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 第 50 页/共 273 页
国朝毛先舒撰。皆杂论古韵、今韵、词韵、曲韵,盖其《韵学通指》之绪馀也。其中“驳古诗三声相通”一条,最为失考。古无四声,声近者即可谐读,诸书不一而足。即以习见者而论,古诗《上山采蘼芜》一首,素、馀同押。刘琨《握中有玄璧》一首,璆、叟并用。岂亦未检耶?驳苏轼《屈原庙赋》,谓《东部》本不与《阳》合。此拘於三百篇之例。不知《易象传》固“中”谐“当”,《老子》固“盲”谐“聋”也。又谓宋人填词韵,始《江》与《阳》合,是又泥魏晋以前之例。不知沈演之《嘉禾颂》、徐陵《鸳鸯赋》,《江》已通《阳》久矣。大抵审定今韵之功多,而考证古韵之力少,故往往知其一,不知其二焉。
△《韵统图说》(无卷数,两江总督采进本)
国朝耿人龙撰。人龙字书升,号岵云,江阴人。是书於三十六母删知、彻、澄、娘、敷、微六母,定为三十位。以呼、呵、嘻、嘘四声分配宫、商、角、羽。
一声之中,兼摄平、上、去、入,而又分清针、浊针,别为十二通,析为四十八韵。又於十二通之中别为三转。其图有横、直二母,以直母统三十位,横母统四十八韵,故名“韵统”。其苦思密审,亦竭一生之功。然千古之音,随时而异;一时之音,随地而异;一地之音,随人而异;一人之音,随年而异。故周公以圣人之才行天子之事,而《周礼》“保氏以六书教国子”,“小史掌达书名於四方”,皆以同天下之文,而不能同天下之音。三百篇中,今有不能得其韵者,非本无韵,韵不同也。历代韵书,大抵守其大纲以存古,通其小节以随时。以渐而变,莫知其然,未有能毅然决裂,尽改前代旧法者。知声音万变,不可以一人之私意定也。
人龙乃欲以一人之口吻,强天下万世而从我。其自谓穷极精妙者,以叩他人则扞格矣,岂能行之事乎?其不用见、溪、群、疑等字为字母,而以一英轩、二英烟至三十焚烦为声母,不过改头换面,其用实同。其所论反切之法,以为切密於反,切可通反,而反不可通切。反为翻读,其途易泛。切为疾读,其用尤的。不知自孙炎以来,但称某字某反,唐人讳反,乃皆称切,唐玄度《九经字样》具有明文。
其后乃兼称反切,不必穿凿字义,横生分别。其谓徵音不立专部,寄之角部转音唏韵之中,而宫、商各部皆杂入正徵、变徵诸音,此即徵音为事,散见於君臣民物之理,亦殊为附会。至论今韵无入十三部古皆有入,今韵有入之部古皆无入,此即回互通转之所由生。则又故示颠倒,冀耸俗听者矣。
△《韵蕞》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国朝徐世溥撰。世溥有《夏小正解》,已著录。此其所著韵书。前有《自序》,其所谓华严字母如曲涧泉行,诸韵递及如九历重阶,四声顺次如司天刻漏,经世交切如机中织锦。后复为图以释之,所见未尝不合。至其论韵,则以《洪武正韵》为主,而於《广韵》似未寓目,第执今所行《平水韵》以上下古今之韵学,隘矣。
又欲於三十六母影、喻之外增以乌、汪等母,与其辨上、下平之说,大抵皆师心自用之学也。
△《诗韵更定》五卷(内府藏本)
国朝吴国缙编。国缙字玉林,全椒人。顺治壬辰进士。韵书之作,所以辨别声音,不专为诗而设。流俗名曰“诗韵”,莫知所本。毛奇龄《古今通韵》,以为诗韵者试韵之讹,然唐宋以来,并无试韵之名,奇龄不免於臆说。考吴澄《支言集》,有张寿翁《事韵撷英序》曰“荆国、东坡、山谷,始以用韵奇险为工。
盖其胸中蟠万卷书,随取随有。傥记览之博不及前贤,则不能免於检阅,於是乎有诗韵等书。然其中往往陈腐,用之不能起人意”云云。然则其始以《韵府》之类便於作诗押用,遂谓之诗韵。其后但收韵字,不载词藻者,亦遂沿用其名耳。
国缙此本,以“诗韵”为名,已失於不考。又每部之字分一选、二选、三选、汰字四类,大抵以最熟易押者为上选,稍难用者次之,不常用者则汰除。如《一东》汰“潼”字,《二冬》汰“淞”字,是并临潼、吴淞亦为僻字禁用也。其诗当作何等语耶?△《声韵源流考》(无卷数,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万斯同撰。斯同有《庙制图考》,已著录。其作此编,盖欲详考声韵之沿革。首列历代韵书之可考者,次列历代韵书之无考者,而采摭其序文、凡例、目录,以存梗概。上起魏李登《声类》,下迄国朝顾炎武、毛奇龄、邵长蘅之书,无不采录。而草创未终,略无端绪;匡廓粗具,挂漏宏多。如首列李登、吕静、周颙、沈约、萧该、阳休之、陆法言、唐玄宗、孙愐、颜元孙、颜真卿、李舟、李涪、徐锴、陈彭年、丁度、吴棫、毛晃、刘渊、周德清、韩道昭、黄公绍、阴时夫、宋濂(案此书以乐韶凤为首,其《序》则濂所撰,专归之濂,殊误)、孙吾与、杨黼(案《韵学集成》著者章黼,此杨黼亦误)、张之象、潘恩之书,已为不备。而李涪《刊误》不过偶论韵一条,并非韵书,尤为循名失实。续列历代韵书总目,自周研至张贵谟,凡三十二家,皆宋以前人,注云“已见前篇者不录”。然其中有名可考者,如唐僧智猷《辨体加字切韵》五卷见於《唐志》、《宋志》,宋僧《鉴聿韵总》五篇见於欧阳修集,皆前篇所遗,竟漏不载。又载李启《声类》十卷,注曰“魏校书令”。隋、唐二《志》俱无,知斯同何所本。
殆辗转裨贩,误左校令为校书令,误李登为李启,而未能考正耶?所列诸韵目录,仅《广韵》、《平水韵》、《韵会》、《正韵》、《韵经》五家,其他即姑勿论。
《广韵》繁、简二本,有《殷》、《文》独用,《欣》、《文》同用之分,《集韵》与《唐韵》有改并窄韵十二部之别,乃韵书沿革之大者,亦竟遗之。至於论古韵,则吴棫、陈第、顾炎武、毛奇龄、邵长蘅诸说,南辕北辙,互相攻击,而并全录其文,无一字之考订。知为杂抄之本,不过储著书之材,而尚未能著书。
后人以其名重,遂录传之,故触处罅漏如是也。
△《谐声品字笺》(无卷数,内府藏本)
国朝虞德升撰。德升字闻子,钱塘人。其书以字韵之学向来每分为二,不相统摄,因取六书谐声之义品列字数。其法总五十七声,分三十九字,合九十六音,共千六百母,而六万有奇之字毕归之,使学者可因声以检字。盖本其父咸熙草创之本,而复为续成之者也。不知谐声仅六书之一,不能综括其全。故自来字书、韵书,截然两途。德升必强合而一之,其破碎支离,固亦宜矣。
△《类音》八卷(编修汪如藻家藏本)
国朝潘耒撰。耒字次耕,号稼堂,吴江人。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耒受业於顾炎武。炎武之韵学,欲复古人之遗。耒之韵学,则务穷后世之变。其法增三十六母为五十母,每母之字横播为开口、齐齿、合口、撮口四呼。
四呼之字各纵转为平、上、去、入四声,四声之中各以四呼分之。惟入声十类,馀三声皆二十四类。凡有字之类二十二,有声无字之类二。以有字者排为韵谱,平声得四十九部,上声得三十四部,去声得三十八部,入声得二十六部,共为一百四十七部。盖因等韵之法而又推求以己意,於古不必合,於今不必可施用,亦独成一家之言而已。李光地《榕村语录》曰:“潘次耕若肯将其师所著《音学五书》撮总纂订,令其精当,岂不大快?却自出意见,欲驾亭林之上,反成破绽。
以自己土音,影响意揣,便欲武断从来相传之绪言,岂可乎?”是亦此书之定评也。
△《韵学要指》十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毛奇龄撰。奇龄有《仲氏易》,已著录。先是,奇龄撰《古今通韵》十二卷,进呈御览,久经刊版单行。因其卷帙繁重,乃隐括其议论之尤要者,以为此书。李天馥序之。然较《通韵》特削去各部所收之字,而存其条例及考证耳。
意在简径易明,而韵字不存,等於有断而无案。欲究其说,弥费检阅。编《西河合集》者,废《通韵》而存此书,非其韵学之全矣。
△《韵雅》五卷(两淮马裕家藏本)
国朝施何牧撰。何牧,苏州人。康熙戊辰进士。其书仍用刘渊之部分,以收字必从经典,故以“雅”为名。所载《古通》,不甚谬误,而引据皆非其根柢。
其《杂论》十条,则语多影响。至谓元之取士,不以诗而以曲,无稽实甚。又末附《识馀》数十条,每韵下杂采古事,挂一漏万。似乎欲为韵府而不成者,益无体例矣。
△《古音正义》一卷(江西巡抚采进本)
国朝熊士伯撰。士伯字西牧,南昌人。官广昌县教谕。是书成於康熙丙子,又重订於戊寅。版心书首皆题“卷一”,似乎尚有别卷。而核其目录,已首尾完具,且附录三篇亦在焉,则刊版误也。是书所论,大抵以《说文》谐声为古音之原,以后世方言为古音之转,而以等韵经纬於其间。言之似乎成理,而其实不然。
夫韵始谐声,其来古矣。然许慎《说文》主於解字,不主於辨声。所谓某字某声,不过约略近似。如“年阝”今音“奴颠切”,而云“读若宁”,宁、年双声之转也。“虔”今音“渠焉切”,而云“读若矜”,矜、鳏古字之通也。此本不可据以定韵。且以今韵、古韵互相参考,其间有可解者,有不可解者。如“江、杠”,工声,此谐声之字已变,而所谐之字未变者也。“阄”,龟声;“波”,皮声:此谐声之字未变,而所谐之字已变者也(龟古音邱,皮古音婆)。仪、议,义声。
此谐声之字与所谐之字俱变者也(义仪议古并音俄)。祖,且声;姐,亦且声:此谐声之字与所谐之字俱半变半不变者也(且字入虞韵,又入马韵)。“诸、渚”,者声;“奢”,亦者声:此所谐之字全变,而谐声之字半变半不变者也(者古音主,今韵诸、渚谐此声,而奢字则入麻韵)。风、凤,凡声;泛,亦凡声:此所谐之字不变,而谐声之字半变半不变者也。皆与今说古韵者绝不相异。又如“<木咎>”,咎声,读若皓,此《萧》、《肴》、《豪》、《尤》之通用也。“魔”,麻声。此《歌》、《麻》之通用也。“哇”,圭声,读若医,此《支》、《佳》、《齐》之通用也。“魂”,云声,此《文》、《元》之通用也。“茜”,西声;“移”,多声:此古今音别、一字之通用者也(西古音先、多古音夷)。“槐”,鬼声;“遗”,贵声:此古无平仄、三声之通用者也。亦与今说古韵者绝不相异。
凡此可以解者,何必待《说文》谐声而后知。若夫“衮”,公声;“辂、赂、路”,各声;“讦”,干声;“莙”,君声,而云读若威;“挚”,执声,而云读若晋:此已难解。至於“熊”为炎省声,“訇”为匀省声,“杏”为可省声,更茫不知其所云。甚至如“萆、椑”,卑声,“卑”又甲声,则“萆、椑”皆当读若甲。“{需鬼}”,需声,“需”又而声,则“{需鬼}”当读若而({需鬼}奴豆切,去而音绝远。)更辗转至於不可通。凡此不可解者,或为传写讹误,或为汉时方音,均不可知,又岂可据以定古音哉?况经典初皆古文,许慎所说乃小篆,字体转变,或相同或不相同。如“慎”,真声,而古文作昚;“津”,声,而古文作{舟淮};“续”,卖声,而古文作赓;“虹”,工声,而古文作<虫申>;“囿”,有声,而古文作:皆无可谐之声。即《说文》所载,已不可枚举,而欲据小篆偏旁以究三代之音,其亦左矣。至方言则唇吻之间,随时渐变,亦随地顿殊。其时同者其地未必同。刘熙《释名》所载天坦、天显之别,五方异呼之证也。其地同者其时又未必同。《左传》称楚谓乳“穀”、谓虎曰“於菟”,《穀梁传》称吴谓善“伊”、谓稻曰“缓”,狄谓贲泉曰“失台”。今验诸士俗,皆无一合。是古今异语之证也。偶执其一字、二字援以为证,则曾慥《类说》载真宗时闽人作赋,以“何”、“高”相叶,岭南人作诗,以《先》、《添》并押者,亦将曰宋韵如是乎?若夫等韵之辨,尤似是而非。考《隋书经籍志》曰:“自后汉佛法行於中国,又得西域书,能以十四字贯一切音。文省而义广,谓之婆罗门书,与八体六字之义殊别。”是等韵久入中国,而审音者弗之用,唐以前无取以定韵者。自宋以后,其说渐行,乃以字母入韵书。实因韵而分等,非因等而定韵。古书所载,源委甚明。以等韵核今韵,已言人人殊。至以等韵定古韵,益本末倒置,全迷端绪矣。乃诋陈第《古音考》不知等韵,是犹怪断汉狱者不能引唐律也。大抵三代去今数千年,当日音声,但可以据经典有韵之文约其大略,犹之考地理者,可以据名山大川知某省当为古冀州、某省当为古扬州耳。必以今之州、县、村、堡犬牙相错之处定古某州之疆界,则万无是事矣。故士伯此书,引证愈博,辨驳愈巧,而不合於古法乃愈甚。总由於不揣其本故也。至谓经典皆北人所作,即屈、宋亦北学於中国,是以古无入声,如周德清之《中原音韵》摊入三声,则益为臆断之谈矣。
△《等切元声》十卷(江西巡抚采进本)
国朝熊士伯撰。是编成於康熙癸未,又其讲明今韵之书也。案等韵之法,约三十六母为二十三行,排端精於一、四,知照於二、三。是以出切行韵,彼此轇轕。元刘鉴以类隔、交互等二十门法取字,后人咸遵其说。是书於等子门法颇有驳正。至内外八转、通广侷狭之类,辨论尤为详悉。然等韵之学,唯凭唇吻,虽精究此事者,不能不杂以方音,故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左右佩剑,相笑不休。自以为豪发无憾,而听之又未尝不别有说也。即如此书,内外以照二为限。内门二等,惟照有字,俱切入三等,所谓内转切三也。外门则牙、舌、唇、齿、喉二等俱有字,仍切二等,所谓外转切二也。内三外二门法,不过如此。然《臻》之开合二摄,二等止照有字,何以谓之外转耶?通广侷狭,等子明列四门,而切法以三等切及第四为“通广”一门,四等切及第三为“侷狭”一门。
此外又有“小通广侷狭”门,又有“通广侷狭不定”门。是门法与等子互异也。又谓知、彻、澄同照、穿、床,泥同娘,敷同非,皆可省。按照、穿、床系齿音,知、彻、澄系舌音。士伯云庄之与章,是照与照别,非与知有异。不知章与张自别,惟《中原音韵》中钟、追锥之类,皆不分别,不可以律等子也。然则泥、娘以上下等为别,非、敷以清浊之次为别,又安可废乎?独其於双声、叠韵及《五音九弄反纽图》,剖析微至,足证前人之误,为不可没耳。
△《古今韵表新编》五卷(两淮盐政采进本)
国朝仇廷模撰。廷模字季亭,宁波人。康熙辛卯举人,官知县。其书每韵分舌、齿、喉、唇、牙声。至其末卷论古韵,则多遵毛奇龄两界五通之说。奇龄《古今通韵》,欲以博辨胜顾炎武,已不免汗漫支离。廷模沿其绪论,又造为经通、纬通、变通、正叶、变叶、外叶诸例,尤为支蔓。古人用韵之法,轨辙可寻,又安有是纷纷也?△《八矢注字图说》一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国朝顾陈垿撰。陈垿有《钟律陈数》,已著录。是编乃其所定韵书。八矢者,譬字为的,以八矢注之:一分四声,二经声,三定清浊之界,四审五音,五分阴阳,六分正变,七分轻重,八分留送,凡八门也。经声分先天九声、后天九声。凡四声直下为先天。其《二九并入图》,枯苦库酷、伊倚意乙之类是也。
四声旁转为后天。空恐控酷、因引印一之类是也。四声之外又增一下声,则亘古之所未闻矣。其《纬音清浊正变阴阳轻重留送图》,分宫为浊、商为清,实皆喉音。角、徵、羽皆分清、浊,而清、浊二徵之外,又增浅、中、深三徵音,其外又有清闰、浊闰二音,实即非、敷二母之轻唇音也。其所谓正变者,正即开口呼,变即合口呼。又分轻重留送为三成。皆变幻面目,别立名字,而反谓三十六母为乱道,过矣。
△《声韵图谱》(无卷数,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钱人麟撰。人麟字铸庵,武进人。康熙庚子举人,官萧山县知县。是书即等韵旧法而变通之。以三十五母定声,删徵音四、轻唇音一,析齿头音五母。
以十四摄定韵,并“江”於“宕”,并“曾”於“梗”,剔“蟹”之三等入止。
以四十五韵为图谱,并於光,并黔於兼,并肱於觥,并诸字四等於三等。
首列《诸母阴阳均变之图》及《诸韵正闰内外等第之图》。末为《韵法》八条,《丛论》十八条,附《翻切古韵转音例》及《词曲韵通转例》。
△《类字本意》(无卷数,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莫宏勋撰。宏勋字诚斋,钱塘人。前有康熙庚子《自序》。其书取梅膺祚《字汇》之字,依其卷末所列《韵法横直二图》,一一分隶。平、上、去三声为一类,入声自为一类。尽改古来韵部之旧,并尽乖古来等韵之旧,不足据为典要也。
△《韵学臆说》一卷(直隶总督采进本)
国朝王植撰。植有《四书参注》,已著录。此书前列《唐韵》目、吴棫古韵目及所为《臆说》十条。次列光、官、公、昆、高、乖、钩、规、过、皆、孤、基、瓜等十三字首群字谱。大抵不知韵学因革源流,而惟恃唇吻之间,以等韵辨别。犹之以近日词曲之工尺而评定夔、旷之乐章。其辨愈精,其说愈密,而愈南辕北辙,毕世不得其所适。其所引据,不过宋吴棫、近时毛奇龄、马自援之说,而抗词以攻顾炎武,所见左矣。
△《韵学》五卷(直隶总督采进本)
国朝王植撰。音韵之学,自古迄今,变而不常,亦推而愈密。古音数变而为今韵,历代各殊,此变而不恒者也。今韵既定,又剖析而为等韵,此推而益密者也。古韵与今韵音读各异,部分亦殊。吴棫不知其故,而以音读之异名为叶,部分之殊注为通转,而古韵遂乱。今韵之定在前,等韵之分在后,实因韵字而分等,非因韵等而分字。韩道昭、熊忠不知其故,於是以字母颠倒韵字,而今韵又变。自明以来,惟陈第、顾炎武及近日江永识其源流。他若马自援之讲今韵,愈细而旧法愈失;毛奇龄之讲古韵,愈辨而端绪愈淆矣。植作是书,不能从源而分流,而乃执末以议本。攻所必不能攻,而遵所必不可遵,故用力弥勤,而弥於古法未合也。
△《五方元音》二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樊腾凤撰。腾凤字凌虚,尧山人。是书论切字之法,以阴平、阳平析四声为五,犹属旧例。其部分则并为二十:曰《一天》、《二人》、《三龙》、《四羊》、《五牛》、《六獒》、《七虎》、《八驼》、《九蛇》、《十马》、《十一豺》、《十二地》。字母则并为十二:曰梆、匏、木、风,斗、土、鸟、雷,竹、虫、石、日,剪、鹊、系、云,金、桥、火、蛙。皆纯用方音,不究古义。如《覃》、《盐》、《咸》之并入天,《庚》、《青》、《蒸》之并入龙,其变乱韵部,又甚於《洪武正韵》矣。
△《诗经叶音辨讹》八卷(通行本)
国朝刘维谦撰。维谦字让宗,自号双虹半士,松江人。是书首列《等子图》,次为《分隶字母总音》,次为《音叶互异汇辨》,次为《叠韵变声》,次为《辨论顾炎武音学五书毛奇龄古今通韵》,次《发明康熙字典》。其三百五篇之叶音,则一一逐句详注,考论颇勤。然古音之学,自宋吴棫而晦,自明陈第乃渐明。
国朝顾炎武诸家,阐发其旨,久有定论。维谦欲创为异说以驾乎前人之上,反以吴棫为是,陈第为非,业已黑白倒置。而又以等韵三十六母牵合古音。夫等韵所别为今音,而《诗》三百篇则古音。音随世变,截然不同。维谦乃执后以绳前,是何异以行草之偏旁而释仓颉、史籀之篆文哉?至於双声叠韵,乃永明以来之法,古人或偶尔相合,实非有意。维谦之牵合经文,亦多附会。充其量之所至,将“覯闵既多,受侮不少”,亦且谓古诗有对偶乎?△《诗传叶音考》三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国朝吴起元撰。起元字复一,震泽人。是书专论三百篇叶音,如《关雎》“服”古音匐,引《礼记》“扶服救之”为证,亦间有可采。至如“吁嗟乎驺虞”不知为无韵之句,乃谓“虞”、“乎”相叶。然则《周南》之“吁嗟麟兮”,《郑风》之“狂童之狂也且”,又以何法叶之乎?大抵其病由於不知古音自有部分,惟以今韵部分取读;又不知古无四声,更以华严字母分等:故愈辨而愈远也。
△《四声切韵表》一卷(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
国朝江永撰。永有《周礼疑义举要》,已著录。是书前列《凡例》六十二条,备论分析考定之意,而列表於后。其论古法七音三十六母不可增减移易,凡更定者皆妄作,最为有见。其论入声尤详,大旨谓顾炎武《古音表》务反旧说之非。
然永亦不遵古法,颇以臆见改变。夫字有数而音无穷,故无无音之字而有无字之音。永既知《冬韵》无上声字,《臻韵》无上、去二声字,《祭》、《泰》、《夬》、《废》四韵无平、上二声字,而入声乃必使之备。或一部之字使分入於数部,或数部之字使合入於一部。自谓穷极精微,其用心不为不至。然如“伐”之一字,《公羊》自有两呼;“天”之一字,《释名》亦复异读;陆法言亦云“吴楚时患轻浮,燕赵多伤重浊”。顾炎武至谓孔子传《易》,亦不免於方音,其说永亦深取之。而乃欲以一人一地之音改古来入声之部分,岂沈、陆诸人惟能辨三声,不能辨四声乎?至其杂引偏旁谐声以申交互之说,虽有理可通,而牵合亦甚。永作《古韵标准》,知不以今韵定古韵,独於此书乃以古韵定今韵,亦可谓不充其类矣。
△《本韵一得》二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龙为霖撰。为霖字雨苍,成都人。由拔贡生官至潮州府知府。是书为所定新韵。卷首载《答赵国麟论韵书》,有“此道自汉以后,如漆室长夜,千数百年於兹”之语,其自命甚高,故历代相传之旧法,无一不遭诋斥,亦无一不遭变乱。大抵以十二律分平声,以七音分入声,又以四声不备五音分阳平、阴平为二,以合五声之数。骤而观之,以乐律定声音,以声音定部分,端绪井然,言之成理,似乎得声气之自然。其附会不能遽见,亦不能遽攻。然探其本而论之,律之作也,应阴阳之气而写之以音,此出乎天者也。至於文字之作,其始用以记载,别而为形,因而宜诸语言,别而为声,其声由点画而起,不由律吕而起,此定於人者也。
故古人律吕之妙,穷析毫芒,而音则并无平仄。此韵不与律俱生之明证矣。颜之推《家训音辞篇》曰:“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淮南》,许慎造《说文》,刘熙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孙叔然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此韵之始萌,不言配律也。封演《闻见记》曰:“魏时有李登者,撰《声类》十卷,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字,以五声命字。”此乃渐配五声,然每声之中,尚未析平仄也。
《南齐书陆厥传》曰:“沈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梁书沈约传》曰:“撰《四声谱》,自谓入神之作。”此今韵平仄之始,亦不言叶乐也。自释神珙始作等韵,其图今载宋本《玉篇》之末,相传为北魏人,而其《自序》中乃称昔梁沈约创纽字之图。又有南阳释处忠撰《元和韵谱》。元和为唐宪宗年号,则当为晚唐时人。故唐一代诗人未言字母,至宋而其说乃大行。以韵配律,渐起於是矣。然沈括《梦溪笔谈》曰:“乐家所用,随律命之,本无定音。常以浊者为宫,稍清为商,最清为角,清浊不常为徵、羽。切韵家则定唇、齿、牙、舌、喉为宫、商、角、徵、羽,其间又有半徵、半商者,如来、日二字是也。”是盛谈等韵之时,尚以韵与乐律截然分为两事。今为霖乃因字母有七音之例,遂更广其例,以十二律为断。举隋陆法言以来上、下平声五十七部并为十二部。夫乐之有十二律,不犹天之有十二宫乎?古圣人画地分州,建侯树国,各因其山川之势,初不取象於天。迨其后测验之术兴,乃以列宿分野隶十二宫之次。声韵之始,随呼吸取读,亦犹分州建国也。及其配以音律,亦犹列宿分野也。其理不必不相通,而其势不能以彼改此。今以韵通於律,遂并为一十二部以应律,亦将以地理通於星野,而合并天下之千百郡县,割裂天下之疆界,合为十二州以应天乎?况自汉以来,有韵之书不一,有韵之文亦不一,一旦尽举而废之,独标一为霖之书为千古韵学之圣,即其说果通,亦断断难行於天下。况倒置本末,并其理亦牵合乎?至於入声并十二为七,尤为乖理。声生於口,一呼皆备四声。字生於六书,非有所取义,则无其字。故二百六部之中无入声者二十七。此二十七部无平、上二声者又四。非无其声,无其字也。为霖必一一配合,使无入者皆有入,亦误以字生於声,而不知声生於字,复倒置其本末也。今撮其大概,略为驳正如右,庶讲韵学者不至以新说改古法焉。
△《音韵源流》五十卷(河南巡抚采进本)
国朝潘咸撰。咸有《易蓍图说》,已著录。其书分三部。一曰《仓沮元韵》,凡三十六卷。分《翁》、《鸯》、《罂》、《安》、《阿》、《丫》、《衣》、《埃》、《乌》、《隈》、《讴》、《爊》、《谙》、《屋》、《垩》、《搤》、《遏》、《匼》一十八韵,而以其翕音、辟音谓之谐字,以其本音、转音谓之分音。一曰《诗骚通韵》,一曰《中都雅韵》,各十卷,亦以十八韵分合之。《元韵》又有《卷首》二卷,《通韵》、《雅韵》亦各有《卷首》一卷。大抵皆以意杜撰,戾於古而乖於今。其叙述古韵源流,如魏李登《声类》、周颙《四声》,《隋志》仅列其名,《唐志》已不著录,而咸云独得见之,其书皆分《东》、《阳》、《耕》、《真》、《寒》、《侵》、《覃》、《支》、《佳》、《鱼》、《萧》、《歌》、《尤》十三类。陆法言之《切韵》、孙愐之《唐韵》,今皆不传,惟愐之音切尚散见徐铉所校《说文》中,而咸亦云独得见之,共二百六部,为法言所分,其独用、通用为愐所定,多与今不同。韩愈著作,班班可考,独不闻其有何韵书,而咸云独见韩愈《唐韵》,其同用、独用与今《广韵》同。又列《礼部韵略》、毛晃《增韵》、刘渊《平水韵》於陈彭年《广韵》之前,而谓《广韵》比《礼部韵略》多数部,又谓丁度《集韵》分七音,《东部》首“公”不首“东”。核以诸书,亦不相合。盖乡曲之士,不知古书之存亡,姑以意说之而已。
△《韵岐》四卷(编修程晋芳家藏本)
国朝江昱撰。昱有《尚书私学》,已著录。是编於官韵之中,择其一字数音者,各分别字义异同。盖亦宋人《押韵释疑》之类。
△《音韵清浊鉴》三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国朝王祚祯撰。祚祯字楚珍,大兴人。是书以金韩道昭《五音集韵》、元刘鉴《切字玉钥匙》与周德清《中原音韵》合为一书,而以己意窜改之。夫道昭书配三十六母,鉴书配内、外十六摄,德清书则北曲之谱,以入声配入三声。祚祯既狃於方音,并四声为三,混淆古法,而乃屑屑然区分门目,辨别等次。非今非古,非曲谱非等韵,莫喻其意将安取。其《序》自称博极诸家,如扬雄《训纂》、许慎《说文》、《玉篇》、《唐韵》、《广韵》、《韵会》、《篇海》、《集韵》、《正韵》、吕氏《同文铎》、《日月灯》,无不绎其论说,证其异同。《说文》、《玉篇》以下,其书俱在,不知扬雄《训纂》、孙愐《唐韵》,祚祯何从见之?又称隐侯《四声》、宣城《字汇》、《正字通》,户诵家吟,更不知祚祯何由见沈约书也。
△《声音发源图解》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国朝潘遂先撰。遂先,句容人。是书为遂先草创,其子命世续成之。分四声为六声,曰初平、次平、终平、初仄、次仄、终仄。初平属少阳,出舌根。次平属阳明,出舌后。终平属太阳,出舌中。初仄属少阴,居舌前。次仄属太阴,属舌梢。终仄属厥阴,出舌尖。谓五音羽出在下之门牙,徵出在上之门牙,角出上下之槽牙,商出上下之尽牙,宫出上下之虎牙,而皆通於舌,以成五音。又分舌根、舌后、舌中、舌前、舌梢、舌尖六舌为十二舌。以黄锺、大吕为一舌、二舌,则舌根之一后一前也,主冬至以后。太簇、夹锺为三舌、四舌,则舌后之一后一前也,主雨水以后。以姑洗、仲吕为五舌、六舌,则舌中之一后一前也,主穀雨以后。以蕤宾、林锺为七舌、八舌,则舌前之一后一前也,主夏至以后。以夷则、南吕为九舌、十舌,则舌梢之一后一前也,主处暑以后。以无射、应锺为十一舌、十二舌,则舌尖之一后一前也,主霜降以后。又以宫分五音,音分五位,则二十五位。以韵五乘之,则一百二十五位。位具六声,则七百五十声。商分五音,音绕九位,则四十五位。以韵四乘之,则百八十位。位具六声,则千有八十声。角分五音,音绕八位。以韵三乘之,则百有二十位。位有六声,则七百二十声。徵分五音,音绕七位。以韵七乘之,为二百四十五位。位具六声,为千四百七十声。
羽分五音,音绕六位。以韵六乘之,为百有八十位。位具六声,为千有八十声。
总计五音之韵,共二十有五。分音百二十有五,位凡八百五十,声凡五千一百,而皆统之於元宗。今考遂先所称初平,以上声之浊音当之。不知《指南》谓浊上当读如去,实而有徵。即如《止摄》群母,奇上为技。《蟹摄》匣母,孩上为亥。
《遇摄》旁母,蒲上为部。《咸摄》奉母,凡上为范。《果摄》从母,矬上为坐。
《效摄》澄母,鼌上为肇。上音皆别作去,今读之实有此音。而遂先乃指以为初平,未见其能合也。惟《皇极经世》多以上为平,如《通摄》泥母,农上为<多农>,邵以<多农>为平,入乃母。《蟹摄》来母,雷上为磊,邵以磊为平,入吕母。《臻摄》微母,文上为吻,邵以吻为平,入武母。《宕摄》来母,良上为两,邵读两为平,入吕母。今遂先以舌根为初平,而上之为平,不必皆舌根,则亦不得据以为初平明矣。自六声之说既误,而支离穿凿,尽废齿、腭、唇、舌而专以牙之一音定宫、商、角、徵、羽。又尽废齿、牙、腭、唇而以十二舌定平仄六声,至以雨水后立夏前中商音,立夏后大暑前中角音,与《月令》、《管子》、《逸周书》全反,尤无据也。
──右“小学类”韵书之属,六十一部,五百三十七卷,内七部无卷数,皆附《存目》。
卷四十五 史部一
○史部总叙
史之为道,撰述欲其简,考证则欲其详。莫简於《春秋》,莫详於《左传》。
《鲁史》所录,具载一事之始末,圣人观其始末,得其是非,而后能定以一字之褒贬。此作史之资考证也。丘明录以为传,后人观其始末,得其是非,而后能知一字之所以褒贬。此读史之资考证也。苟无事迹,虽圣人不能作《春秋》。苟不知其事迹,虽以圣人读《春秋》,不知所以褒贬。儒者好为大言,动曰舍传以求经。此其说必不通。其或通者,则必私求诸传,诈称舍传云尔。司马光《通鉴》,世称绝作,不知其先为《长编》,后为《考异》。高似孙《纬略》,载其《与宋敏求书》,称到洛八年,始了晋、宋、齐、梁、陈、隋六代。唐文字尤多依年月编次为草卷,以四丈为一卷,计不减六七百卷。又称光作《通鉴》,一事用三四出处纂成,用杂史诸书凡二百二十二家。李焘《巽岩集》,亦称张新甫见洛阳有《资治通鉴》草稿盈两屋。(按焘集今已佚,此据马端临《文献通考》述其父廷鸾之言。)今观其书,如淖方成祸水之语则采及《飞燕外传》,张彖冰山之语则采及《开元天宝遗事》,并小说亦不遗之。然则古来著录,於正史之外兼收博采,列目分编,其必有故矣。今总括群书,分十五类。首曰《正史》,大纲也。次曰《编年》,曰《别史》,曰《杂史》,曰《诏令奏议》,曰《传记》,曰《史钞》,曰《载记》,皆参考纪传者也。曰《时令》,曰《地理》,曰《职官》,曰《政书》,曰《目录》,皆参考诸志者也。曰《史评》,参考论赞者也。旧有《谱牒》一门,然自唐以后,谱学殆绝。玉牒既不颁於外,家乘亦不上於官,徒存虚目,故从删焉。考私家记载,惟宋、明二代为多。盖宋、明人皆好议论,议论异则门户分,门户分则朋党立,朋党立则恩怨结。恩怨既结,得志则排挤於朝廷,不得志则以笔墨相报复。其中是非颠倒,颇亦荧听。然虽有疑狱,合众证而质之,必得其情。虽有虚词,参众说而核之,亦必得其情。张师棣《南迁录》之妄,邻国之事无质也。赵与峕《宾退录》证以金国官制而知之。《碧云騢》一书诬谤文彦博、范仲淹诸人,晁公武以为真出梅尧臣,王铚以为出自魏泰,邵博又证其真出尧臣,可谓聚讼。李焘卒参互而辨定之,至今遂无异说。此亦考证欲详之一验。然则史部诸书,自鄙倍冗杂,灼然无可采录外,其有裨於正史者,固均宜择而存之矣。
○正史类一《正史》之名,见於《隋志》。至宋而定著十有七。明刊监版,合宋、辽、金、元四《史》为二十有一。皇上钦定《明史》,又诏增《旧唐书》为二十有三。
近蒐罗四库,薛居正《旧五代史》得裒集成编。钦禀睿裁,与欧阳修书并列,共为二十有四。今并从官本校录。凡未经宸断者,则悉不滥登。盖正史体尊,义与经配,非悬诸令典,莫敢私增。所由与稗官野记异也。其他训释音义者,如《史记索隐》之类。掇拾遗阙者,如《补后汉书年表》之类。辨正异同者,如《新唐书纠谬》之类。校正字句者,如《两汉刊误补遗》之类。若别为编次,寻检为繁,即各附本书,用资参证。至宋、辽、金、元四《史》译语,旧皆舛谬,今悉改正,以存其真。其《子部》、《集部》亦均视此。以考校釐订自《正史》始,谨发其凡於此。
△《史记》一百三十卷(内府刊本)
汉司马迁撰,褚少孙补。迁事迹具《汉书》本传。少孙据张守节《正义》引张晏之说,以为颍川人,元、成间博士。又引《褚顗家传》,以为梁相褚大弟之孙,宣帝时为博士,寓居沛,事大儒王式,故号先生。二说不同。然宣帝末距成帝初不过十七八年,其相去亦未远也。案迁《自序》凡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共为百三十篇。《汉书》本传称其十篇阙,有录无书。张晏注以为迁殁之后,亡《景帝纪》、《武帝纪》、《礼书》、《乐书》、《兵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列传》。刘知几《史通》则以为十篇未成,有录而已,驳张晏之说为非。今考《日者》、《龟策》二传,并有“太史公曰”,又有“褚先生曰”,是为补缀残稿之明证,当以知几为是也。然《汉志春秋家》载《史记》百三十篇,不云有阙,盖是时官本已以少孙所续,合为一编。观其《日者》、《龟策》二传并有“臣为郎时”云云,是必尝经奏进,故有是称。其“褚先生曰”字,殆后人追题,以为别识欤。周密《齐东野语》摘《司马相如传赞》中有“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之语。又摘《公孙弘传》中有“平帝元始中诏赐弘子孙爵”语。焦竑《笔乘》摘《贾谊传》中有“贾嘉最好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语。皆非迁所及见。王懋竑《白田杂著》亦谓《史记》止纪年而无岁名,今《十二诸侯年表》上列一行载庚申、甲子等字,乃后人所增。则非惟有所散佚,且兼有所窜易。年祀绵邈,今亦不得而考矣。然字句窜乱或不能无,至其全书则仍迁原本。焦竑《笔乘》据《张汤传赞如淳注》,以为续之者有冯商、孟柳。又据《后汉书杨经传》,以为尝删迁书为十馀万言,指今《史记》非本书,则非其实也。其书自晋、唐以来,传本无大同异。惟唐开元二十三年敕升《史记老子列传》於《伯夷列传》上。钱曾《读书敏求记》云尚有宋刻,今未之见。南宋广汉张材又尝刊去褚少孙所续,赵山甫复病其不全,取少孙书别刊附入。今亦均未见其本。世所通行惟此本耳。至伪孙奭《孟子疏》所引《史记》“西子金钱事”,今本无之。
盖宋人诈托古书,非今本之脱漏。又《学海类编》中载伪洪遵《史记真本凡例》一卷,於原书臆为刊削,称即迁藏在名山之旧稿。其事与梁鄱阳王《汉书真本》相类,益荒诞不足为据矣。注其书者,今惟裴骃、司马贞、张守节三家尚存。其初各为部帙,北宋始合为一编。明代国子监刊版,颇有刊除点窜。南监本至以司马贞所补《三皇本纪》冠《五帝本纪》之上,殊失旧观。然汇合群说,检寻较易,故今录合并之本,以便观览。仍别录三家之书,以存其完本焉。
△《史记集解》一百三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裴骃撰。骃字龙驹,河东闻喜人,官至南中郎参军,其事迹附见於《宋书裴松之传》。骃以徐广《史记音义》粗有发明,殊恨省略,乃采九经诸史并《汉书音义》及众书之目,别撰此书。其所引证,多先儒旧说,张守节《正义》尝备述所引书目次。然如《国语》多引《虞翻注》、《孟子》多引《刘熙注》、《韩诗》多引《薛君注》,而守节未著於目,知当日援据浩博,守节不能遍数也。
原本八十卷,隋、唐《志》著录并同。此本为毛氏汲古阁所刊,析为一百三十卷,原第遂不可考,然注文犹仍旧本。自明代监本以《索隐》、《正义》附入,其后又妄加删削,讹舛遂多。如《五帝本纪》“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句下、“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句下,俱脱“名见《左传》”四字。《秦始皇本纪》“轻车重马东就食”句下,脱“徐广曰:一无此重字”八字。《项羽本纪》“其九月会稽守”句下,脱“徐广曰:尔时未言太守”九字。《武帝纪》“祠上帝明堂”句下,脱“徐广曰:常五年一修耳,今适二年,故但祀明堂”十八字。“然其效可睹矣”句下,脱“又数本皆无可字”七字。《河渠书》“岸善崩”句下,脱“如淳曰河水岸”六字。《司马相如传》“傍徨乎海外”句下,此引“郭璞云:青邱,山名,上有田,亦有国,出九尾狐,在海外”。《太史公自序》“易大传”句下,此引“张晏曰:谓《易系辞》”。监本均误作《正义》。至於字句异同,前后互见。
如《夏本纪》“九江入赐大龟”句下,“孔安国曰出於九江水中”。监本作“山中”。《孝文本纪》“昌至渭桥”句下,引“苏林曰在长安北三里”。监本多“渭桥”二字。“祁侯贺为将军”句下,引“徐广曰:姓缯”。监本多一“贺”字。“当有玉英见”句下,引“瑞应图云:玉英五帝并修则见”。监本作“五常”。
(案“五帝并修”语不可解,似当以监本为是。)“属国悍为将屯将军”句下,引“徐广曰:姓徐”。监本多一“悍”字。《孝景本纪》“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孙平为绳侯”句下,引“徐广曰:一作应”。监本多一“平”字。《武帝纪》“自太主”句下,引“徐广曰:武帝姑也”。监本多“太主”二字。《龟策列传》“猬辱於鹊”句下,引“郭璞曰:猬憎其意心恶之也”。监本作“而心恶之”。
凡此之类,当由古注简质,后人以意为增益,已失其旧。至坊本流传,脱误尤甚。
如《夏本纪》“沣水所同”句下,引“孔安国曰:澧水所同,同于渭也”。坊本阙一“同”字。《项羽本纪》“乃封项伯为射阳侯”句下,脱“徐广曰:项伯名缠字伯”九字。是又出监本下矣。惟《货殖传》“蘖麹盐豉千瓵”句下,监本引“孙叔敖云:瓵瓦器受斗六升合为瓵(音贻)”。当是“孙叔然”之讹。此本亦复相同。是校雠亦不免有疏。然终胜明人监本也。
△《史记索隐》三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唐司马贞撰。贞,河内人,开元中官朝散大夫、弘文馆学士。贞初受《史记》於崇文馆学士张嘉会,病褚少孙补司马迁书多伤踳驳。又裴骃《集解》旧有《音义》,年远散佚。诸家《音义》延笃音隐,邹诞生、柳顾言等书亦失传,而刘伯庄、许子儒等又多疏漏。乃因裴骃《集解》,撰为此书。首注《骃序》一篇,载其全文。其注司马迁书,则如陆德明《经典释文》之例,惟标所注之字,盖经传别行之古法。凡二十八卷。末二卷为述赞一百三十篇,及《补史记条例》。欲降《秦本纪》、《项羽本纪》为世家,而《吕后》、《孝惠》各为《本纪》。补《曹》、《许》、《邾》、《吴芮》、《吴濞》、《淮南》世家,而降《陈涉》於《列传》。《萧何》、《曹参》、《张良》、《周勃》、《五宗》、《三王》各为一传,而附《国侨》、《羊舌肸》於《管晏》,附《尹喜》、《庄周》於《老子》,附《韩非》於《商鞅》,附《鲁仲连》於《田单》,附《宋玉》於《屈原》,附《邹阳》、《枚乘》於《贾生》。又谓《司马相如》、《汲郑》传不宜在《西南夷》后,《大宛传》不合在《游侠》、《酷吏》之间,欲更其次第。
其言皆有条理。至谓司马迁《述赞》不安,而别为之,则未喻言外之旨。终以《三皇本纪》,自为之注,亦未合阙疑传信之意也。此书本于《史记》之外别行。
及明代刊刻监本,合裴骃、张守节及此书散入句下,恣意删削。如《高祖本纪》“母媪”、“母温”之辨,有关考证者,乃以其有异旧说,除去不载。又如《燕世家》“启攻益事”,贞注曰:“经传无闻,未知其由。”虽失於考据《竹书》(案今本《竹书》不载此事,此据《晋书束晳传》所引),亦当存其原文。乃以为冗句,亦删汰之。此类不一,漏略殊甚。然至今沿为定本,与成矩所刊朱子《周易本义》,人人明知其非,而积重不可复返。此单行之本,为北宋秘省刊板,毛晋得而重刻者。录而存之,犹可以见司马氏之旧,而正明人之疏舛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