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炙輠录 - 第 2 页/共 4 页

陈齐之谒茂实,茂实方挞其子。齐之曰:“公挞令嗣何为?”茂实曰:“小儿辈须与挞之。”齐之曰:“以某观之,正不当挞,挞之所以败之也。要须喻以道理尔。小儿辈自孩提时,即当喻以道理,曰:‘如是是天下好事,如是是天下不好事,如是者可行,如是者不可行,如是者可耻,如是者不足耻。’孩提虽无知,而吾日聒之,所以入耳者熟。会当渐人处如此,则著脚下便使识士君子道路矣。所谓棰挞,岂可无哉!不得已而出之,使辅吾之道理尔。平日未尝出,一旦忽出之,被吾棰楚,其恐惧愧耻之心为如何?若然,则岂不谓之善教乎?今之教子者,都不喻以道理,但棰挞之,彼胸中固无知,又日被吾棰挞者已熟,遂顽然无耻矣。若是,则教之非所以败之欤?”齐之此言,可谓教子之法。   黄致一初看科场,方十三岁。时出《腐草为萤赋》题,未审有何事迹。同场以其儿童易之,漫告之曰:萤则有若所谓聚萤读书,草则若所谓青青河畔草,又若所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皆可用也。其事皆牢落不羁,同场姑以此塞其问,元非事实也。致一乃用此为一偶句云“昔年河畔,常叨君子之风;今日囊中,复照圣人之典”,遂发解。刘无言年十七岁,在太学,时称俊杰才。先季试偶读《司马穰苴传》,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乃谓同舍曰:“某明日策中,必用此句。”明日,问《神宗实录》,问与昨日事殊,无言乃对曰:“秉笔权,犹将也,虽君命有所不受。”此一策甚奇,诸长皆拱手,遂作魁。此皆一时英妙可笑,故事无工拙,顾在下笔何如耳。   诸葛孔明每见庞德公,辄拜床下。庞公初不令止,子韶曰:“拜床下者,已为诸葛孔明,而受拜于床上者,其人何如哉?”诚哉,是言!然则诸葛孔明观庞德公,则其人物为何如。然其平生所有,乃付之灰埃草莽,自鹿门一隐之后,遂不见踪迹。呜呼,非其德盛,何以至此!又安得使孔明不为之屡拜乎?孔明视德公,固为晚进矣。然孔明在妙齡时,才气如何?当下视一世,乃肯拜德公于床下,此所以为诸葛孔明也。没量之人,只为此一点摩拂不下。   德先言一僧曰:“吾佛法,岂有他哉?见人倒从东边去,则为他东边扶起,见人倒从西边去,则为他西边扶起;见渠在中间立,则为他推一推。”中间之说煞好。德先名兴仁,德昭弟也。   张思叔,伊川高弟也。本一酒家保,喜为诗,虽拾俗语为之,往往有理致。谢显道见其诗而异之,遂召其人与相见。至则眉宇果不凡,显道即谓之曰:“何不读书去?”思叔曰:“某下贱人,何敢读书?”显道曰:“读书人人有分,观子眉宇,当是吾道中人。”思叔遂问曰:“读何书?”曰:“读《论语》。”遂归买《论语》读之。读毕,乃见显道,曰:“某已读《论语》毕,奈何?”曰:“见程先生。”思叔曰:“某何等人,敢造程先生门?”显道曰:“第往,先生之门,无贵贱高下,但有志于学者,即受之耳。”思叔遂往见伊川。显道亦先为伊川言之,伊川遂留门下。一日,侍坐,伊川问曰:“《记》曰: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正却在何处?”思叔遂于言有省。其后,伊川之学,最得其传者,惟思叔。今伊川集中有伊川祭文诗十首,惟思叔之文理极精微,卓乎在诸公之上也。   天经久疟,忽梦一人眉宇甚异,对天经哦一诗云:“塞北勒铭山色远,洛中遗爱水声长。秋天莼菜扁舟滑,夏日荷花甲第香。”病遂瘥,殊可怪也。天经因续其诗曰:“识面已惊眉宇异,闻言更觉肺肝凉。洛中塞北非吾事,莼菜荷花兴不忘。”天经于文艺皆超迈人,后竟不第。人或以为“洛中塞北”之句,不合谢绝之如此。然亦岂有是理乎?天经姓叶,名楙,字伯林,婺州人,以旧字行。   天经曰:异时尝在旅邸中,见壁间诗一句云:“一生不识君王面”,辄续其下云:“静对菱花拭泪痕。”他日见其诗,使人羞死,乃王建《宫词》也。其诗曰:“学画蛾眉便出群,当时人道便承恩。一生不识君王面,花落黄昏空掩门。”唐人格律自别,至宫体诗,尤后人不可及也。   人见渊明自放于田园诗酒中,谓是一疏懒人耳,不知其平生学道至苦,故其诗曰:“凄凄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越,去来何依依。因植孤生松,敛翼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系身已得所,千载真相违。”其苦心可知,既有会意处,便一时放下。   《阳关》词古今和者,不知几人。彦柔偶作一绝句,云:“客舍休悲柳色新,东西南北一般春。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自古悲愁怨憝之思,一扫而尽。《阳关》词至此当止矣。彦柔姓陈,名刚中,英伟人也。后以江阴佥判与子韶诸公同贬知虔州安远县,卒。   余所谓歌、行,引,本一曲尔。一曲中有此三节,凡欲始发声,谓之引,引者,谓之导引也。既引矣,其声稍放焉,故谓之行,行者,其声行也。既行矣,于是声音遂纵,所谓歌也。今之播鼗者,始以一小鼓引之,《诗》所谓应田悬鼓是也。既以小鼓引之,于是人声与鼓声参焉,此所谓行可也。既参之矣,然后鼓声大合,此在人声之中,若所谓歌也。歌、行、引,播鼗之中可见之。惟一曲备三节,故引自引、行自行、歌自歌,其音节有缓急,而文义有终始,故不同也。正如今大曲有人、破、滚、煞之类。今诗家既分之,各自成曲,故谓之乐府,无复异制矣。今选中有乐府数十篇,或谓之行,或谓之引,或谓之谣,或谓之吟,或谓之曲。名虽不同,格律则一。今人强分其体制者,皆不知歌、行、引之说,又未尝广见古今乐府,故亦便生穿凿耳。   高抑崇始封进札子,以为非和气不足以治天下,上首肯之。抑崇乃问上曰:“陛下以为如何是和气?”凡人始上殿,皆皇恐战汗,惟恐应对失词,未有反致诘于上者,上为仓卒一问,亦愕然,乃曰:“今疾疠不作,螟蝗不生,年谷丰熟,百姓安康,即和气也。”抑崇曰:“此万物和气。陛下和气安在?”上默然。嗟乎,非和气不足以治天下,古人未能发也。抑崇发之,至哉,斯言!余观近世能尽斯道者,其程伯淳乎!   张子公为户侍,苦用度窘,欲出祠部,改盐钞。见秦丞相,秦曰:“若干年不出,若干年不改盐钞矣。且止。”张乃具陈当时利害,俱不听。张怒,乃勃然曰:“相公言大好,看势不可行。今日事势如此,安得沽虚誉、妨事实。一旦缓急,相公何处措力?”遂拂衣而起见。赵相公【阙。】曰:“如何?”张复陈其利害,丞相乃赞之曰:“甚善,甚善!子能留心执事如此,吾复何疑。然于【阙。】天下财赋乎?”曰:“未也。”丞相曰:“若此,则子亦小失契勘矣。”如某州有米若干,某州有米若干,某州有钱若干,某州有钱若干,复数数州,张但呀然,赵相曰:“今所以不即发来者,发来,国家便有无限财赋也。因尝行文字,令且只就本府使,万一有缓急,某亦粗有备矣。如子之请,姑乃迟也,勿吝见教。”张乃大服,曰:“若此,岂不是宰相秦桧之都不知国家虚实利害,但以虚词盖人,人心安得而服!”   龟山作《梅花》一诗寄故人,云:“欲驱残腊变春工,先遣梅花作选锋。莫把疏英轻斗雪,好藏清艳月明中。”时故人正作监司,见此诗,遂休官。   诸司造船,吏夤缘为盜,每造七百料船,率破钉四百斤。曾处善为某路转运使,偶见破舰一,阁滩上,乃遣人拽上以焚之,人亦不测其意。既焚,得钉二百斤,于是始知用钉之实。朝廷于是立例,凡造七百料船,给钉二百斤,自处善始。   晏元献为宰相,兼枢密使,范文正参知政事,韩魏公、富郑公枢密副使,一时人物之盛如此。而范、韩二公与元献有旧,故荐之,而富公,其婿也。元献以嫌欲避位,而仁宗不许。夫宰相用人,正当如此,顾人才何如耳,安问亲旧乎?崔祐甫一日除吏八百,亲旧居其半,此乃天下之公道也。后之避嫌者,虽才如元凯,以亲故避不敢举,而弄权盗柄者又托此以市私恩、植党与,此人君之用人所以为难也。   应求谓余曰:“使成安君果用李左车,韩信果擒乎?或自有处也。观当时之策,信乎殆矣!”予曰:“不然。韩信入井陉,在李左车不用之后也。使不知敌人所取予,遽顿兵四险地,非甚庸将不至此,况韩信乎?大凡用兵,必先为敌人计,然后始能伐敌人。故邓公之军黥布,司马仲达之军公孙渊,皆出于此。李左车之计虽为赵之上策,然左车未陈此计时,乃先在韩信算中矣。故其策虽妙,安能施于信哉!但成安君用李左车,则赵亦末易下。”   禹錫问余曰:“周伯仁救王导,始阳言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逮事已解,固当同车人见,虽告之以相救之意,庸何伤?卒不告,后竟遇害。伯仁亦【阙。】。”余曰:“不然。此所以见古人用心处也。元帝与王导,岂他君臣比?同甘共苦,相与奋起于艰难颠沛之中,今以王敦,遂相猜忌如此,君子所以深惜也。故伯仁之救导,欲其尽出于元帝不出于己,所以全君臣始终之义,伯仁之贤,正在于此。”   余尝爱茂实,谓有一武王,必有一伯夷;有一陈平,必有一王陵;有一霍光,必有一严延年;有一姚元之,必有一宋广平。不如是,无复人道矣。   子韶与正夫论仁宗朝人物,正夫曰:“未说设施,只竖起几个人物在庙堂上也,须教太平。”   正夫谓子韶曰:“昨强幼安来说话,引援甚富。某谓之曰:若此者,六一语,若此者,温公语,若此者,东坡语,若此者,山谷语。强幼安语却在甚处?幼安无语。”   陈明作为西浙漕来谒正夫,正夫因语次曰:“昨日热。”陈亦曰:“夜来大热。”正夫曰:“公安知热?”陈笑曰:“如正夫学问高明,议论英发,固某所不敢望。至于寒暑,天下人共知之,乃谓某不知热,何也?”正夫曰:“公安知热,如某乃知热耳。某在闲处,无一毫事到心,故四时之变化、寒暑之盛衰,此身皆知之。言今日寒,则信寒矣,于是增衣裘。言今日热,则信热矣,于是减絺绤。以予言今日温、今日凉,皆与阴阳之候不差毫厘。今左右簿书狱讼,纷然在前,而利害祸福之心交战于中,性命且不知所在,又安得知寒暑也?”陈乃叹息曰:“真高论。”   魏公夫人尝蓄婢,而魏公不知也。教以歌舞,至魏公生朝,乃出之。使上寿,公见其辨爽,悦之。其婢既上寿毕,忽泣下,公怪而问之。婢曰:“念妾父在时,每生朝,婢子辈上寿,亦必歌此曲。今忽感其事,不知泪之所从也。”公曰:“汝父为何人?”曰:“某人。尝为某州通判。”公大惊,责夫人曰:“此士大夫女,安得辄取为婢?”夫人谢不知,公即令与诸女列后,择一有官人厚嫁之。   魏公判北京,有术者上谒,言能视笏文知吉凶。魏公语其人明日至。明日,魏公作饭召通判,而术者遂预焉。公预与通判易笏,令视之,术者视魏公笏,言:“某日当拜再召,在朝位若干年。”视通判笏曰:“某日当进秩,当至某宫。”既毕,魏公使人厚谢之。通判曰:“狂生敢欺罔相公如此,罪应诛,乃反厚馈之,何也?”公曰:“琦先欺也。”   正夫曰:“茅庵草屋,风雨一兴,辄欲颠扑。至广厦大堂,虽震风疾雷,顿撼天地,而安若泰山。藩篱鸟雀,风劲草摇,则惊飞窜伏。而丰牛巨象,虽长鞭大棰,犹抶之不行。人之度量,其相悬亦如此。”   沈元用以四六自负,以谓当今四六,未有如晦者。其谢解起一联云:“谷寒难暧,喜二气之或私;风引辄回,怅三山之不到。”真为绝唱也。惜其过贪,翻近芜秽耳。   先觉论文,以谓退之作古,子厚复古,此天下高论。   董应求以汉文有真才。文帝才一宽厚长者耳,初无一毫英武气,优游不事,若无能为者。当是时,外有强藩悍将,内有权臣孽君,乃中外恬然,故虽有七国之强,乃高祖过制,非文帝之罪。然亦终文帝之世,不敢有为,非有真才而何欤?彼以智术把持天下者,可同年而语哉!应求,名天民,泉州人。   温公为儿时,与群儿戏,有一儿堕水瓮中,群儿怖奔,公独不去,乃亟取石,就瓮下作一窍,以出水,水流出,其儿乃救。公为儿时,其仁术已如此矣。   平江有富人,谓之姜八郎。后家事大落,索逋者雁行立门外,势大窘,谓其妻曰:“无他策,惟有逃耳。”顾难相挈以行,乃伪作一休书,遣之曰:吾今往投故人某于信州,汝无戚心,事幸谐,即返尔。将逃,乃心念曰:委债而逃,吾负人多矣。使吾事倘谐,他日还乡,即负钱千缗,当偿二千缗,多寡倍受。遂行。信州道中,有逆旅妪夜梦有群羊甚富,有人欲驱之,有一人呵之曰:此姜八郎羊也,毋得驱逐。恍然而觉。明日,姜适至其所问津,妪问其姓,曰:“姜。”问其“第几。”曰:“八。”妪大惊,延入其家,所以馆遇之甚厚。久之,乃谓姜曰:“妪有儿,不幸早死,有妇,怜妪老,义不嫁,留以侍妪,妪甚怜之。欲择一赘婿,久之,未获。观子状貌,非终寒薄者,顾欲以妇奉箕帚,可乎?”姜辞以“自有妻,不可。”妪请之坚,姜亦以道途大困,不得已从之。其妻一日出擷菜,顾有白兔,逐不可得,欲返,兔即止,又逐之,又不可得,欲返,兔又止,如是者屡。遂追之一山上,兔乃入一石穴中,妻探其穴,失兔所在,乃得一石,烂然照人,持归以语夫。姜视之曰:“此殆银矿也。”冶之,果得银。姜遂携其银往寻其故人,竞无得而归。因思曰:“吾闻信州多银坑,向之穴,非银坑乎?”遂与其妻往攻之,果银坑也,其后,竟以坑冶致大富。姜于是携其妻与妪,复归平江,迎其故妻以归。召昔所负钱者,皆倍利偿之,此亦怪矣。余思其后妻怜其姑之老,义不嫁,此天下高节。而姜临逃,亦有倍偿所负之誓、亦足以见其人也。因缘会合,夫妇相际,天其以是报善人乎!   子范谓余曰:“刘信叔守合淝,厥功高矣,然此一事亦有天幸者。”余曰:“如何?”子范曰:“闻其始与金人战,金人布阵西北,是日东南风大急,尘沙击面,金人大败。他日战,金人据上风,刃未接,风急反,尘沙甚焉,金人又大败。若是非天幸者乎?”余曰:“自金人南下,内外将士无一人为国家捐躯干出死力,一见敌人之前驱者,望风奔溃,相袭为常。惟刘信叔守庐州,甲兵脆薄,粮食单寡,当时将卒哄然欲散,信叔乃折箭为誓,劝徇忠义,谕以祸福,然后三军之士皆为之奋,左右支吾,卒能以孤垒折咆哮百万之师而夺之气。然则返风之异,安知其非精忠有以感动天地乎?安得遽以为天幸也!”   明道知金华县,有人借宅居者,偶发地,得钱窖千余缗。其主人至,曰:“吾所藏也。”客曰:“吾所藏也。”遂致讼,二人争不已。明道问主人曰:“汝藏此钱几何时?”曰:“久矣。自建宅时即藏此钱在地矣。”“汝借宅几何时?”曰:“三年。”明道乃取其钱,尽以钱文类之。明道既视其钱文,乃谓客曰:“此主人钱也。”客争之曰:“某之钱。”明道曰:“汝尚敢言!汝借宅才三年,吾遍阅钱文,皆久远年号,无近岁一钱,何谓汝所藏也?”其人遂服。   有富人于氏卒,惟一子。忽一日,有一医蓦入其家,言:“吾乃父也。”其子惊问之,曰:“汝实吾子。异时乞汝于汝父,今吾老矣,汝从吾归。”其子不服,遂致讼。其医具致其乞子于于氏词,明道曰:“汝有何据?”曰:“有据。”曰:“何据?”曰:“某尚记一药方簿,志其岁月也。”明道令取药方,至,则纸墨甚古,其后书云:某年月日,以第几子与本县于二翁。明道留其方,明日问其子曰:“汝年几何?”曰:“几何。”曰:“汝父寿几何?”曰:“几何。”明道以其子之言,验医所书岁月合,乃谓医曰:“汝诈也。”医曰:“某安敢诈?”明道曰:“汝所记岁月,与其子之年信合矣,此特得其岁月耳,然汝有一缺漏处,乃不觉。”医曰:“其有何缺漏?”明道曰:“以汝云岁月,考于氏之年,时于氏之年三十四耳,何得谓之翁?”其医遂语塞。   又有一富人,亦有一子,方孩,无母,乃有一婿,将死,属其婿曰:“吾以子累君,幸君善抚之。他日吾子长,当使家资中分之。”乃出手泽付其婿。及其长,不肯如父约,其婿乃以手泽诉于县。明道乃密谓其子曰:“汝父,智人也。不如是,汝之死久矣。惟其婿有半资之望,故汝保全得至今。虽如是,某人亦贤也。不然,方汝幼时,岂不能杀汝取全资耶?今岂当较其半耶?”其子悟,遂半分之。   明道在邑中,视其民如家人,或有所诉,至有不持牒竟造庭口述者。邑中事,无晨夜,得以闻。尝夜半有杀人者,明道惊曰:“吾邑中安得有此事?”已而思之曰:“当是某村某人也。”问之,果然。皆大惊,以问明道,明道曰:“曩者,吾尝行诸乡,遍阅诸乡人,惟此人有悖戾气,是以知之。”其明察如此。   尝有监司问明道借两夫取桑白皮,曰:“本司非乏人,顾闻桑白皮出土者杀人,故非其人不可使。惟公至诚格物,所使皆忠厚可委,所以奉凂耳。”   富郑公知郓州,有士人出入一娼家久,其后与娼竞,乃挝其面碎之,涅以墨,遂败其面,其娼号泣诉于府,公大怒,立追士人至,即下之狱。数日,当决遣,其士素有才名,府幕皆更进言子郑公曰:“此人实高才,有声河朔间。今破除之,深为可惜。”公曰:“惟其高才,所以当破除也。吾亦知其人非久于布衣者,当未得志,其贼害乃如此,以如斯人而使大得志,是虎生翼者。今不除之,后必为民患。”竞决之。   沈文通来知杭州时,有士人任康敖,即作薄媚及狐狸者也。粗有才,然轻薄无行,尝与一娼哄,亦墨其面。后文通知杭州,闻其事,志之。一日,文通出行,春燕望湖楼,凡往来乘骑者,至楼前皆步过,惟康敖不下马,乃骤辔扬鞭而过。文通怒,立遣人擒至,即敖也。顾掾吏案罪,即判曰:“今日相逢沈紫微,休吟薄媚与崔徽。蟾宫此去三千里,且作风尘一布衣。”遂于楼下决之。此可为轻薄者之戒。   家兄门生,有沈君章,无他奇,但性颇孝,喜为狭邪游。一日,宿妓馆,因感寒疾以归,苦两股疼。其母按其股曰:“儿读书良苦,常深夜阅书,学中乏薪炭,故为冻损耳。”君章谓余言,某闻老母此语时,直觉天下无容身处,即心誓曰:“自此不复游妓馆矣。”后余察之,信然。此亦可谓善改过矣。   家兄门生,有汤良器,人品甚高,诗文字画皆肃然,事继母至孝。家兄既捐馆于江西,殯洪州时,良器已登第为江西司运司属官。遭罹兵革,久不与家兄相闻问。及舍侄横往扶护,偶于一客次见之。良器闻家兄死,沛然流涕,乃极力佐舍侄营办扶护事。良器实贫甚,乃尽取妻子首饰授舍侄。家兄旅榇得以万里护归者,良器之力十居七八。予与良器款不久,然心知其贤者,其后果与子才善,又大为李伯纪所前席,其人固可知。今又观于家兄尽力如此,益信其为贤也。故家兄之贤弟子,惟孙力道、陆虞仲、汤良器、莘先觉、陈德昭,他余亦不能尽知。在诸公间,惟先觉不第而卒,而德昭犹在场屋,良器名【阙。】。不幸早世,遂终于江西运司云。   家兄门生,有施大任,常知秀水嘉兴县。始视事,讼牒逾千纸,大任皆不问,独摘其无理者,得七八十,皆科罪。是日决挞至暮,其不尽者,明日又行之。自后,妄状者往往皆屏迹。   德昭有亲王子思,知海盐县。视事之初,其讼牒亦如大任时。子思不问,独摘其一无理者,对众痛杖之。杖讫,子思起入宅堂去,乃令一吏传教云:知县已饭,诸讼者饭罢,指挥其无理用钱抽取其牒去。及子思饭罢出,已失其半矣。由此言之,为政不可无术。   正夫曰:“人言汉高祖能用张子房,高祖安能用子房哉!实子房用高祖耳。然观高祖一村汉,颇识道理,能听人言语,遂将驱使之,见其时来,因为成就之耳。”   正夫曰:“人言陶渊明隐,渊明何尝隐,正是出耳。”   正夫【阙。】谓子才:“【阙。】人云间,妙矣。然犹未若怀禅师云‘雁过长空影说寒’,则天无留雁之心,雁无遗迹之意。”   正夫曰:“臂之射者,左亦见是的,右亦见是的,前亦是的,后亦是的。射者左射右射,面射背射,不论如何,只是要中的。如何是的,曰仁。”   正夫曰:“宰相须识体,若不识体,如何做得。他王荆公为宰相,每与百官争一事,皆亲书细字至数十札子犹不已,岂是宰相体。”   正夫曰:“天下有几等人,譬如以物自地累至天上,不知有几层也,自家须要在第一层上立坐地始得。”   正夫尝论杜子美、陶渊明诗云:“子美读尽天下书,识尽万物理,天地造化,古今事物,盘礴郁结于胸中,浩乎无不载,遇事一触,则发之于诗。渊明随其所见,指点成诗,见花即道花,遇竹即说竹,更无一毫作为。”故余常有诗云:“子美学古陶,万卷郁含蓄。遇事时一麾,百怪森动目。渊明淡无事,空洞抚便腹。物色入眼来,指点诗句足。彼直发其藏,义但随所瞩。二老诗中雄,同人不同曲。”盖发于正夫之论也。   渊明诗云:“山色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时达摩未西来,渊明早会禅,此正夫云。   或谓惠胜仲曰:“孔子在陈蔡之间,弦歌不绝,或几于遣。”胜仲曰:“胡为其然也?弦歌自是日用,乃不变常耳。安得谓之遣?”子韶甚喜胜仲之言,以告正夫。正夫曰:“固也。然圣人既当厄,亦当辍其日用事,以图所以出厄之道。至图之不可,乃安之如平日耳。不然,水火既逼,兵革交至,乃安坐不顾,是愚耳,何得为圣哉!故孔子所以虽弦歌不辍,终微服而过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