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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景翻,幽州司马。
双弟观,尚书左外兵郎中、城阳王鸾司马。南征赭阳,先驱而殁。赠通直散骑侍郎,谥曰闵。
史臣曰:李彪生自微族,才志确然,业艺夙成,见擢太和之世,輶轩骤指,声骇江南,秉笔立言,足为良史。逮于直绳在手,厉气明目,持坚无术,末路蹉跎。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岂彪之谓也?高道悦匡直之风,见惮于世,丑正贻祸,有可悲乎!
列传第五十一 王肃 宋弁
王肃,字恭懿,琅邪临沂人,司马衍丞相导之后也。父奂,萧赜尚书左仆射。肃少而聪辩 ,涉猎经史,颇有大志。仕萧赜,历著作郎、太子舍人、司徒主簿、秘书丞。肃自谓《礼》、《易》为长,亦未能通其大义也。父奂及兄弟并为萧赜所杀,肃自建业来奔。是岁,太和十七年也。
高祖幸鄴,闻肃至,虚襟待之,引见问故。肃辞义敏切,辩而有礼 ,高祖甚哀恻之。遂语及为国之道,肃陈说治乱,音韵雅暢,深会帝旨。高祖嗟纳之,促席移景,不觉坐之疲淹也。因言萧氏危灭之兆,可乘之机,劝高祖大举。于是图南之规转锐。器重礼遇日有加焉,亲贵旧臣莫能间也。或屏左右相对谈说,至夜分不罢。肃亦尽忠输诚,无所隐避,自谓君臣之际犹玄德之遇孔明也。寻除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赐爵开阳伯;肃固辞伯爵,许之。
诏肃讨萧鸾义阳。听招募壮勇以为爪牙,其募士有功,赏加常募一等;其从肃行者,六品已下听先拟用,然后表闻;若投化之人 ,听五品已下先即优授。于是假肃节,行平南将军。肃至义阳,频破贼军,降者万余。高祖遣散骑侍郎劳之,以功进号平南将军,赐骏马一匹,除持节、都督豫囗东郢三州诸军事、本将军、豫州刺史、扬州大中正。肃善于抚接,治有声称。
寻征肃入朝,高祖手诏曰:“不见君子,中心如醉;一日三岁,我劳如何?饰馆华林,拂席相待 ,卿欲以何日发汝坟也?故复此敕。”又诏曰:“肃丁荼虣世,志等伍胥,自拔吴州,膺求魏县,躬操忘礼之本,而同无数之丧,誓雪怨耻,方展申复,穷谕再期,蔬缊不改。诚季世之高风,末代之孝节也。但圣人制礼,必均愚智;先王作则,理齐盈虚。过之者俯而就之,不及者企而行之。曾参居罚,宁其哀终;吴员处酷,岂闻四载?夫三年者,天下之达丧,古今之所一。其虽欲过礼,朕得不制之以礼乎?有司可依礼谕之,为裁练禫之制。”
二十年七月,高祖以久旱不雨,辍膳三旦,百僚诣阙,引在中书省。高祖在崇虚楼 ,遣舍人问曰:“朕知卿等至,不获相见,卿何为而来?”肃对曰:“伏承陛下辍膳已经三旦,群臣焦怖,不敢自宁。臣闻尧水汤旱,自然之数,须圣人以济世,不由圣以致灾。是以国储九年,以御九年之变。臣又闻至于八月不雨,然后君不举膳。昨四郊之外已蒙滂澍,唯京城之内微为少泽。蒸民未阙一餐,陛下辍膳三日,臣庶惶惶,无复情地。”高祖遣舍人答曰:“昔尧水汤旱,赖圣人以济民,朕虽居群黎之上,道谢前王,今日之旱,无以救恤,应待立秋,克躬自咎。但此月十日已来炎热焦酷,人物同悴,而连云数日,高风萧条。虽不食数朝,犹自无感,朕诚心未至之所致也。”肃曰:“臣闻圣人与凡同者五常,异者神明。昔姑射之神,不食五谷,臣常谓矫。今见陛下,始知其验。且陛下自辍膳以来,若天全无应,臣亦谓上天无知,陛下无感。一昨之前,外有滂泽,此有密云,臣即谓天有知,陛下有感矣。”高祖遣舍人答曰:“昨内外贵贱咸云四郊有雨,朕恐此辈皆勉劝之辞。三覆之慎,必欲使信而有征。比当遣人往行,若果雨也,便命大官欣然进膳。岂可以近郊之内而慷慨要天乎?若其无也,朕之无感,安用朕身以扰民庶!朕志确然,死而后已。”是夜澍雨大降。
以破萧鸾将裴叔业功,进号镇南将军,加都督豫、南兗、东荆、东豫四州诸军事,封汝阳县开国子,食邑三百户 ,持节、中正、刺史如故。肃频表固让,不许,诏加鼓吹一部。二十二年,既平汉阳,诏肃曰:“夫知己贵义,君臣务恩,不能矜灾恤祸,恩义焉措?卿情同伍员,怀酷归朕,然未能翦一仇人,馘彼凶帅,何尝不兴言愤叹,羡吴闾而长息。比获萧鸾辅国将军黄瑶起,乃知是卿怨也。寻当相付,微望纾泄,使吾见卿之日,差得缓怀。”初,赜之收肃父奂也,司马黄瑶起攻奂杀之,故诏云然。
高祖之伐淮北,令肃讨义阳,未克,而萧鸾遣将裴叔业寇涡阳。刘藻等救之,为叔业所败。肃表求更遣军援涡阳。诏曰:“得表览之怃然。观卿意非专在水 ,当是以藻等锐兵新败于前,事往势难故也。朕若分兵,遣之非多,会无所制,多遣则禁旅难阙。今日之计,唯当作必克之举,不可为狐疑之师,徒失南兗也。卿便息意停彼,以图义阳之寇。宜止则止,还取义阳;宜下则下,镇军淮北。深量二途,勿致重爽。若孟表粮尽,军不及至,致失涡阳,卿之过也。”肃乃解义阳之围,以赴涡阳,叔业乃引师而退。肃坐刘藻等败,黜为平南将军,中正、刺史如故。
高祖崩,遗诏以肃为尚书令,与咸阳王禧等同为宰辅,征肃会驾鲁阳。肃至,遂与禧等参同谋谟。自鲁阳至于京洛 ,行途丧纪,委肃参量,忧勤经综,有过旧戚。禧兄弟并敬而昵之,上下称为和辑。唯任城王澄以其起自羁远,一旦在己之上,以为憾焉。每谓人曰:“朝廷以王肃加我上尚可。从叔广陵,宗室尊宿,历任内外,云何一朝令肃居其右也?”肃闻其言,恆降而避之。寻为澄所奏劾,称肃谋叛,言寻申释。诏肃尚陈留长公主,本刘昶子妇彭城公主也,赐钱二十万、帛三千匹。肃奏:“考以显能,陟由绩著,升明退暗,于是乎在。自百僚旷察,四稔于兹,请依旧式,考检能否。”从之。
裴叔业以寿春内附,拜肃使持节、都督江西诸军事、车骑将军,与骠骑大将军、彭城王勰率步骑十万以赴之。萧宝卷豫州刺史萧懿率众三万屯于小岘,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合肥,将图寿春。懿遣将胡松、李居士等领众万余屯据死虎。肃进师讨击 ,大破之,擒其将桥珉等,斩首数千。进讨合肥,生擒叔献,萧懿弃小岘南走。肃还京师,世宗临东堂引见劳之,又问江左有何息耗,肃曰:“如闻崔慧景已死。宝卷所仗,非邪即佞。天殆以此资陛下,廓定之期,势将不久。”以肃淮南累捷,赏帛四千七百五十匹,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封昌国县开国侯,食邑八百户,余如故。寻以肃为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扬州刺史、持节,余官如故。
肃频在边,悉心抚接,远近归怀,附者若市,以诚绥纳 ,咸得其心。清身好施,简绝声色,终始廉约,家无余财。然性微轻佻,颇以功名自许,护疵称伐,少所推下,高祖每以此为言。景明二年薨于寿春,年三十八。世宗为举哀。诏曰:“肃奄至不救,痛惋兼怀,可遣中书侍郎贾思伯兼通直散骑常侍抚慰厥孤,给东园秘器、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帛一千匹、布五百匹、蜡三百斤,并问其卜迁远近,专遣侍御史一人监护丧事,务令优厚。”又诏曰:“死生动静,卑高有域,胜达所居,存亡崇显。故杜预之殁,窆于首阳;司空李冲,覆舟是托。顾瞻斯所,诚亦二代之九原也。故扬州刺史肃,诚义结于二世,英惠符于李杜,平生本意,愿终京陵,既有宿心,宜遂先志。其令葬于冲、预两坟之间,使之神游相得也。”赠侍中、司空公,本官如故。有司奏以肃忠心大度,宜谥匡公,诏谥宣简。肃宗初,诏为肃建碑铭。子绍袭。
绍,字三归。历官太子洗马、员外常侍、中书侍郎。卒,赠辅国将军、徐州刺史。
子迁,袭。武定中,通直常侍。齐受禅,爵随例降。
绍弟理,孝静初,始得还朝。武定末,著作佐郎。
绍,肃前妻谢生也。肃临薨,谢始携二女及绍至寿春。世宗纳其女为夫人,肃宗又纳绍女为嫔。
肃弟秉,字文政。涉猎书史,微有兄风。世宗初,携兄子诵、翊、衍等入国,拜中书郎,迁司徒谘议,出为辅国将军、幽州刺史。卒,赠征虏将军、徐州刺史。
诵,字国章,肃长兄融之子。学涉有文才,神气清俊,风流甚美。自员外郎、司徒主簿,转司徒属、司空谘议、通直常侍、汝南王友。迁司徒谘议,加前军、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出为左将军、幽州刺史。未几,征为长兼秘书监,徙给事黄门侍郎。肃宗崩,灵太后之立幼主也,于时大赦,诵宣读诏书,音制抑扬,风神疏秀,百僚倾属,莫不叹美。孝庄初,于河阴遇害,年三十七。赠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司空公、徐州刺史,谥曰文宣。
子孝康,武定中,尚书郎中。卒。
孝康弟俊康,性清雅,颇有文才。齐文襄王中外府祭酒。卒,赠征虏将军、太府少卿。
诵弟衍,字文舒。名行器艺亚于诵。自著作佐郎,稍迁尚书郎、员外常侍、司空谘议、光禄大夫、廷尉、扬州大中正、度支尚书,仍转七兵,徙太常卿。出为散骑常侍、征东将军、西兗州刺史。衍届治未几,属尔朱仲远称兵内向,州既路冲,为其攻逼。衍不能守,为仲远所擒,以其名望不害也,令其骑牛从军,久乃见释。还洛,除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孝静初,转侍中,将军如故。天平三年卒,年五十二。敕给东园秘器、赗物三百段,赠使持节、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尚书令、司徒公、徐州刺史,谥曰文献。衍笃于交旧,有故人竺[QQDU],于西兗为仲远所害,其妻子饥寒,衍置之于家,累年赡恤,世人称其敦厚。
翊,字士游,肃次兄琛子也。风神秀立,好学有文才。历司空主簿、清河王友、中书侍郎。颇锐于荣利,结婚于元义,超拜左将军、济州刺史,寻加平东将军。清静爱民,有政治之称。入为散骑常侍。孝庄初,迁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领国子监祭酒。永安元年冬卒,年三十七。赠侍中、卫将军、司空公、徐州刺史。
子渊,武定中,仪同开府记室参军。
宋弁,字义和,广平列人人也。祖愔,与从叔宣、博陵崔建俱知名。世祖时,历位中书博士、员外散骑常侍,使江南,赐爵列人子,还拜广平太守。兴安五年卒,赠安远将军、相州刺史,谥曰惠。长子显袭爵。弁伯父世显无子,养弁为后。弁父叔珍,李敷妹夫,因敷事而死。
弁才学俊赡,少有美名。高祖初,曾至京师,见尚书李冲,因言论移日。冲竦然异之,退而言曰:“此人一日千里,王佐才也。”显卒,弁袭爵。弁与李彪州里,迭相祗好。彪为秘书丞,弁自中散。彪请为著作佐郎,寻除尚书殿中郎中。高祖曾因朝会之次,历访治道,弁年少官微,自下而对,声姿清亮,进止可观,高祖称善者久之。因是大被知遇,赐名为弁,意取弁和献玉、楚王不知宝之也。
迁中书侍郎,兼员外常侍,使于萧赜。赜司徒萧子良、秘书丞王融等皆称美之,以为志气謇谔不逮李彪,而体韵和雅、举止闲邃过之。转散骑侍郎,时散骑位在中书之右。高祖曾论江左事,因问弁曰:“卿比南行,入其隅隩,彼政道云何?兴亡之数,可得知不?”弁对曰:“萧氏父子,无大功于天下,既以逆取,不能顺守。德政不理,徭役滋剧;内无股肱之助,外有怨叛之民。以臣观之,必不能贻厥孙谋,保有南海。若物惮其威,身免为幸。”
后车驾南征,以弁为司徒司马、曜武将军、东道副将。军人有盗马靽者,斩而徇之。于是三军振惧,莫敢犯法。
黄门郎崔光荐弁自代,高祖不许,然亦赏光知人。未几,以弁兼黄门,寻即正,兼司徒左长史。时大选内外群官,并定四海士族,弁专参铨量之任,事多称旨。然好言人之阴短,高门大族意所不便者,弁因毁之;至于旧族沦滞,人非可忌者,又申达之。弁又为本州大中正,姓族多所降抑,颇为时人所怨。
从驾南讨,诏弁于豫州都督所部及东荆领叶,皆灭戍士营农,水陆兼作。迁散骑常侍,寻迁右卫将军,领黄门。弁屡自陈让,高祖曰:“吾为相知者,卿亦不可有辞。岂得专守一官,不助朕为治?且常侍者黄门之粗冗,领军者二卫之假摄,不足空存推让,以弃大委。”其被知遇如此。
始,高祖北都之选也,李冲多所参预,颇抑宋氏。弁有恨于冲,而与李彪交结,雅相知重。及彪之抗冲,冲谓彪曰:“尔如狗耳,为人所嗾。”及冲劾彪,不至大罪,弁之力也。彪除名为民,弁大相嗟慨,密图申复。
高祖在汝南不豫,大渐。旬有余日,不见侍臣,左右唯彭城王勰等数人而已。小瘳,乃引见门下及宗室长幼诸人,入者未能知,致悲泣。弁独进及御床,嘘唏流涕曰:“臣不谓陛下圣颜毁瘠乃尔!”由是益重之。车驾征马圈,留弁以本官兼祠部尚书,摄七兵事。及行,执其手曰:“国之大事,在祠与戎。故令卿绾摄二曹,可不自勉。”弁顿首辞谢。弁劬劳王事,夙夜在公,恩遇之甚,辈流莫及,名重朝野,亚于李冲。高祖每称弁可为吏部尚书。及崩,遗诏以弁为之,与咸阳王禧等六人辅政,而弁已先卒,年四十八。诏赐钱十万、布三百匹,赠安东将军、瀛州刺史,谥曰贞顺。
弁性好矜伐,自许膏腴。高祖以郭祚晋魏名门,从容谓弁曰:“卿固应推郭祚之门也。”弁笑曰:“臣家未肯推祚。”高祖曰:“卿自汉魏以来,既无高官,又无俊秀,何得不推?”弁曰:“臣清素自立,要尔不推。”侍臣出后,高祖谓彭城王勰曰:“弁人身良自不恶,乃复欲以门户自矜,殊为可怪。”
长子维,字伯绪。维弟纪,字仲烈。维少袭父爵,自员外郎迁给事中。坐谄事高肇,出为益州龙骧府长史,辞疾不行。太尉、清河王怿辅政,以维名臣之子,荐为通直郎,辟其弟纪行参军。灵太后临政,委任元义,而义恃宠骄盈,怿每以分理裁断。义甚忿恨,思以害怿,遂与维为计,以富贵许之。维见义宠势日隆,便至乾没,乃告司染都尉韩文殊父子欲谋逆立怿。怿坐被录禁中,文殊父子惧而逃遁。鞫无反状。以文殊亡走,悬处大辟。置怿于宫西别馆,禁兵守之。维应反坐,义言于太后,欲开将来告者之路,乃黜为燕州昌平郡守,纪为秦州大羌令。维及纪颇涉经史,而浮薄无行。怿亲尊懿望,朝野瞻属;维受怿眷赏,而无状构间,天下人士莫不怪忿而贱薄之。及义杀怿,专断朝政,以维兄弟前者告怿,征维为散骑侍郎,纪为太学博士,领侍御史,甚昵之。维超迁通直常侍,又除冠军将军、洛州刺史;纪超迁尚书郎。初,弁谓族弟世景言:“维性疏险,而纪识慧不足,终必败吾业也。”世景以为不尔,至是果然,闻者以为知子莫若父。尚书令李崇、尚书左仆射郭祚、右仆射游肇每云:“伯绪凶疏,终败宋氏,幸得杀身耳。”论者以为有征。后除营州刺史,仍本将军。灵太后反政,以义党除名,遂还乡里。寻追其前诬告清河王事,于鄴赐死。
子春卿,早亡。弟纪以次子钦仁继。
钦仁,武定末,太尉祭酒。
纪,肃宗末,为北道行台。卒于晋阳。
子钦道,武定末,冀州别驾。
弁弟机,本州治中。
子宝积,卒于中散大夫。
弁族弟颖,字文贤。自奉朝请稍迁尚书郎、魏郡太守。纳货刘腾,腾言之于元义,以颖为冠军将军、凉州刺史。颖前妻邓氏亡后十五年,颖梦见之,向颖拜曰:“新妇今被处分为高崇妻,故来辞君。”泫然流涕。颖旦而见崇言之,崇后数日而卒。
颖族弟燮,字崇和。广平王怀郎中令、员外常侍。为征北李平司马,北殄元愉,颇有赞谋之功。
燮族弟鸿贵,为定州平北府参军,送兵于荆州。坐取兵绢四百匹,兵欲告之,乃斩十人。又疏凡不达律令,见律有枭首之罪,乃生断兵手,以水浇之,然后斩决。寻坐伏法。时人哀兵之苦,笑鸿贵之愚。
史臣曰:古人有云,才未半古,功以过之,非徒语也。王肃流寓之人,见知一面,虽器业自致,抑亦逢时,荣仕赫然,寄同旧列,美矣。诵、翊继轨,不殒光风。宋弁以才度见知,迹参顾命,拔萃出类,其有以哉。无子之叹,岂徒羊舌?宗祀之不亡,幸矣。
列传第五十二 郭祚 张彝
郭祚,字季祐,太原晋阳人,魏车骑郭淮弟亮后也。祖逸,州别驾 ,前后以二女妻司徒崔浩,一女妻浩弟上党太守恬。世祖时,浩亲宠用事,拜逸徐州刺史,假榆次侯,终赠光禄大夫。父洪之,坐浩事诛,祚亡窜得免。少而孤贫,姿貌不伟,乡人莫之识也。有女巫相祚,后当富贵。祚涉历经史,习崔浩之书,尺牍文章见称于世。弱冠,州主簿,刺史孙小委之书记。又太原王希彦,逸妻之侄,共相周恤,得以饶振。
高祖初,举秀才,对策上第,拜中书博士,转中书侍郎 ,迁尚书左丞,长兼给事黄门侍郎。祚清勤在公,夙夜匪懈,高祖甚知赏之。从高祖南征,及还,正黄门。车驾幸长安,行经渭桥,过郭淮庙,问祚曰:“是卿祖宗所承邪?”祚曰:“是臣七世伯祖。”高祖曰:“先贤后哲,顿在一门。”祚对曰:“昔臣先人以通儒英博,唯事魏文。微臣虚薄,遭奉明圣,自惟幸甚。”因敕以太牢祭淮庙,令祚自撰祭文。以赞迁洛之规,赐爵东光子。高祖曾幸华林园,因观故景阳山。祚曰:“山以仁静,水以智流,愿陛下修之。”高祖曰:“魏明以奢失于前,朕何为袭之于后?”祚曰:“高山仰止。”高祖曰:“得非景行之谓?”迁散骑常侍,仍领黄门。是时高祖锐意典礼,兼铨镜九流,又迁都草创,征讨不息,内外规略,号为多事。祚与黄门宋弁参谋帏幄,随其才用,各有委寄。祚承禀注疏,特成勤剧。尝以立冯昭仪,百官夕饮清徽后园,高祖举觞赐祚及崔光曰:“郭祚忧劳庶事,独不欺我;崔光温良博物,朝之儒秀。不劝此两人,当劝谁也?”其见知若此。
初,高祖以李彪为散骑常侍,祚因入见,高祖谓祚曰:“朕昨误授一人官。”祚对曰:“陛下圣镜照临,论才授职 ,进退可否,黜陟幽明,品物既彰,人伦有序。岂容圣诏一行而有差异?”高祖沉吟曰:“此自应有让。因让,朕欲别授一官。”须臾,彪有启云:“伯石辞卿,子产所恶。臣欲之已久,不敢辞让。”高祖叹谓祚曰:“卿之忠谏,李彪正辞,使朕迟回不能复决。”遂不换彪官也。乘舆南讨,祚以兼侍中从,拜尚书,进爵为伯。高祖崩,咸阳王禧等奏祚兼吏部尚书,寻除长兼吏部尚书、并州大中正。
世宗诏以奸吏逃刑,悬配远戍,若永避不出,兄弟代之。祚奏曰:“慎狱审刑,道焕先古;垂宪设禁 ,义纂惟今。是以先王沿物之情,为之轨法;故八刑备于昔典,奸律炳于来制,皆所以谋其始迹,访厥成罪,敦风厉俗,永资世范者也。伏惟旨义博远,理绝近情,既怀愚异,不容不述。诚以败法之原,起于奸吏,奸吏虽微,败法实甚。伏寻诏旨,信亦断其逋逃之路,为治之要,实在于斯。然法贵止奸,不在过酷,立制施禁,为可传之于后。若法猛而奸不息,禁过不可永传,将何以载之刑书,垂之百代?若以奸吏逃窜,徙其兄弟;罪人妻子,复应徙之。此则一人之罪,祸倾二室。愚谓罪人既逃,止徙妻子,走者之身,悬名永配,于眚不免,奸途自塞。”诏从之。
寻正吏部。祚持身洁清,重惜官位,至于铨授,假令得人,必徘徊久之 ,然后下笔。下笔即云:“此人便以贵矣。”由是事颇稽滞,当时每招怨讟。然所拔用者,皆量才称职,时又以此归之。
出为使持节、镇北将军、瀛州刺史。及太极殿成,祚朝于京师,转镇东将军、青州刺史。祚值岁不稔,阖境饥敝,矜伤爱下 ,多所赈恤,虽断决淹留,号为烦缓,然士女怀其德泽,于今思之。入为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并州大中正,迁尚书右仆射。时议定新令,诏祚与侍中、黄门参议刊正。故事,令、仆、中丞驺唱而入宫门,至于马道。及祚为仆射,以为非尽敬之宜,言于世宗,帝纳之。下诏:“御在太极,驺唱至止车门;御在朝堂,至司马门。”驺唱不入宫,自此始也。诏祚本官领太子少师。祚曾从世宗幸东宫,肃宗幼弱,祚怀一黄出奉肃宗。时应诏左右赵桃弓与御史中尉王显迭相脣齿,深为世宗所信,祚私事之。时人谤祚者,号为桃弓仆射、黄少师。
祚奏曰:“谨案前后考格虽班天下,如臣愚短,犹有未悟。今须定职人迁转由状,超越阶级者即须量折。景明初考格,五年者得一阶半。正始中 ,故尚书、中山王英奏考格,被旨:但可正满三周为限,不得计残年之勤。又去年中,以前二制不同,奏请裁决。旨云:‘黜陟之体,自依旧来恆断。’今未审从旧来之旨,为从景明之断,为从正始为限?景明考法:东西省文武闲官悉为三等,考同任事;而前尚书卢昶奏上第之人三年转半阶。今之考格,复分为九等,前后不同,参差无准。”诏曰:“考在上中者,得泛以前,有六年以上迁一阶,三年以上迁半阶,残年悉除。考在上下者,得泛以前,六年以上迁半阶,不满者除。其得泛以后,考在上下者,三年迁一阶。散官从卢昶所奏。”
祚又奏言:“考察令:公清独著,德绩超伦,而无负殿者为上上,一殿为上中,二殿为上下 ,累计八殿,品降至九。未审今诸曹府寺,凡考:在事公清,然才非独著;绩行称务,而德非超伦;干能粗可,而守平堪任;或人用小劣,处官济事,并全无负殿之徒为依何第?景明三年以来,至今十有一载,准限而判,三应升退。今既通考,未审为十年之中通其殿最,积以为第,随前后年断,各自除其善恶而为升降?且负注之章,数成殿为差,此条以寡愆为最,多戾为殿。未审取何行是寡愆?何坐为多戾?结累品次,复有几等?诸文案失衷,应杖十者为一负。罪依律次,过随负记。十年之中,三经肆眚,赦前之罪,不问轻重,皆蒙宥免。或为御史所弹,案验未周,遇赦复任者,未审记殿得除以不?”诏曰:“独者、超伦及才备、寡咎,皆谓文武兼上上之极言耳。自此以降,犹有八等,随才为次,令文已具。其积负累殿及守平得济,皆含在其中,何容别疑也?所云通考者,据总多年之言;至于黜陟之体,自依旧来年断,何足复请?其罚赎已决之殿,固非免限,遇赦免罪,惟记其殿,除之。”寻加散骑常侍。
时诏营明堂国学。祚奏曰:“今云罗西举,开纳岷蜀;戎旗东指,镇靖淮荆;汉沔之间,复须防捍。征兵发众,所在殷广 ,边郊多垒,烽驿未息,不可于师旅之际,兴板筑之功。且献岁云暨,东作将始,臣愚量谓宜待丰靖之年,因子来之力,可不时而就。”从之。世宗末年,每引祚入东宫,密受赏赉,多至百余万,杂以锦绣。又特赐以剑杖,恩宠甚深,迁左仆射。
先是,萧衍遣将康绚遏淮,将灌扬徐。祚表曰:“萧衍狂悖,擅断川渎,役苦民劳 ,危亡已兆。然古谚有之,‘敌不可纵”。夫以一酌之水,或为不测之渊;如不时灭,恐同原草。宜命一重将,率统军三十人,领羽林一万五千人,并科京东七州虎旅九万,长驱电迈,遄令扑讨。擒斩之勋,一如常制,贼资杂物,悉入军人。如此,则鲸鲵之首可不日而悬。诚知农桑之时,非发众之日,苟事理宜然,亦不得不尔。昔韦顾跋扈,殷后起昆吾之师;玁狁孔炽,周王兴六月之伐。臣职忝枢衡,献纳是主,心之所怀,宁敢自嘿。并宜敕扬州选一猛将,遣当州之兵令赴浮山,表里夹攻。”朝议从之。
出除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雍岐华三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太和以前,朝法尤峻,贵臣蹉跌,便致诛夷。李冲之用事也,钦祚识干 ,荐为左丞,又兼黄门。意便满足,每以孤门往经崔氏之祸,常虑危亡,苦自陈挹,辞色恳然,发于诚至。冲谓之曰:“人生有运,非可避也。但当明白当官,何所顾畏。”自是积二十余年,位秩隆重,而进趋之心更复不息。又以东宫师傅之资,列辞尚书,志在封侯、仪同之位,尚书令、任城王澄为之奏闻。及为征西、雍州,虽喜于外抚,尚以府号不优,心望加大,执政者颇怪之。于时,领军于忠恃宠骄恣;崔光之徒,曲躬承奉。祚心恶之,乃遣子太尉从事中郎景尚说高阳王雍,令出忠为州。忠闻而大怒,矫诏杀祚,时年六十七。
祚达于政事。凡所经履,咸为称职;每有断决,多为故事。名器既重,时望亦深,一朝非罪见害 ,远近莫不惋惜。灵太后临朝,遣使吊慰,追复伯爵。正光中,赠使持节、车骑将军、仪同三司、雍州刺史,谥文贞公。
初,高祖之置中正,从容谓祚曰:“并州中正,卿家故应推王琼也。”祚退谓僚友曰:“琼真伪今自未辨,我家何为减之?然主上直信李冲吹嘘之说耳。”祚死后三岁而于忠死 ,咸以祚为祟。
祚长子思恭,弱冠,州辟为主簿。早卒。思恭弟庆礼以第二子延伯继。
延伯,袭祖爵东光伯。武定中,骠骑大将军、将作大匠。齐受禅,爵例降。
思恭弟景尚,字思和。涉历书传,晓星历占候,言事颇验。初为彭城王中军府参军,迁员外郎、司徒主簿、太尉从事中郎。公强当世,善事权宠,世号之曰“郭尖”。肃宗时,迁辅国将军、中散大夫。转中书侍郎,未拜而卒,年五十一。
子季方,武定中,胶州骠骑府长流参军。
景尚弟庆礼,字叔,为祚所爱。著作佐郎、通直郎。卒,赠征虏将军、瀛州刺史。
子元贞,武定末,定州骠骑府长史。
张彝,字庆宾,清河东武城人。曾祖幸,慕容超东牟太守,后率户归国。世祖嘉之,赐爵平陆侯,拜平远将军、青州刺史。祖准之袭,又为东青州刺史。父灵真,早卒。
彝性公强,有风气,历览经史。高祖初,袭祖侯爵,与卢渊、李安民等结为亲友,往来朝会,常相追随。渊为主客令,安民与彝并为散令。彝少而豪放,出入殿庭,步眄高上,无所顾忌。文明太后雅尚恭谨,因会次见其如此,遂召集百僚督责之,令其修悔,而犹无悛改。善于督察,每东西驰使有所巡检,彝恆充其选。清慎严猛,所至人皆畏伏,俦类亦以此高之。迁主客令,例降侯为伯,转太中大夫,仍行主客曹事。寻为黄门。后从驾南征,母忧解任。彝居丧过礼,送葬自平城达家,千里徒步,不乘车马,颜貌毁瘠,当世称之。高祖幸冀州,遣使吊慰,诏以骁骑将军起之,还复本位。以参定迁都之勋,进爵为侯,转太常少卿,迁散骑常侍,兼侍中,持节巡察陕东、河南十二州,甚有声称。使还,以从征之勤,迁尚书。坐举元昭为兼郎中,黜为守尚书。世宗初,除正尚书、兼侍中,寻正侍中。世宗亲政,罢六辅,彝与兼尚书邢峦闻处分非常,出京奔走。为御史中尉甄琛所弹,云“非虎非兕,率彼旷野”,诏书切责之。
寻除安西将军、秦州刺史。彝务尚典式,考访故事。及临陇右,弥加讨习,于是出入直卫,方伯威仪,赫然可观。羌夏畏伏,惮其威整,一方肃静,号为良牧。其年冬,太极初就,彝与郭祚等俱以勤旧被征。及还州,进号抚军将军,彝表解州任,诏不许。彝敷政陇右,多所制立,宣布新风,革其旧俗,民庶爱仰之。为国造佛寺名曰兴皇,诸有罪咎者,随其轻重,谪为土木之功,无复鞭杖之罚。时陈留公主寡居,彝意愿尚主,主亦许之。仆射高肇亦望尚主,主意不可。肇怒,谮彝于世宗,称彝擅立刑法,劳役百姓。诏遣直后万贰兴驰驿检察。贰兴,肇所亲爱,必欲致彝深罪。彝清身奉法,求其愆过,遂无所得。见代还洛,犹停废数年,因得偏风,手脚不便。然志性不移,善自将摄,稍能朝拜。久之,除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
彝爱好知己,轻忽下流,非其意者,视之蔑尔。虽疹疾家庭,而志气弥高。上表曰:“臣闻元天高朗,尚假列星以助明;洞庭渊湛,犹藉众流以增大。莫不以孤照不诣其幽,独深未尽其广。先圣识其若此,必取物以自诫。故尧称则天,设谤木以晓未明;舜称尽善,悬谏鼓以规政阙。虞人献箴规之旨,盘盂著举动之铭,庶几见善而思齐,闻恶以自改。眷眷于悔往之衢,孜孜于不逮之路,用能声高百王,卓绝中古,经十氏而不渝,历二千以孤郁。伏惟太祖拨乱,奕代重光。世祖以不世之才,开荡函夏;显祖以温明之德,润沃九区。高祖大圣临朝,经营云始,未明求衣,日昃忘食,开翦荆棘,徙御神县,更新风轨,冠带朝流。海东杂种之渠,衡南异服之帅,沙西氈头之戎,漠北辫发之虏,重译纳贡,请吏称籓。积德懋于夏殷,富仁盛于周汉,泽教既周,武功亦匝。犹且发明诏,思求直士,信是苍生荐言之秋,祝史陈辞之日。况臣家自奉国八十余年,纡金锵玉,及臣四世。过以小才,藉廕出仕,学惭专门,武阙方略,早荷先帝眷仗之恩,末蒙陛下不遗之施。侍则出入两都,官历纳言常伯,忝牧秦籓,号兼安抚。实思碎首膏原,仰酬二朝之惠;轻尘碎石,远增嵩岱之高。辄私访旧书,窃观图史,其帝皇兴起之元,配天隆家之业,修造益民之奇,龙麟云凤之瑞,卑官爱物之仁,释网改祝之泽,前歌后舞之应,囹圄寂寥之美,可为辉风景行者,辄谨编丹青,以标睿范。至如太康好田,遇穷后迫祸;武乙逸禽,罹震雷暴酷;夏桀淫乱,南巢有非命之诛;殷纣昏酣,牧野有倒戈之陈;周厉逐兽,灭不旋踵;幽王遇惑,死亦相寻;暨于汉成失御,亡新篡夺;桓灵不纲,魏武迁鼎;晋惠暗弱,骨肉相屠。终使聪曜鸮视并州,勒虎狼据燕赵——如此之辈,罔不毕载。起元庖牺,终于晋末,凡十六代,百二十八帝,历三千二百七十年,杂事五百八十九,合成五卷,名曰《历帝图》,亦谤木、谏鼓、虞人、盘盂之类。脱蒙置御坐之侧,时复披览,冀或起予左右,上补未萌。伏愿陛下远惟宗庙之忧,近存黎民之念,取其贤君,弃其恶主,则微臣虽沉沦地下,无异乘云登天矣。”世宗善之。
彝又表曰:“窃惟皇王统天,必以穷幽为美;尽理作圣,亦假广采成明。故询于刍荛,著之周什,舆人献箴,流于夏典。不然,则美刺无以得彰,善恶有时不达。逮于两汉、魏、晋,虽道有隆污,而被绣传檄,未始阙也。及惠帝失御,中夏崩离,刘符专据秦西,燕赵独制关左,姚夏继起,五凉竞立,致使九服摇摇,民无定主,礼仪典制,此焉堙灭。暨大魏应历,拨乱登皇,翦彼鲸鲵,龛靖神县,数纪之间,天下宁一,传辉七帝,积圣如神。高祖迁鼎成周,永兹八百,偃武修文,宪章斯改,实所谓加五帝、登三王,民无德而名焉。犹且虑独见之不明,欲广访于得失,乃命四使,观察风谣。臣时忝常伯,充一使之列,遂得仗节挥金,宣恩东夏,周历于齐鲁之间,遍驰于梁宋之域。询采诗颂,研检狱情,实庶片言之不遗,美刺之俱显。而才轻任重,多不遂心。所采之诗,并始申目,而值銮舆南讨,问罪宛邓,臣复忝行军,枢机是务。及辇驾之返,膳御未和,续以大讳奄臻,四海崩慕,遂尔推迁,不及闻彻。未几,改牧秦蕃,违离阙下,继以谴疾相缠,宁丁八岁。常恐所采之诗永沦丘壑,是臣夙夜所怀,以为深忧者也。陛下垂日月之明,行云雨之施;察臣往罪之滥,矜臣贫病之切。既蒙崇以禄养,复得拜扫丘坟,明目友朋,无所负愧。且臣一二年来,所患不剧,寻省本书,粗有仿佛。凡有七卷,今写上呈,伏愿昭览,敕付有司。使魏代所采之诗,不堙于丘井,臣之愿也。”
肃宗初,侍中崔光表曰:“彝及李韶,朝列之中唯此二人出身官次本在臣右,器能干世,又并为多,近来参差,便成替后。计其阶途,虽应迁陟,然恐班秩犹未赐等。昔卫之公叔,引下同举;晋之士丐,推长伯游。古人所高,当时见许。敢缘斯义,乞降臣位一阶,授彼泛级,齐行圣庭,帖穆选叙。”诏加征西将军、冀州大中正。虽年向六十,加之风疾,而自强人事,孜孜无怠。公私法集,衣冠从事;延请道俗,修营斋讲;好善钦贤,爱奖人物。南北新旧,莫不多之。大起第宅,徽号华侈,颇侮其疏宗旧戚,不甚存纪,时有怨憾焉。荣宦之间,未能止足。屡表在秦州预有开援汉中之勋,希加赏报,积年不已,朝廷患之。
第二子仲瑀上封事,求铨别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由是众口喧喧,谤讟盈路,立榜大巷,克期会集,屠害其家。彝殊无畏避之意,父子安然。神龟二年二月,羽林虎贲几将千人,相率至尚书省诟骂,求其长子尚书郎始均,不获,以瓦石击打公门。上下畏惧,莫敢讨抑。遂便持火,虏掠道中薪蒿,以杖石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极意,唱呼嗷嗷,焚其屋宇。始均、仲瑀当时逾北垣而走。始均回救其父,拜伏群小,以请父命。羽林等就加殴击,生投之于烟火之中。及得尸骸,不复可识,唯以髻中小钗为验。仲瑀伤重走免。彝仅有余命,沙门寺与其比邻,舆致于寺。远近闻见,莫不惋骇。
彝临终,口占左右上启曰:“臣自奉国及孙六世,尸禄素餐,负恩唯靦,徒思竭智尽诚,终然靡效。臣第二息仲瑀所上之事,益治实多,既曰有益,宁容默尔。通呈有日,未简神听,岂图众忿,乃至于此。臣不能祸防未萌,虑绝殃兆,致令军众横嚣,攻焚臣宅。息始均、仲瑀等叩请流血,乞代臣死,始均即陷涂炭,仲瑀经宿方苏。臣年已六十,宿被荣遇,垂暮之秋,忽见此苦,顾瞻灾酷,古今无比。臣伤至重,残气假延,望景顾时,推漏就尽,顷刻待终,臣之命也,知复何言?若所上之书,少为益国,臣便是生以理全,死与义合,不负二帝于地下,臣无余恨矣!一归泉壤,长离紫庭,恋仰天颜,诚痛无已。不胜眷眷,力喘奉辞,伏愿二圣加御珍膳,覆露黔首,寿保南岳,德与日升。臣夙被刍豢,先后衔恩,欲报之期,昊天罔极,亡魂有知,不忘结草。”彝遂卒,时年五十九。官为收掩羽林凶强者八人斩之,不能穷诛群竖,即为大赦以安众心,有识者知国纪之将坠矣。丧还所焚宅,与始均东西分敛于小屋。仲瑀遂以创重避居荥阳,至五月,创得渐瘳,始奔父丧,诏赐布帛千匹。灵太后以其累朝大臣,特垂矜恻,数月犹追言泣下,谓诸侍臣曰:“吾为张彝饮食不御,乃至首发微有亏落。悲痛之苦,以至于此。”
初,彝曾祖幸,所招引河东民为州裁千余家,后相依合,至于罢入冀州,积三十年,析别有数万户。故高祖比校天下民户,最为大州。彝为黄门,每侍坐以为言,高祖谓之曰:“终当以卿为刺史,酬先世诚效。”彝追高祖往旨,累乞本州,朝议未许。彝亡后,灵太后云:“彝屡乞冀州,吾欲用之,有人违我此意。若从其请,或不至是,悔之无及。”乃赠使持节、卫将军、冀州刺史,谥文侯。
始均,字子衡,端洁好学,有文才。司徒行参军,迁著作佐郎。世宗以彝先朝勋旧,不幸疹废,特除始均长兼左民郎中,迁员外常侍,仍领郎。始均才干,有美于父,改陈寿《魏志》为编年之体,广益异闻,为三十卷。又著《冠带录》及诸赋数十篇,今并亡失。初,大乘贼起于冀瀛之间,遣都督元遥讨平之,多所杀戮,积尸数万。始均以郎中为行台,忿军士重以首级为功,乃令检集人首数千,一时焚爇,至于灰烬,用息侥幸,见者莫不伤心。及始均之死也,始末在于烟炭之间,有焦烂之痛,论者或亦推咎焉。赠乐陵太守,谥曰孝。
子暠,袭祖爵。武定中,开府主簿。齐受禅,爵例降。
暠弟晏之,武定中,仪同开府中兵参军。
仲瑀,司空祭酒、给事中。
子台,仪同开府参军事。
仲瑀弟珉,著作佐郎。
史臣曰:郭祚才干敏实,有世务之长,高祖经纶之始,独在勤劳之地,居官任事,动静称述。张彝风力謇謇,有王臣之气,衔命拥旄,风声犹在。并魏氏器能之臣乎?遭随有命,俱婴世祸,悲哉!始均才志未申,惜也。
列传第五十三 邢峦 李平
邢峦,字洪宾,河间鄚人也。五世祖嘏,石勒频征不至。嘏无子,峦高祖盖 ,自旁宗入后。盖孙颖,字宗敬,以才学知名。世祖时,与范阳卢玄、渤海高允等同时被征。后拜中书侍郎,假通直常侍、宁朔将军、平城子,衔命使于刘义隆。后以病还乡里。久之,世祖访颖于群臣曰:“往忆邢颖长者,有学义,宜侍讲东宫,今其人安在?”司徒崔浩对曰:“颖卧疾在家。”世祖遣太医驰驿就疗。卒,赠冠军将军、定州刺史,谥曰康。子修年,即峦父也,州主簿。
峦少而好学,负帙寻师,家贫厉节,遂博览书传。有文才干略,美须髯 ,姿貌甚伟。州郡表贡,拜中书博士,迁员外散骑侍郎,为高祖所知赏。兼员外散骑常侍,使于萧赜。还,拜通直郎,转中书侍郎,甚见顾遇,常参座席。高祖因行药至司空府南,见峦宅,遣使谓峦曰:“朝行药至此,见卿宅乃住,东望德馆,情有依然。”峦对曰:“陛下移构中京,方建无穷之业,臣意在与魏升降,宁容不务永年之宅。”高祖谓司空穆亮、仆射李冲曰:“峦之此言,其意不小。”有司奏策秀、孝,诏曰:“秀、孝殊问,经权异策。邢峦才清,可令策秀。”后兼黄门郎。
从征汉北,峦在新野,后至。高祖曰:“伯玉天迷其心,鬼惑其虑;守危邦,固逆主 ,乃至如此。”峦曰:“新野既摧,众城悉溃,唯有伯玉,不识危机,平殄之辰,事在旦夕。”高祖曰:“至此以来,虽未擒灭,城隍已崩,想在不远。所以缓攻者,正待中书为露布耳。”寻除正黄门、兼御史中尉、瀛州大中正,迁散骑常侍、兼尚书。
世宗初,峦奏曰:“臣闻昔者明王之以德治天下,莫不重粟帛,轻金宝。然粟帛安国育民之方,金玉是虚华损德之物。故先皇深观古今 ,去诸奢侈。服御尚质,不贵雕镂;所珍在素,不务奇绮。至乃以纸绢为帐扆,铜铁为辔勒。训朝廷以节俭,示百姓以忧务,日夜孜孜,小大必慎。轻贱珠玑,示其无设,府藏之金,裁给而已,更不买积以费国资。逮景明之初,承升平之业,四疆清晏,远迩来同,于是蕃贡继路,商贾交入,诸所献贸,倍多于常。虽加以节约,犹岁损万计,珍货常有余,国用恆不足。若不裁其分限,便恐无以支岁。自今非为要须者,请皆不受。”世宗从之。寻正尚书,常侍如故。
萧衍梁秦二州行事夏侯道迁以汉中内附,诏加峦使持节、都督征梁汉诸军事、假镇西将军,进退征摄,得以便宜从事。峦至汉中,白马以西犹未归顺 ,峦遣宁远将军杨举、统军杨众爱、氾洪雅等领卒六千讨之。军锋所临,贼皆款附,唯补谷戍主何法静据城拒守。举等进师讨之,法静奔溃,乘胜追奔至关城之下,萧衍龙骧将军关城流杂疑 李侍叔逆以城降。萧衍辅国将军任僧幼等三十余将,率南安、广长、东洛、大寒、武始、除口、平溪、桶谷诸郡之民七千余户,相继而至。萧衍平西将军李天赐、晋寿太守王景胤等拥众七千,屯据石亭。统军韩多宝等率众击之,破天赐前军赵者,擒斩一千三百。遣统军李义珍讨晋寿,景胤宵遁,遂平之。诏曰:“峦至彼,须有板官,以怀初附。高下品第,可依征义阳都督之格也。”拜峦使持节、安西将军、梁秦二州刺史。
萧衍巴西太守庞景民恃远不降,峦遣巴州刺史严玄思往攻之,斩景民,巴西悉平。萧衍遣其冠军将军孔陵等率众二万,屯据深坑 ,冠军将军曾方达固南安,冠军将军任僧褒、辅国将军李畎戍石同。峦统军王足所在击破之,枭衍辅国将军乐保明、宁朔将军李伯度、龙骧将军李思贤,贼遂保回车栅。足又进击衍辅国将军范峻,自余斩获殆将万数。孔陵等收集遗众,奔保梓潼,足又破之,斩衍辅国将军符伯度,其杀伤投溺者万有余人。开地定民,东西七百,南北千里,获郡十四、二部护军及诸县戍,遂逼涪城。峦表曰:
扬州、成都相去万里,陆途既绝,唯资水路。萧衍兄子渊藻,去年四月十三日发扬州,今岁四月四日至蜀。水军西上 ,非周年不达,外无军援,一可图也。益州顷经刘季连反叛,邓元起攻围,资储散尽,仓库空竭,今犹未复。兼民人丧胆,无复固守之意,二可图也。萧渊藻是裙屐少年,未洽治务,及至益州,便戮邓元超、曹亮宗,临戎斩将,则是驾驭失方。范国惠津渠退败,锁执在狱。今之所任,并非宿将重名,皆是左右少年而已。既不厌民望,多行残暴,民心离解,三可图也。蜀之所恃唯剑阁,今既克南安,已夺其险,据彼界内,三分已一。从南安向涪,方轨任意,前军累破,后众丧魂,四可图也。昔刘禅据一国之地,姜维为佐,邓艾既出绵竹,彼即投降。及苻坚之世,杨安、朱彤三月取汉中,四月至涪城,兵未及州,仲孙逃命。桓温西征,不旬月而平。蜀地昔来恆多不守。况渊藻是萧衍兄子,骨肉至亲,若其逃亡,当无死理。脱军克涪城,渊藻复何宜城中坐而受困?若其出斗,庸蜀之卒唯便刀槊,弓箭至少,假有遥射,弗至伤人,五可图也。
臣闻乘机而动,武之善经;攻昧侮亡,《春秋》明义。未有舍干戚而康时,不征伐而混一。伏惟陛下,纂武文之业 ,当必世之期;跨中州之饶,兼甲兵之盛;清荡天区,在于今矣。是以践极之初,寿春驰款;先岁命将,义阳克辟。淮外谧以风清,荆沔于焉肃晏。方欲偃甲息兵,候机而动,而天赞休明,时来斯速,虽欲靖戎,理不获已。至使道迁归诚,汉境伫拔。臣以不才,属当戎寄,内省文吏,不以军谋自许,指临汉中,惟规保疆守界。事属艰途,东西寇窃,上凭国威,下仗将士,边帅用命,频有薄捷。藉势乘威,经度大剑,既克南安,据彼要险。前军长迈,已至梓潼,新化之民,翻然怀惠。瞻望涪益,旦夕可屠。正以兵少粮匮,未宜前出。为尔稽缓,惧失民心,则更为寇。今若不取,后图便难,辄率愚管,庶几殄克,如其无功,分受宪坐。且益州殷实,户余十万,比寿春、义阳三倍非匹,可乘可利,实在于兹。若朝廷志存保民,未欲经略,臣之在此,便为无事,乞归侍养,微展乌鸟。
诏曰:“若贼敢窥觎,观机翦扑;如其无也,则安民保境,以悦边心。子蜀之举,更听后敕。方将席卷岷蜀 ,电扫西南,何得辞以恋亲,中途告退!宜勖令图,务申高略。”峦又表曰:
昔邓艾、钟会率十八万众,倾中国资给,裁得平蜀。所以然者,斗实力故也。况臣才绝古人,智勇又阙 ,复何宜请二万之众而希平蜀?所以敢者,正以据得要险,士民慕义,此往则易,彼来则难,任力而行,理有可克。今王足前进,已逼涪城;脱得涪城,则益州便是成擒之物,但得之有早晚耳。且梓潼已附,民户数万,朝廷岂得不守之也?若守也,直保境之兵则已一万,臣今请二万五千,所增无几。又剑阁天险,古来所称,张载《铭》云:“世乱则逆,世清斯顺。”此之一言,良可惜矣。臣诚知征戎危事,不易可为,自军度剑阁以来,鬓发中白,忧虑战惧,宁可一日为心。所以勉强者,既得此地而自退不守,恐辜先皇之恩遇,负陛下之爵禄,是以孜孜,频有陈请。且臣之意算,正欲先图涪城,以渐而进。若克涪城,便是中分益州之地,断水陆之冲。彼外无援军,孤城自守,复何能持久哉!臣今欲使军军相次,声势连接,先作万全之计,然后图彼,得之则大克,不得则自全。
又巴西、南郑相离一千四百,去州迢递,恆多生动。昔在南之日,以其统绾势难,故增立巴州 ,镇静夷獠,梁州藉利,因而表罢。彼土民望,严、蒲、何、杨,非唯五三;族落虽在山居,而多有豪右。文学笺启,往往可观;冠带风流,亦为不少。但以去州既远,不能仕进;至于州纲,无由厕迹。巴境民豪,便是无梁州之分,是以郁怏,多生动静。比建议之始,严玄思自号巴州刺史,克城以来,仍使行事。巴西广袤一千,户余四万,若彼立州,镇摄华獠,则大帖民情。从垫江已还,不复劳征,自为国有。
世宗不从。又王足于涪城辄还,遂不定蜀。
峦既克巴西,遣军主李仲迁守之。仲迁得萧衍将张法养女,有美色,甚惑之。散费兵储,专心酒色,公事谘承,无能见者。峦忿之切齿,仲迁惧,谋叛,城人斩其首,以城降衍将谯希远,巴西遂没。武兴氐杨集起等反叛,峦遣统军傅竖眼讨平之,语在《竖眼传》。峦之初至汉中,从容风雅,接豪右以礼,抚细民以惠。岁余之后,颇因百姓去就,诛灭齐民,藉为奴婢者二百余口,兼商贩聚敛,清论鄙之。征授度支尚书。
时萧衍遣兵侵轶徐兗,缘边镇戍,相继陷没。朝廷忧之,乃以峦为使持节、都督东讨诸军事、安东将军,尚书如故。世宗劳遣峦于东堂曰:“萧衍寇边,旬朔滋甚,诸军舛互,规致连戍陷没,宋鲁之民尤罹汤炭。诚知将军旋京未久,膝下难违,然东南之寄,非将军莫可。将军其勉建殊绩,以称朕怀,自古忠臣亦非无孝也。”峦对曰:“贼虽送死连城,犬羊众盛,然逆顺理殊,灭当无远。况臣仗陛下之神算,奉律以摧之,平殄之期可指辰而待。愿陛下勿以东南为虑。”世宗曰:“汉祖有云‘金吾击郾,吾无忧矣’。今将军董戎,朕何虑哉。”
先是,萧衍辅国将军萧及先率众二万,寇陷固城;冠军将军鲁显文、骁骑将军相文玉等率众一万,屯于孤山;衍将角念等率众一万,扰乱龟蒙,土民从逆,十室而五。峦遣统军樊鲁讨文玉,别将元恆攻固城,统军毕祖朽讨角念。樊鲁大破文玉等,追奔八十余里,斩首四千余级。元恆又破固城,毕祖朽复破念等,兗州悉平。峦破贼将蓝怀恭于睢口,进围宿豫。而怀恭等复于淮南造城,规断水陆之路。峦身率诸军,自水南而进,遣平南将军杨大眼从北逼之,统军刘思祖等夹水造筏,烧其船舫。众军齐进,拔栅填堑,登其城。火起中流,四面俱击,仍陷贼城,俘斩数万。在陈别斩怀恭,擒其列侯、列将、直阁、直后三十余人,俘斩一万。宿豫既平,萧昞亦于淮阳退走,二戍获米四十余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