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宝训 - 第 5 页/共 7 页
洪武十九年八月己酉,太祖览《宋史》,见太宗改封樁库为内藏库,顾谓侍臣曰:“人君以四海为家,因天下之财供天下之用,何有公私之别?太宗宋之贤君,亦复如此,他如汉灵帝之西园,唐德宗之琼林、大盈库,不必深责也。宋自乾德、开宝以来,有司计度之所缺者,必藉其数以贷于内藏,俟课赋有余则偿之。凡有司用度,乃国家经费,何以贷为?缺而许贷,贷而复偿,是犹为商贾者自与其家较量出入。及内藏既盈,乃以牙签别名其物,参验帐籍。晚年出签示真宗曰:‘善保此足矣。’贻谋如此,何足为训?《书》曰:‘慎厥终,惟其始。’太宗首开私财之端,及其后世,困于兵革,三司财帛耗竭,而内藏积而不发,间有发缗钱数十万以佐军资,便以为能行其所难。皆由太宗不能善始故也。”
洪武二十四年二月丙寅,太祖阅《汉书》赐民爵之令,谓侍臣曰:“汉高帝立社稷,施恩惠,赐民之爵,子孙相承以为法。或遇有事,辄赐民爵至二级者,又听民转移与子,甚无谓也。夫爵所以命有德。《礼》曰:‘以贤制爵。’爵岂可滥及乎?且天下之人,无贤不肖,概赐以爵,则贤人君子何以为劝?高帝贻谋若此,诚未尽善。”
八月乙卯,太祖与侍臣论汉高帝听张良之言,即销六国印,太祖曰:“高祖闻一善言即能感悟如此者,安得不兴?后之为君者少有及之。”侍臣曰:“汉高以后,若唐太宗亦能从善,故其为治亦有可称。”太祖曰:“凡人有善,不可自矜,自矜则善日削;有不善不可自恕,自恕则恶日滋。太宗常有自矜自恕之心,此则不如汉高也。”
洪武二十七年六月癸酉,太祖燕闲与侍臣论古。太祖曰:“昔楚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忧色。魏武侯谋事而当,群里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夫一喜一忧,得失判焉。以此见武侯之不如楚庄也。夫喜者矜其所长,忧者忧其不足。矜其所长则志满,志满则骄,骄则淫佚,败日至矣;忧其不足者则志下,志下必能虚心以受人,则人孰不乐告以善道?故庄王卒伯诸侯以兴楚国,武侯侵暴邻国而魏业日衰。以此观之,人君当逊志以纳善,人臣当直道以事君。君臣之间各尽其道,则天下之事无不济矣。”
洪武二十八年六月辛卯,太祖谓侍臣曰:“论礼乐者必原于德,此至论也。盖德盛者礼乐明备,否德则礼乐不兴。三代之德盛,故礼乐达于天下,后世德不如古,礼乐有其名而无其实。王通云:‘如有王者出,三十年而后礼乐可称。’此本孔子必世而后仁之说。朕居位已三十年矣,礼乐之文粗备,而政治不能如古,揆德凉薄。”侍臣对曰:“陛下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天下翕然同风,咸蒙至化。所谓十年平之,十年当之,十年和之,真有其效矣。而圣德谦冲,不有其有,此其跨越于前代也。”
洪武二十九年丙寅,太祖观《唐书》,至宦者鱼朝恩恃功玩忽无所惮,谓诗臣曰:“当时坐不当使此曹掌兵政,故肆恣暴横。然其时李辅国、程元振及朝恩数辈势皆极盛,代宗一旦去之,如孤雏腐鼠。大抵小人窃柄,人主苟能决意去之,亦有何难?但在断不断尔。”又曰:“汉末之时,宦官虽号骄纵,尚无兵权,故凡所为,不过假人主之名以浊乱四海。至唐世以兵柄授之,驯至权势之盛,劫胁天子,废兴在其掌握。大抵此曹只充使令,岂可使之当要路,执政操权,擅作威福?朕深鉴前辙,自左右服役之外,重者不过俾传命四方而已。彼既无威福可以动人,岂能为患?但遇有罪,必罚无赦,彼自不敢骄纵也。”
仁政
甲辰八月,是月,平章常遇春兵至赣州,熊天瑞固守不下,太祖令平章彭时中以兵会遇春等共击之。又命中书右司郎中汪广洋往参谋遇春军事,谕广洋曰:“汝至赣,如城未下,可与遇春等言,熊天瑞困处孤城,犹笼禽阱兽,岂能逃逸?但恐破城之日杀伤过多,要当以保全生民为心,一则可为国家用,一则可为未附者劝。且如汉邓禹不妄诛杀,得享高爵,子孙昌盛,此可为法。向者鄱阳湖之战,陈友谅既败,生降其兵,至今为我用。纵有逃归者,亦我之民。我前克湖广,禁军士毋入城,故能全一郡之民。苟得郡无民,何益?”广洋至赣,见遇春等,传太祖命。时天瑞拒守益坚,遇春乃浚濠立栅以困之。
正月己巳,太祖闻遇春克赣不杀,喜甚,遣使褒之曰:“予闻仁者之师无敌,非仁者之将不能行也。今将军破敌不杀,是天赐将军隆我国家,千载相遇,非偶然也。捷书至,予甚为将军喜。虽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加之?将军能广宣威德,保全生灵,予深有赖焉。”
丙午五月壬午,太祖还自濠州,谕中书省臣曰:“吾昨往濠州,所经州县,见百姓稀少,田野荒芜。由兵兴以来,人民死亡,或流徙他郡,不得以归乡里,骨肉离散,生业荡尽,此辈宁无怨嗟?怨嗟之起,皆足以伤和气。尔中书其命有司遍加体访,俾各还乡土,仍复旧业,以遂生息,庶几斯民不致失所。”
洪武元年正月乙酉,太祖谓刘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死亡既多,休养难复。今国势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对曰:“生息之道,在于宽仁。”太祖曰:“不施实惠而概言宽仁,亦无益耳。以朕观之,宽仁必当聚民之财而息民之力,不节用则民财竭,不省役则民力困,不明教化则民不知礼义,不禁贪暴则民无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宽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泽也。故养民者必务其本,种树者必培其根。”基顿首曰:“陛下尽心如此,民其有不受惠者乎?《传》曰:‘以仁心行仁政。’实在于今日。天下之幸也。”
三月甲申,征虏大将军徐达等奏所下山东州县。时近臣因进言山东旧有银场,可兴举者。太祖曰:“银场之弊,我深知之,利于官者少而损于民者多。况今凋瘵之余,岂可以此重劳民力?昔人有拔茶种桑民获其利者,汝岂不知?”言者惭而退。
四月丁未,博兴等县民人高翼等五十二人来谢恩。先是,诏免山东郡县租税,至是翼等来谢。太祖召至前,谕之曰:“朕以尔民劳困,且逢饥馑,艰于衣食,故免租税三年,欲尔民安也。今若等远来,跋涉良苦,是以所安尔者反劳尔也,岂朕之本心?尔归见乡里长老,其以朕意告之,但心在朝廷足矣,不必来谢。”命礼部各给道里费而遣之,仍止其未来者。
七月辛卯,太祖将发汴梁,大将军徐达等自陈桥入辞,太祖谕之曰:“朕与公等率众渡江,誓除祸乱,以安天下。今士卒舍父母妻子,战斗于矢石之间,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于心,然非得已也。中原之民久为群雄所苦,死亡流离,遍于道路,天监在兹,朕不敢怠。故命尔等帅师北征,廓清中原,拯民艰苦。昔元起沙漠,其祖宗有德,天命人主中国,将及百年。今其子孙怠荒,罔恤民艰,天厌弃之。君则有罪,民复何辜?前代革命之际,兵戈相加,视如仇雠,肆行屠戮,违天虐民,朕实不忍。尔诸将帅当以为戒,克城之日,毋虏掠,毋焚荡,毋妄杀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亲戚,皆善待之。庶几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遵命者,必罚无赦。”诸将皆感激拜辞而退,相谓曰:“主上爱民若此,吾属敢不敬承。”
八月壬午,大将军徐达克元都表至,群臣上表称贺。礼毕,侍臣进曰:“自昔革命之际,以臣取君者多。惟汉高祖取秦,起自民间。今陛下不阶尺土一民,以定天下,元主遁归沙漠,兵不黩武,跨越千古。”太祖曰:“朕思三代及汉、唐、宋历年多者,皆其祖宗仁厚,结于人心,植本深固,人不能忘故也。元自世祖混一天下,宽恤爱人,亦可谓有仁心矣。但其子孙无承籍之德,不能以仁爱守之,故至于此。他日吾子孙能持仁厚之心,守而不替,社稷之福也。”
洪武二年三月丙午,太祖谓翰林侍读学士詹同、待制秦裕伯等曰:“往者四方鼎沸,生民之祸极矣。天道厌乱,人心思治,故作难者皆底灭亡。今疆宇虽定,然中原不胜凋弊,东南虽已苏息,而钱谷力役又皆仰之,果何时可以休息也?”同对曰:“陛下抚念创残,忧劳于心,诚天下苍生之福也。”太祖曰:“苦寒者思温,执热者思濯。今民之思治甚于寒之思温,热之思凉,正当有以济之。”
五月己巳,太祖幸钟山归,由独龙同步至淳化门,始骑而入,谓侍臣曰:“朕久不历农亩,适见田者冒暑而耘,甚苦,因悯其劳,从步不觉至此。农为国本,百需皆其所出,彼辛勤若是,为之司牧者亦尝悯念之乎?且均为人耳,身处富贵而不知贫贱之艰难,古人尝以为戒。夫衣帛当思织女之勤,食粟当念耕夫之苦。朕为此故,不觉恻然于心也。”
洪武三年二月壬戌,太祖行后苑,见巢鹊卵翼之劳,喟然叹曰:“禽鸟劬劳若是,况人母子之恩乎?”乃令群臣有亲老者许归养。时故元镇抚陈兴被俘来京,恩待甚厚,兴言有母在嵩州,年八十余,欲求归养。即赐白金、衣帽遣之。兴辞,太祖顾谓侍臣曰:“孝弟之性,天下皆同。陈兴虽武夫,闻朕言,即怆然思归。朕始不知其有母,若知之,肯令其违远耶?人寿不过百岁,今其母年已八十余,万一不得相见,兴有无穷之痛。兴归,母子相见,其乐宜何如!”侍臣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推恻人情,无微不烛,非惟一家之老者得所,天下之茕独鳏寡皆蒙其惠矣。”太祖曰:“人情莫不爱其亲,必使之得尽其孝。一孝而众人皆趋于孝,此风化之本也。故圣王之于天下,必本人情而为治。”
八月乙酉,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往者四方争斗,民不得其死者多矣。中原草莽,遣骸遍野,朕闻之恻然于心。宜遣人循历水陆,悉收瘗之。”中书省臣曰:“陛下仁及朽骨,圣王之善政也。”太祖曰:“先王之世,人得以养生送死者,上得其道,下无夭阏。元季政荒,民困干戈,加以饥饥馑相寻,故死亡者众。朕荷天命为亿兆主,顾兹失所者,岂忍使之暴露哉!”
洪武四年三月戊申,赣州民有止宿逃囚者,初不知其囚,刑部逮问,坐之罪。太祖曰:“刑者,圣人设防于天下耳。深文重法,仁者不为。故凡断狱,贵得其情,缘情而论罪,则刑当而民服。彼不知其为囚,舍宿者,人情之常也,何为罪之?如汝议,行路之人将无止宿矣。”遂命释之,给道里费遣归。
五月辛巳,太祖与廷臣论刑法,御史中丞陈宁对曰:“法重则人不轻犯,吏察则下无遁情。”太祖曰:“不然。法重则刑滥,吏察则政苛。钳制下民,而犯者必众。钩索下情,而巧伪必滋。夫垒石之冈,势非不峻,而草木不茂;金鑯之溪,水非不清,而鱼鳖不生。古人立法置刑,以防恶卫善。故唐虞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不犯;秦有凿颠抽胁之刑、参夷之诛,而囹圄成市,天下怨叛。所谓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则民无所措其手足矣。朕闻帝王平刑缓狱而天下服从,未闻用商韩之法可致尧舜也。”宁惭而退。
洪武五年六月壬寅,太祖以征西将军冯胜等师征甘肃,命中书省臣预送战袄三万、鞋六万八千辆以给之,因谕之曰:“甘肃苦寒,未冬而雪,非南方之比。朕居京师,每当隆冬时,衣重裘尚觉体寒,况军士暴露边庭,冲冒风雪,有裂肤堕指之患,岂能堪也?衣鞋宜预给之。”
十月丁酉,太祖念驿传重繁,故元之民有役马夫而至破家者,乃谕兵部臣曰:“善治者视民犹己,爱而勿伤;不善者征敛铢求,惟日不足,殊不知君民一体,民既不能安其生,君亦岂能独安厥位乎?譬之驭马者,急衔勒,厉鞭策,求骋不已,鲜不颠蹶,人独能无伤乎?元之末政,宽者失之纵,猛者失之暴,观其驿传一事,尽百姓之力而苦劳之,此与驭马者何异也?岂可蹈其覆辙耶?自今马夫必以粮富丁多者充之,庶几其力有余无损,有司务加存抚,有非法扰害者罪之。”
十二月甲申,时修浚京师城濠,太祖幸三山门观之,见有役夫裸行水中,若探物状。太祖令人问之,则督工吏掷其锄水中,求之未得。太祖命别取偿之,且复问之曰:“此类汝锄乎?”对曰:“类。但比所掷者差短耳。”因命壮士赴水求得之,果如所言。太祖曰:“农夫供役月余,手足皴裂,亦甚劳矣,尚忍加害乎?”即捕吏杖之。顾谓丞相汪广洋曰:“今日衣重裘,体犹觉寒,况役夫贫困无衣,其苦何可胜道?”命罢其役。仍命临濠行工部,惟留窑冶及烧石灰匠,其余匠悉遣还家。
洪武六年三月乙卯,广西卫卒王升因差遣还沂州,受亲旧私遗,卫官以违法并逮其亲旧三十四人,送都督府奏罪之。太祖曰:“人归故乡,孰无亲故?慰劳馈赠,人情之常。”命皆释之。因谓侍臣曰:“近来诸司用法,殊觉苛细。如大河卫百户姚旺,因运粮偶见旧日僮仆,收之,至济宁,民有言是其甥,不见已十年,百户即以仆还之,因受绢一匹。此皆常情,法司亦以论罪。用法如此,使人举动即罹刑网,甚失宽厚之意。”
九月丙辰,赐临濠造作军士七千五百人衣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忧人者常体其心,爱人者每惜其力。朕尝观军旅,备知其疾苦。凡有兴造,未免资军民之力。土木之工,亦甚难集。朕每进一膳,即思天下军民之饥;服一衣,即思天下军民之安。今临濠营造之宜,各给米五石、衣一袭,庶不至饥寒也。”
十月癸巳,太祖谓兵部臣曰:“攘外者所以安内,练兵者所以卫民。凡中国之民安于畎亩衣食而无外侮之忧者,有兵以为之卫也。因思边地八、九月中天已雨雪,况今十月,其寒可知。朕为天下主,每闻一夫之饥,食尝为之不美,一民之寒,衣尝为之不安。其塞上士卒,宜趣军装以给之,勿缓也。”
洪武八年正月癸酉,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宇。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昧朕之初志,于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怀,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洪武九年五月壬戌,命工部给物故工匠槥椟。太祖谕之曰:“今所作宫殿,但欲朴素坚固,不事华饰,不筑苑囿,不建台榭。如此经营,费已钜万,乘危负重,工匠甚劳。有不幸而死者,忧悬朕心。尔工部可各给槥椟,令国子生送致其家,赐钞以葬,蠲其家役三年。”复为文遣官即龙光山祭之,曰:“昔君天下者务在安民。然有不得已而劳民者,营造之类是也。比者营建宫殿,工匠有因疾而死者,有被伤而死者,有冒危险而死者,已敕官为槥椟,送至于家。今复坛遣官以牲醴赐祭。尔等有知,咸谕朕意。”仍赐见役工匠钞,凡六万三百六十余锭。
洪武十年二月辛酉,太祖敕兵部臣曰:“天下卫所军士皆四方之人,乡里既远,贫乏者多,月给廪米,仅足自给。其有死亡,棺敛之费不能举者必多。使其死无所归,或至暴露,甚非悯下之道。朕闻文王埋朽骨,天下归仁。况吾之壮士尝宣力效劳,岂可使之失所乎?自今凡军士死亡,家贫不能举者,为给棺葬之。所司著为令。”
五月丙午,人有诬山西之民从故元四大王为寇者,捕获至京,法司以闻。太祖曰:“刑罚所以威恶,施之必当其罪,则刑不滥而人心服。彼四大王以元之遗孽窜匿山谷,聚逋逃以为民患,山西之民边其巢穴者,往往被其驱掠,迫胁为盗,皆不得已,岂真为盗者?古人云:‘得其情则哀矜勿喜。’此之类也。今民相捕获,将延蔓不已,是助之立党而激之为乱也。其释之,各给道里费遣还乡里。”
洪武十五年四月庚辰,廉州巡检王德亨上言:家本阶州,界于西戎,有水银坑冶及青绿紫泥,愿得兵取其地,以归于朝。太祖谓户部臣曰:“尽力求利,商贾之所为;开边启衅,帝王之深戒。今珍奇之产,中国岂无?朕悉闭绝之。恐此涂一开,小人规利,劳民伤财,为害甚大。况控制边境,贵于安靖,苟用兵争利,扰攘不休,后虽悔之,不可追矣。此人但知趋利,不知有害,岂可听也!”
四月癸巳,工部尚书赵俊奏饰东宫殿宇及公主府,所用青绿,请令民采办。太祖曰:“姑随所有用之,勿劳民也。”俊曰:“库藏所贮,恐不足用。且令其采纳,以价值给之,亦不伤民。”
太祖曰:“青绿产于深山穷谷,民岂能自采?必待贩鬻而后得之。尔但知给以价值,不知有司急于取办,所费此下疑有缺文。况货殖之人乘时射利,高价以售,民受驱迫者急于应办,转相借贷,其弊百端,为害滋甚。岂可以彩饰之故而重扰民乎!”
五月丙子,广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临水镇地产铁,元时尝于此置铁冶都提举司,总辖沙窝等八冶炉丁万五千户,岁收铁百万余斤,请如旧置炉冶铁。太祖曰:“朕闻治世天下无遗贤,不闻天下无遗利。且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今各冶铁数尚多,军需不乏,而民生业已定。若复设此,必重扰之,是又欲驱万五千家于铁冶之中也。”杖之,流海外。
洪武十六年九月甲辰,敕谕户部曰:“数年以来,颇致丰稔。闻民间尚有衣食不足者,其故何也?岂徭役繁重而致然欤?抑吏缘为奸而病吾民欤?今岁丰而犹如此,使有荒歉,又将何如?四民之中,惟农最苦,有终岁勤谨而不得食者。其令有司务加存抚,有非法苛刻者重罪之。”
洪武十七年十月壬申,广东都司械送蛮寇余党九十余人至京,法司请治其罪。太祖曰:“蛮夷之人,相煽为非,一时诖误。若悉治其罪,情有可矜。然既戮其首恶者,胁从之人不必躬穷治。其宥之。”又曰:“南人不耐寒。”命悉给冬衣而遣之。
洪武十八年三月壬戌,太祖谕户部臣曰:“善为政者,赋民而民不困,役民而民不劳,故民力纾,财用足。今天下有司能用心于赋役,使民不至于劳困,则民岂有不足,田野岂有不安,争讼岂有不息,官府岂有不清?如此,则民岂有不受其福者乎?民既受福,为官长者亦得以享其福矣。近来有司不以民为心,动即殃民。殃民者祸亦随之。苟能忧民之贫而虑民之困,使民得以厚其生,此可谓善为政者。尔等勉之。”
洪武二十年正月丙子,府军前卫老校丁成言:河南陕州地有上绞、下绞、上黄塘、下黄塘者,旧产银矿,前代皆尝采取,岁收其课。今锢闭已久,若复采之,可资国用。太祖谓侍臣曰:“君子好义,小人好利。好义者以利民为心,好利者以戕民为务。凡言利之人,皆戕民之贼也。朕尝闻故元时,江西丰城之民告官采金,其初岁额犹足取办,经久民力消耗,一州之民卒受其害。盖土地所产,有时而穷,民岁课成额,征取无已,有司贪为己功而不以言,朝廷纵有恤民之心,而不能知。此可以为戒,岂宜效之!”
四月丁酉,工部右侍郎秦逵言:宝源局铸钱,请令郡县收民间废铜以资鼓铸。太祖曰:“铸钱本以便民,今欲取民废铜以铸钱,朕恐天下废铜有限,斯令一出,有司急于奉承,小民迫于诛责,必至毁器物以输官,其为民害甚矣。姑停之。”
四月壬寅,北平布政使司请以菽折盐粮,而每斗加五升。太祖谓户部臣曰:“以菽代谷者,为其轻可以便民。然菽亦谷也,而又加之,益损民矣。夫权变者当究其实,拯弊者当探其源,不知权变而昧其源,不几于救跛而成瘘乎!”
五月癸酉,太祖谓兵部臣曰:“军士月给米一石,仅可充食。身亡之后即罢给,或父母老无所依,或儿女幼无所赖,将何以自存?困而不恤者匪仁,劳而不报者匪义。尔兵部悉阅军卫,凡军士死亡,父母年老、儿女幼小无所依者,并优给之,毋令失所”
九月癸未,太祖谕左军都督府臣曰:“前所遣囚徒往充辽东驿卒者,今天气尚寒,恐道途冻馁,此辈本宥之以全其生,若不免死,是徒宥耳。且令就济宁暂住,待春暖遣行。”
洪武二十二年正月丁亥,太祖御奉天门,退朝,召五军都督府臣谕之曰:“军士有从征亡死者,有疾病而死者,其父母妻子老弱无依,虽已优给,然远违乡里,终无所托。其有愿还乡依亲者,悉遣其去,人给钞五锭为道里费。”
十一月乙丑,太祖御谨身殿,翰林院学士刘三吾侍,因论治民之道,三吾言南北风俗不同,有可以德化,有当以威制。太祖曰:“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帝王一视同仁,岂有彼此之间?汝谓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然君子小人何地无之?君子怀德,小人畏威,施之各有攸当,乌可概以一言乎!”三吾惊服顿首而退。
洪武二十三年正月戊子,中军都督佥事萧用、左都御史詹徽等奏:湖广茶陵卫城库隘,周围四里,宜循城西排栅旧址开拓之,以壮一方形势。太祖曰:“凡事有可已而不必为者,有不得已而必须为者,要皆合于时宜。今茶陵城池足以容众,军民相安,亦事之可已者,何用开拓?倘隳坏必须修理,亦俟秋成。”
洪武二十四年四月癸亥,太原府代州繁峙县奏逃民三百余户,累岁招抚不还,乞令卫所追捕之。太祖谕户部臣曰:“民窘于衣食,或迫于苛政则逃。使衣食给、官司无扰,虽驱之使去,岂肯轻远其乡土?今逃移之民不出吾疆域之外,但使有田可耕,足以自瞻,是亦国家之民也。即听其随地占籍,令有司善抚之。若有不务耕种,专事末作者,是为游民,则逮捕之。”
七月戊申,禁罪人诬引良善。太祖谓刑部尚书杨靖曰:“善与恶异趋。廉者必不同贪,公者必不济私。然恶或诬善,事虽可白,不免受辱,必严禁之,使有所劝惩。继今犯法者,不许诬引良善。违者,所诬虽轻,亦坐以重罪。尔刑部其榜谕之。”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庚戌,太祖御右顺门,有近臣奏厩马暴毙,请罪主典者。太祖曰:“凡有血气者,必有死也。今厩马自毙,何可罪人?得无轻人而重马乎?其勿问。”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甲子,陕西有士人上仁政书,太祖览之,谓侍臣曰:“既言仁政,则必当爱民。何故所言皆劳民伤财之事,自相悖戾。彼山林儒生,不深究事体。然亦言有嘉也。不必指摘瑕疵,以杜言路。”
十月己丑,罢建岷王宫殿。太祖谕工部臣曰:“边境土木之工,必度时量力,顺民情而后为之。时可为而财不足,不为也;财有余而民不欲,不为也。必有其时、有其财而民乐于趋事,然后为之,则事易集。今云之土旷民稀,军饷转输,民力甚劳。若复加以兴造之役,非惟时力未可,于民情亦有所不欲。岷府姑为棕亭以居,俟十五年后民富力纾,作之未晚。”
明太祖宝训 卷五
求贤
甲辰十二月丁巳,太祖谓廷臣曰:“元本胡人,起自沙漠,一旦据有中国,混一海内。建国之初,辅弼之臣率皆贤达,所进用者又皆君子,是以政治翕然可观。及其后也,小人擅权,奸邪竟进,举用亲旧,结为朋党,中外百司,贪婪无耻。由是法度日弛,纪纲不振。至于土崩瓦解,卒不可救。今创业之初,若不严立法度以革奸弊,将恐百司因循故习,不能振举。故必选用贤能,以隆治化。尔等有所荐引,当慎所择。”
吴元年十一月戊戌,太祖谓侍臣曰:“吾昨观舆地图,所得州县,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得材识贤俊之士布列中外,佐吾致治,吾以一心统其纪纲,群臣以众为赞襄庶政,使弊革法彰,民安物阜,混一之业,可以坐致。古语云:国无仁贤则国空虚。尔等其各举贤才,以资任用。”
洪武元年十一月己亥,遣文原吉、詹同、魏观、吴辅、赵寿等分行天下,访求贤才。太祖谕之曰:“天生人材,必为世用。然人之材器有不同:明锐者质或剽轻,敦厚者性或迂缓,辨给者行或不逮,沉默者德或有余。卿等宜加精鉴。”同对曰:“陛下昭德四海,正贤俊丕应之日,臣等敢不尽心。”太祖曰:“人材不绝于世。朕非患天下无贤,患知人之难耳。苟所举非所用,为害甚大。卿等慎之!”于是各赐白金遣行。
洪武二年九月壬辰,太祖谓廷臣曰:“知人固难。今朕屡敕百司访求贤才,然至者往往名实不副,岂非举者之滥乎?”廷臣对曰:“请自今百司荐举,必具其人已行之善,庶无冒滥之失。”太祖曰:“观人之法,即其小可以知其大,察其微可以见其著,视其所不为,可以知其所为。但严举措之法,则冒滥自革矣。”
洪武六年四月辛丑,命吏部访求贤才于天下。太祖曰:“世有贤才,国之宝也。古之圣王恒汲汲于求贤,若高宗之于傅说,文王之于吕尚,二君者,岂其智之不足也,而遑遑于版筑鼓刀之徒。盖贤才不备,不足以为治。鸿鹄之能远举者,为其有羽翼也;蛟龙之能腾跃者,为其有鳞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为其有贤人而为之辅也。今山林之士,岂无德行文艺之有称者?宜令有司采举,备礼遣送至京,朕将任用之,以图至治。”
洪武八年七月庚申,太祖御右顺门,谓侍臣曰:“举大器者不可以独运,居大业者不能以独成。是故择贤任能,列布庶位,安危协心,盛衰同德。昔殷周之兴也,用伊尹、周公诸贤,故卜世永久,历祚灵长。秦、隋之季,弃群策于汉高,委英雄于唐主,独任其智,未几而亡。盖根疏者易拔,源浅者易涸。人君欲弘其德,惟当广览兼听,博达群情,则治益盛隆,道益光大矣。”
二月丙辰,太祖御奉天门,与侍臣语及用人之道。太祖曰:“金石之有声,击之而后鸣;舟航之能运,操之而后动;贤者之有才,用之而后见。然人之才智,或有长于彼而短于此者,若因其短而并弃其长,则天下之才难矣。今令天下求才,其长于一艺者皆在选列,俟至而观之。其廉让也,可以知其仁;其善谋也,可以知其智;其果断也,可以知其勇。左右唯见其人之小节,未睹其大端,而辄置之,乃有天下无贤之叹。虽有稷契之才,亦难见矣。”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是月,征天下博学老成之士,皆应诏至京师。先是,太祖谓礼部臣曰:“为天下者譬如作大厦,非一木所成,必聚材而后成。天下非一人独理,必选贤而后治。故为国得宝,不如荐贤。朕自临御以来,十有二年,思得贤士以熙庶绩。然山林幽远,博学老成之士匿德藏光,甘于穷处,非招徕之,不肯轻出。宜下有司悉心推访,礼送于朝,朕将显用之。”
洪武十三年四月己丑,命群臣各举所知。太祖谕之曰:“天下贤才,未尝乏也。谓皋、夔、稷、契不复生,方叔、召虎不再出,是薄天下之士也。但世有升降,故才有等差。为人上者能量才授职,则无施不可。盖士之进退系乎国之治否。吾以一人之智,岂足以尽理天下?必赖天下之贤,然后足以有为。尔等宜体此意,各举所知以闻。”
十月戊辰,太祖谕吏部臣曰:“天下之务,非贤不治;求贤之道,非礼不行。故汤致伊尹,由于三聘;汉征申公,安车束帛。近朝臣为朕举贤,朕皆征用之。所举者多名实不称,徒应故事而已。夫披沙将以求金,掘井在于获泉,荐士期于得贤。今所举皆非,岂昧于识人耶?抑贤才之果难得也?尔吏部其以朕意再谕天下有司尽心询访,必求真材,以礼敦遣。”
洪武十五年正月庚戌,命天下朝觐官各举所知一人,太祖谕之曰:“古之荐举者以实不以名,后世荐举者徇名而遗实,故往往治不如古。朕效仿古制,举用贤才,各因其器能而任使之,庶几求其实效。今尔等来朝,其各举所知。凡有一善可称、一才可录者,皆具实以闻,朕将随其才以擢用之,无有所隐。”
八月己卯,有广东儒士上治平策者,太祖览之,顾谓侍臣曰:“此人不识道理,岂有涉数千年论治平而不及用贤?天下之大,欲朕一人自理之乎?虽有至圣之君,犹以用人为重,曷尝谓人无足用也!盖独智自用,所见者狭;资贤而任,则所及者广。”学士宋讷对曰:“诚如圣谕。但贤才之在天下,在上岂能周知?必赖群臣荐举。然得贤与否,系乎举之者何如耳。”太祖曰:“小人所举,未必为君子,君子所举,未必为小人。故观其举者,即可知其人之贤否矣。”
九月戊申,吏部以征至天下儒士,选其经明行修者,列其等第上闻。太祖曰:“贤才固不乏也。今贤人君子出为时用,大小器使当随其能,毋使有其才而不尽用也。”
洪武十七年十二月己亥,太祖谕侍臣曰:“孔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朕屡敕有司荐举贤才,而所荐者多非其人,岂山林岩穴真无贤者乎?特在位者弗体朕意,滥举以塞责耳。昔常何荐马周,唐太宗喜其有知人之明。今荐举者若能致一马周,朕岂爱爵赏?惜无以副朕望者。是以延伫之心,朝夕不忘。”
洪武十九年七月癸未,诏经明行修练达时务之士年七十以下者,郡县礼送京师。太祖谕礼部郎中郑居贞曰:“古之老者虽不任以政,至于咨询谋谟,则老者阅历多而见闻广,达于人情,周于物理,有可资者。”居贞对曰:“人至六十,精力衰耗,则不能胜事。请六十以上者不遣。”太祖曰;“政为比来有司不体朕意,士有耆年,便置不问。岂知老成古人所重,文王用吕尚而兴,穆公不听蹇叔而败,伏生虽老,犹足传经,岂可概以耄而弃之也!若年六十以上、七十以下者,当置翰林,以备顾问;四十以上、六十以下者,则于六部及布政司、按察司用之。”
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丙辰,安庆府知事周昌言:臣见士人或因小过罢斥,然其才有堪用,而于例不得举。宜垂宽宥,令有司得荐起之。”吏部奏言:“有罪复用,无以示惩。昌言不可听。”太祖曰:“良工琢玉,不弃小玼。朝廷用人,必赦小过。故改过迁善,圣人与之,录长弃短,人君务焉。苟因一事之失而弃一人,则天下无全人矣。昌之言诚是。其令有司凡士人因小过罢黜及迁谪远方者,知其才德果优,并听举用。”
恤刑
戊戌三月己酉,命提刑按察司佥事分巡郡县录囚。凡笞罪者释之,杖者减半,重囚杖七十,其有赃者免征。有司有所稽迟,重者从轻典,轻者原之。武将征讨有过者皆宥之。左右或言去年释罪囚,今年又从末减,用法太宽,则人不惧法,法纵弛无以为治。太祖曰:“用法如用药,药本以济人,不以弊人。服之或误,必致戕生。法本以卫人,不以杀人。用之太过,则必致伤物。百姓自兵乱以来初离创残,今归于我,正当抚绥之。况其间有一时误犯者,宁可尽法乎!大抵治狱以宽厚为本,少失宽厚,则流入苛刻矣。所谓治新国用轻典,刑得其当,则民无冤抑。若执而不通,非合时宜也。”
吴元年六月甲戌,太祖谓宪臣曰:“任官不当,则庶事不理;用刑不当,则无辜受害。譬之薅草莱者,施鎛不谨,必伤良苗;绳奸慝者,论法不当,必伤善类。故刑不可不慎也。夫置人于箠楚之下,屈抑顿挫,何事不伏?何求不得?古人用刑,盖不得已。悬法象魏,使人知而不敢犯。夫水火能焚溺人,狎之则必伤,远之则无害。水火能生人,亦能毙人。刑本以生人,非求杀人也。苟不求其情而轻用之,受枉者多矣。故钦恤二字,用刑之本也。”
九月戊寅,太祖谓中书省臣李善长、傅瓛、杨宪等曰:“法有连坐之条,谓侵损伤人者。吾以为鞫狱当平恕,非大逆不道,则罪止及其身。先王之政,罪不及孥,罚弗及嗣,忠厚之至也。自今民有犯法者,毋连坐.”参政杨宪对曰:“先王用刑,世轻世重。自元政姑息,民轻犯法,非重治之,则犯者益众。”太祖曰:“民之为恶,譬犹衣之积垢,加以瀚濯,则可以复洁。污染之民,以善导之,则可以复新。夫威以刑戮而使民不敢犯,其为术也浅矣。且求生于重典,是犹索鱼于釜,欲其得活,难矣。”
十月甲寅,命中书省定律令。初,太祖以唐、宋皆有成律断狱,惟元不仿古制,取一时所行之事为条格,胥吏易为奸弊。自平武昌以来,即议定律。至是,台谏已立,各道按察司将巡历郡县,欲颁成法,俾内外遵守。乃命丞相李善长等详定,谕之曰:“立法贵在简当,使言直理明,人人易晓。若条绪繁多,或一事而两端,可轻可重,使奸贪之吏得以夤缘为奸,则所以禁残暴者反以贼良善,非良法也。务去适中,以去烦弊。夫纲密则水无大鱼,法密则国无全民。卿等宜尽心参究,凡刑名条目逐日来上,吾与卿等面议斟酌之,庶可以为久远之法。”
十月乙卯,太祖谓台宪官刘基、章溢、周祯等曰:“纪纲法度,为治之本。所以振纪纲、明法度者,则在台完。凡揭纪纲法度以示百司,犹射者之有正鹄也;百司庶职,操弓矢以学射者,以台宪乎取法。故审己不可以不慎。苟不知其本,察于小物而昧于大体,终非至正之道。尔等执法,上应天象,少有偏曲,则纪纲法度废坏,而民不得其安。况或深文以为能,苛察以为智,若宁成、郅都、周兴、来俊臣之徒,巧诋深文,恣为酷虐,终亦不免。若于公阴德子孙,乃致贵显,天道昭然,深可畏也。”
十一月己亥,中书参政傅瓛言,应天府有滞狱当断决者。太祖曰:“淹滞几时矣?”曰。“逾半岁。”太祖惕然曰:“京师而有滞狱,郡县受枉者多矣。有司得人,以时决遣,安得有此!”瓛顿首曰:“臣等不能统率庶寮,是臣罪也。”太祖曰:“吾非不爱其民,而民尚尔幽抑。近且如此,远者何由能知?自今狱囚审鞫明白,须依时决遣,毋使淹滞。”
洪武元年正月辛丑,太祖谓宰臣曰:“朕每燕居,思天下之事,未尝一日自安。盖治天下犹治丝,一丝不理,则众绪纷乱。故凡遇事,必精思而后行,惟恐不当,致生奸弊,以殃吾民,以此不敢顷刻安逸。至于刑法,尤所关心。然此非一人所能独理,卿等皆须究心,庶几民无冤抑,刑狱清省。汉宣帝言:狱者,所以禁暴、止奸、养育群生。甚得用法之意。卿等宜体之无忽也。”
洪武二年八月戊子,监察御史睢稼言:“《周官》有悬法象魏之文,《礼经》载乡饮读法之说,皆导民知礼法而远刑辟也。今新律颁布天下,乡井细民犹有不通其说者,宜仿古人月吉读法之典,命府州县长吏,凡遇月朔,会乡之老少,令儒生读律,解析其义,使之通晓,则人皆知畏法而犯者寡矣。”太祖曰:“威人以法者,不若感人以心,敦信义而励廉耻,此化民之本也。故羞恶之心生,则非僻之私格,外防之法密,则苟免之行兴。卿言读律,固可禁民为非,若谓欲使民无犯,要当深求其本也。”
十二月己酉,复以广东行省参政周祯为刑部尚书。太祖谕之曰:“刑以辅治,唐虞所不免。观舜命皋陶之辞,始虽曰明刑,终期于无刑。皋陶告舜,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当时君臣莫不以恤刑为重,而民亦自不犯,所以能致雍熙之治。朕尝观此,深有所契,而其体之。”
洪武四年二月戊午,以刑部郎中刘惟谦为尚书。太祖谕之曰:“膏粱所以充饥,药石所以疗病,使无病之人舍膏粱而饵药石,适足以害身。仁义者,养民之膏粱也;刑罚者,惩恶之药石也。故为政者若舍仁义而专务刑罚,是以药石毒民,非善治之道也。今擢尔为刑官之长,尔于用法之际,常体古人钦恤之意,则张释之、于定国皆可为矣。尔其勉之。”
洪武六年正月辛酉,江西行省商民坐沮坏盐法,刑官拟以乱法,罪当死。太祖曰:“愚民无知而犯法,犹赤子无知而入井,见者莫不怵惕,岂宜遽以死罪论之。”法司执奏不已,太祖曰:“有罪而杀,国之常典。然有可以杀,可以无杀。彼愚民沮坏盐法,原其情,不过为贪利耳,初无他心。”乃悉免死,输作临壕。
洪武八年二月甲午,敕刑官:“自今凡杂犯死罪者,免死,输作终身;徒流罪,限年输作;官吏受赃及杂犯私罪,当罢职役者,谪凤阳屯种;民犯流罪者,凤阳输作一年,然后屯粮。”太祖复谕刑官曰:“天道好生,人情恶死。朕御天下,夙夜靡宁,常惧刑罚失中,以乖天道。所以特降宽宥之典。凡杂犯死罪,皆令输作屯种,以全其生,且冀其悔罪改过,复为善人。尔等宜体朕此意,务求公平,使刑罚得中,下无冤抑,则不负朕委任矣。”
洪武九年十月辛酉,太祖览《大明律》,谓中书左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汪广洋等曰:“古者风俗厚而禁纲疏,后世人心漓而刑法密。是以圣王贵宽而不贵急,务简而不务烦。国家立法,贵得中道,然后可以服人心而传后世。昔萧何作《汉律》九章,甚为简便,后张汤犹得以私意乱之。况未尽善,其能久无弊乎?今观律条,犹有议拟未当者,卿等可详议更定,务合中正。仍具存革者以闻。”于是惟庸、广洋等复详加考订厘正者凡十有三条。
洪武十四年五月丙申,刑部奏决重刑。太祖谕之曰:“朕尝命汝等,凡有重狱,必三覆奏。以人命至重,恐不得其情,则刑罚滥及,而死者不可复生也,故必欲详审。今汝等概以重刑来奏,其间固有渎伦乱法、罪不可原者,亦有一时过误、情有可矜者,必当分别。若一概言之,则轻重不分矣。自今凡十恶非常赦所原者则云重刑,其余杂犯死罪许听收赎者,毋概言也。”
九月辛丑,敕刑部尚书胡祯等曰:“帝王抚临百姓,皆欲其从化,至于刑罚,不得已而用之。故唐虞之法,罪疑惟轻,四凶之罪,止于流窜。今天下已安,法令已定,有司既不能宣明教化,使民无犯,及有小过,或加以苛刻,朕甚悯焉。夫上有好生之德,则下有为善之心。改过者多,则轻生者少。自今惟十恶真犯者决之如律,其余杂犯死罪,皆减死论。”
洪武十五年五月乙卯,御史雷励坐失入人徒罪,太祖责之曰:“朝廷所以使顽恶慑伏、良善得所者,在法耳。少有偏重,民无所守。尔为御史,而执法不平,何以激浊扬清、伸理冤枉?且徒罪尚可改正,若死罪论决,可以再生乎?”命法司励罪以戒深刻者。
十月丙申,命刑部、都察院断事等官审录囚徒。太祖曰:“录囚务在情得其真,刑当其罪。大抵人之隐曲难明,狱之疑似难辨,故往往有经审录,寻复反异,盖由审刑者之失,以至此耳。故善理狱者,在推至公之心,扩至明之见,则巧伪无所隐,疑似无所惑,自然讼平理直,枉者得伸,系者得释。苟存心不公,听断不明,是犹舍衡以求平,揜鉴以索照,狱何由得理?事何由能直?今命尔等审录囚徒,务以公破私,明辨惑,毋使巧伪繁滋而疑谳不决。生者拘幽于囹圄,死者受冤于地下非惟负朕慎刑之心,实违上天好生之意。凡录囚之际,必预先稽阅前牍,详审再三,其有所诉,即与辨理,具实以闻。”
洪武十六年正月庚戌,民有子犯法当死,其父以财求免。事觉,监察御史奏欲并置于法。太祖曰:“生死,人之大故;父子,人之至亲。彼爱根于心,但知求其子之生,不顾理之所不可。尔论法欲并罪其父,然于情可恕,其赦之。”
正月壬子,太祖谕刑部尚书开济、都御史詹徽等曰:“凡论囚,须原其情,不可深致人罪。盖人命至重,常存平恕之心,犹恐失之,况深文乎!昨民有子犯法当死者,其父行贿求免,御史执之,并欲论罪。朕以父子至亲,其死而救,人之情也。故但论其子而赦其父。自今凡有论决,必再三详谳覆奏而行,毋重伤人命。”
四月庚寅,刑部尚书开济议法巧密,太祖览而恶之曰:“刑罚之设,本以禁民为非,使之远罪耳,非以陷民也。汝张此密法,以罔加无知之民,无乃用心太刻。夫竭泽而鱼,害及鲲鲕;焚林而田,祸及麛鷇。巧密之法,百姓其能免乎?此非朕所以望于汝也。”济大惭。
六月甲戌,刑部尚书开济等官议定五六日旬时三审五覆之法。太祖曰:“天下之事,不可徇名而失实,当因名而责实。近闻审覆之法,但应旬时之名,无曰今是昨者,其父行贿求免,御史执之,并欲论罪。朕以父子至亲,其死而救,人之情也。故但论其子而赦其父。自今凡有论决,必再三详谳覆奏而行,毋重伤人命。”
四月庚寅,刑部尚书开济议法巧密,太祖览而恶之曰:“刑罚之设,本以禁民为非,使之远罪耳,非以陷民也。汝张此密法,以罔加无知之民,无乃用心太刻。夫竭泽而鱼,害及鲲鲕;焚林而田,祸及麛鷇。巧密之法,百姓其能免乎?此非朕所以望于汝也。”济大惭。
六月甲戌,刑部尚书开济等官议定五六日旬时三审五覆之法。太祖曰:“天下之事,不可徇名而失实,当因名而责实。近闻审覆之法,但应旬时之名,无曰今是昨非;但谓大同小异,审覆者未必尽其心,告诉者未必尽其情。朕深知其弊。尔宜戒之”
七月辛亥,遣监察御史往浙江等处录囚,陛辞,太祖谕之曰:“古人有言,议狱缓刑。又曰:无敢折狱。人命至重,必在详审,不敢轻也。夫刑当其罪,犹在可务矜。若滥及非辜,岂可复侮?草木微物,有仁心者方长不折,况于人,而可忽乎!尔往慎之。”
洪武十七年闰十月癸丑,命天下诸司刑狱皆用刑部、都察院详议平允,又送大理审覆,然后决之。其直隶诸府州刑狱,自今亦准此令,庶几民无冤抑。因谓刑官曰:“刑者,人君用之以防民。君之于民,如天之于物,天之道春生秋敛,而论天之德,则曰生。君之道仁育义制,论君之德,则曰仁。夫王良善御,岂在于策?周公善治,岂在于刑?所谓刑者,辅治之具,是以用之不可不详。故每令三审五覆,无非求其生而已。”
洪武十九年十二月戊申,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上言:“陛下之于刑狱,每存钦恤之意,盖故期于无刑,而顽民狎玩,犯者不止。臣愚以为,莫若严刑以制之,使知所畏而重犯法。”太祖览之,曰:“刑不可使纵弛,亦不可使过严。纵弛则为恶者无所畏,过严则为善者或滥及。用刑之道,但贵得中,则刑清,失中则刑乱,刑乱而政衰矣。如尔所言,恐流于滥。其可哉!”
洪武二十年四月己酉,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奏:“有军人犯罪当杖。其人尝两得罪,幸宥免矣。今复不悛,信非良善,宜并论前罪诛之,以惩余者。”太祖曰:“前罪既宥,今复论之,则不信矣。用刑而不信,使人何所措手足?且其罪至死而纵之,则为纵恶;不至死而诛之,则为滥刑。今罪未至于死而辄欲杀之,在尔有故入之罪,在朕无恤刑之仁,皆不可也。仍杖而遣之。”
洪武二十三年十二月癸亥,太祖谕刑部尚书杨靖等曰:“自今惟犯十恶并杀人者论死,余死皆令输粟北边以自赎。力不给者,或二人,或三人,并力输运,仍令还家,备赀以行。”翰林学士刘三吾等曰:“圣心仁恕,垂念及此,罪人受更生之恩矣。”太祖曰:“愚民犯法,如啗饮食,嗜之而不知止。设法以防其犯,而犯者益多;推恕以行吾仁,而仁或可济。”三吾曰:“三代而上,刑罚常简,本仁恕也。三代而下,刑罚常滥,以严刻也。”太祖曰:“善为国者,惟以生道树德,不以刑杀立威。”
洪武二十四年六月壬午,升大理寺丞周志清为卿。太祖谕之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