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经略 - 第 4 页/共 5 页
唐王晙请西发拔悉密,东发奚契丹,掩毗伽于奚落水上。毗伽大恐,暾欲谷曰:“不足畏也。拔悉密在北庭,与奚契丹相去绝远,势不相及。且拔悉密轻而好利,得王睃之约,必喜而先至。睃与张嘉贞不相悦,奏请必不相应,必不敢出兵。拔悉密独至,击而取之,势甚易耳!”既而拔悉密退,毗伽欲击之,暾欲谷曰:“此属去家千里,将死战,未可击也。不如以兵蹑之。”先分兵间道围北庭,因纵兵击悉拔密。密败走北庭,不得入,尽为突厥所虏。
姬先、暾欲谷,可谓料敌之审也。孙子有曰:“知彼知已,百战百胜。”故知敌之可击,又知吾卒之可以去,地形之可以战,然后能全胜焉。世之为将者,无论不能料敌,亦且不能自料。遇敌则战,战败则遁,自守犹不足,乃欲出师以攻人乎?
远略
天下良将少而愚将多,故多狃近利而遗远略也。务远略者,虽无一时可喜之功,而有制胜万全之道。小以小胜而喜,不以小败而忧,不以小利而趋,不以小害而避。洞达利害,兼览始终。其静俟若处女.其秘密若神叫。其期计也若落落难合,其持众也慎,其虑事也详,其料敌也审,其应变也舒,其投机也捷。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国无遗寇,勋无与匹。譬若弈者,高著低著,人谓可略,到头一苦,则乾坤老而始信敌手之稀。譬若良医,平和之剂,似无速效,而起死回生,则众不能,而独妙刀圭之用。为将亦然。
赵营平伐羌,军初至,羌以数十骑出入军旁,诸将欲击之。营平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为诱兵也。击羌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食也。”
李愬已克蔡州,诸将请曰:“公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喻也,敢问其故?”愬曰:“朗山之不利,则贼轻我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人致死,战自倍矣。夫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小,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乱矣,何暇立功乎?”众皆服。
张浚使张彬谓曲端曰:“今兵合财备,娄室以孤军深入吾境,我合诸路攻之,不难。”端曰:“彼将士精锐,且因粮于我,我反为客,未可胜也。若按兵据险,时出偏师,扰其耕获,彼不得耕,必取粮河东,则我为主矣。如此一二年,彼必因弊,乃可图也。”浚不以为然,故有富平之败。端之言盖虑远者,奈何浚不从,而侥幸一战,遂使关陕竟不可复也。惜哉!
吴玠用兵,本孙吴,务远略不求近利,故能保必胜,而蜀赖以安。
夫远略与近利,相反也。不观近利之害,而无以知远略之功。将尚近利,则敌小惩而大诫。谋虑必周,险阻必备,亲贤爱民,和众固交,无隙可投。务远者,潜完吾力,潜修吾备,佯示不能,佯若不进。敌玩易之,决无戒心,因而乘之,事半功倍。
战权
阃外之事,敌情变态不测,机权伸缩若神,固非浅识者能谋,亦岂千里之外所能遥断耶?尝见古来大将临戎,自非明主在上,则议论风生,谤书盈箧。敌无可击而姑待,谓之逗留;机已可乘而速进,谓之喜事;增城筑险,谓之糜费而劳人。佯怯示弱,则曰巽懦而难任;刑及当路贵重,则曰擅诛;赏及牛竖牧圉,则曰滥与。摇手足动干文网,救过不暇,安望立功!此而督责使之,是犹欲骐骥之走而羁其足,欲孟贲之击而掣其肘也。故君必假之以不御之权,然后可以奏师中之吉。其进其退,其缓其速,其战其守,其罚其赏,概由大将,君无与焉。万一事涉可疑,当如汉宣故事,不妨以玺书频于军中间赵将军不战。庶几外结君臣之义,内凭骨肉之亲,由是大将得行其志。所谓“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君于后,气厉青云,疾若驰鹜,智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死”。虽其将之善将兵,亦缘君之善将将矣。
唐德宗之世,命将出师,尝受以成律,交战日时,亦待中诏。于是将帅趑趄,莫敢自决。安禄山既克东郡,阻潼关之险,不得西进。会告崔乾祐在陕,兵不满四千,皆羸弱无备。上遣中使趋哥舒翰出兵复陕、洛,翰曰:“禄山久习用兵,岂肯无略?是必羸将以诱我。若往,正堕其计。且贼远来,利在速战;官军据险,利在坚守。况贼势日蹙,将有内变,因而乘之,可不战而擒也。要在成,何必务速?”上听杨国忠言,遣中使促之,项背相望。翰恸哭出关,遂大败。
刘鄩为梁御晋,末帝怒其不战。谓诸将曰:“主上深居宫禁,未晓兵家,与白面从事,终败大事。大将出征,君命有所不受。临机应变,安可以预谋?今揣敌人未可轻击,诸君筹之!”末帝促之,鄩不得已出战,大败。
甘茂之息壤在彼,许翰之杜邮二字,岳武穆之金牌十二,成败悬殊,一从中制也。战权不独,忌中制也。即长子帅师,而弟子参之,是分权也.李显忠之挠于邵宏渊也。良将之军,而竖子监之,是夺权也。李德裕之请勿置监军是也。不立主帅,而分任各将,是无权也,唐肃宗以六十万众而败于史思明也。甚矣,将权之宜一也。
部分
大将之部分诸将,欲得其势。即如弈者之起手下著,必须先得其势,以成胜局,然而最忌太远。从数路进兵者,兵家常事,所以分敌势,令其救此则失彼之意。但此必我强敌弱,我可凭陵而后用之。如或敌人既强且智,知我数路进兵,偏师厄险,缀我诸兵,令不得进;复并力一路,出奇设伏,反令我一路之兵,应时而溃散矣!盖兵力弱,声息不通,悬隔难援,而客主之势自然不敌,此定理也。晋武平吴,数路而克;曹彬伐蓟,数路而危。故武侯不听魏延子午谷之计,良有以也。盖非可轻之敌,须从一路依法进兵,犄角为援,臂指相使.即不大胜,亦不大败。入人之境,前军分数道,以防拥并难行。且使应敌,号令进止,金鼓相闻;发纵指示,气脉相应。仍令数军于后,以备敌之后袭,日为首之声援。前锋在前军之前,游骑在前锋之前,亦仅四五里许,专为探视敌人之动静,夺险守伏,见可而进,恐太远则救应不及,将令不闻也。兵多地广,似此为宜。倘遇险阻,必须权变,必访求别径奇道,可以暗袭,可以邀击,可以设伏,可以劫粮,可以争利,可以据城夺塞者。别令死士乘间疾出,此奇兵也,恒与正兵相为表里。大都伐人之国,师期宜速、宜密,使敌不备。故《尉缭子》有云:“患在百里之外,不起一日之师;患在千里之内,不起一月之师;患在四海之内,不起一岁之师。”恐其淹久,敌闻而从容成备,非我利也。韩安国谏伐匈奴,上言曰:“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饿,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行则乏粮,徐行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故曰弗击便。”此言深人宜慎也。司马仲达拒诸葛武侯,张郃劝懿分兵驻雍、郿为后阵。懿曰:“料前军独能当之者,将军之言是也。若不能当,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擒也。”懿之言,谓军宜有后,不可分驻太远也。凡军无后援,谓之孤军轻进,鲜有不败也。李陵受困,无后固者也。
隋炀帝时,契丹寇营州,诏通事谒者韦云起护突厥兵往讨之。启民可汗发兵二万受其处分。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起,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有纥干犯约,斩以殉。于是突厥将帅入谒,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视。是部分之明也。
号令
大将有号令,是三军之所栗而奉者也。号令不严,则玩而易之,何以责人之用命哉!是令之出也,必明如日月,凛若雷霆,迅若风行。方其欲发,必踌躇:既定,可以必人之能从,可以谅事之必济,然后涣汗从而施焉。盖军有常刑,将无反令。故宁审而发,毋发而可以转移之也。尝见庸将之令,或中格而不行,或朝更而夕改,或违令而不诛。此虽三令五申,只取烦渎耳!令苟必行,众无不遵。故邾人不信鲁之盟,第信季路之一言,以其言在必践也。
周亚夫军细柳,以备匈奴。汉文帝亲自劳军,至霸上、棘门两军,直驰入,将下骑迎送。已而之细柳,先骑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上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吏士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驰驱。”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夫将军之令,不以天子而挠,而其主又如其令,俾将威之必伸也。可谓明良相送矣。
李光弼之镇朔方也,号令出,旌旗壁垒皆变,军中指顾,诸将皆不敢仰视。治师严整,天下服其威名。
岳武穆讨杨幺,贼党曰:“岳节度令出如山,不可敌也。”因而降。其送紫岩张先生北伐之诗曰:“号令风霆迅,天声动北陬。”观此而武穆之令可知矣。
军容
军之有容也,所以振扬威武,壮三军之魄而夺敌人之气者也。军容不盛,则军威不张;军威不张,则将之能否可知矣。是以器械务取其精锐,旌旗必求其绚烂,甲胄务欲其鲜华,人马腾陵,三军生色,真将军也。
魏围昌义之于钟离,梁曹景宗等救之,器甲精新,军容甚盛,魏军望之夺气。
后五代时,梁遣王景仁将魏滑、汴、宋等精兵七万人击赵,晋遣周德威救之。梁兵人马铠甲,饰以组绣金银,其光辉耀目,晋军望之色动。此其能张军容,以寒敌之胆也。
誓师
《吴子》有言:“百姓是吾君而非邻国,则战胜。”未有义声煌煌,而三军之锐气不倍为鼓舞者也。故出兵之际,则陈师而誓之也。其声罪欲明,约束欲严,赏格欲厚,刑章欲肃。夫声罪明则军威张,约束严则纪律正,赏格厚则士乐趋,刑章肃则人普畏。此自《甘誓》、《汤誓》以来,所必重也。故为将者,毋以为故事而漫尝之。忠义慷慨,激扬吏士,庆赏刑罚,申饬再三,争先用命,同立功名,贵贱相忘,祸福与共,自可目无强敌,威自百倍矣。
启即位,有扈氏不服。王征之,大战于甘,乃召六卿之师,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遂灭有扈。
秦王猛攻燕,陈于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国厚恩,兼任内外,今与诸臣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受爵明主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善乎?”众皆踊跃,破釜弃粮,大呼竞进。
夫《甘誓》,则声罪明而赏罚备。王景略之誓,其立功报国,则激以忠义;受爵称觞,则歆以福泽;深入贼地,则示以利害。宜乎人之踊跃也。
阴阳
夫天官时日之禁忌,玄象物兆之吉凶,其属人创造者,本驾诞以为使愚之计。即联若冥定者,其转移又在人事之勤。未有真倚仗鬼神,拘依俗禁,侈谈奇门遁甲、金甲神将,而可为决胜之策者也。盖千军万众,诳惑易生。而鼓舞激扬,操之在将。是故不凭虚以堕军实,不拘常以失事机。或见怪不怪,矫凶为吉;或托鬼托神,若梦若狂。罔非因人心之疑畏,而激之使前也。《孙子》曰“能愚人之耳目,使之无知”者,此其一端欤!
禁祥去疑
夫兴国之君,先修人事。人事既修,我操其必胜之势,即天象茫茫尚不可拘,况卜兆时日,何足深信而乃簧惑于此,自失机会?从古以来,蹈之者多。如此溺习,亟宜破除。
武王伐纣,龟卜不吉,风雨暴至,群臣尽惧。惟太公强之,焚蓍龟不卜,以为腐草朽骨,岂可为凭。竟灭纣。此龟兆之不足信也。
刘裕伐慕容超,超曰:“今岁星在齐,以天道言之,吾不战而克。”遂不守大岘之险,为裕所灭。此岁星之不足信也。
冉闵攻后赵襄国,时救之者多,闵欲回垒,以挫其锐。道士法铙进曰:“太白入昴,当杀胡王,百战百克,不可失也。”闵从之,出战而败。此玄象之不可深信也。
唐庄宗欲袭梁,因问司天,司天言“岁不利用兵”。郭崇韬曰:“古者命将,凿凶门而出。况成算已决,区区常谈,岂可因之而阻大众,”庄宗从之,灭粱。
魏主伐燕,其日往亡。太史谏曰:“纣以甲子日亡,兵家所忌。”魏主曰:“纣以甲子日亡,武王独不以甲于日兴乎?”攻燕,克之。
李愬攻吴房,成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战。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遂往,克吴房。人亦有以此谏刘裕者,裕曰:“我往彼亡,何忌之有?”
邓禹为王匡、成冉、刘均所败,诸将见兵势挫.恐贼乘之,劝禹夜去,禹不从。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即出兵以乘势蹙禹。邓禹因得更理兵众,其势复振。次日乃攻禹寨,贱大败。此岁星时日之不足信,而拘之者误军计也。
今日军中,动辄艳慕太乙、六壬、奇门、遁甲、六丁、六甲、神将、太乙,辨方向之利否,为趋避之指南。即使其方不利,独不可伐人之国,而值外侮之来,可以不御乎?即使其方向利,而敌势强不可击,我兵不足击,亦可趋利而不顾其后患乎?此太乙可知而不可恃也明矣!六壬、京房诸家神数,亦宜收录,第托名于此而无一验者,举目皆然。军机何等大事,而可尝试为耶?须以目前小事试其验否,果验而后用之。如其小者不验,则其大者凭虚远之可也。奇门、丁甲、神将,大概听其言则有,施之用则无,只可诳惑凡庸,岂能鼓簧明智?即奇门虽有,而武侯,诚意不可多得,令直藉其虚名而已!观云望气星历之俦,亦须验试,方与诸家神数并用。
矫言定众
兴师出征,势不容已,万一妖兆突起,士众惊疑,不战而先自屈矣。故必矫以为祥,而使人心之徐定。然后审势观变,相机而动,料胜而出,而毋轻举以贻不追之悔,毋犹豫而失可赴之机。庶几以持重获长算,以明断树奇勋。
谢艾御麻秋时,谢艾少年书生新将兵,而麻秋百战之强虏。方出兵之际,有二枭鸣于牙中。艾曰:“夫博,得枭者胜。今鸣牙中,克敌之兆也。”进与麻秋战,大破之。
李孝恭讨辅公祏,将发,大飨士卒,杯酒尽变为血,在坐皆失色。孝恭自若,徐曰:“祸福无基,惟所召耳!顾我不负于物,无重诸君忧。公祏祸恶贯盈,令仗威灵以问罪,杯中血,乃贼臣授首之祥乎!”尽饮罢,众心始安。进击公祏灭之。
俱矫凶为祥,恐众士之惊疑也。至其进兵而捷,又在人事之强,非凶兆之果为吉兆也。
假托鬼神
大敌在前,势且莫支,吾三军怯弱疑沮。此而欲令其奋,非可得之赏者,计必依附神道,以阴鼓其锐气。正人事也,未有废人事而不修,信鬼神为可恃,可愚如王凝之与宋靖康之君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