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经略 - 第 3 页/共 5 页

将廉      偾事之将,恒由于贪。贪则刻剥军中,觊觎望外,是以军怒而怨之,敌诡而尝之,失机堕术,士卒离心,即有平生宏远之谋,竟为阿堵中物所昏,而半筹不展矣。将能心澄如水,则德盛而威自张,万众仰之惟谨,敌人闻风而畏服。大率贪墨之病,由于干进。将惟干进,故事钱神。债帅之名,古人所笑。曾不思爵禄富贵,惟有功者得之?倘碌碌无功,即重赂何益!矧贪婪坏法,国典昭彰,能享福泽乎?国有常刑,何若清心寡欲,励志功名?      后汉张奂,威镇羌夷。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八枚。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畏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货财,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威德盛行。      国朝广西都督同知山云,冰清玉洁,如终如一。帅府有者隶邓年者,性鲠直敢言。云佯呼而问之曰:“世谓为将者不忘贪,广西素饶珍货,我亦可贪否?”年曰:“公初到时,如一件新洁白袍,一沾点墨,不可湔也。”公曰:“人言土夷馈送之物,苟不纳,彼必疑且怒,奈何?”年曰:“居官黩货,国宪甚严,公不畏朝廷,反畏蛮子耶?”云举手礼年,曰:“教我,教我!”云固武臣中之矫矫者,而年亦可尚矣。      都督同知王信历镇大邦,不营私产。平居默坐,展玩经史,宽袍缓带,粝饭疏羹。故人婚丧,倾囊赈恤,无所顾吝。出镇三十年,笥无华衣,厩无肥马,铃阁之中寂无人声,金玉奇玩一无所好。常曰:“俭足以久,死之后不以奢侈累子孙者,我所遗也。总兵权者,多为于孙乞官,信绝不为。”尝总理漕运,曰:“荷国厚恩,未能报称.此行江水洗涤肺肠,少尽区区耳!”故刘大夏云:“予在本兵日,每用一将官,思得如王君实若人,那讨得来!”      是数将者,诚廉士。凡人为将,众之死生,国之存亡,实系斯人。任大贵重,非大器必不能堪。倘怀染指之情,即是无心策励,虽智勇有足录,终庸夫也。故尝谓观人品格,先察贪廉。      约己      夫兵之兴也,国家扫境内以专属之将。主上宵旰,征人露处,而将顾可安乐肆志,矜修富贵容乎?三军之士必将偶语曰:“吾曹千里从军,栉风沐雨。若怡怡然锦衣玉食,曾不以我为念,我何以为之死也!”如是,则将之陷心逸志,不几为忘身误国之阶乎?是以有投醪而味河水;有仗锸而亲土功;有暑不张盖,劳不坐乘,饥不求食,寒不服裘,卧不设席,舍不平陇,朴樕盖之,以蔽霜露;躬身糗粮,过险必步。与士卒同甘苦,同劳瘁,同饥馁,而心忘其贵也。故军中感激,士卒用命,争为先登陷阵,身死而有所不悔矣。      吴王夫差不恤其下,方黄池之会,其大夫有与鲁之大夫公孙有山氏相好者,乃为之乞粮曰:“佩玉蕊兮,予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予与褐之父睨之。”砚吴大夫之言,吴王厚自奉而不爱人,安得不为越所灭乎?      永和中,西羌大寇三辅,围安定。汉遗征西将军马贤将诸郡兵击之,不能克。皇甫规虽在布衣,见贤不恤军士,审其必败。乃上疏,以为;“吴起为将,暑不张盖,劳不坐乘。今贤野次垂幕,珍肴杂遝,儿于侍妾,事与古反。其将士不堪命,必有高克溃叛之变。”不听。贤果败殁。      戒骄      尝观将当屡胜之后,辄有骄心,其甚者,或一胜而骄,或小胜而骄,皆败道也。盖将之轻敌也,始于骄,则自高其功,自神其智,自矜其勇,不忧其寇,不恤其下,忠言逆耳,良士疏斥。战则轻进,守则弛备。敌窥其情,故卑其辞而隆其礼,佯为败以示怯,以玩弄于股掌焉。庸知敌之败者为偶失,而无伤于胜势。或一诎而力犹可再举;或为怒我怠师之谋,俟我将骄卒惰,方始乘焉。有一于此,必堕其阱。古人军胜弥警,良有以也。《老子》云;“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也!”以多虞胜不虞,以有备胜无备,深戒乎骄之说也。      晋文公败楚于城濮,烧其军,火三日不灭。文公退而有忧色,侍者曰:“君大胜楚,今有忧色,何也?”文公曰:“吾闻以战胜而安者,其惟圣人乎!若以诈胜之,未尝不危也,吾是以忧。”观文公军胜而忧,矧曰骄乎?此能戒者也。      项梁屡胜秦,有骄色。宋义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臣为君忧之!”粱弗听。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梁走死。此以骄而败者也。楚屈瑕亦然。      关云长擒于禁等,威镇华夏。吴陆逊谓吕蒙曰:“关公矜其骁勇,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倘闻君痛,必益无备。出其不意,自可擒制。”蒙乃称病,逊代其任。伪为谦逊尽忠之书上关公曰:“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战捷之后,常无轻敌。古人兵术,军胜弥警。愿将军为广方计,以全独克。”公见书大安,悉撤备,为吴所擒。此书虽若戒骄,实玩弄之,益其骄也。      夫骄之生也,生于浅虑而寡谋。将有深谋,即使犁庭扫穴,尚思亢极必亡。岂其成败未分,便曰“前无所畏”?虽心不期骄而自骄,亦由始隐伏而不觉。故伍胥有言:“天之亡人也,必骤近其小喜,而远其之灾。”夫小喜何以致亡,则骄误人也。      责己      《司马》有言:“大败不诛,上下皆以不善在己也。上以不善在己,必悔其过;下以不善在己,必远其罪。”上下分罪,以能易危为安,转败为攻也。将惟自护其短,而以失归人,此众口所以呶呶,而三军之所以不用命。人非尧舜,安能尽善?惟不文己非,不难改悔,引吝责躬,若无所容,以示日月之无私焉。庶万众闻而仰之,悦而附之,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也。第责己之道,须出至诚,非徒腾颊,实取后图。苟虚词以希众,必取笑于三军。倘后效之无闻,将前愆为滋甚。故自怨与自艾交儆,心局与事局更新,然后诸军激劝,战无不胜矣。      晋人伐楚,三舍不止,大夫曰:“请击之。”楚庄王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晋伐楚,是孤之过也。若之何其辱诸大夫也!”大夫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臣之身,而晋伐楚,是臣之罪也!”庄王俯首而泣,拜诸大夫。晋人闻之,曰:“君臣争以过在己,而君下其臣,所谓上下一心,君臣同力,未可攻也。”乃夜还归。      武侯之败于街亭也,或劝公更发兵,公曰:“大兵军祁山、箕谷,皆多于贼,不能破贼,为贼所破。此病不在兵少,过在一人耳。今欲校变通之道于将来。自令以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缺,则功可跷足而待。”于是考微劳,甄壮烈,深自贬损,布所失于境内,励兵讲武,以为后图。戎事简练,民忘其败也。      浑瑊之败于吐蕃也,以宿将史抗等不用其命。元帅郭子仪谓诸将曰;“败军之罪在我,不在诸将。”浑瑊曰:“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则再见任。”子仪赦其罪,使将兵趋朝那,大败虏兵,尽归所掠。      夫违今致败者,史抗也,而浑瑊以为己罪。受命御寇者,浑瑊也,而汾阳自任其失。责躬如此,所以前败而后胜。夫人之常情,鲜不是己而非人。以楚庄、武侯、汾阳之德度观焉,人之相越远矣!然瑊之败也,瑊始欲设枪垒以自固,史抗以为示怯而命去之,出而力战。师还,虏蹑以入,是以败。浑瑊、史抗之罪皆可原矣。假令逗留而不力战,或违律而致丧师,郭公不执而诛之,而第责己也,何以正法乎?         受善      “集众思,广忠益”,古人之名言也。盖智者有千虑之一失,愚者有千虑之一得,矧将非明智,顾可轻物做人,薄群策为不足询乎?苟其言可裨军政,佐胜算,即刍荛可采,安问从来?降虏可师,何嫌折节!参微言于利害,虚以受人;酌可否于胸中,务求允当。所由算无遗策,动有成功。脱若自矜智术,恣逞胸臆,漫行独断,无论谋士止而不来,即至而必去,知其不足与共功名。亦有独断于衷,不挠群议而立功名者,必其谋越众客,无过慎之思;明群情,有先事之察,原非懵懵然也。亦有因听人言而堕绩者,必所听非其人:听于近幸而违于正人,听于一二而违于佥谋,听于浮论而违于至计。即有明智君子,列三策而陈之,或从其中策、下策,而违其上策,皆足以败事者也。昔人有言:“谋之欲多,断之欲独。”窃以为断之欲明,方是真能受善者也。      绕角之战,晋之群帅皆欲与楚战,惟知庄子、范文子、韩献子不可,晋师乃还。或谓栾武子曰:“圣人与众同欲,是以济事,子盍从众?子为大政,将酌于民者也。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战三人而已,欲战者可谓众矣。《商书》曰;‘三人占,从二人’,众故也。”武子曰:“善均从众。夫善,众之主也。三卿为主,可谓众。从之,不亦可乎?”此其所从者,正人言也。若梁武之于朱异,隋炀之于虞世基,是偏信近幸,似是而非者也。      赵奢救阏与,去邯郸三十里,坚壁不进,令其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军中侯有一人言急救武安,奢立斩之。此为将者,默有主张.恐群言惑众,故斩以令众,是独断也。      楚屈瑕伐罗,狃于蒲骚之胜而自用,使徇于军中曰:“谏者有刑!”竟败而死。是骄而愎谏,似独断而非者也。      赵奢既斩谏者,留二十八日不进。忽一日一夜趋至阏与。军中许历请谏,奢两从其言,曰:“谨受命。”卒以是而取秦。是可听,即刍荛可泉也。      韩信得广武君,解其缚,东向坐而师事之。竟用其言,而北收燕,东下齐。      李光弼得贼将安恩又,委心问计,对曰:“今军行疲敝,逢敌不可支,不如按兵入守,料胜而出。虏兵炎锐,弗能久持,图之万全。”光弼善其言,而破史思明。是皆降虏可师也。      大抵将之听谏,当观其人品,校其深情,察其至计,可以从众,可以从寡,可以独断。夫从善之心,如衡之平,如鉴之明,物至而照,妍媸自见。自非智略宏远,城府深密,未有不偾事者,盖能独断之人,即是能受善之人,原非专执己衷,屏弃忠言。但势有不同,识有独到,机不可露.故不得不斩妄言者,以息浮议耳。      致身      岳武穆有言:“文官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乎矣。”而盂德之讥袁本初,亦云“干大事而惜身”,则信乎致身之义当讲矣。夫弃军离地与逗留不前之将,何尝不是爱惜其身而作外见杀于敌,则内见戮于君。生可得耶?何如慷慨激昂,以一身殉国,腥血渍战袍而愈厉,矢石落左右而不惊,孤城捍强敌而神闲,深入抵贼巢而不惧!盖三军勇怯,恒视其将。将畏缩而土气痿,将强毅而士气张。与其贪生畏死,遗臭万年.熟若舍生取义,垂芳百世!况必死不死,幸生不生。既以身任国事,贼灭则朝天有日.贼在则归阙无期。何能作儿女之态,奉身缩首而已耶!      韦奴救钟离,魏军夜来攻城,飞矢雨集。奴子黯请下城以避箭,叡不许。军中惊,叡于城上厉声呵之,乃定。      李光弼与史思明战于中潭,将刃纳于靴,曰:“战,危事。吾任三公,不可辱于贼,万一不捷,当自到以谢天子!”及胜,西向拜舞,三军感动。      张巡每与贼战,将吏有还者,巡立战所不动,曰:“还为我决之!”诸将还致死。由是战无不胜。      刘铸至顺昌,虏势正狂。军中劝铸去,錡凿舟沉之,示无去意。置家寺中,积薪于门,谓守者曰:“脱有不利,即焚吾家,无辱敌手也。”连战金兵,兀术遁去。      夫中潭之胜,由靴中之刃;顺昌之捷,由寺门之薪。而韦叡与睢阳坚立蝟集之场,不移跬步者,已将此身存亡置之度外矣。盖与敌相薄,如入虎穴探虎子,非舍生不可。舍生则胜,惜身则败。胜则我生而敌死,败则我死而敌生。但务出奇用智,毋空为匹夫必死之勇耳。故《孙子》云:“必死可杀,必生可虏。”三复斯言,堪为军主。      一众      兵法曰:千人同心,则有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众心不一,则彼此互诿,进退疑二;敌人薄之,前阵数顾,后阵欲走。虽百万之众,竟亦何益!故一众之说,兵家所同。《三略》曰:“士众欲一”。《司马法》曰:“气闲,心一”。孙武子曰:“齐勇若一”。《六韬》以一为“独往独来”之兵,《尉缭》以一为“独出独人”之兵。所谓独者,谓能使三军之众一心同力,齐至死战。一之之法:附循欲厚,激劝欲勤,号令欲严,赏罚欲信。俾士卒戴我而乐于一,畏我而不敢不一。又顿兵死地,示之以必死,令不得不致其死而一。所以万人一心,奋勇直前,人莫能御,如《吴子》所称“父子之兵”者是也。      尝考纣有臣亿万,維亿万心;周有臣三千,维一心,是以一举而牧野成功。此以仁义一众者也。      吴起说武侯,以三行饷士大夫:上功坐前行,肴席兼重器,次功坐中行,肴席差减;无功坐后行,肴席无重器。又颁赐有功者父母妻子于庙门外,亦以功为差。行之三年,秦人兴师,士不待吏令,介胄而击之。起乃率无功者五万人,破秦五十万众。此以耻一众心也。      项羽救赵,既渡河,破釜沉舟,持三日粮,示士卒必死。大噪而进,楚兵呼声动天地,英布、蒲将军等冒死先登,所向无敌。于是九战,虏王离。诸侯从壁上观,莫不震恐失色!此顿兵死地,而以致死一众者也。      至于善拊循以一众,以忠义一众,是又不可胜数。虽然,众宜一矣,尤宜精。倘器械、士众素非精练,驱怯弱无用之人,置人必死之地,是犹以肉投馁虎也。惟器械精造,士卒精选,多则数万,少则数千,鼓激之馀,拊循之下,驭以道术,乃可横行。      选能      兵家之用人,非一途也。贵在因能而器使之,使智、使勇、使贪、使愚、使才、使艺,惟视其长,尽归擢用。谢安将其侄玄,郗超以为玄之才足以不负所举:尝与之同在桓公幕府,观其使人,虽屐履之间,未尝不得其任。信斯言也,将固重选能矣。盖聋者善视,瞽者善听,原无可弃之人,惟用违其才,始有难成之绩。夫梗楠寸蠹,良匠必收,奇士所弛,良将必用。故雄才硕彦,推诚礼之,谦恭下之;智能技艺,恩信联之,资给厚之。俾人人自以为得将之亲任,无使流落不偶,心怀去志。一才一能,悉竟其用。因人付任,各当其职。建功立名,此为先务。      太公云:“王者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以成威神。”盖士藏器草莱,奋迹麾下者,古来不乏。故大将受任,先访奇才异能之士,悉置幕府。高识远见,可使助谋;巧词善对,可使游说:能致敌情,可使间谍;熟知敌境者,可为向导;逾沟越垒,往来无迹者,可使密觇;达天象,善卜筮者,可使佐谲。临高历险,驰射如飞,进则先行,退则殿后者,可使为骑将;足轻戎马,力越千夫,善用短兵,长于弓弩者,可使为步将;深知水性,鼓耙【木世】若飞,纵横出没,射疏及远者,可使为水将军。如宋末刘师勇,水将军也,而使统步卒;张世杰,步将军也,而使统水军。宋竟以亡。文种有牧民之才,则使居守,范蠡有应变之才,则使随君。越是以霸。则选任贤能,随身器使,其关系岂小也哉!      料敌      夫敌情叵测,常胜之家,必先悉敌之情也。其动其静,其强其弱,其治其乱,其严其懈,虚虚实实,进进退退,变态万状,烛照数计。或谋虑潜藏,而直钩其隐伏;或事机未发,而预揣其必然。盖两军对垒,胜负攸悬,一或不审,所失匪细。必观其将而察其才,因其形而用其权。凡军心之趋向,理势之安危,战守之机宜,事局之究竟,算无遗漏。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      吴人伐州来,楚薳越帅师及诸侯之师,以救州来。吴人御诸钟离。子瑕卒,楚师熸。吴公子姬光曰:“诸侯从于楚者众,而皆小国也,畏楚而不获已,是以来也。吾闻之曰:‘作事威克其爱,虽小,必济。’胡、沈之君幼而狂,陈大夫齿壮而顽顿,与蔡、许疾楚政。楚令尹死,其师熸帅贱、多宠,政令不一。七国同役而不同心,帅贼而不能整,无大威命,楚可败也。若分师先以犯胡、沈与陈,必先奔。三国败,诸侯之师乃摇心矣。诸侯奔离,楚必大奔。请先者去备撤威,后者敦阵整旅。”吴子从之,诸侯之师乃皆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