美。夜间绕船尽鬼,啾啾不绝,至晓乃殁。夜则复然。居半年,渐与鬼习,可通言语,鬼因言:“此间去中国数千里,往日陷于落漈,流尸至此,去家窎远,通梦无由。然久栖于此,颇谙海洋潮汐之理,大概阅三十年,落漈一年,今屈指计之,一两月后当平满矣。君等亟修补船只,可望生还也。”众感谢,或问:“所食似鹅之鸟,何鸟耶?”鬼曰:“此非鸟,亦鬼也,历年既久,精气耗散,故幻此形耳。”众为叹息,因各运斤操斧,连夜修葺废舟,工甫竣,落漈早平满,与海水无所分别。众欢声雷动,推船下水,治帆将发。鬼群哭而送之,竞取岸上金沙相赠,且嘱曰:“归去勿相忘!幸致声乡里,好作佛事,为我等荐拔。”众争许之。扬帆破浪,行一日夜,达闽之重门。众感鬼之情,伤其堕落,共出资建水陆,并访其家,赈恤之,分其所赠余金。诸客拥巨万,多为富商。   兰岩曰:赤金人所争爱,至戚良朋,为此结怨构讼者多矣。乃有地焉,金杂砂砾,在在所取,斯诚乐国,未有肯舍而之他者。乃群鬼痛哭求拔,直有不可一朝居之势。鬼何不恋此多金哉?亦以死可悲耳。世之拥多金而心死者,恬不为怪,然亦无甚趣味矣。不思避而恋之,佛氏有灵,恐不能为此种人荐拔也。   伊五兵丁伊五,身□□而貌么襏,贫不能自活。独走出城,将自缢林中,为一老人所见,问为何所苦,而轻生若此,伊以情告,老人嗤曰:“葛藟犹能庇其本根,况人耶?观子神气完兄,城府不密,载道之器也。予有书一册,授子习而精之,足够一生吃着。”言次出诸袖中,尽符录耳。抄写亦甚潦草,伊展阅,即反之曰:“此犹石田,无所用之。”老人曰:“何也?”伊曰:“予僦屋以居,卑庳近市,此符纵验,亦何从而习之乎?”老人曰:“此亦当虑,但子能从我,则无患矣。”伊曰:“求死之人,何所不可。”乃偕循一僻径,迤左行,有止水一湫,蒹葭聚翠,广袤数里,深邃处得一矮屋,虽茅茨不剪,颇虚敞精洁,遂止宿其中,从老人受学。一日两餐,必餍酒肉,七日而术成。老人与屋皆不见。伊知遇异人,欣然而返。   平日面朋酒友,怪其小康,群思咀嚼之,往往讽以谀辞。伊慨然敬诺,乃相与赴富春楼。同七八人,恣情饮啖,计所费八千四百文。众坐视其何以偿,蓦一黑面汉至席前,拱立曰:“主人知伊五爷在此款客,敬奉酒资,祈检致。”随解腰缠,置几上而去。数之,适八千四百文。众大骇,伊独不之怪,已而各醉饱,同步市中。见一人乘大白马,急驰而过。伊纵步追及之,捉衔大叱曰:“可即与我!”其人下马求免,形色仓皇。伊怒曰:“不与我,我即用武矣!”其人不得已,探怀出一物奉伊,伊受而释之,其人怏怏仍驰去。众环问其故,并索观所得物,伊出示,但一小皮囊,淡藕色,形如半胀猪腹,不测何物。伊曰:“所谓储气囊,其中所贮,小鬼魂魄也。彼驰马者,系过往游神,往往偷攫人家小儿,倘不遇我,又死一小儿矣!会须与诸君往活之。”众固未信,莫不翕然从行。俄入一僻巷,向西一人家,寂阒闭门,中有哭者。伊取小囊,就门隙张之,出浓烟一缕,蛇游而入,随闻其家有人曰:“孩子苏矣!”旋止哭,欢声彻户外。伊急挥众而返。人由是神之。   南城某贵公,有女为邪物所凭,闻伊有神术,厚礼招致。女在室,已知伊来,形色惨沮,望流而仿佯。伊入室,女屏息屋隅,提熨斗自卫。伊周视动止,出谓贵公曰:“小姐之病,器物之妖也,今夕当为公诛锄之。”贵公喜,凡有所需,莫不如命。夜漏下,伊启囊取一小铜剑,其锋畟畟,吐光如彗,仗之入室,贵公率家人院外伺之。寻闻室中叱咤扑击之声,与物之腾掷声,女之诟詈声,喧哗庞杂。良久寂然。但闻女叩头有声,切切哀恳,语悲苦哽咽,不甚了了。寻闻伊呼烛甚急,婢妪争相执炬,一涌而入。伊已收剑入囊,女伏床下不动。伊指地一物示贵公曰:“此即为祟者,今见擒矣。”视之,则一藤夹脉也,聚薪焚之,精血流溢,气味如烧肉,逾时始尽。伊复书符,令女吞之,病遂若失。贵公甚德伊,赠赉极厚,伊以其资购室娶妇,俨然素封矣。   兰岩曰:求死幸免,反得异术,伊诚有夙契耳。不然,彼老人日游天壤,一遇困穷,辄为援引,吾恐老人不能周遍也。   段 公 子平阳,陶唐氏之故都也。其俗勤俭,多窑居,富室尤盛。新安赵给谏吉士《竹枝词》云:“三月山田长麦苗,村庄生计日萧条。羡他豪富城中客,住得砖窑胜土窑。”盖纪实也。   镇署三堂后,有窑五圈,窑上覆楼五楹,绕以女墙,旧为狐所凭据。乾隆初,总戎段公出巡所汛未归。公子方弱冠,夏月偕一童,宿花厅之西轩。二更后,月明如昼,砌虫唧唧,夜气清凉。闻院内履声藉藉,公子白身起,穴窗外窥。隐隐见一少男一幼女,对坐花台畔,丰姿都美,同看明月。少间,女子曰:“讵意今宵,月色清皎乃尔。三哥尚忆去岁中元,在姑射山石室中,与无一师,饮般若汤,食穿篱菜,唱和《柳梢青》,言笑晏晏时乎?”男子曰:“瞬息事,那得更忘!第彼时,我甚不欢畅,颇厌髡奴醉后,斥 笑鹏,而妹亦饮酒过多,可南可北,我在旁大有为妹悲歧路之意。昨过李氏新阡,墓已宿草,我尚涕泗,而妹竟处之淡漠然焉。今夕又将别有所图,是歧路之中,又有歧焉。究不足为宗族效法。”女曰:“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生世间,如轻尘栖 草耳。妹虽形秽,宁不自爱?岂因李生之亡,遽甘心茕独乎?且妹之所以报李生者,亦至矣。初至其家,家无儋石之储。釜无水,焉得生鱼?并无甑,何得生尘?李生方卧,牛衣中,呼癸呼庚,褴褛不让行乞,妹即为新庐舍,给饔飧,制衣履,二年之内,百废俱兴。人谓茑萝不能独生,必托乔木。李则乔木而附茑萝矣。设当时妹即两袒,亦何负于李生;况今冢骨已枯乎?再李生才如袜线,百不逮人。面朋面友,萋菲时作。轻鸡爱雉,每每唐突西施。始犹娟秀,半年后貌渐寝,将就木,面目愈支离。妹不自解,曩日何故煞有痴情。伊思啜鱼婢羹,犹汲汲为之烹饪。三哥岂不知之?”男子曰:“我亦聊言之耳,乌能使妹必听?但虑夙冤累积,获罪于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兄妹肺腑,岂忍漠置,不一规诫乎?劝妹亟归,勿复干犯恶客。纵使见爱,亦不足为宗族光也。”女子不悦,曰:“见爱虽不足光五宗,见恶谅不致夷三族。三哥幸勿预妹事,即有祸,必不相嫁也!”男亦艴然拂袖而起,行至院门,复回首向女曰:“望尊重,颠踬勿悔!”女他顾不答。男子去。女自哂还自诵曰:“何时作如许态!岂遗却兔园册子耶?自且有欲炙之色,乃欲人见熊蹯而勿 。然则前日鹿腊,何伏案自决,不以一胾让人耶?”寻亦不复言,缓缓入花荫,绕过亭后,寂不复见。   公子心知为狐,而心艳其美,又怜其慧黠,就枕不能成寐。良久,忽闻叩户声,诘之,曰:“开门自分晓,底用多问。”音呖呖如莺簧,知为女至,大喜,即启户纳之。异香满室。谛视之,美丽绝伦,真天人也。相与把握甚昵。公子虑僮觉寤,女至榻前,以袖拂僮面者三,却回曰:“无妨矣。”公子叩其所自来,女自言萧姓,与公子夙有缘,故来相就。公子神已迷,意已夺,不暇致详,遂与绸缪,相得无间。黎明始去。自此无夕不至。女好饮善谈,称神语怪,言多不经。而枕席之间,狂荡无节。半月后,公子精神恍惚,食减骨柴。夫人颇怪之,而密询,不得其实。严究书僮,僮曰:“未见他异,惟半月前,睡即梦魔,手足尽痿,不能转侧。至今无夜不然,鸡鸣方醒。”夫人大疑,不复使公子宿轩中,命从己宿。是夜三更,夫人与诸婢,亦皆梦魇,大惧,而无如之何,惟与诸婢媪轮环斗叶子,坐守达旦。   无何段公归,夫人告之以故。公曰:“无哗,今夜令儿从我宿。”因与宿斋中。公劳顿,着枕辄酣寝。公子对榻卧,瞬息万虑不安,俄闻院中人语,曰:“妹莫孟浪,今夕断不可往。”又闻女应曰:“前已有言,勿复尔尔!”公子辩其为女子声音,急起拥衾坐。女弹指窗棂曰:“何不开门?”公子潜伏窗下,低嘱曰:“今夜家大人宿此,且迴避,他日再谋会。”女笑曰:“今夜携得妙药来,何反自参商?且尊大人焉得预儿媳事?”公子嬖惑已久,无复踟蹰,亟启扉。段公已寤,隔帷视之,知为狐媚,乃伪寐以俟。随闻女子曰:“大人果在此宿乎?”公子令噤声,女子嗤嗤笑,徐至榻前,徐搴帷向公,将以袖拂公面,公骤起捉之。女大惊,摆扑欲遁。公于枕畔抽剑,急刺之,迎刃而解,化一黑狐,死床下。衣在公手如蜕。然移烛看剑,血不濡缕,诚宝剑也。   公子啜泣跪床下,请其尸瘗之。公笑曰:“痴孩儿!见其异物犹恋恋耶?”怜其情切,即以尸与之,公子为其具棺衾,葬于后圃。次夜,闻园中哭者甚众,移时始寂,旋失尸之所在。署中狐祟遂绝。公子后出仕为司马,为他事正法,段公亦恚忿而死,人多以为杀狐之报云。   兰岩曰:谏而不听,致罹败亡,狐亦愚矣。情之所钟,死不足惜,狐又足嘉矣。然观其于李氏子,淡焉漠焉,则狐非情种,直淫物也,死不足惜矣。   戆子谢梅庄济世在翰林时,佣三仆,一黠,一朴,一戆。会同馆诸公,就谢为茱萸会,把菊持螯,主宾尽乐,酒酣,一客曰:“吾辈兴阑矣,安得歌者侑一觞乎?”黠者应声曰:“有。”既又虑戆者作梗,乃白主人有他事,遣之以出,令朴者司阍,而自往召之。未至,戆者已归,见二人抱琵琶,率四五姣童在门。诧曰:“胡为乎来?”黠者曰:“奉主命。”戆者瞋目厉声曰:“自我门下十余年,未尝见此辈出入,必醉命也!”挥拳逐去。客哄然散,谢深衔之。一夕,燃烛酌酒校书,天寒,瓶已罄,颜未酡,黠者 朴者再沽,遭戆者于道,夺瓶还。谏曰:“今日二瓶,明日三瓶,有益无损也。多沽伤费,多饮伤身,有损无益也。”谢强颔之。   既而改御史,早朝,书童掌灯,倾油污朝衣。黠者顿足曰:“不吉。”谢因而怒,命朴者行杖。戆者止之,复谏曰:“仆尝闻主言,古人有羹污衣,烛燃须,而不动声色者,主第能言而不能行乎?”谢迁怒曰:“尔欲沽直耶?市恩耶?”曰:“皆非敢然也。恩出自主,仆何有焉?仆效愚忠,而主曰沽直。主今居言路,异日跪御榻与天子争是非,坐朝班与大臣争献替,弃印绶其若屣,甘迁谪以如归,主亦沽直而为之乎?人亦谓主沽直而为之乎?”谢语塞,谢之,而阴愈衔之。由是黠者乘隙,日夜伺其短,谤之。朴者共媒蘖,劝主人逐之。会谢有罪下狱,不果。   未几,奉命戍边。出狱治装,黠者逋矣。朴者亦力求他去。戆者攘臂而前曰:“此吾主报国之时,即吾侪报主之时也。仆愿往。”市马造车,制穹庐,备粮糗以从。谢乃喟然叹曰:“吾向以为黠者有用,朴者可用也。今而知黠者有用而不可用,而戆者可用也;朴者可用而实无用,而戆者有用也。”遂养以为子,名戆子焉。   至军营,居未久,而资斧告匮,鬻及裘、马。久之,渐不可支。戆子日荷火枪,出十余里外,猎取麋鹿獾兔,以谢谋餐。一日,逐一鹿于乱草中,蹶而仆,足陷入地中尺余,出足视,沙中白金灿然,数之,得二十巨铤,适千金。取之以归,谢以咨白将军。将军闻而异之,询其故,得知戆子所为,拊髀曰:“沙漠乌得有藏金,盖天所以旌义仆也!”仍以金归谢,召戆子,奖以衣、裘、羊、马、金十两。自是塞外王侯,皆加殊礼。及赦归,谢官湖湘。戆子劝其勇退,谢致仕颐养林泉。戆子寿至九十,无疾而终,感以为忠义之报云。   兰岩曰:直言不避,始终如一,此其所以卒享寿考也。彼奔走逢迎,不顾名义,一旦失势,即引避而唯恐祸及,诚小人作用耳。宁独仆人也乎哉?李伯瑟曰:“古今来,此三种人尽之,却被一枝笔描写无遗,朴者犹可恕,黠者直可诛,而戆者不朽矣。   某 马 甲马甲某乙,居安定门外营房中,贫甚,差役多误。其佐领遣领催某甲往传语:“亟出应役,不则必斥革矣。”甲素与乙相善,即往见之,入门,马矢满地,破壁通邻。屋三间,稭隔一间为卧室,妻避其中。时际秋寒,乙着白布单衫,白足趿决踵鞋,甲一见,恻然曰:“弟一寒如此哉!”因致佐领语,且曰:“料弟贫苦,我归见牛录章京(即佐领),当为缓颊。但日云暮矣,不克入城,舍此无信宿处。”解衣付之曰:“弟应久不举火,讵可以口腹相累?此衣可质钱四五千,姑将去,市肉沽酒,来消此寒夜,余者留为数日薪水费,幸勿外也!”乙赧然抱衣去。   营房去市远,曛暮未归。甲独坐炕头,寂无聊赖,检得鼓词一本,就灯下观之。有顷,闻房中哀泣声,知为乙妻苦贫。窃为感叹间,蓦见一屈背妇人,蹒跚入室,至佛案前,塞一物于香炉脚下,仍出户出,面目丑恶,酷类僵尸。甲觉其异,起视炉脚下,所塞物,则纸钱十余枚。深怪之,不禁毛戴,付诸丙丁。   房中泣声渐粗,倍觉惨切。潜于帘隙窥之,乙妻已作缳于梁间,将自缢。甲大惊,不复避嫌,急入救之,慰解再四。乙妻含悲致谢。出坐明间,如芒在背,前所见妇人又来,觅炉下纸钱不得,惶遽之状可厌。甲叱之,惊走暗处,遂不复见。索之不得,骇问乙妻见否,乙妻曰:“彼靡夜不来,来则我辄心伤,不克自禁,转念不如一死为快。初不识其为何如人也。”甲颔之曰:“冥念致邪,苟能安命无他想,则此物奚其致哉!此后尚须慎之。”   既而乙归,甲备述其事,因劝曰:“时衰鬼弄人,此处不可复居。予城中有屋楼椽,携弟妇姑就居之,否则恐致殃也。”夫妻感其谊,乃移入城,后得无事。甲白诸官,闻而异之,因亦怜而宥之矣。   兰岩曰:贫苦致此,殊为可怜,乃鬼复乘此而谋替代,宁冥冥中一任鬼魅作祟耶?救其死而居以安宅,所谓良朋者,甲岂少愧哉!   米 芗 老康熙间,总兵王辅臣叛乱,所过掳掠,得妇女,不问其年之老少、貌之妍丑,悉贮布囊中,四金一囊,听人收买。三原民米芗老,年二十,未娶,独以银五两诣营,以一两赂主者,冀获佳丽。主者导入营,令其自择。米逐囊揣摩,检得腰细足纤者一囊,负之以行。至逆旅起视,则闯然一老妪也,满面瘢耆,年近七旬。米悔恨无及,默坐床上,面如死灰。无何,一斑白叟,控黑卫载一好女子来投宿,扶女下,系卫于槽,即米之西室委装焉。相与拱揖,各叩里居姓字。叟自述:“刘姓,蛤蟆洼人,年六十七,昨以银四两,自营中买得一囊人,不意齿太稚,幸好颜色,归而著以纸阁芦帘,亦足以娱老矣。”米闻之,心热如火,惋惜良深。刘意得甚,拉米过市饮酒,米念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计亦得,乃从之去。   妪俟其去远,蹀躞至西舍,启帘入,女子方掩面泣,见妪乃起裣衽,秋波凝泪,态如雨浸桃花。妪诘其由,女曰:“奴平凉人,姓葛氏,年十七矣。父母兄弟,皆被贼杀,奴独被掠,逼欲淫污,奴哭骂,群贼怒,故以奴鬻之老翁,细思不如死休,是以悲耳。”妪叹曰:“是真造化小儿,颠倒众生,不可思议矣。老身老而不死,遭此乱离,且无端窘一少年,心亦何忍。适见尔家老翁,龙钟之态,正与老身年相当。况老夫女妻,未必便利。彼二人一喜一闷,不醉无归。我二人盍李代桃僵,易地而寝,待明日五更,尔与我家少年郎早起速行,拼我老骨头,与老翁同就于木,勿悲也。”女踟蹰不遽从,妪正色曰:“此所谓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一举两得之策也,可速去,迟则事谐矣!”解衣相易。女拜谢,妪导入米房,以被覆之,嘱勿言,乃自归西室,蒙首而卧。二更后,叟与米皆醉归,奔走劳苦,亦各就枕。三更后,米梦中闻叩户声,披衣起视,则老妪也。米讶曰:“汝何往?”妪止之,令禁声,旋入室闭户,以情告之。米且惊且喜曰:“虽承周折,奈损人利己何?”妪哂曰:“不听老人言,则郎君弃掷一小娘,断送一老翁矣,于人何益,于己得无损乎?”米首肯,妪启衾促女起,嘱之再四。米与女泣拜,妪止之,嘱:“早行!恐叟寤,老身从此别矣。”即出户去。米亟束装,女以青纱幛面,米扶之出店,店主人曰:“无乃太早发?”米漫应之曰:“早行避炎暑也。”遂遁去。翌日,叟见妪大惊,诘知其故,怒极,挥以老拳,妪亦老健,搒掠不少让。合店人环观如堵。叟忿诉其冤,欲策蹇追之,闻者无不粲然。居停主人曰:“彼得少艾而遁,岂肯复遵大路以俟汝追耶?况四更已行,此时走数十里矣。人苦不自知耳,人苟自知而安分者,竟载此妪以归,老夫妻正好过日,勿生妄念也!”叟痴立移时,气渐平,味主人言,大有理,遂载妪去。迄今秦陇人皆能悉之。   兰岩曰:妪为米谋,亦云忠矣。然亦天假之缘,故尔易易。世之极尽心力而卒不能有成者,岂少也哉?安得此妪,遍天下而调停之?   韩生宜君诸生韩某,年二十,资质韶秀。读书于玉皇庙之后阁,服役者,一小童而已。一日,童送食上阁,见生瞑目兀坐,寂然不动,以两指夹书一页,似欲翻阅者。亟唤不应,童心悸,呼道士入阁,视之,皮肉已寒,气已绝矣。道士大骇,告其家。家惟孀母并一姊,闻之,惊惶失措,急至阁,抚尸大骇。鸣诸官,邑宰刘公(士夫)往相之,一无伤损,唯阴囊肿起如猪脬,阳具青黑,坚硬如铁,自脐下中分一线,直至肛门,红似胭脂。老于仵作行者皆不能辨。讯道士及童,实不知情,大索阁上,亦无可迹,遂成疑案,事遂寝。后廉知生小有才,而渔色无厌,故有是报。   兰岩曰:渔色者,宜警是哉!   卷二修鳞山左梅和鼎,客潮阳,粜籴致富。娶妻纳妾,买童仆,蓄婢媪,置田宅于白云坛,遂家焉。然富而不骄不吝,性倜傥,好施予,异乡客有落拓不能归者,苟一告急,无不应之如响。以故人钦其高义,而弗忌其多财。梅暮年能甘寂寞,居恒无所事事,辟宅后隙地数亩,结构一轩,左园右圃。岭南地暖土肥,插竹数日成林,植树弥月垂荫。复叠石为山,穿沼蓄鱼,奇花异卉,足以自娱。   东邻有修鳞者,为郡诸生。少失怙恃,三十未婚,炊烟屡绝,而处之泰然。梅重其品行,常通庆吊,而修生从不向之摇尾。梅或偶供廪给,必力辞不受,即强而后可,亦必宛转报复,适敌其数而止。梅叹曰:“古人一介不轻取予,吾于修君信之矣!”自是益敬之。   会夏日,梅瀹茗纳凉,暴雨骤至,承霤如倾。逾时雨霁,□□在东。忽报修先生至。梅惊喜出意外,谓高士屐齿来破苔纹,殊足为交游光宠。倒屣迎之,握手甚欢,修匆匆作寒暄语,即目视假山,咄咄称怪事,曰:“此其定都山乎?”山东北十数武,有巨石横卧,修度其方向,曰:“所谓大石国也。”于是循假山而南,得鱼沼。沼西岸见蚁封高二三寸,指示梅曰:“此东海,此蚍蜉国也。”复蹲身沼畔,拂花拔草,若有所觅。梅从旁,不测所为,但接踵追随,行云则行,止云则止,方匿笑书痴作用,迥不犹人。既而修觅得一物,愕然曰:“果有是哉!”梅就视之,则枯鲋一尾,长三寸余,蛀已过半矣。修却步,把梅手,还至假山下,绕石搜索,见群蚁营穴,衔土出入不休,瞿然若有所失,伫立咨嗟,潸然泣下。梅致诘其故,修叹曰:“事极奇异,请入轩为丈人详告之。”梅怀惑殊甚,及闻修备述甚异,梅废然良久,顿悟身世,相与谈禅论道,为方外交。共入罗浮山采药,不返。梅仲子蟠根,从鄞江上官周学画,故其先人与修生事,上官知之极详,予闻之,喟然曰:“此南柯之续也,请志之。”   先是修生独居一室,旦夕攻苦,盖锐志于功名者。一日,倦读,当北窗午睡,朦胧间见一黑衣人,排闼入,长寸许,促修:“速起,使臣持节至矣。”修方欲致询,其人已出,修逡巡下榻,自觉身已暴缩。错愕间,彩帐已列满阶下,持节者衣冠皆非时制,侍卫甚都,传呼曰:“蚍蜉国王召修鳞赴阙,可即就道!”修再拜辞谢曰:“草莽微臣,无往见之义,讵敢应旌旂之召,致乖羔雁之仪?”使臣曰:“王以先生贤者,礼当就见,恐致逾垣,故使近卢玄蚼恭御蒲轮,代将白璧,望先生幡然应聘,惠辱海邦。萃野渭滨之事,唯先生之所熟闻;而箕山颖水之风,非寡君之所敢望。修再三谦让,然后受命。左右进冠服,掖之升车,人马纷纭,循阶而行。约数十里,甫抵西墙下,阴念墙西即梅氏园矣,行来何觉太远。疑心满腹,第无如之何,姑听之。俄墙下辟一城门,楼堞具备,榜曰:”东关,“石磴百余级,前驱旂鼓按部而入,有数人跪道左曰:”关吏祗候矣。“入关,息驾馆驿,铺陈极华美,水陆馈饷无算,唯与玄蚼对享。翌日出关,关吏请扈从。玄蚼颐指曰:”免!“气象尊大,修知其为国之贵臣也。日中抵国门,王郊迎三十里,冠紫金冠,衣赤锦袍,披素罗鹤氅,貌甚奇伟,执礼甚恭,修下车趋拜,王答拜曰:”祖宗灵爽,得先生辱临敝邑。惟是敝邑之社稷实有赖焉。先生不远千里,必有以教寡人,寡人虽不敏,悉举封内,惟先生之命是听。“对曰:”臣学识短浅,性癖山林,既乏夷吾富国之才,讵有景略匡时之志?不意礼隆三聘,滥叨丝马之加,敢不力赞一筹,勉效涓埃之报。“王大喜,载以后车,告诸太庙,爵为上卿,军国大事,悉取决焉。   修素谈经济,一旦置身通显,鞠躬尽瘁,夙夜酬知。乃请命出巡,遍历郡县,沿海四十余城,各审其山川形势,亲绘地图,其国西负连山,东滨巨海,长林大泽,广斥无边。四境分为大镇,置使相,各辖六七城,皆宗臣领之。其人好勇多力,其俗尚意气,喜游猎。向南八百里有都会,名大石国,其风慓悍,乐于战斗。国人畏之。修周巡半载,悉了然于胸中。归国复命,退而上疏曰:“臣奉命巡视封疆,往返数千里,经历四十城,郡县无秦之酷吏,边关皆汉之嫖姚,三老兴歌,万民安堵,太平有象,如此可徵。第古之圣君贤相,安不忘危,治必防乱。强邻孔迩,常如虎视之耽耽;鄙俗相沿,不啻狼贪之逐逐。伏乞防微杜渐,易俗移风,黾勉群工,以臻上理。”疏入,王优诏答之。居无何,大石果入寇,镇南都护司空玄蚼告急。王加修太宰,赐上方剑,命监玄□、玄□军,督西南二镇兵万八千以御之。修出奇兵绕出敌后,夹攻,大破之。俘馘数千,擒其枭帅。大石惧,上表请藩也:“修帅,神人也,南人不复反矣。”修谕以利害,尽归其俘。及凯旋,王犒师于紫菌之宫,工歌《采芑》以飨将士。以修为右仆射兼侍中尚书令,平章军国重事,尚拖花公主,赐甲第一区。金玉锦绣,赏赉无算。修安享四十年,五子三婿,皆为显官,势力煊赫。   会海滨有巨鱼,潮落失水,王命贵臣玄蚼率全国之民,往取厥鱼。鱼长百丈,头尾如山,国人抢攘弥月,仅移百里。修上疏谏止,以为竭民力以纵口腹之欲,非盛德事,请罢其役。王召修面谕之曰:“夫学贵流通而忌拘泥,若夫戾人情而乖时务,王安石所以非救时宰相也。我国人情风土,相国莅治数十年,岂尚未之深悉耶?高原硗瘠,下隰斥卤,民不耕而食,赖游猎以为生计。巨鱼出水,是天赐丰年。群臣皆贺,而相国独有异议,勿得人情时务犹有未娴乎?”修见所言不纳,怏怏而退。一日,太史玄□奏山蒸土润,主有大水。王大惊,议迁都以避之。镇北都护宁朔侯侍中玄□上言:“积石山高远深邃,堪可经营新邑。”王大喜,命修往相宅。修奉命致山,相其阴阳,度其原稤,见山童水远,深以为不可。封章驰奏曰:“臣奉勅相宅,周视名山,禹迹无存,河源殊远。乃疆乃理,非同亶父之岐,常邑常宁,讵等盘庚之亳?窃思旧都巩固,负山海以称雄,数代承平,通鱼盐以为利,不如绥爰有众,奠厥攸居。”黄门以事关重大,即时转奏。王览奏叹曰:“书生之见,胡不远大如此?”即批答曰:“伻来以图及献卜,知相国思深虑远,足见忠爱。惟是都城滨海,水患堪虞。如迁都之议一梗,则通国之民,皆鱼鳖矣。兹更使中书令玄蚼为相国辅,速定新都。寡人率宫嫔臣民,行当就迁矣。”修得诏默然。玄蚼至,乃相与于山之南麓,筑城垣,建宫室,开阛阓,葺民居。连夜兴作,工粗竣。王已徙都中十余万户,陆续而至。修大惊,遮道而谏曰:“王奈何轻弃根本之地,独不虑敌国外患,乘间窃发耶?”王降舆慰劳,改积石山曰定都山,以修为故都留守,晋爵定都公。   修拜命即行,公主及诸子皆不预闻。从人半路多亡去,殊深愤恚。及抵旧都,见万井一空,益忧愤,仰天叹曰:“不意竭忠尽力,反为逐臣,王阳厚阴疏,可谓智足以拒谏矣!孤臣恋恋,复欲何为?不如解组归田,遂我初服。名利场中非复我侧足地也!”因悬绶国门,单骑出关。关吏叩马问相国将何往,修具告之。吏曰:“相国忠则忠矣,然而趋吉避凶之理,未之深晰也。拘拘于不迁之议,而使数百万生灵,尽葬鱼腹。相国讵忍见之乎?”修曰:“流言飞语,何足凭信?”吏曰:“请相国少留八日,当见灾异,王之心可明。相国之怨,谅亦可少息矣。”修本不舍王,乃停骖焉。   居三日,天地阴晦,大雨如倾,浃旬不止。平地水深数丈,树头牵夫藻荇,舵尾压于楼台。骇目惊心,声如万马。关城地高,犹浸三版。修始信迁都之计非左,乃西向再拜而泣曰:“臣负王心矣!纵王不见谴,臣何面目复见臣民乎?”言讫,掷仆头于地,跃身赴水,渹然一声,午梦忽觉,依然身卧桃笙。   夏雨初歇,檐溜犹滴。蹶然而起,自讼奇奇。蹑履出户,缘阶而行,冥想梦中去路,依稀可认,寻踪至西墙下,花砖缺处,有小穴,大如钱,恍似东关形势,对穴窥之,则梅之渔沼假山历历可辨,穴口有游蚁出入,方悟四十年功名富贵,皆梦中蚁国幻化而为之也。   闲斋曰:梅慷慨,修耿介,皆仙品也,故不学仙而入仙籍。习见世人于忠孝根本之地及一切福田,皆荒芜不治;而功名富贵,声色货利之场,中热如烧。及稍不如愿,辄妄欲学仙,其实七情六欲,触绪纷来,虽有彭咸在侧,前推而后挽之,恐一步行,万不敌其一步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