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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常清,蒲州猗氏人。外祖教之读书,多所该究。然孤贫,年过三十,未有名。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以高仙芝为都知兵马使。尝出军,奏傔从三十馀人,衣褷鲜明,常清慨然投牒请豫。常清素瘠,又脚跛,仙芝陋其貌,不纳。明日复至,仙芝谢曰:“傔已足,何庸复来?”常清怒曰:“我慕公义,愿事鞭靮,故无媒自前,公何见拒深乎?以貌取士,恐失之子羽。公其念之。”仙芝犹未纳,乃日候门下,仙芝不得已,窜名傔中。
会达奚诸部叛,自黑山西趣碎叶,有诏邀击。灵察使仙芝以二千骑追蹑。达奚行远,人马疲,禽馘略尽。常清于幕下潜作捷布,具记井泉次舍、克贼形势谋略,条最明审。仙芝取读之,皆意所欲出,乃大骇,即用之。军还,灵察迎劳,仙芝已去奴袜带刀,而判官刘眺、独孤峻争问:“向捷布谁作者?公幕下安得此人?”答曰:“吾傔封常清也。”眺等惊,进揖常清坐,与语,异之,遂知名。以功授叠州戍主,仍为判官。仙芝破小勃律,代灵察为安西节度使,常清以从战有劳,擢庆王府录事参军事,为节度判官。仙芝征讨,常知后务。常清才而果,胸无疑事。仙芝委家事于郎将郑德诠,其乳母子也,威动军中。常清尝自外还,诸将前谒。德诠见常清始贵,易之,走马突常清驺士去。常清命左右引德诠至廷中,门辄闭,因离席曰:“吾起细微,中丞公过听,以主留事,郎将安得无礼?”因叱曰:“须暂假郎将死,以肃吾军。”因杖死,以面仆地曳出之。仙芝妻及乳母哭门外救请,不能得,遽以状白仙芝,仙芝惊,及见常清,惮其公,不敢让。常清亦不谢。会大将有罪,又杀二人,军中莫不股栗。仙芝节度河西,复请为判官。久之,擢安西副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未几,改北庭都护,持节伊西节度使。常清性勤俭,耐劳苦,出军乘骡,私厩裁二马,赏罚分明。
天宝末入朝,而安禄山反,帝引见,问何策以讨贼。常清见帝忧,因大言曰:“天下太平久,人不知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驰至东京,悉府库募骁勇,挑马箠度河,计日取逆胡首以献阙下。”天子壮之。明日,以常清为范阳节度副大使,乘驿赴东京。常清募兵得六万人,然皆市井庸保,乃部分旗帜,断河阳桥以守。贼移书平原,令太守颜真卿以兵七千防河。真卿驰使司兵参军事李平入奏。常清取平表发视,即倚帐作书遗真卿,劝坚守,且传购禄山檄数十函与之,真卿得,以分晓诸郡。禄山度河,陷荥阳,入罂子谷,先驱至葵园。常清使骁骑拒之,杀拓羯数十百人。贼大军至,常清不能御,退入上东门,战不利。贼鼓而进,劫官吏。再战于都亭驿,又不胜,引兵守宣仁门,复败。乃自提象门出,伐大木塞道以殿,至谷水,西奔陕。语高仙芝曰:“贼锐甚,难与争锋。潼关无兵,一夫奔突则京师危,不如急守潼关。”仙芝从之。
败书闻,帝削常清官,使白衣隶仙芝军效力。仙芝使衣黑衣监左右部军。及边令诚以诏书至,示之,常清曰:“吾所以不死者,恐污国家节,受戮贼手。今死乃甘心。”
始,常清败,径入关,欲见上陈讨贼事。至渭南,有诏赴潼关。常清忧惧,为表以谢,且言:“自东京陷,三遣使表论成败,不得对。”又言:“臣死后,望陛下无轻此贼,则社稷安。”至是临刑,以表授令诚而死。人多哀之。
赞曰:禄山裒百斗骁虏,乘天下忘战,主德耄勤,故提戈内噪,人情崩溃。常清乃驱市人数万以婴贼锋,一战不胜,即夺爵土。欲入关见天子论成败事,使者三辈上书,皆不报,回斩于军。仙芝弃陕守关,遏贼西势,以丧地被诛。玄宗虽为左右蒙瞽,然荒夺其明亦甚矣。卒使叛将得借口,执翰以降贼。呜呼,非天熟其恶,使乱四海,举黔首而残之邪!彼二将奚诛焉?
列传第六十一 李光弼
李光弼,营州柳城人。父楷洛,本契丹酋长,武后时入朝,累官左羽林大将军 ,封蓟郡公。吐蕃寇河源,楷洛率精兵击走之。初行,谓人曰:“贼平,吾不归矣。”师还,卒于道,赠营州都督,谥曰忠烈。光弼严毅沉果,有大略,幼不嬉弄,善骑射。起家左卫亲府左郎将,累迁左清道率,兼安北都护,补河西王忠嗣府兵马使,充赤水军使。忠嗣遇之厚,虽宿将莫能比。尝曰:“它日得我兵者,光弼也。”俄袭父封。以破吐蕃、吐谷浑功,进云麾将军。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表为副,知留后事,爱其材,欲以子妻之,光弼引疾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异其操,表还长安。
安禄山反,郭子仪荐其能,诏摄御史大夫,持节河东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兼云中太守。寻加魏郡太守、河北采访使。光弼以朔方兵五千出土门,东救常山,次真定,常山团结子弟执贼将安思义降。自颜杲卿死,郡为战区,露胔蔽野,光弼酹而哭之,出为贼幽闭者,厚恤其家。时贼将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攻饶阳,光弼得思义,不杀,问其计,答曰:“今军行疲劳,逢敌不可支,不如按军入守,料胜而出。虏兵焱锐,弗能持重,图之万全。”光弼曰:“善。”据城待。明日,思明兵二万傅堞,光弼兵不得出,乃以劲弩五百射之,贼退,徙阵稍北。光弼出其南,夹滹沱而军。思明虽数困,然恃近救,解鞍休士。是日,饶阳贼五千至九门,光弼谍知之,提轻兵,敛旗鼓,伺贼方饭,袭杀之且尽。思明惧,引去,以奇兵断饟道。马食荐藉,光弼命将取刍行唐,贼钞击之,兵负户战,贼不能夺。会郭子仪收云中,诏悉众出井陉,与光弼合击贼九门西,思明大败,挺身走赵郡,立节中流矢死,希德走钜鹿。收稿城等十县,遂攻赵。诏加光弼范阳大都督府长史、范阳节度使。思明繇鼓城入博陵,杀官吏。景城、河间、信都、清河、平原、博平六郡结营自守,以附光弼。光弼急攻赵,一日拔之。士多卤掠,光弼坐谯门,收所获,悉归之民,城中大悦。进围博陵,未下。与子仪合击思明于嘉山,大破之。光弼以范阳本贼巢窟,当先取之,揠贼根本。会潼关失守,乃拔军入井陉。
肃宗即位,诏以兵赴灵武,更授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节度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间兵五千入太原。前此,节度使王承业政弛谬,侍御史崔众主兵太原,每侮狎承业,光弼素不平。及是,诏众以兵付光弼。众素狂易,见光弼长揖,不即付兵,光弼怒,收系之。会使者至,拜众御史中丞。光弼曰:“众有罪,已前系,今但斩侍御史。若使者宣诏,亦斩中丞。”使者内诏不敢出,乃斩众以徇,威震三军。
至德二载,思明、希德率高秀岩、牛廷玠将兵十万攻光弼。时锐兵悉赴朔方,而麾下卒不满万,众议培城以守,光弼曰:“城环四十里,贼至治之,徒疲吾人。”乃彻民屋为摞石车,车二百人挽之,石所及辄数十人死,贼伤十二。思明为飞楼,障以木幔,筑土山临城,光弼遣穴地颓之。思明宴城下,倡优居台上靳指天子,光弼遣人隧地禽取之。思明大骇,徙牙帐远去,军中皆视地后行。又潜沟营地,将沈其军,乃阳约降。至期,以甲士守陴,遣裨校出,若送款者,思明大悦。俄而贼数千没于堑,城上鼓噪,突骑出乘之,俘斩万计。思明畏败,乃去,留希德攻太原。光弼出敢死士搏贼,斩首七万级,希德委资粮遁走。初,贼至,光弼设公幄城隅以止息,经府门不顾。围解,阅三昔乃归私寝。收清夷、横野等军。贼别将攻好畤,破大横关,光弼追败之。加检校司徒,寻迁司空,封郑国公,食实户八百。
乾元元年,入朝,诏朝官四品以上郊谒,进兼侍中。与九节度围安庆绪于相州,大战鄴西,败之。光弼与诸将议:“思明勒兵魏州,欲以怠我,不如起军逼之。彼惩嘉山之败,不敢轻出,则庆绪可禽。”观军容使鱼朝恩固谓不可。既而思明来援,光弼拒贼,战尤力,杀略大当。会诸将惊溃,各引归,所在剽掠,独光弼整众还太原。帝贷诸将罪,以光弼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知诸道节度行营事。又代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未几,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东都,夜入其军,且谓贼方窥洛,当扼虎牢,帅师东出河上。檄召兵马使张用济,用济惮光弼严,教诸将逗留其兵。用济单骑入谒,光弼斩之,以辛京杲代。复追都将仆固怀恩,怀恩惧,先期至。会滑汴节度使许叔冀战不利,降贼,思明乘胜西向。光弼敦阵徐行,趋东京,谓留守韦陟曰:“贼新胜,难与争锋,欲诎之以计。然洛无见粮,危偪难守,公计安出?”陟曰:“益陕兵,公保潼关,可以持久。”光弼曰:“两军相敌,尺寸地必争。今委五百里而守关,贼得地,势益张。不如移军河阳,北阻泽、潞,胜则出,败则守,表里相应,贼不得西,此猿臂势也。夫辨朝廷之礼,我不如公;论军旅胜负,公不如我。”陟不能答。判官韦损曰:“东都乃帝宅,公当守之。”光弼曰:“汜水、崿岭尽为贼蹊,子能尽守乎?”遂檄河南纵官吏避贼,闬无留人,督军取战守备。
思明至偃师,光弼悉军趋河阳,身以五百骑殿。贼游骑至石桥,诸将曰:“并城而北乎?当石桥进乎?”光弼曰:“当石桥进。”夜甲,士持炬徐引,部曲重坚,贼不敢逼。已入三城,众二万,军才十日粮,与卒伍均少弃甘。贼惮光弼,未敢犯宫阙,顿白马祠,治堑沟,筑月城以守。贼攻光弼,与战中氵单西,破逆党,斩千级,溺死者甚众,生执五千人。初,光弼谓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何若?”曰:“弃之。”抱玉许诺。即绐贼曰:“吾粮尽,明日当降。”贼喜,敛兵待期。抱玉已缮完,即请战。贼忿欺,急攻之。抱玉出奇兵夹击,俘获过当,贼帅周挚引却。光弼自将治中氵单,树壁掘堑。挚舍南城攻中氵单,光弼遣荔非元礼战羊马,贼大溃。挚收兵复振,与安太清合众三万攻北城。光弼敛军入,登陴望曰:“彼军虽锐,然方阵而嚣,不足虞也,日中当破。”乃出战,及期未决,召诸将曰:“彼强而可破者,乱也。今以乱击乱,宜无功。”因问:“贼阵何所最坚?”曰:“西北隅。”召郝廷玉曰:“为我以麾下破之。”曰:“廷玉所将步卒,请骑五百。”与之三百。复问其次,曰:“东南隅。”召论惟贞,辞曰:“蕃将也,不知步战,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乃出赐马四十,分给廷玉等。光弼执大旗曰:“望吾旗,麾若缓,可观便宜。若三麾至地,诸军毕入,生死以之,退者斩!”既而冯堞望廷玉军不能前,趣左右取其首来。廷玉曰:“马中矢,非却也。”乃命易佗马。有裨将援矛刺贼,洞马腹,中数人,又有迎贼不战而却者,光弼召援矛者赐绢五百匹,不战者斩。光弼麾旗三,诸军争奋,贼众奔败,斩首万馀级,俘八千馀人,马二千,军资器械以亿计,禽周挚、徐璜玉、李秦授,惟太清挺身走。思明未知,犹攻南城,光弼驱所俘示之,思明大惧,筑垒以拒官军。始,光弼将战,内刀于靴,曰:“战,危事。吾位三公,不可辱于贼。万有一不捷,当自刎以谢天子。”及是,西向拜舞,三军感动。太清袭怀州,守之。
上元元年,加太尉、中书令。进围怀州,思明来救,光弼再逐北。思明见兵河清,声度河绝饷路。光弼壁野水度,既夕还军,留牙将雍希颢守,曰:“贼将高晖、李日越,万人敌也,贼必使劫我。尔留此,贼至勿与战,若降,与偕来。”左右窃怪语无伦。是日,思明果召日越曰:“光弼野次,尔以铁骑五百夜取之,不然,无归!”日越至垒,使人问曰:“太尉在乎?”曰:“去矣。”“兵几何?”曰:“千人。”“将为谁?”曰:“雍希颢。”日越谓其下曰:“我受命云何,今顾获希颢,归不免死。”遂请降。希颢与俱至,光弼厚待之,表授特进,兼金吾大将军。高晖闻,亦降。或问:“公降二将何易也?”光弼曰:“思明再败,恨不得野战,闻我野次,彼固易之,命将来袭,必许以死。希颢无名,不足以为功。日越惧死,不降何待?高晖材出日越之右,降者见遇,贰者得不思奋乎?”诸军决丹水灌怀州,未下。光弼令廷玉由地道入,得其军号,登陴大呼,王师乘城,禽太清、杨希仲,送之京师,献俘太庙。进食实户一千五百。
思明使谍宣言贼将士皆北人,讴吟思归。朝恩信然,屡上贼可灭状。诏谕光弼,光弼固言贼方锐,未可轻动。仆固怀恩媢光弼功,阴佐朝恩陈扫除计。使者来督战,光弼不得已,令李抱玉守河阳,出师次北邙。光弼使傅山阵,怀恩曰:“我用骑,今迫险,非便地,请阵诸原。”光弼曰:“有险,可以胜,可以败;阵于原,败斯歼矣。且贼致死于我,不如阻险。”怀恩不从。贼据高原,以长戟七百,壮士执刀随之,委物伪遁。怀恩军争剽获,伏兵发,官军大溃。怀州复陷,光弼度河保闻喜,抱玉以兵寡,弃河阳。光弼请罪,帝以怀恩违令覆军,优诏召光弼入朝。恳让太尉,更拜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河中尹、晋绛等州节度使。未几,复拜太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知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五道节度行营事,镇泗州。帝为赋诗以饯。
朝义乘邙山之捷,进略申、光等十三州,光弼舆疾就道,监军使以兵少,请保扬州。光弼曰:“朝廷以安危寄我,贼安知吾众寡?若出不意,当自溃。”遂疾驱入徐州。时朝义围李岑于宋州,使田神功击走之。初,神功平刘展,逗留淮南,尚衡、殷仲卿相攻兗、郓间,来瑱擅襄阳,及光弼至屯,朝义走,神功还河南,瑱、衡、仲卿踵入朝,其为诸将惮服类此。宝应元年,进封临淮郡王。光弼收许州,斩贼赢千级,缚伪将二十二人。朝义分兵攻宋州,光弼破走之。浙东贼袁晁反台州,建元宝胜,以建丑为正月,残剽州县。光弼遣麾下破其众于衢州。广德元年,遂禽晁,浙东平。诏增实封户二千,与一子三品阶,赐铁券,名藏太庙,图形凌烟阁。
相州、北邙之败,朝恩羞其策缪,故深忌光弼切骨,而程元振尤疾之。二人用事,日谋有以中伤者。及来瑱为元振谗死,光弼愈恐。吐蕃寇京师,代宗诏入援,光弼畏祸,迁延不敢行。及帝幸陕,犹倚以为重,数存问其母,以解嫌疑。帝还长安,因拜东都留守,察其去就。光弼以久须诏书不至,归徐州收租赋为解。帝令郭子仪自河中辇其母还京。二年,光弼疾笃,奉表上前后所赐实封,诏不许。将吏问后事,答曰:“吾淹军中,不得就养,为不孝子,尚何言哉!”取所余绢布分遗部将。薨,年五十七。部将即以其布遂为光弼行丧,号哭相问。帝遣使吊恤其母,赠太保,谥曰武穆,诏百官送葬延平门外。
光弼用兵,谋定而后战,能以少覆众。治师训整,天下服其威名,军中指顾,诸将不敢仰视。初,与郭子仪齐名,世称“李郭”,而战功推为中兴第一。其代子仪朔方也,营垒、士卒、麾帜无所更,而光弼一号令之,气色乃益精明云。
子汇,有志操,廉介自将。从贾耽为裨将,奏兼御史大夫。元和初,分徐州苻离为宿州,光弼有遗爱,擢汇为刺史。后迁泾原节度使,罢军中杂徭,出奉钱赎将士质卖子,还其家。卒,赠工部尚书。光弼弟光进,字太应。初为房琯裨将,将北军战陈涛斜,兵败,奔行在,肃宗宥之。代宗即位,拜检校太子太保,封凉国公。吐蕃入寇,至便桥,郭子仪为副元帅,光进及郭英乂佐之。自至德后与李辅国并掌禁兵,委以心膂。光弼被谮,出为渭北、邠宁节度使。永泰初,封武威郡王。累迁太子太保,卒。母李,有须数十,长五寸许,封韩国太夫人,二子节制皆一品。死葬长安南原,将相奠祭凡四十四幄,时以为荣。
光弼所部将李怀光、仆固怀恩、田神功、李抱玉、董秦、哥舒曜、韩游环、浑释之、辛京杲自有传。若荔非元礼、郝廷玉、李国臣、白孝德、张伯仪、白元光、陈利贞、侯仲庄、柏良器,皆章章可称列者,附次左方。
荔非元礼起裨将,累兼御史中丞。光弼守河阳,周挚攻北城,光弼方壁中氵单,挚闻,并兵从光弼。光弼使元礼守羊马城,植小旗城东北隅,望挚军。挚恃众,直逼城,以车千乘载木鹅橦车,麾兵填堑,八道并进。光弼谕元礼曰:“中丞视贼过兵不顾,何也?”报曰:“公欲守邪?战欤?”光弼曰:“战。”曰:“方战,贼为我实堑,复何怪?”光弼曰:“吾虑不及此,公勉之。”元礼遂出战,挚军小却。元礼以敌坚,未可以驰,还军示弱,怠其意。光弼怒,使召元礼,欲按军法。答曰:“方战,不及往,请破贼以见。”因休栅中,良久,顾麾下曰:“向公来召,殆欲斩我。斗死有名,无庸受戮。”乃下马持刀,瞋目直前,锐士堵而进,左右奋击,一当数人,斩贼数百首,挚遁去。以功累迁骠骑大将军、怀州刺史,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上元二年,光弼进收洛阳,军败,元礼徙军翼成,为麾下所害。
郝廷玉骁勇善格斗,为光弼爱将。及保河阳,禽徐璜玉,功为多。累封安边郡王,授神策将军。吐蕃犯京畿,与马璘屯中渭桥。它日,鱼朝恩闻其善布阵,请观之。廷玉申号令,鸣鼓角,部伍坐作进退若一。朝恩叹曰:“吾处兵间久,今始识训练法。”廷玉恻然曰:“此临淮王遗法也。王善御军,赏当功,罚适过,每校旗,不如令者辄斩。由是人皆自效,而赴蹈驰突,心破胆裂。自临淮殁,无复校旗事,此安足赏哉?”累为秦州刺史。卒,赠工部尚书。
李国臣,河西人,本姓安。力能抉关,以折冲从收鱼海五城,迁中郎将。后为朔方将,积劳擢云麾大将军,赐姓李。从光弼守河阳,累封临川郡王。大历八年,为盐州刺史。吐蕃败浑瑊于黄菩原,将略汧、陇,国臣谓人曰:“虏乘胜,必扰京师,我趋秦原,彼当反顾。”乃引兵登安乐山,鸣鼓而西,日行三十里。吐蕃闻之,自百里城回军,逾险,瑊因击败之。卒,赠扬州大都督。
白孝德,安西人,事光弼为偏裨。史思明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以骑五十挑战,加右足马鬣上,嫚骂光弼。光弼登城顾诸将曰:“孰能取是贼?”仆固怀恩请行,光弼曰:“是非大将所宜。”左右以孝德对。召问所须几兵,对曰:“愿出五十骑,见可而进,大军鼓噪以张吾气,足矣。”光弼抚其背遣之。孝德拥二矛,策马绝河,半济,怀恩贺曰:“事克矣。其揽辔便辟,可万全者。”龙仙见,易之,不为动。将至,若引避然,孝德振手止之曰:“侍中使致辞,无它。”与语须之,瞋目曰:“贼识我乎?我,白孝德也。”龙仙骂之,乃跃马前搏,城上因大噪,五十骑继进,龙仙环堤走,追斩其首以还。后累功至北庭行营节度使,徙邠宁。仆固怀恩引吐蕃兵入寇,孝德击败之。永泰初,吐蕃、回纥围泾阳,郭子仪说回纥约盟,吐蕃退走,子仪使浑瑊以兵五千出奉天,命孝德应之,大战赤沙烽,斩获甚众。累封昌化郡王,历太子少傅。建中元年卒,赠太保。
张伯仪,魏州人,以战功隶光弼军。浙贼袁晁反,使伯仪讨平之,功第一,擢睦州刺史。后为江陵节度使。朴厚不知书,然推诚遇人,军中畏肃,民亦便之。李希烈反,诏与贾耽、张献甫收安州。战不利,伯仪中流矢,师却,失所持节。贼追及,奋刀以御之,两刃相向不得下,会救至,免。至汉水,拿野人船以达沔州。溃兵至江陵,哭于廷,伯仪妻劳勉,出其家帛给之,乃定。伯仪收散卒还。久之,除右龙武统军。卒,赠扬州大都督。既请谥,博士李吉甫议以“中兴三十年而兵未戢者,将帅养寇籓身也。若以亡败为戒,则总干戈者必图万全,而不决战。若伯仪虽败,而其忠可录。”遂谥曰恭。
白元光,字元光,其先突厥人。父道生,历宁、朔州刺史。元光初隶本军,补节度先锋。安禄山反,诏徙朔方兵东讨,元光领所部结义营,长驱从光弼出土门。累迁太子詹事,封南阳郡王,为两都游弈使。
长安平,率兵清宫,进击馀寇,身被数创,肃宗躬为傅药。转卫尉卿,兼朔方先锋。史思明攻河阳,光弼召主骑军。其后历灵武留后、定远城使。贞元二年卒,赠越州都督。
陈利贞,幽州范阳人。初为平卢将,安禄山乱,从光弼军河南。张巡被围睢阳也,光弼遣郝廷玉及利贞救之,轻骑出入,廷玉称为胜己,以子妻之。及归,荐于光弼,自行间累迁检校太子宾客,封静戎郡王。李希烈叛,诏哥舒曜东讨,利贞为前锋,次郏城。贼众大集,利贞出奇兵五百,横捣其右,贼锋诎,数月不敢前。及希烈攻曜襄城,利贞登陴捍守,七十日未尝栉沐,非议事不下城。硃泚反,利贞及张廷芝所统士皆幽、蓟、河、陇人,故与廷芝合谋应泚,而利贞麾下亦从为乱。夜半,难作,利贞拔剑当军门,大呼曰:“欲过门者,先杀我!”众畏其勇,乃止。廷芝出奔。德宗嘉之,擢汝州防御使。贞元五年,疽发首,卒。遗观察使崔纵书,自陈受国恩,恨不得死所云。
侯仲庄,字仲庄,蔚州人。为光弼先锋,授忠武将军。禽安太清有功,累加冠军将军。仆固怀恩以朔方反,仲庄为都将,训兵自守,号为“平射”,人畏其锋。怀恩败,郭子仪代之,引为腹心。封上谷郡王,为神策京西将。德宗幸奉天,迁左卫将军,为防城使。修垒堞,昼夜执戈徼巡。从幸兴元,殿军骆谷,授防御招收使。帝还都,复镇奉天,几二十年。卒,赠洪州都督。
柏良器,字公亮,魏州人。父造,以获嘉令死安禄山难。乃学击剑,欲报贼。父友王奂为光弼从事,见之曰:“尔额文似临淮王,面黑子似颜平原,殆能立功。”乃荐之光弼。授兵平山越,迁左武卫中郎将。以部兵隶浙西,豫平袁晁、方清。其后潘狞虎、胡参分据小伤、蒸里,又击破之。是时年二十四,更战阵六十二。
李希烈围宁陵,遏水灌之,亲令军中明日拔城。良器以救兵至,择弩手善游者,沿汴渠夜入,及旦,伏弩发,贼乘城者皆死。录功封平原郡王,入为左神策军大将军、知军事,图形凌烟阁。募材勇以代士卒市贩者,中尉窦文场恶之,坐友人阑入,换右领军卫。自是军政皆中官专之。终左领军卫大将军,赠陕州大都督。子耆,别传。
乌承玼,字德润,张掖人。开元中,与族兄承恩皆为平卢先锋,沉勇而决,号“辕门二龙”。契丹可突于杀其王邵固降突厥,而奚亦乱,其王鲁苏挈族属及邵固妻子自归。是岁,奚、契丹入寇,诏承玼击之,破于捺禄山。二十二年,诏信安王祎率幽州长史赵含章进讨,承玼请含章曰:“二虏固剧贼,前日战而北,非畏我,乃诱我也。公宜畜锐以折其谋。”含章不信,战白城,果大败。承玼独按队出其右,斩首万计,可突于奔北奚。
渤海大武艺与弟门艺战国中,门艺来,诏与太仆卿金思兰发范阳、新罗兵十万讨之,无功。武艺遣客刺门艺于东都,引兵至马都山,屠城邑。承玼窒要路,堑以大石,亘四百里,虏不得入。于是流民得还,士少休,脱铠而耕,岁省度支运钱。安庆绪使史思明守范阳,思明恃兵强,为自固计。庆绪密遣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就督事,且图之。承玼劝思明曰:“唐家中兴,与天下更始,庆绪偷肆晷刻,公殆与俱亡。有如束身本朝,湔洗前污,此反掌功耳。”思明善之,斩承庆等,奉表听命。始,承恩为冀州刺史,失守,思明护送东都,故肃宗使自云中趋幽州开说思明,与承玼谋投衅杀之,不克,死。承玼奔李光弼,表为冠军将军,封昌化郡王,为石岭军使。王思礼为节度使,军政倚办焉。久之,移疾还京师,卒,年九十六。子重胤,别传。
赞曰:李光弼生戎虏之绪,沉鸷有守。遭禄山变,拔任兵柄,其策敌制胜不世出,赏信罚明,士卒争奋,毅然有古良将风。本夫终父丧不入妻室,位王公事继母至孝,好读班固《汉书》,异夫庸人武夫者。及困于口舌,不能以忠自明,奄侍内构,遂陷嫌隙,谋就全安,而身益危,所谓工于料人而拙于谋己邪。方攘袂徇国,天下风靡;一为迁延,而田神功等皆不受约束,卒以忧死。功臣去就,可不慎邪?呜呼,光弼虽有不释位之诛,然谗人为害,亦可畏矣,将时之不幸欤!
列传第六十二 郭子仪
郭子仪,字子仪,华州郑人。长七尺二寸。以武举异等补左卫长史,累迁单于副都护、振远军使。天宝八载,木剌山始筑横塞军及安北都护府 ,诏即军为使。俄苦地偏不可耕,徙筑永清,号天德军,又以使兼九原太守。
十四载,安禄山反,诏子仪为卫尉卿、灵武郡太守,充朔方节度使,率本军东讨。子仪收静边军,斩贼将周万顷,击高秀岩河曲,败之,遂收云中、马邑,开东陉。加御史大夫。贼陷常山,河北郡县皆没。会李光弼攻贼常山,拔之,子仪引军下井陉,与光弼合,破贼史思明众数万,平幰城。南攻赵郡,禽贼四千,纵之,斩伪守郭献璆,还常山。思明以众数万尾军,及行唐,子仪选骑五百更出挑之。三日,贼引去,乘之,又破于沙河,遂趋常阳以守。禄山益出精兵佐思明。子仪曰:“彼恃加兵,必易我;易我,心不固,战则克矣。”与战未决,戮一步将以徇,士殊死斗,遂破之,斩首二千级,俘五百人,获马如之。于是昼扬兵,夜捣垒,贼不得息,气益老。乃与光弼、仆固怀恩、浑释之、陈回光等击贼嘉山,斩首四万级,获人马万计。思明跳奔博陵。于是河北诸郡往往斩贼守,迎王师。方北图范阳,会哥舒翰败,天子入蜀,太子即位灵武,诏班师。子仪与光弼率步骑五万赴行在。时朝廷草昧,众单寡,军容缺然,及是国威大振。拜子仪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总节度。肃宗大阅六军,鼓而南,至彭原。宰相房琯自请讨贼,次陈涛,师败,众略尽,故帝唯倚朔方军为根本。贼将阿史那从礼以同罗、仆骨骑五千,诱河曲九府、六胡州部落数万迫行在。子仪以回纥首领葛逻支击之,执获数万,牛羊不可胜计,河曲平。
至德二载,攻贼崔乾祐于潼关,乾祐败,退保蒲津。会永乐尉赵复、河东司户参军韩旻、司士徐景及宗室子锋在城中,谋为内应,子仪攻蒲,复等斩陴者,披阖内军。乾祐走安邑,安邑伪纳之,兵半入,县门发,乾祐得脱身走。贼安守忠壁永丰仓,子仪遣子旰与战,多杀至万级,旰死于阵。进收仓。于是关、陕始通。诏还凤翔,进司空,充关内、河东副元帅。率师趋长安,次潏水上。贼守忠等军清渠左。大战,王师不利,委仗奔。子仪收溃卒保武功,待罪于朝,乃授尚书左仆射。俄从元帅广平王率蕃、汉兵十五万收长安。李嗣业为前军,元帅为中军,子仪副之,王思礼为后军,阵香积寺之北,距沣水,临大川,弥亘一舍。贼李归仁领劲骑薄战,官军嚣,嗣业以长刀突出,斩贼数十骑,乃定。回纥以奇兵缭贼背,夹攻之,斩首六万级,生禽二万,贼帅张通儒夜亡陕郡。翌日,王入京师,老幼夹道呼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王休士三日,遂东。安庆绪闻王师至,遣严庄悉众十万屯陕,助通儒,旌帜钲鼓径百馀里。师至新店,贼已阵,出轻骑,子仪遣二队逐之,又至,倍以往,皆不及贼营辄反。最后,贼以二百骑掩军,未战走,子仪悉军追,横贯其营。贼张两翼包之,官军却。嗣业率回纥从后击,尘且坌,飞矢射贼,贼惊曰:“回纥至矣!”遂大败,僵尸相属于道。严庄等走洛阳,挟庆绪度河保相州,遂收东都。于是河东、河西、河南州县悉平。以功加司徒,封代国公,食邑千户。入朝,帝遣具军容迎灞上,劳之曰:“国家再造,卿力也。”子仪顿首陈谢。有诏还东都,经略北讨。
乾元元年,破贼河上,执安守忠以献,遂朝京师。诏百官迎于长乐驿,帝御望春楼待之。进中书令。帝即诏大举九节度师讨庆绪,以子仪、光弼皆元功,难相临摄,第用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使,而不立帅。
子仪自杏园济河,围卫州。庆绪分其众为三军。将战,子仪选善射三千士伏壁内,诫曰:“须吾却,贼必乘垒,若等噪而射。”既战,伪遁,贼薄营,伏发,注射如雨。贼震骇,王师整而奋,斩首四万级,获铠胄数十万,执安庆和,收卫州。又战愁思冈,破之。连营进围相州,引漳水灌城,漫二时,不能破。城中粮尽,人相食。庆绪求救于史思明,思明自魏来,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前军遇之,战鄴南,夷负相当,炅中流矢。子仪督后军,未及战。会大风拔木,遂晦,跬步不能相物色,于是王师南溃,贼亦走,辎械满野。诸节度引还。子仪以朔方军保河阳,断航桥。时王师众而无统,进退相顾望,责功不专,是以及于败。有诏留守东都,俄改东畿、山南东道、河南诸道行营元帅。鱼朝恩素疾其功,因是媒谮之,故帝召子仪还,更以赵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光弼副之,代子仪领朔方兵。子仪虽失军,无少望,乃心朝廷。思明再陷河、洛,西戎逼扰京辅,天子旰食,乃授邠宁、鄜坊两节度使,仍留京师。议者谓子仪有社稷功,而孽寇首鼠,乃置散地,非所宜。帝亦悟。
上元初,诏为诸道兵马都统,以管崇嗣副之,率英武、威远兵及河西、河东镇兵,繇邠宁、朔方、大同、横野军以趋范阳。诏下,为朝恩沮解。明年,光弼败邙山,失河阳。又明年,河中乱,杀李国贞,太原戕邓景山。朝廷忧二军与贼合,而少年新将望轻不可用,遂以子仪为朔方、河中、北庭、潞仪泽沁等州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副元帅,进封汾阳郡王,屯绛州。时帝已不豫,群臣莫有见者,子仪请曰:“老牙受命,将死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帝引至卧内,谓曰:“河东事一以委卿。”子仪呜咽流涕。赐御马、银器、杂彩,别赐绢布九万。子仪至屯,诛首恶王元振等数十人,太原辛云京亦治害景山者,诸镇皆惕息。
代宗立,程元振自谓于帝有功,忌宿将难制,离构百计。因罢子仪副元帅,加实户七百,为肃宗山陵使。子仪惧谗且成,尽裒代宗所赐诏敕千馀篇上之,因自明。诏曰:“朕不德,诒大臣忧,朕甚自愧,自今公毋有疑。”初,帝与子仪平两京,同天下忧患,至是悔悟,眷礼弥重。
时史朝义尚盗洛,帝欲使副雍王,率师东讨,为朝恩、元振交訾之,乃止。会梁崇义据襄州叛,仆固怀恩屯汾州,阴召回纥、吐蕃寇河西,残泾州,犯奉天、武功,遽拜子仪为关内副元帅,镇咸阳。初,子仪自相州罢归京师,部曲离散,逮承诏,麾下才数十骑,驱民马补行队。至咸阳,虏已过渭水,并南山而东,天子跳幸陕。子仪闻,流涕,董行营还京师。遇射生将王献忠以彀骑叛,劫诸王欲奔虏,子仪让之,取诸王送行在。乃率骑南收兵,得武关防卒及亡士数千,军浸完。会六军将张知节迎子仪洛南,大阅兵,屯商州,威震关中。乃遣知节率乌崇福、羽林将长孙全绪为前锋,营韩公堆,击鼓欢山,张旗帜,夜丛万炬,以疑贼。初,光禄卿殷仲卿募兵蓝田,以劲骑先官军为游弈,直度浐,民绐虏曰:“郭令公来。”虏惧。会故将军王甫结侠少,夜鼓硃雀街,呼曰:“王师至!”吐蕃夜溃。于是遣大将李忠义屯苑中,渭北节度使王仲升守朝堂,子仪以中军继之。射生将王抚自署京兆尹,乱京城,子仪斩以徇。破贼书闻,帝以子仪为京城留守。
自变生仓卒,赖子仪复安,故天下皆咎程元振,群臣数论奏。元振惧,乃说帝都洛阳,帝可其计。子仪奏曰:
雍州古称天府,右陇、蜀,左崤、函,襟冯终南、太华之险,背负清渭、浊河之固,地方数千里,带甲十馀万,兵强士勇,真用武之国,秦、汉所以成帝业也。后或处而泰、去而亡者不一姓,故高祖先入关定天下,太宗以来居洛阳者亦鲜。先帝兴朔方,诛庆绪,陛下席西土,戮朝义,虽天道助顺,亦地势则然。比吐蕃冯陵而不能抗者,臣能言其略。夫六军皆市井人,窜虚名,逃实赋,一日驱以就战,有百奔无一前;又宦竖掩迷,庶政荒夺,遂令陛下彷徨暴露,越在陕服。斯委任失人,岂秦地非良哉!今道路流言,不识信否,咸谓且都洛阳。洛阳自大盗以来,焚埃略尽,百曹榛荒,寰服不满千户,井邑如墟,豺狼群嗥;东薄郑、汴,南界徐,北绵怀、卫及相,千里萧条,亭舍不烟,何以奉万乘牲饩、供百官次舍哉?且地狭厄,裁数百里,险不足防,适为斗场。陛下意者不以京畿新罹剽蹂,国用不足乎?昔卫为狄灭,文公庐于曹,衣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卒复旧邦,况赫赫天子,躬俭节用,宁为一诸侯下哉?臣愿陛下斥素餐,去冗食,抑阉寺,任直臣,薄征弛役,恤隐抚鳏,委宰相以简贤任能,付臣以训兵御侮,则中兴之功,日月可冀。惟时迈亟还,见宗庙,谒园陵,再造王家,以幸天下。
帝得奏,泣谓左右曰:“子仪固社稷臣也,朕西决矣。”乘舆还,子仪顿首请罪,帝劳曰:“用卿晚,故至此。”乃赐铁券,图形凌烟阁。
仆固怀恩纵兵掠并、汾属县,帝患之,以子仪兼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使,镇河中。怀恩子瑒屯榆次,为帐下张惟岳所杀,传首京师,持其众归子仪。怀恩惧,委其母走灵州。广德二年,进太尉,兼领北道邠宁、泾原、河西通和吐蕃及朔方招抚观察使。辞太尉不拜。怀恩诱吐蕃、回纥、党项数十万入寇,朝廷大恐,诏子仪屯奉天。帝问计所出,对曰:“无能为也。怀恩本臣偏将,虽剽果,然素失士心。今能为乱者,訹思归之人,劫与俱来,且皆臣故部曲,素以恩信结之,彼忍以刃相向乎?”帝曰:“善。”虏寇邠州,先驱至奉天,诸将请击之。子仪曰:“客深入,利速战。彼下素德我,吾缓之,当自携贰。”因下令:“敢言战者斩!”坚壁待之,贼果遁。
子仪至自泾阳,恩赉崇缛,进拜尚书令,恳辞,不听。诏趣诣省视事,百官往庆,敕射生五百骑执戟宠卫。子仪确让,且言:“太宗尝践此官,故累圣旷不置员,皇太子为雍王,定关东,乃得授,渠可猥私老臣,隳大典?且用兵以来,僭赏者多,至身兼数官,冒进亡耻。今凶丑略平,乃作法审官之时,宜从老臣始。”帝不获已,许之,具所以让付史官。因赐美人六人,从者自副,车服帷帟咸具。
永泰元年,诏都统河南道节度行营,复镇河中。怀恩尽说吐蕃、回纥、常项、羌、浑、奴剌等三十万,掠泾、邠,躏凤翔,入醴泉、奉天,京师大震。于是帝命李忠臣屯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廷玉屯便桥,骆奉先、李日越屯厔盩,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天子自将屯苑中。急召子仪屯泾阳,军才万人。比到,虏骑围已合,乃使李国臣、高升、魏楚玉、陈回光、硃元琮各当一面,身自率铠骑二千出入阵中。回纥怪问,:“是谓谁?”报曰:“郭令公。”惊曰:“令公存乎?怀恩言天可汗弃天下,令公即世,中国无主,故我从以来。公今存,天可汗存乎?”报曰:“天子万寿。”回纥悟曰:“彼欺我乎!”子仪使谕虏曰:“昔回纥涉万里,戡大憝,助复二京,我与若等休戚同之。今乃弃旧好,助叛臣,一何愚!彼背主弃亲,于回纥何有?”回纥曰:“本谓公云亡,不然,何以至此。今诚存,我得见乎?”子仪将出,左右谏:“戎狄野心不可信。”子仪曰:“虏众数十倍,今力不敌,吾将示以至诚。”左右请以骑五百从,又不听。即传呼曰:“令公来!”虏皆持满待。子仪以数十骑出,免胄见其大酋曰:“诸君同艰难久矣,何忽亡忠谊而至是邪?”回纥舍兵下马拜曰:“果吾父也。”子仪即召与饮,遗锦彩结欢,誓好如初。因曰:“吐蕃本吾舅甥国,无负而来,弃亲也。马牛被数百里,公等若倒戈乘之,若俯取一芥,是谓天赐,不可失。且逐戎得利,与我继好,不两善乎?”会怀恩暴死,群虏无所统一,遂许诺。吐蕃疑之,夜引去。子仪遣将白元光合回纥众追蹑,大军继之,破吐蕃十万于灵台西原,斩级五万,俘万人,尽得所掠士女牛羊马橐驼不胜计。遂自泾阳来朝,加实封二百户,还河中。
大历元年,华州节度使周智光谋叛,帝间道以蜡书赐子仪,令悉军讨之。同、华将吏闻军起,杀智光,传首阙下。二年,吐蕃寇泾州,诏移屯泾阳。邀战于灵州,败之,斩首二万级。明年,还河中。吐蕃复寇灵武,诏率师五万屯奉天,白元光破虏于灵武。议者以吐蕃数为盗,马璘孤军在邠不能支,乃以子仪兼邠宁庆节度使,屯邠州,徙璘为泾原节度使。回纥赤心请市马万匹,有司以财乏,止市千匹。子仪曰:“回纥有大功,宜答其意,中原须马,臣请内一岁奉,佐马直。”诏不听,人许其忠。
九年,入朝,对延英,帝与语吐蕃方强,慷慨至流涕。退,上书曰:
朔方,国北门,西御犬戎,北虞猃狁,五城相去三千里。开元、天宝中,战士十万,马三万匹,仅支一隅。自先帝受命灵武,战士从陛下征讨无宁岁。顷以怀恩乱,痍伤雕耗,亡三分之二,比天宝中止十之一。今吐蕃兼吞河、陇,杂羌、浑之众,岁深入畿郊,势逾十倍,与之角胜,岂易得邪?属者虏来,称四节度,将别万人,人兼数马。臣所统士不当贼四之一,马不当贼百之二,外畏内惧,将何以安?臣惟陛下制胜,力非不足,但简练不至,进退未一,时淹师老,地广势分。愿于诸道料精卒满五万者,列屯北边,则制胜可必。窃惟河南、河北、江淮大镇数万,小者数千,殚屈禀给,未始搜择。臣请追赴关中,勒步队,示金鼓,则攻必破,守必全,长久之策也。
又自陈衰老,乞骸骨。诏曰:“朕终始倚赖,未可以去位。”不许。
德宗嗣位,诏还朝,摄冢宰,充山陵使,赐号“尚父”,进位太尉、中书令,增实封通前二千户,给粮千五百人,刍马二百匹,尽罢所领使及帅。建中二年,疾病,帝遣舒王到第传诏省问,子仪不能兴,叩头谢恩。薨,年八十五。帝悼痛,废朝五日。诏群臣往吊,随丧所须,皆取于官。赠太师。陪葬建陵。及葬,帝御安福门,哭过其丧,百官陪位流涕。赐谥曰忠武,配飨代宗庙廷。著令,一品坟崇丈八尺,诏特增丈,以表元功。
子仪事上诚,御下恕,赏罚必信。遭幸臣程元振、鱼朝恩短毁,方时多虞,握兵处外,然诏至,即日就道,无纤介顾望,故谗间不行。破吐蕃灵州,而朝恩使人发其父墓,盗未得。子仪自泾阳来朝,中外惧有变,及入见,帝唁之,即号泣曰:“臣久主兵,不能禁士残人之墓,人今发先臣墓,此天谴,非人患也。”朝恩又尝约子仪修具,元载使人告以军容将不利公。其下衷甲愿从,子仪不听,但以家僮十数往。朝恩曰:“何车骑之寡?”告以所闻。朝恩泣曰:“非公长者,得无致疑乎?”田承嗣傲狠不轨,子仪尝遣使至魏,承嗣西望拜,指其膝谓使者曰:“兹膝不屈于人久矣,今为公拜。”李灵耀据汴州,公私财赋一皆遏绝,子仪封币道其境,莫敢留,令持兵卫送。麾下宿将数十,皆王侯贵重,子仪颐指进退,若部曲然。幕府六十馀人,后皆为将相显官,其取士得才类如此。与李光弼齐名,而宽厚得人过之。子仪岁入官俸无虑二十四万缗。宅居亲仁里四分之一,中通永巷,家人三千相出入,不知其居。前后赐良田、美器、名园、甲馆不胜纪。代宗不名,呼为大臣。以身为天下安危者二十年,校中书令考二十四。八子七婿,皆贵显朝廷。诸孙数十,不能尽识,至问安,但颔之而已。富贵寿考,哀荣终始,人臣之道无缺焉。
子曜、旰、晞、昢、晤、暧、曙、映,而四子以才显。
曜,性沉静,资貌瑰杰。累从节度府辟署,破虏有功,为开阳府果毅都尉。至德初,推子仪功,授卫尉卿,累进太子詹事、太原郡公。子仪专征伐,曜留治家事,少长无闲言。诸弟或饰池馆,盛车服,曜独以朴简自处。子仪罢兵,迁太子少保,昆弟六人,共制拜官。子仪薨,以遗命簿上四朝所赐名马珍物,德宗复赐之,乃悉散诸弟。居丧以礼,疾甚,或劝茹葱薤,终不属口。后卢杞秉政,忌勋族,子仪婿太仆卿赵纵、少府少监李洞清、光禄卿王宰皆以次得罪。奸人幸其危,多论夺田宅奴婢,曜大恐,独宰相张镒力保护。德宗稍闻之,诏有司曰:“尚父子仪有大勋力,保乂王家,尝誓山河,琢金石,许宥十世。前日其家市田宅奴婢,而无赖者以尚父殁,妄论夺之,自今有司毋得受。”建中三年,卒,赠太子太傅,谥曰孝。初,曜袭代国公,食二千户。贞元初,诏减半以封晞、暧、映、曙,人二百五十户。未几,复诏四人各减五十户,封曜子锋、晤子鐇各百户云。
晞,善骑射,从征伐有功,复两京,战最力,出奇兵破贼,累进鸿胪卿。河中军乱,子仪召首恶诛之,其支党犹反仄,晞选亲兵昼夜警,以备非常,奸人不得发。以功拜殿中监。吐蕃、回纥入寇,加御史中丞,领朔方军援邠州,与马璘合军击虏,破之。虏复来,阵泾水北,子仪遣晞率徒兵五千、骑五百袭虏。晞以兵寡不进,须暮,贼半济,乃击,斩首五千级。加御史大夫,子仪固让,乃止。居父丧,值硃泚乱,南走山谷。贼舁致之,欲污以官,佯暗不答;贼露兵胁之,不动。数以城中事贻书李晟。既而奔奉天。天子还,改太子宾客。子钢,从朔方杜希全幕府。希全檄为丰州刺史,晞怜其弱不任事,丐罢。德宗遣使者召钢,钢疑得罪,挺身走吐蕃,不纳。希全执送京师,赐死。晞坐免,寻复太子宾客。累封赵国公。卒,赠兵部尚书。孙承嘏。
承嘏,字复卿,幼秀异,通《五经》。元和中,及进士第,累迁起居舍人。居母丧,以孝闻。太和六年,为谏议大夫,言政事得失。文宗以郑注为太仆卿,承嘏极论其非,注颇惧。进给事中。俄出为华州刺史,给事中卢载还诏书,且言:“承嘏数封驳称职,宜在禁闼。”帝曰:“朕谓久次,欲优其稍入耳。”乃复留给事中。时江淮旱,用度不支,诏宰相分领度支、户部。承嘏言:“宰相调和阴阳,安黎庶。若使阅视簿书,校缗帛,非所宜。”帝顺纳。迁刑部侍郎。帝尝称其儒素,无贵骄气,不类勋家。每进对,恩接备厚。方大任用,会卒。家无馀赀,亲友为办丧祭。赠吏部尚书。
暧,字暧,以太常主簿尚昇平公主。暧年与公主侔,十馀岁许昏。拜驸马都尉,试殿中监,封清源县侯,宠冠戚里。大历末,检校左散骑常侍。建中时,主坐事,留禁中。硃泚乱,逼署暧官,辞以居丧被疾。既而与公主奔奉天。德宗嘉之,释主罪,进暧金紫光禄大夫,赐实封五十户。寻迁太常卿。贞元三年,袭代国公。卒,年四十八,赠尚书左仆射,初,暧女为广陵郡王妃。王即位,是为宪宗。妃生穆宗。穆宗立,尊妃为皇太后,赠暧太傅。四子:铸、钊、鏦、铦。铸袭封。
钊,长七尺,方口丰下。代宗朝,以外孙为奉礼郎。累官至左金吾大将军,改检校工部尚书,为邠宁节度使,入为司农卿。宪宗寝疾,宦竖或妄议废立者。穆宗问计于钊,答曰:“殿下为太子,当旦夕视膳,何外虑乎?”时称得元舅体。穆宗即位,检校户部尚书兼司农卿。俄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徙河中尹,领晋绛慈隰节度。敬宗立,召拜兵部尚书,又帅剑南东川。太和中,南蛮寇蜀,取成都外郛,杜元颖不能御,诏钊兼领西川节度。未行,蛮众已略梓州。州兵寡,不可用。钊贻书谯蛮首帟巅以侵叛意。帟巅曰:“元颖不自守,数侵吾圉,我以是报。”乃与修好,约无相犯。天子嘉之,即拜西川节度使。以疾请代,为太常卿,卒,赠司徒。子仲文、仲恭、仲词。开成二年,诏仲文袭太原郡公。给事中卢弘宣奏:“剑妻沈,公主女,代宗皇帝外孙,其子仲词尚饶阳公主。仲文冒嫡不应袭。使仲文承嫡,则沈当黜,且仲词亦不得尚主。”乃诏仲词检校殿中少监、驸马都尉,袭封。而仲文以太皇太后故,置不问。仲恭历詹事府丞,亦尚金堂公主。
鏦,字利用,尚德阳郡主。诏裴延龄为主营第长兴里。顺宗立,主进封汉阳公主,擢鏦检校国子祭酒、驸马都尉。自景龙后,外戚多为检校官,不治事。宰相荐其才,不当以外戚废,乃拜右金吾将军,封太原郡公。恭逊折节,不以富贵加人。性周畏,不立赫赫名。有谏于上,退必毁稿,家人子弟无知者。别墅在都南,尤胜垲,穆宗尝幸之,置酒极欢。改太子詹事,充闲厩宫苑使。卒,赠尚书左仆射。
铦,性和易,累为殿中监,尚西河公主。鏦卒,代为太子詹事、宫苑闲厩使。长庆三年,暴卒。太后遣使按问发疾状,久乃解。初,西河主降沈氏,生一子,铦无嗣,以沈氏子嗣。
曙,代宗朝累官司农卿。德宗幸奉天,曙方领家兵猎苑北,闻跸至,伏谒道左,遂从乘舆入骆谷。霖雨涂潦,卫兵或异语。帝召谓曰:“朕不德而苦公等,宜执朕送硃泚,以谢天下。”诸将皆感泣曰:“愿死生从陛下。”时曙与功臣子李昇、韦清、令狐建、李彦辅被甲请见,言曰:“南行路险,且虞奸变。臣等世蒙恩,今相誓,愿更挟帝马。”许之。帝还,曙、清擢金吾大将军,馀并为禁军将军。曙终祁国公。
子仪母弟幼明,性谨愿无过,拙于武,喜宾客。以子仪故,终少府监,赠太子太傅。
子昕,肃宗末为四镇留后。关、陇陷,不得归,朝廷但命官遥领其使。建中二年,昕始与伊西、北庭节度使曹令忠遣使入朝。德宗诏曰:“四镇、二庭,统西夏五十七蕃十姓部落,国朝以来,相与率职。自关、陇失守,王命阻绝,忠义之徒,泣血固守,奉遵朝法,此皆侯伯守将交修共治之效,朕甚嘉之。令忠可北廷大都护、四镇节度留后,赐氏李,更名元忠。昕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诸将吏超七资叙官”云。
赞曰:天宝末,盗发幽陵,外阻内讧。子仪自朔方提孤军,转战逐北,谊不还顾。当是时,天子西走,唐祚若赘斿,而能辅太子,再造王室。及大难略平,遭谗甚,诡夺兵柄,然朝闻命,夕引道,无纤介自嫌。及被围泾阳,单骑见虏,压以至诚,猜忍沮谋。虽唐命方永,亦由忠贯日月,神明扶持者哉!及光弼等畏偪不终,而子仪完名高节,烂然独著,福禄永终,虽齐桓、晋文比之为褊。唐史臣裴垍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世而上不疑,侈穷人欲而议者不之贬。”呜呼!垍诚知言。其子孙多以功名显,盖盛德后云。
列传第六十三 二李马路
李嗣业,字嗣业,京兆高陵人。长七尺,膂力绝众。开元中,从安西都护来曜讨十姓苏禄 ,先登捕虏,累功署昭武校尉。后应募安西,军中初用陌刀,而嗣业尤善,每战必为先锋,所向摧北。马灵察为节度,出战必与俱。高仙芝讨勃律,署嗣业及中郎将田珍为左右陌刀将。时吐蕃兵十万屯娑勒城,据山濒水,联木作郛,以扼王师。仙芝潜军夜济信图河,令曰:“及午破贼,不者皆死。”嗣业提步士升山,颓石四面以击贼,又树大旗先走险,诸将从之。虏不虞军至,因大溃,投崖谷死者十八。鼓而驱至勃律,禽其主,平之。授右威卫将军。从平石国及突骑施,以跳荡先锋加特进。虏号为“神通大将”。
初,仙芝特以计袭取石,其子出奔,因构诸胡共怨之,以告大食,连兵攻四镇。仙芝率兵二万深入,为大食所败,残卒数千。事急,嗣业谋曰:“将军深履贼境,后援既绝,而大食乘胜,诸胡锐于斗,我与将军俱前死,尚谁报朝廷者?不如守白石岭以为后计。”仙芝曰:“吾方收合馀尽,明日复战。”嗣业曰:“事去矣,不可坐须菹醢。”即驰守白石,路既隘,步骑鱼贯而前。会拔汗那还兵,辎饷塞道不可骋,嗣业惧追及,手梃鏖击,人马毙仆者数十百,虏骇走,仙芝乃得还。表嗣业功,进右金吾大将军,留为疏勒镇使。城一隅阤,屡筑辄坏,嗣业祝之,有白龙见,因其处蕝祠以祭,城遂不坏,汉耿恭故井久涸,祷已,泉复出。初讨勃律也,通道葱领,有大石塞隘,以足蹶之,抵穹壑,识者以为至诚所感云。
天宝十二载,加骠骑大将军。入朝,赐酒玄宗前,醉起舞,帝宠之,赐彩百、金皿五十物、钱十万,曰:“为解酲具。”
安禄山反,肃宗追之,诏至,即引道,与诸将割臂盟曰:“所过郡县,秋毫不可犯。”至凤翔,上谒,帝喜曰:“今日卿至,贤于数万众。事之济否,固在卿辈。”乃诏与郭子仪、仆固怀恩掎角。常为先锋,以巨咅笞斗,贼值,类崩溃。进四镇、伊西、北庭行军兵马使。广平王收长安,嗣业统前军,阵于香积祠北。贼酋李归仁拥精骑薄战,王师注矢逐之,走未及营,贼大出,掩追骑,还蹂王师,于是乱不能阵。嗣业谓子仪曰:“今日不蹈万死取一生,则军无类矣。”即袒持长刀,大呼出阵前,杀数十人,阵复整。步卒二千以陌刀、长柯斧堵进,所向无前。归仁匿兵营左,觇军势,王分回纥锐兵击其伏,嗣业出贼背合攻之,自日中至昃,斩首六万级,填涧壑死几半,贼东走,遂平长安。进收东都,嗣业战多。乃与张镐、鲁炅、来瑱、嗣吴王祗、李奂略定诸州。兼卫尉卿,封虢国公,实封户二百。兼怀州刺史、北庭行营节度使。
与子仪等围相州,师耄,诸将无功,独嗣业被坚数奋,为诸军冠。中流矢,卧帐中,方愈,忽闻金鼓声,知与贼战,大呼,创溃,血流数升卒。谥曰忠勇,赠武威郡王,给灵舆护还在所。葬日,使中人临吊,中朝臣祖泣,茔给扫除十户。嗣业忠毅忧国,不计居产,有宛马十疋,前后赏赐,皆上于官以助军云。
子佐国,袭爵,历丹王府长史。卒,推嗣业功,赠宋州刺史。
马璘,岐州扶风人。少孤,流荡无业所。年二十,读汉马援传,至“丈夫当死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慨然曰:“使吾祖勋业坠于地乎?”开元末,挟策从安西节度府,以奇劳,累迁金吾卫将军。
至德初,王室多难,统精甲三千,自二庭赴凤翔。肃宗奇之,委以东讨。初战卫南,以百骑破贼五千众。从李光弼攻洛阳,史朝义众十万阵北邙山,旗铠照日,诸■疑,未敢击。璘率部士五百,薄贼屯,出入三反,众披靡,乘之,贼遂溃。光弼曰:“吾用兵三十年,未见以少击众,雄捷如马将军者!”迁试太常卿。
明年,吐蕃寇边,诏璘移军援河西。怀恩之叛,璘引还,间关转斗至凤翔,虏围已合,节度使孙志直婴城守。璘令士持满外向,突入县门,不解甲出战,背城阵。虏溃,率轻骑追之,斩数千级,漂血丹渠。帝引见尉劳,擢兼御史大夫。
永泰初,拜四镇行营节度、南道和蕃使。俄检校工部尚书,北庭行营、邠宁节度使。元日,有卒犯盗,或曰宜赦,璘曰:“赦之,则人将伺其日为盗。”遂戮之。天大旱,里巷为土龙聚巫以祷,璘曰:“旱由政不修。”即命撤之。明日雨,是岁大穰。未几,徙泾原,权知凤翔、陇右节度副使,四镇、北庭如旧,复以郑、颍二州隶之。
大历八年,吐蕃内寇,浑瑊战宜禄,不利。璘设伏潘原,与瑊合击破之,俘级数万。进检校尚书右仆射。明年,入朝,求宰相,以检校左仆射知省事,进抚风郡王。十一年,卒于军,年五十六。赠司徒,谥曰武。
璘少学术,而武干绝伦。遭时屯棘,以忠力奋。在泾八年,缮屯壁,为战守具,令肃不残,人乐为用,虏不敢犯,为中兴锐将。初,泾军乏财,帝讽李抱玉让郑、颍,璘因得裒积,且前后赐赉无算,家富不赀。治第京师,侈甚,其寝堂无虑费钱二十万缗。方璘在军,守者覆以油幔。及丧归,都人争入观,假称故吏入赴吊者日数百。德宗在东宫闻之,不喜。及即位,乃禁第舍不得逾制,诏毁璘中寝及宦人刘忠翼第。璘家惧,悉籍亭馆入之官。其后赐群臣宴,多在璘山池。而子弟无行,财亦寻尽。
李抱玉,本安兴贵曾孙,世居河西,善养马。始名重璋,闲骑射,少从军。其为人沈毅有谋,尤忠谨,李光弼引为裨校。天宝末,玄宗以其战河西有功,为改今名。禄山乱,守南阳,斩贼使。至德二载,上言:“世占凉州,耻与逆臣共宗。”有诏赐之姓,因徙籍京兆,举族以李为氏。进至右羽林大将军,知军事,擢陈郑颍亳节度使。史思明已破东都,凶焰勃然,鼓而行,自谓无前。光弼壁河阳拒之,使抱玉守南城。贼急攻,抱玉纵奇兵出,表里俘杀甚众。贼乃舍去,从光弼战,大败,因不能西。差功第一,封栾城县公。代宗立,兼泽潞节度使,统相、卫、仪、邢十一州兵。以功授司空,兼兵部尚书,武威郡王。恳辞王爵,徙凉国公,进司徒。
广德中,吐蕃入寇,帝次陕,群盗遍南山五谷间,东距虢,西抵岐,椎剽不胜计。诏太子宾客薛景仙为南山五溪谷防御使,引兵招捕,久不克。更诏抱玉讨贼。抱玉尽得贼株柢蹊隧,分兵守诸谷,使牙将李崇客精骑四百,自桃林、虢川袭之。贼帅高玉脱身走城固,山南西道张献诚禽以献,悉索支党斩之。不阅旬,五谷平。即诏抱玉权凤翔、陇右节度,抱玉恳让司徒,故以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陇右副元帅。又让仆射,故还为兵部尚书。
大历二年,来朝。久之,加山南西道副元帅兼节度使,屯鹔厔。抱玉兼三节度、三副元帅,位望隆赫。乃上言:“陇坻达扶、文,绵地二千里,虏孔道不一,梁、岷重则关辅轻。愿择能臣,帅西道当一面,臣得专事关、陇。”帝多其让,许之。抱玉在镇十馀年,虽无破虏功,而禁暴安人,为将臣之良。卒,年七十四,赠太保,谥曰昭武。
从父弟抱真。抱真字太玄,沈虑而断。抱玉属以军事,授汾州别驾。仆固怀恩反,陷焉,挺身归京师。代宗以怀恩倚回纥,所将朔方兵精,忧之,召抱真问状,答曰:“郭子仪尝领朔方军,人多德之。怀恩欺其下曰,‘子仪为朝恩所杀。’今起而用,是伐其谋,兵可不战解也。”既而怀恩败,如抱真策。迁殿中少监、陈郑泽潞节度留后。既谢,因言:“百姓劳逸在牧守,愿得一州以自试。”更授泽州刺史,兼泽潞节度副使。徙怀州,仍为怀泽潞观察留后,凡八年。
抱真策山东有变,泽、潞兵所走集,乘战伐后,赋重人困,军伍雕刓,乃籍户三丁择一,蠲其徭租,给弓矢,令闲月得曹偶习射,岁终大校,亲按籍第能否赏责。比三年,皆为精兵,举所部得成卒二万,既不禀于官,而府库实。乃曰:“军可用矣。”缮甲淬兵,遂雄山东,天下称昭义步兵为诸军冠。久之,为泽潞节度行军司马。会昭义节度李承昭病,诏抱真权磁邢兵马留后。德宗嗣位,检校工部尚书,领昭义节度使。
建中中,田悦反,围邢及临洺,诏抱真与河东马燧合神策兵救之,败悦于双冈,斩其将杨朝光,又破之临洺,遂解临洺、邢之围。以功检校兵部尚书。复与悦战洹水,走之。进围魏,悦战城下,大败。进检校尚书右仆射。会硃滔、王武俊反,救悦,抱真退保魏。帝苍卒狩奉天,闻问,诸将皆哭,各引麾下还屯。于时,李希烈陷汴,李纳反郓,李怀光相次反河中,抱真独以数州截然横绝溃叛中,离沮其奸,为群盗所惮。
兴元初,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繇倪国公进义阳郡王。硃滔悉幽蓟兵与回纥围贝州,以应硃泚。而希烈既窃名号,则欲臣制诸叛,众稍离。天子下罪己诏,并赦群盗。抱真乃遣客贾林以大义说武俊,使合从击滔,武俊许诺,而内犹豫。抱真将自造其壁,诿军事于司马卢玄卿曰:“吾此行,系时安危,使遂不还,部勒以听天子命,惟子;励兵东向,雪吾之耻,亦唯子。”即以数骑驰入见武俊,曰:“泚、希烈争窃帝号,滔攻贝州,此其志皆欲自肆于天下。足下既不能与竞长雄,舍九叶天子而臣反虏乎?且诏书罪己,禹、汤之心也。方上暴露播越,公能自安乎?”因持武俊,涕下交颐,武俊亦感泣,左右皆泣。退卧帐中,甘寝久之。武俊感其不疑,乃益恭,指心誓天曰:“此身已许公死矣!”食讫,约为昆弟而别。旦日合战,大破滔经城。进检校司空,实封六百户。贞元初,朝京师,诏还所镇。
抱真喜士,闻世贤者,必欲与之游,虽小善,皆卑礼厚币数千里邀致之,至无可录,徐徐以礼谢。会天下稍无事,乃饰台沼以自娱。好方士,谓不死可致。有孙季长者为治丹,且曰:“服此当仙去。”抱真表署幕府。尝语左右曰:“秦、汉君不偶此,我乃得之,后升天,不复见公等矣。”夜梦驾鹤,寤而刻寓鹤,衣羽服,习乘之。后益惑厌胜,因疾,请降官,七让司空,还为左仆射。饵丹二万丸,不能食,且死,医以彘肪谷漆下之。疾少间,季长曰:“危得仙,何自弃也?”益服三千丸,卒,年六十二。
其子殿中侍御史缄匿丧,与其属卢会昌元仲经谋,会诸将,仲经诡抱真令曰:“吾疾不任事,令缄典军,勉佐之。”副使李说及诸校俯首,皆呒曰;“诺。”缄盛服出,众拜之,悉发府库劳军。会昌即为抱真表,翌日,令诸将署章,请以节付缄。天子已闻抱真丧,遣使者驰入军,诏以事属大将王延贵。缄谩若抱真疾,请诘朝见,凡三日,缄乃出见使者,陈兵甚严。使者曰:“朝廷已知公薨,诏以兵属延贵,君速归发丧。”缄愕然,谓诸将曰:“诏不许,若何?”众不对。乃遽以印钥上监军,始发丧。使者趣延贵视事,护缄赴东都,仲经逃诸外,捕杀之,会昌得不坐。始,缄遣将陈荣以书抵武俊,假其财。武俊怒曰;“吾与乃公善者,恭王命,非同恶也。今闻已亡,谁诈其子使不俟朝制邪?”囚荣而让缄焉。诏赠抱真太保。
路嗣恭,字懿范,京兆三原人,始名剑客,以世廕为鄴尉。席豫黜陟河朔,表为萧关令,连徙神乌、姑臧二县,考绩为天下最。玄宗以为可嗣汉鲁恭,因赐名。转渭南令,主杜化、东阳二驿。时关畿用兵,使人系道,嗣恭储具有素,而民不扰。后为郭子仪朔方节度留后,大将孙守亮拥重兵,骄蹇不受制,嗣恭因称疾,守亮至,即杀之,一军皆震。永泰三年,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出为江西观察使,以善治财赋称。有贾明观者,素事鱼朝恩,朝恩诛,当坐死,宰相元载纳其赂,遣效力江西,将行,居民数万怀瓦石候击,载谕市吏禁止,乃得去。魏少游畏载,常回容之,及嗣恭代少游,即日杖死。
大历八年,岭南将哥舒晃杀节度使吕崇贲,五岭大扰。诏嗣恭兼岭南节度使,封冀国公。嗣恭募勇敢士八千人,以流人孟瑶、敬冕为才,擢任之。使瑶督大军当其冲,冕率轻兵由间道出不意,遂斩晃及支党万馀,筑尸为京观。俚洞魁宿为恶者,皆族夷之。还为检校兵部尚书,复知省事。嗣恭起州县吏,以课治进至显官,及晃事株戮舶商,没其财数百万私有之,代宗恶焉,故赏不酬功。德宗立,阴赇宰相杨炎,炎录前效,更拜兵部尚书、东都留守。俄加怀郑汝陕河阳三城节度、东都畿观察使。卒,年七十一,赠左仆射。子应、恕。
应,字从众,以廕为著作郎。贞元初,出为虔州刺史,诏嗣父封。凿赣石梗嶮以通舟道。德宗时,李泌为相,号得君。帝尝曰:“谁于卿有恩者,朕能报之。”泌乃言:““曩为元载所疾,谪江西,路嗣恭与载厚,臣尝畏之。会与其子应并驱,马啮其胫,臣惶恐不自安,应閟不言,勉起见父。臣常愧其长者,思有以报。”帝曰:“善。”即日加应检校屯田郎中,服金紫。累迁宣歙池观察使,封襄阳郡王。李锜反,应发乡兵救湖、常二州,以故锜不能拔。元和六年,以疾授左散骑常侍,卒,谥曰靖。
恕,字体仁。从嗣恭讨哥舒晃,授检校工部员外郎,得从便宜,擢降将伊慎用之。贼平,恕功多。嗣恭节度河阳也,恕为怀州刺史,年才三十,杨炎用捍魏博,为时嗤诋。累迁鄜坊、宣歙观察使。坐事贬吉州刺史。以右散骑常侍致仕,卒,赠洪州都督。
列传第六十四 房张李
房琯,字次律,河南河南人。父融,武后时,以正谏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神龙元年 ,贬死高州。琯少好学,风度沈整,以廕补弘文生。与吕向偕隐陆浑山,十年不谐际人事。开元中,作《封禅书》,说宰相张说,说奇之,奏为校书郎。举任县令科,授卢氏令。拜监察御史,坐讯狱非是,贬睦州司户参军。复为县,所至上德化,兴长利,以治最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