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笺疏 - 第 5 页/共 86 页
诸葛靓在吴,于朝堂大会。晋诸公赞曰:「靓字仲思,琅邪人,司空诞少子也。雅正有才望。诞以寿阳叛,遣靓入质于吴,以靓为右将军、大司马。」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校文】
「如斯而已」「而已」下沈本有「矣」字。
蔡洪洪集录曰:「洪字叔开,吴郡人,有才辩,初仕吴朝。太康中,本州岛从事,举秀才。」王隐晋书曰:「洪仕至松滋令。」〔一〕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二〕?」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旧说云:「隋侯出行,有蛇斩而中断者,侯连而续之,蛇遂得生而去。后衔明月珠以报其德,光明照夜同昼,因曰隋珠。」左思蜀都赋所谓「隋侯鄙其夜光也」。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韩氏曰:「和氏之璧,盖出于井里之中。」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按孟子曰:「舜生于诸冯,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周,西戎人也。」则东夷是舜非禹也。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尚书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作多士。」孔安国注曰:「殷大夫心不则德义之经,故徙于王都,迩教诲也。」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按华令思举秀才入洛,与王武子相酬对,皆与此言不异,无容二人同有此辞。疑世说穿凿也。〔三〕
【笺疏】
〔一〕隋志云:「梁有松滋令蔡洪集二卷,录一卷,亡。」
〔二〕李慈铭云:「案太平广记俊辩类引刘氏小说,载晋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云云,与此一字不异。其下载又问洪,吴旧姓何如?答曰:『吴府君圣朝之盛佐』云云。刘氏小说亦义庆所作。旧唐书经籍志载刘义庆小说十卷,其吴府君以下云云,亦见此书赏誉门。惟首云『有问秀才吴旧姓何如』,不言是问蔡洪。孝标注曰:『秀才蔡洪也。』其余语异同,别识彼卷。」嘉锡案:孝标注于此条以华令思之对王武子,与此言不异,疑世说为穿凿。于赏誉篇「有问秀才吴旧姓」条,则引蔡洪集与刺史周俊书以证其异同。明此二条所出不同,本非一事。广记所引小说,强相联贯,非也。隋志小说家于殷芸小说外,又有小说五卷,不着撰人。两唐志始有小说十卷,题为刘义庆,未知可据否?考直斋书录解题十一有唐刘餗小说三卷。然则广记所引,未必定是义庆书也。
〔三〕程炎震云:「御览四百六十四引文士传亦作华谭。」嘉锡案:书钞七十九引晋中兴书云:「华谭举秀才,至洛,王济嘲之。」又引干宝晋纪云「周浚举华谭为秀才,王武子嘲之」云云。其问答之辞,与世说颇异,而意同。唐修晋书,采入华谭传。又称谭尝荐干宝于朝。则谭之言行,宝当知之甚详。宝实良史,必不阿所好,剿袭蔡洪之辞以为谭语。宜乎孝标以世说为穿凿也。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竹林七贤论曰:「王济诸人尝至洛水解禊事。明日,或问济曰:『昨游,有何语议?』济云云。」〔一〕还,乐令广也。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虞预晋书曰:「王衍字夷甫,琅邪临沂人,司徒戎从弟,父乂,平北将军。夷甫蚤知名,以清虚通理称,仕至太尉,为石勒所害。」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二〕晋惠帝起居注曰:「裴頠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司空秀之少子也。」冀州记曰:「頠弘济有清识,稽古善言名理。履行高整,自少知名。历侍中、尚书左仆射,为赵王伦所害。」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三〕晋阳秋曰:「华博览洽闻,无不贯综。世祖尝问汉事,及建章千门万户。华画地成图,应对如流,张安世不能过也。」我与王安丰戎也。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晋诸公赞曰:「夷甫好尚谈称,为时人物所宗。」
【笺疏】
〔一〕李详云:「案晋书王戎传作或问王济云云。御览三十引竹林七贤论:王济尝解褉洛水,明日,或问王云云。两书皆属济,与此不同。」嘉锡案:孝标注引七贤论,正所以着其与世说不同,审言置刘注不言,而必旁引御览,何也?
〔二〕李慈铭云:「案混混读如孟子原泉混混之混。」
〔三〕御览引七贤论作「裴逸民叙前言往行,衮衮可听」。
王武子、晋诸公赞曰:「王济字武子、太原晋阳人,司徒浑第二子也。有俊才,能清言。起家中书郎,终太仆。」孙子荆、文士传曰:「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晋阳秋曰:「楚,骠骑将军资之孙,南阳太守弘之子。乡人王济,豪俊公子,为本州岛大中正,访问弘为乡里品状,济曰:『此人非乡评所能名,吾自状之曰:「天才英特,亮拔不群。」』〔一〕仕至冯翊太守。」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嶵巍以嵯峨,〔二〕其水□渫而扬波,〔三〕其人磊呵而英多。」按:三秦记、语林载蜀人伊籍称吴土地人物,与此语同。
【笺疏】
〔一〕程炎震云:「魏志孙资传注引晋阳秋云:『访问关求楚品状。』晋书楚传云:『访问铨邑人品状。』此注云:『访问弘为邑人品状。』盖衍『弘』字。天才二语,文选五十四辨命论,六十竟陵王行状注,两引郭子作『孙楚状王济』,盖传闻异辞。御览二百六十五引郭子较选注为详,仍是王状孙,非孙状王也。」
李慈铭云:「案弘字误。晋书孙楚传作『访问铨邑人品状,至楚,济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楚曰』云云。访问者,魏、晋制,中正以下,皆设访问。晋书刘卞传:『卞入太学试经,为台四品吏,访问令写黄纸一鹿车,卞曰:「刘卞非为人写黄纸者也。」访问怒,言于中正,退为尚书令史。』」
〔二〕文选十一鲁灵光殿赋云:「瞻彼灵光之为状也,则嵯峨嶵嵬,峞巍?□。」张载注曰:「皆其形也。」李善注曰:「皆高峻之貌。」古文苑十二董仲舒山川颂云:「山则巃嵷嶊,嵬□嶵巍。」章樵注曰:「嶵,才贿反。巍嵬字平声,并高峻崇积貌。」
〔三〕嘉锡案:慧琳一切经音义四十六大智度论音云:「字林:浃渫,谓冰冻(原误东)相着也。论文作甲,非体也。」据慧琳言,则大智度论作甲渫,盖即□渫之省写。□字说文所无。当作浃渫。此云「□渫而扬波」,盖状波动之貌,如冰冻之相着也。
文选八上林赋「水玉磊砢」,郭璞注曰:「水玉,水精也。磊砢,魁礨貌也。」
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虞预晋书曰:「乐广字彦辅,南阳人。清夷冲旷,加有理识。累迁侍中、河南尹。在朝廷用心虚淡,时人重其贞贵,代王戎为尚书令。」八王故事曰:「司马颖字叔度,世祖第十九子,封成都王、大将军。」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晋百官名曰:「司马乂字士度,封长沙王。」八王故事曰:「世祖第十七子。」遂构兵相图。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一〕晋阳秋曰:「成都王之起兵,长沙王猜广,广曰:『宁以一女而易五男?』乂犹疑之,遂以忧卒。」由是释然,无复疑虑。〔二〕
【校文】
「既允朝望」「允」,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处」。
【笺疏】
〔一〕通鉴八十五胡注曰:「谓附颖,则五男被诛。」
〔二〕嘉锡案:晋阳秋谓「乂犹疑之」,而世说以为「无复疑虑」,盖传闻异辞。颖以大安二年起兵讨乂,而乐广即卒于次岁永兴元年正月。则晋阳秋谓广以忧卒,信矣。故晋书本传不从世说。
陆机诣王武子,晋阳秋曰:「机字士衡,吴郡人。祖逊,吴丞相。父抗,大司马。机与弟云并有俊才。司空张华见而说之,曰:『平吴之利,在获二俊。』」机别传曰:「博学善属文,非礼不动。入晋,仕著作郎,至平原内史。」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一〕」
【笺疏】
〔一〕黄朝英缃素杂记三云:「陆机曰:『千里莼羹,末下盐豉。』所载此而已。及观世说曰:『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或以谓千里、末下皆地名,是未尝读世说而妄为之说也。或以谓千里者,言其地之广,是盖不思之甚也。如以千里为地之广,则当云莼菜,不当云羹也。或以谓莼羹不必盐豉,乃得其真味,故云未下盐豉。是又不然。盖洛中去吴有千里之远,吴中莼羹自可敌羊酪。第以其地远未可卒致,故云但未下盐豉耳。意谓莼羹得盐豉尤美也。此言近之矣。今询之吴人信然。」(杂记于此下仍以千里、末下为地名,自驳其前说。详审文义,乃后人评语,混入正文,非原书所有。今不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八引艺苑雌黄云:「作晋史者取世说之语,而删去两字,但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故人多疑之。或言千里、未下皆地名,或言自洛至吴有千里之遥,是皆不然。盖千里,湖名也。千里湖之莼菜,以之为羹,其美可敌羊酪,然未可猝至,故云『但未下盐豉耳』!子美有别贺兰铦诗云:『我恋岷下芋,君思千里莼。』以『岷下』对『千里』,则千里为湖名可知。酉阳杂俎酒食品,亦有千里莼」(按见杂俎卷七)。王楙野客丛书十云:「湖人陈和之言千里地名,在建康境上,其地所产莼菜甚佳。计末下亦必地名。缃素杂记、渔隐丛话皆引世说之言,谓末下当云未下。仆谓末下少见出处,千里莼言者甚多。如南史载沈文季谓崔祖思曰:『千里莼羹,非关鲁卫。』梁太子启曰:『吴愧千里之莼,蜀惭七菜之赋。』吴均移曰:『千里莼羹,万丈名脍。』千里之莼,其见称如此。」嘉锡案:陆机此事,出于郭子。书钞一百四十四、御览八百五十八及八百六十一引郭子,均作「千里莼羹,未下盐豉」。世说采用郭子,嫌其语意不明,增加数字耳。艺苑雌黄以为晋书删世说者,非也。六朝、唐人均以千里莼为一物,杜甫又以对岷下之芋,则千里自当是地名。蔡梦弼艹堂诗笺二十三曰:「千里者,吴石塘湖名也。」石塘湖不知在何县?太平寰宇记九十曰:「溧阳县千里湖产莼,陆机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即此。」景定建康志十八曰:「千里湖在溧阳县东南十五里,至今产美莼,俗呼千里渰,与故县渰相连。」是千里湖确有其地,与野客丛书在建康境之说合。然御览一百七十引舆地志曰:「吴大帝以陆逊为华亭侯,以其所居为封也。华亭谷出佳鱼、蒪菜,故陆机云『千里蒪羹,未下盐豉』。」则所谓千里湖者,似当在华亭,而不在溧阳。及考之诸书,华亭谷水,却无千里湖之名。疑不能明,存以俟考。要之,千里之为地名,乃唐、宋相承之旧说,不可易也。世说云:「但未下盐豉耳!」语意明白,无烦曲解。齐民要术八曰:「食脍鱼、莼羹、芼羹之菜,莼为第一。唯芼莼而不得着葱□及米糁葅醋等,莼尤不宜咸。羹熟,即下清冷水。大率羹一斗,用水一升,多则加之益羹,清隽甜美。(吉石盦影宋本作羹,误。)悉不得搅,搅则鱼莼碎,令羹浊而不得好。」又引食经曰:「莼羹鱼长二寸,唯莼不切。鲤鱼冷水入莼,白鱼冷水入莼,沸入鱼与咸豉。」又云:「鱼半体熟,煮三沸,浑下莼与豉汁渍盐。」此皆作莼羹必下盐豉之证也。陆云「但未下盐豉」者,言莼羹之浓滑甜美,足敌羊酪。但以二物相较,则羊酪乃未下盐豉之莼羹耳。盖酪味纯甜,莼下盐豉则其味咸,与酪不类矣。不明言酪不如莼,而言外自见莼味尤在酪上,此所以为名对也。徒以唐修晋书采用郭子较世说少二虚字,而宋时刻本又或误未下为末下,(今涵芬楼影印宋刻本尚不误。)于是异说纷然,以末下为地名。夷考其实,则古今并无此地,乃在无何有之乡。建康志从而为之说曰「或说千当作芊,末当作秣。千末皆省文也。秣下即秣陵」云云。无论秣陵之称末下,绝不见于他书,且由未而之末,由末而之秣,一字数变,以伸其说。穿凿附会,亦已甚矣!信如所言,则千里莼羹与末下盐豉,乃是两物。不知水煮盐豉,是何美味?士衡乃举以敌羊酪,宁不为伧人所笑哉!齐民要术六有作酪法:「牛羊乳皆得别作,和作,随作意。」陆游剑南诗稿卷二十七戏咏山阴风物自注云:「莼菜最宜盐豉,所谓『未下盐豉』者,言下盐豉则非羊酪可敌,盖盛言莼菜之美尔。」嘉锡案:自来解释此两句,惟此说最确。
嘉锡案:明末人徐树丕识小录卷三云:「千里,湖名,其地莼菜最佳。陆机答谓未下盐豉,尚能敌酪;若下盐豉,酪不能敌矣。」徐氏此解极妙,与余意合。
中朝有小儿,父病,行乞药。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疟?」俗传行疟鬼小,多不病巨人。故光武尝谓景丹曰:「尝闻壮士不病疟,大将军反病疟耶?」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
【校文】
注「光武」下,景宋本及沈本俱有「皇帝」二字。
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一〕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晋百官名曰:「崔豹字正熊,燕国人,惠帝时官至太傅丞。」〔二〕
【笺疏】
〔一〕嘉锡案:都郡将者,以他郡太守兼都督本郡军事也。
〔二〕李慈铭云:「案太傅无丞,当是仆字之误。」
元帝始过江,朱凤晋书曰:「帝讳叡,字景文。祖?,封琅邪王,父恭王瑾嗣。帝袭爵为琅邪王。少而明惠,因乱过江起义,遂即皇帝位。谥法曰:始建国都曰元。」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帝王世纪曰:「殷祖乙徙耿,为河所毁,今河东皮氏耿乡是也。盘庚五迁,复南居亳,今景亳是也。」九鼎迁洛邑。春秋传曰:「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今之偃师是也。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一〕」
【笺疏】
〔一〕嘉锡案:顾荣卒于元帝未即位以前,不当称陛下。世说此条已为敬胤所驳,见汪藻考异。
庾公造周伯仁。虞预晋书曰:「周顗字伯仁,汝南安城人,扬州刺史浚长子也。」晋阳秋曰:「顗有风流才气,少知名,正体嶷然,侪辈不敢媟也。汝南贲泰渊通清操之士,尝叹曰:『汝颍固多贤士,自顷陵迟,雅道殆衰,今复见周伯仁。伯仁将祛旧风,清我邦族矣。』举寒素,累迁尚书仆射,为王敦所害。」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日来,滓秽日去耳。」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一〕藉卉饮宴。丹阳记曰:「新亭,吴旧立,先基崩沦。隆安中,丹阳尹司马恢之徙创今地。」周侯顗也。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二〕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也。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春秋传曰:「楚伐郑,诸侯救之。郑执郧公锺仪献晋,景公观军府,见而问之曰:『南冠而絷者为谁?』有司对曰:『楚囚也。』使税之。问其族,对曰:『伶人也。』『能为乐乎?』曰:『先父之职,敢有二事。』与之琴,操南音。范文子曰:『楚囚,君子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君盍归之?以合晋、楚之成。』」
【校文】
注「使税之」「税」,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脱」。
【笺疏】
〔一〕程炎震云:「御览一百九十四引丹阳记曰:京师三亭。新亭,吴旧亭也。故基沦毁。隆安中,有丹阳尹司马恢移创今地。谢石创征虏亭。三吴缙绅创冶亭。并太元中。」演繁露续集卷二云:「案此所言,乃王导正色处,则凡晋、宋闲新亭,已非吴时新亭矣。」
〔二〕赵绍祖通鉴注商四曰:「按王导传本作『有江山之异』。此大概言神州陆沈,非复一统之旧,故诸名士闻之伤心,相视流涕。通鉴偶易作江河,注遂为之傅会,乃使情味索然。」
李慈铭云:「案孙氏志祖曰:『通鉴八十七作「举目有江河之异」。胡三省注云:「言洛都游宴多在河滨,而新亭临江渚也。」解江河二字最明析。世说改江河作山河,殊无义。晋书王导传作江山亦非。』」陈援庵通鉴胡注表微校雠篇云:「江河,世说新语作山河。太平御览一九四所引同。晋书王导传,宋本作江河,明监本、汲古阁本、清殿本均作江山。赵绍祖读误本晋书,先入为主,故以江山为是,以江河为『情味索然』。不知温公、身之所据之晋书,自作江河,何得谓通鉴偶易?又何得谓胡注傅会?」
说郛卷二十引周密浩然斋意抄云:「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此江左新亭语,寻常读去,不晓其语。盖洛阳四山围,伊、洛、瀍、涧在中。时建康亦四山围,秦淮直其中,故云耳。所以李白诗曰『山似洛阳多』。许浑诗云『只有青山似洛中』。」嘉锡案:方舆胜览引曾极金陵百咏,其新亭题下自注与此略同。密盖即用极说也。嘉锡又案:敦煌唐写本残类书客游篇引世说,「美日」作「暇日」。新亭上有「出」字,「正自有山河之异」句作「举目有江山之异」,与晋书合,知唐人所见世说固作「江」。本篇袁彦伯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知「江山」为晋人常语,不必改作「江河」也。
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见此芒芒,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晋诸公赞曰:「卫玠字叔宝,河东安邑人。祖父瓘,太尉。父恒,黄门侍郎。」玠别传曰:「玠颖识通达,天韵标令,陈郡谢幼舆敬以亚父之礼。论者以为出王眉子、平子、武子之右。世咸谓『诸王三子,不如卫家一儿』。娶乐广女。裴叔道曰:『妻父有冰清之姿,婿有璧润之望,所谓秦晋之匹也。』为太子洗马。〔一〕永嘉四年,南至江夏,与兄别于梁里涧,语曰:『在三之义,人之所重,今日忠臣致身之道,可不勉乎?』行至豫章,乃卒。」〔二〕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洗马之洗,读为先,去声。此官始于东汉。续汉志:『太子洗马,比六百石,员十六人。太子出,则当直者前导威仪。』盖洗马犹前马。国语:『越王亲为夫差前马。』见汉书如淳注,引作『先马』,云『先或作洗』。韩非子云:『身执戈为吴王洗马。』洗者,先之借字也。」
〔二〕御览四百八十九引晋中兴书曰:「卫玠兄璪,时为散骑侍郎,内侍怀帝。玠以天下将乱,移家南行,母曰:『我不能舍仲宝而去也。』玠启喻深至,为门户大计,母涕泣从之。临别,玠谓璪曰:『在三之义,人之所重。今可谓致身授命之日,兄其勉之!』乃扶将老母,转至豫章。而洛城失守,璪没焉。」嘉锡案:今晋书玠传略同。然则叔宝南行,纯出于不得已。明知此后转徙流亡,未必有生还之日。观其与兄临诀之语,无异生人作死别矣。当将欲渡江之时,以北人初履南土,家国之忧,身世之感,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故曰不觉百端交集,非复寻常逝水之叹而已。
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一〕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顾和别传曰:「和字君孝,吴郡人。祖容,吴荆州刺史。父相,晋临海太守。和总角知名,族人顾荣雅相器爱,曰『此吾家之骐骥也,必振衰族。』累迁尚书令。」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顾荣。道公协赞中宗,〔二〕保全江表,邓粲晋纪曰:「导与元帝有布衣之好,知中国将乱,劝帝渡江,求为安东司马,政皆决之,号仲父。晋中兴之功,导实居其首。」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三〕机警有锋。」
【笺疏】
〔一〕程炎震云:「小极字亦见本书文学篇『中朝有怀道之流』条。汉书匈奴传:『匈奴孕重堕犊,罢极,苦之。』师古曰:『极,困也。』魏志华陀传:『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得当使极耳。』又晋书顾和传云『赠侍中司空』,此注未备,恐有脱文」
〔二〕程炎震云:「王导初为扬州,以和为从事,在元帝时,安得称中宗?宜张南漪讥之也。」
〔三〕刘盼遂曰:「按小戴记聘义:『珪璋特达,德也。』郑注:『惟有德者,无所不达,不有须而成也。』王丞相引礼文以赞顾,盖用郑义,谓顾不须绍介自足通达也。」
会稽贺生,体识清远,言行以礼。贺循别见。〔一〕不徒东南之美,尔雅曰:「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实为海内之秀。〔二〕
【笺疏】
〔一〕循事见规箴篇「元帝时廷尉张闿」条注。
〔二〕李慈铭云:「案会稽贺生上,疑有脱文。晋书顾和传以不徒东南之美二句,皆是王导目和语。」嘉锡案:此不知何人之言,世说自他书摘出,失其本末耳。
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王隐晋书曰:「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祖迈,有经国之才。父璠,光禄大夫。琨少称俊朗,累迁司徒长史、尚书右丞。迎大驾于长安,以有殊勋,封广武侯。年三十五,出为并州刺史,为段日磾所害。」谓温峤曰:「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汉书叙传曰:「彪字叔皮,扶风人,客于天水。陇西隗嚣有窥觎之志,彪作王命论以讽之。」东观汉记曰:「马援字文渊,茂陵人。从公孙述、隗嚣游,后见光武曰:『天下反复,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寥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今晋阼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虞预晋书曰:「峤字太真,太原祁人。少标俊清彻,英颖显名,为司空刘琨左司马。是时二都倾覆,天下大乱,琨闻元皇受命中兴,慷慨幽、朔,志存本朝。使峤奉使,峤喟然对曰:『峤虽乏管、张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敢辞不敏,以违高旨?』以左长史奉使劝进,累迁骠骑大将军。」
【校文】
注「尚书右丞」景宋本「书」下有「左」字。
注「殊勋」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异勋」。疑宋人刻书避晏殊名改。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一〕于时江左营建始尔,纲纪未举。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夷毁之酷,有黍离之痛。温忠慨深烈,言与泗俱,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史记曰:「管仲夷吾者,颍上人。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语林曰:「初温奉使劝进,晋王大集宾客见之。温公始入,姿形甚陋,合坐尽惊。既坐,陈说九服分崩,皇室弛绝,晋王君臣莫不歔欷。及言天下不可以无主,闻者莫不踊跃,植发穿冠。王丞相深相付托。温公既见丞相,便游乐不住,曰『既见管仲,天下事无复忧。』」
【笺疏】
〔一〕文选劝进表注引王隐晋书曰:「温峤字泰真,太原人也。刘琨假守左长史西台,除司空右司马。五年,琨使诣江南。」嘉锡案:?帝建兴五年,即元帝建武元年。
王敦兄含为光禄勋。含别传曰:「含字处弘,琅邪临沂人。累迁徐州刺史、光禄勋,与弟敦作逆,伏诛。」敦既逆谋,〔一〕屯据南州,含委职奔姑孰。邓粲晋纪曰:「初,王导协赞中兴,敦有方面之功。敦以刘隗为闲己,举兵讨之。故含南奔武昌,朝廷始警备也。」〔二〕王丞相诣阙谢。中兴书曰:「导从兄敦,举兵讨刘隗,导率子弟二十余人,旦旦到公交车,泥首谢罪。」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三〕仓卒不知何辞。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四〕援翰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逆谋』当是『谋逆』误倒。」
〔二〕程炎震云:「南州解在本篇『宣武移镇南州』条下。然敦以太宁二年,下屯于湖,自领扬州牧,故姑孰得蒙州称。若永昌元年,但进兵芜湖,未据姑孰。刘注引邓粲晋纪,足以正本文之失也。」
〔三〕程炎震:「永昌元年,王敦叛时,导为司空,不为司徒。至成帝咸康四年,改司徒为丞相,以导为之。去永昌之元,十六七年矣。此司徒丞相四字,徒当作空,丞相二字当衍,止是司空扬州西府官僚耳。」
〔四〕通典三十二云王丞相集有教曰:「顾和理识清敏,劭今端古,宜得其才,以为别驾。」
郗太尉拜司空,〔一〕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朱博翰音,实愧于怀。」〔二〕汉书曰:〔三〕「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为丞相,临拜,延登受策,有大声如锺鸣。上问扬雄,李寻对曰:〔四〕『洪范所谓鼓妖者也。人君不聪,空名得进,则有无形之声。』〔五〕博后坐事自杀。」〔六〕故序传曰:「博之翰音,鼓妖先作。」易中孚曰:「上九,翰音登于天,贞凶。」王弼注曰:「翰,高飞也。飞者,音飞而实不从也。」〔七〕
【校文】
注「飞者音飞」上「飞」字景宋本作「音」。
【笺疏】
〔一〕程炎震云:「咸和四年,郗鉴为司空。」
〔二〕嘉锡案:鉴志存谦退,故其言如此。御览二百七引晋中兴书曰:「郗鉴为太尉,虽在公位,冲心愈约。劳谦日庂,诵翫坟索。自少及长,身无择行。家本书生,后因丧乱,解中从戎,非其本愿。常怀慨然。」可与此条相印证。
〔三〕注文汉书,系指五行志也。
〔四〕「李寻对曰」,汉书作「寻对曰」。
〔五〕「则有无形之声」,汉书作「有声无形,不知所从生」。
〔六〕「博后坐事自杀」,汉书作「博坐为奸谋自杀」。
〔七〕嘉锡案:王弼魏人,其注似未可以解汉书。然观李寻谓博「空名得进,有声无形」,亦有音飞而实不从之义。则班固之意,当与王弼无大异也。周易集解十二中孚上九象曰:「翰音登于天,何可长也。」侯果曰:「穷上失位,信不由中。以此申命,有声无实。中实内丧,虚华外扬,是翰音登天也。巽为鸡,鸡曰翰音,虚音登天,何可久也。」可与汉书相发明。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一〕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高坐别传曰:「和尚胡名尸黎密,西域人。传云国王子,以国让弟,遂为沙门。永嘉中,始到此土,止于大市中。和尚天姿高朗,风韵遒迈。丞相王公一见奇之,以为吾之徒也。周仆射领选,抚其背而叹曰:『若选得此贤,令人无恨。』俄而周侯遇害,和尚对其灵坐,作胡祝数千言,音声高畅,既而挥涕收泪,其哀乐废兴皆此类。性高简,不学晋语。诸公与之言,皆因传译。然神领意得,顿在言前。」塔寺记曰:「尸黎密冢曰高坐,在石子冈。常行头陀,卒于梅冈,即葬焉。晋元帝于冢边立寺,因名高坐。」〔二〕
【校文】
注「冢曰」景宋本作「宋曰」者是。「宋曰」犹云「汉曰」、「晋曰」,谓以中国语译西域语也。沈本作「家曰」,亦非。
【笺疏】
〔一〕宋周必大二老堂杂志五引高僧传,载高坐事,自注云:「疑若今时谓僧为上坐。」
〔二〕嘉锡案:高僧传一帛尸梨蜜传与注所引高坐别传略同。惟云「晋咸康中卒,春秋八十余。蜜常在石子冈东行头陀,既卒,因葬于此。成帝怀其风,为树剎冢所。后有关右沙门来游京师,乃于冢处起寺,陈郡谢混赞成其业,追旌往事,仍曰高座寺也」。与注所引塔寺记大异。咸康是成帝年号,蜜既卒于咸康,则立寺者是成帝,而非元帝明矣。」
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一〕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邓粲晋纪曰:「伯仁仪容弘伟,善于俛仰应答,精神足以荫映数人。深自持,能致人,而未尝往焉。」
【笺疏】
〔一〕刘盼遂曰:「隐数人,解者多谓隐为荫映,非也。隐即□之借字。说文?部:『□,有所依也。从?工,读与隐同。』故□亦可用隐为之。孟子『隐几而卧』,赵注:『隐,倚也。』本书贤媛篇:『韩康伯母隐古几毁坏。』是隐作依解之证。而隐依亦声转也。仆射之隐数人,盖谓凭依数人而行耳。本书雅量篇:『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顾和始作扬州从事』条注引语林曰:『周侯饮酒已醉,着白祫,凭两人来诣丞相。』宋书五行志一:『谢灵运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民间谣曰:『四人挈衣裙,三人捉就席。』是南朝人士出入扶依人者,自成见惯。仆射之下车隐数人,亦犹是矣。」周祖谟曰:「隐释为依,极是。但不必谓隐为□之借字也。」嘉锡案: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隐几而坐」。释文云:「隐,冯也。」邓粲晋纪所谓「伯仁精神,足以荫映数人」。别是一义,与世说语本不相蒙。若因此释隐为荫映则误矣。
庾公尝入佛图,见卧佛,涅盘经云:「如来背痛,于双树闲北首而卧,故后之图绘者为此象。」曰:「此子疲于津梁。」〔一〕于时以为名言。
【笺疏】
〔一〕国语晋语二曰:「公子夷吾私于公子絷曰:『亡人苟入,且入河外列城五,岂谓君无有,亦为君之东游津梁之上,无有急难也。』」注云:「津,水也。梁,桥也。」尔雅释天曰:「箕斗之闲,汉津也。」注云:「箕,龙尾。斗,南斗。天汉之津梁。」嘉锡案:此譬喻之言,谓佛说法接引,普渡众生,咸登觉岸,如济水之有津梁也。高僧传七载僧肇答刘遗民书曰:「领公远举,乃是千载之津梁。」意与此同。晋书孔愉传,安帝隆安中下诏曰:「领军将军孔安国,可以本官领东海王师,必能导达津梁,依仁游艺。」以津梁喻师道,其义一也。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复出作内史,挚氏世本曰:「瞻字景游,京兆长安人,太常虞兄子也。父育,凉州刺史。瞻少善属文,起家著作郎。中朝乱,依王敦为户曹参军。历安丰、新蔡、西阳太守。〔一〕见敦以故坏裘赐老病外部都督。瞻谏曰『尊裘虽故,不宜与小吏。』敦曰:『何为不可?』瞻时因醉,曰:『若上服皆可用赐,貂蝉亦可赐下乎?』敦曰:『非喻,所引如此,不堪二千石。』瞻曰:『瞻视去西阳,如脱屣耳!』敦反,〔二〕乃左迁随郡内史。」年始二十九。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石,亦太蚤。」瞻曰:「方于将军,少为太蚤;比之甘罗,已为太老。」挚氏世本曰:「瞻高亮有气节,故以此答敦。后知敦有异志。建兴四年,与第五琦据荆州以距敦,竟为所害。」〔三〕史记曰:「甘罗,秦相茂之孙也。年十二,而秦相吕不韦欲使张唐相燕,唐不肯行,甘罗说而行之。又请车五乘以使赵,还报秦,秦封甘罗为上卿,赐以甘茂田宅。」
【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