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集解三家注索隐正义 - 第 163 页/共 204 页
〔五〕索隐案:舆服志云「殷周以辇载军器,职载刍豢,至秦始去其轮而舆为尊」也。
〔六〕集解徐广曰:「一作『帜』。」
〔七〕索隐职音帜,亦音试。传警者,汉仪云「帝辇动,则左右侍帷幄者称警」是也。
〔八〕集解文颖曰:「作酒令法也。」苏林曰:「常会,须天子中起更衣,然后入置酒矣。」索隐按:文颖云「作酒法令也」。姚氏云「进酒有礼也。古人饮酒不过三爵,君臣百拜,终日宴不为之乱也」。
〔九〕集解如淳曰:「抑屈。」
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汉九年,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汉十二年,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谏上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一〕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二〕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柰何以天下为戏!」高帝曰:「吾听公言。」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乃遂无易太子志矣。
〔一〕集解徐广曰:「攻犹今人言击也。啖,一作『淡』。」骃案:如淳曰「食无菜茹为啖」。索隐案:孔文祥云「与帝共攻冒苦,难俱食淡也」。案:说文云「淡,薄味也」。音唐敢反。
〔二〕索隐楚汉春秋:「叔孙何云『臣三谏不从,请以身当之』。抚剑将自杀。上离席云『吾听子计,不易太子』。」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叔孙生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
能)习。」徙为太常,定宗庙仪法。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生为太常所论箸也。
孝惠帝为东朝长乐宫,〔一〕及闲往,数跸〔二〕烦人,乃作复道,方筑武库南。〔三〕叔孙生奏事,因请闲曰:「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寝,衣冠月出游高庙?高庙,汉太祖,柰何令后世子孙乘宗庙道上行哉?」〔四〕孝惠帝大惧,曰:「急坏之。」叔孙生曰:「人主无过举。〔五〕今已作,百姓皆知之,今坏此,则示有过举。愿陛下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多宗庙,大孝之本也。」上乃诏有司立原庙。原庙起,以复道故。
〔一〕集解关中记曰:「长乐宫本秦之兴乐宫也,汉太后常居之。」
〔二〕索隐韦昭云:「跸,止人行也。」按:长乐、未央宫东西相去稍远。闲往谓非时也。中闲往来,清道烦人也。
〔三〕集解韦昭曰:「阁道也。」如淳曰:「作复道,方始筑武库南。」
〔四〕集解应劭曰:「月出高帝衣冠,备法驾,名曰游衣冠。」如淳曰:「三辅黄图高寝在高庙西,高祖衣冠藏在高寝。」月出游于高庙,其道值所作复道下,故言乘宗庙道上行。
〔五〕索隐案:谓举动有过也。左传云「君举必书」。
孝惠帝曾春出游离宫,叔孙生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孰,可献,〔一〕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上乃许之。诸果献由此兴。
〔一〕索隐案:吕氏春秋「仲春羞以含桃先荐寝庙」。高诱云「进含桃也。鸟所含,故曰含桃」。今之朱樱即是也。
太史公曰: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信哉!夫高祖起微细,定海内,谋计用兵,可谓尽之矣。然而刘敬脱挽辂一说,建万世之安,智岂可专邪!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
大直若诎,〔一〕道固委蛇」,〔二〕盖谓是乎?
〔一〕索隐音屈。
〔二〕索隐音移。
【索隐述赞】厦藉众干,裘非一狐。委辂献说,绵蕝陈书。皇帝始贵,车驾西都。既安太子,又和匈奴。奉春、稷嗣,其功可图。
史记卷一百
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一〕有名于楚。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二〕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愿先自刭。」季布许之。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三〕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朱家乃乘轺车〔四〕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闲,果言如朱家指。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
〔一〕集解孟康曰:「信交道曰任。」如淳曰:「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所谓『权行州里,力折公侯』者也。」或曰任,气力也;侠,俜也。索隐任,而禁反。侠音协。如淳曰「相与为任,同是非为侠,权行州里,力折公侯者」,其说为近。俜音普丁反,其义难喻。
〔二〕集解如淳曰:「窘,困也。」
〔三〕集解服虔曰:「东郡谓广辙车为『柳』。」邓展曰:「皆棺饰也。载以丧车,欲人不知也。」李奇曰:「大牛车也。车上覆为柳。」瓒曰:「茂陵书中有广柳车,每县数百乘,是今运转大车是也。」索隐案:服虔、臣瓒所据,云东郡谓广辙车为广柳车,及茂陵书称每县广柳车数百乘,则凡大车任载运者,通名广柳车,然则柳为车通名。邓展所说「柳皆棺饰,载以丧车,欲人不知也」,事义相协,最为通允。故礼曰「设柳翣,为使人勿恶也」。郑玄注周礼云「柳,聚也,诸饰所聚也」。则是丧车称柳,后人通谓车为柳也。
〔四〕集解徐广曰:「马车也。」索隐案:谓轻车,一马车也。
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一〕至,留邸一月,见罢。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二〕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三〕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
〔一〕索隐使音如字。近音其靳反。因酒纵性谓之使酒,即酗酒也。
〔二〕索隐季布言己无功能,窃承恩宠,得待罪河东。其词典省而文也。
〔三〕集解韦昭曰:「窥见陛下深浅也。」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一〕事贵人赵同等,〔二〕与窦长君善。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三〕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固请书,遂行。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闲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邪?何足下距仆之深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一〕集解孟康曰:「招,求也。以金钱事权贵,而求得其形势以自炫耀也。」文颖曰:「事权贵也。与通势,以其所有辜较,请托金钱以自顾。」索隐义如孟康、文颖所说。辜较音姑角。正义言曹丘生依倚贵人,用权势属请,数求他人。顾钱,赏金钱也。
〔二〕集解徐广曰:「汉书作『赵谈』,司马迁以其父名谈,故改之。」
〔三〕集解张晏曰:「欲使窦长君为介于布,请见。」
季布弟季心,〔一〕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尝杀人,亡之吴,从袁丝〔二〕匿。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尝为中司马,〔三〕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四〕以行。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着闻关中。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子』。」
〔二〕索隐盎字丝。
〔三〕集解如淳曰:「中尉之司马。」索隐汉书作「中尉司马」。
〔四〕索隐籍音子亦反。
季布母弟丁公,〔一〕为楚将。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于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高祖以丁公徇军中,曰:「
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丁公也。」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一〕集解晋灼曰:「楚汉春秋云薛人,名固。」索隐案:谓布之舅也。
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一〕尝与布游。穷困,赁佣于齐,为酒人保。〔二〕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一〕索隐谓居家之人,无官职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酒家作保佣也。可保信,故谓之保。」
使于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已而枭彭越头于雒阳下,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布以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趣亨〔一〕之。」方提趣〔二〕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闲,项王所以(遂)不能〔遂〕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三〕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一〕索隐上音促,下音普盲反。谓疾令赴镬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走』。」索隐上音啼,下音趋。徐广云一作「走」,走亦趣向之也。
〔三〕集解徐广曰:「小,一作『峭』。」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布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于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吴(军)〔楚〕反时,以军功封俞侯,〔一〕复为燕相。燕齐之闲皆为栾布立社,号曰栾公社。
〔一〕集解徐广曰:「击齐有功也。」
景帝中五年薨。子贲嗣,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屦(典)军〔一〕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二〕非能勇也,其计划无复之耳。〔三〕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四〕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
〔一〕集解徐广曰:「屦,一作『屡』,一曰『覆』。」骃案:孟康曰「屦,履蹈之也」。瓒曰「屡,数也」。索隐身履军。按:徐氏云一作「覆」,按下云「搴旗」,则「覆军」为是,胜于「屡」之与「履」。
〔二〕集解徐广曰:「或作『概』字,音义同。」
〔三〕集解徐广曰:「复,一作『冀』。」
〔四〕集解如淳曰:「非死者难,处死者难。」
【索隐述赞】季布、季心,有声梁、楚。百金然诺,十万致距。出守河东,股肱是与。栾布哭越,犯禁见虏。赴鼎非冤,诚知所处。
史记卷一百一
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
袁盎〔一〕者,楚人也,字丝。父故为群盗,徙处安陵。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二〕
〔一〕索隐音如周礼「盎齐」,乌浪反。
〔二〕集解如淳曰:「盎为兄所保任,故得为中郎。」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自送之。〔一〕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二〕主亡与亡。〔三〕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后朝,上益庄,〔四〕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袁盎曰:〔五〕「吾与而兄善,今儿廷毁我!」盎遂不谢。
〔一〕集解徐广曰:「自,一作『目』。」
〔二〕集解如淳曰:「人主在时,与共治在时之事。」索隐按:如淳云「人主在时,与共理在时之事」也。
〔三〕集解如淳曰:「不以主亡而不行其政令。」索隐如淳云「
不以人主亡而不行其政令」。按:如说为得。
〔四〕索隐庄,严也。
〔五〕正义望,怨也。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征系清室,〔一〕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一〕集解汉书作「请室」。应劭曰:「请室,请罪之室,若今锺下也。」如淳曰:「请室,狱也,若古刑于甸师氏也。」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适削地。」上弗用。淮南王益横。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王征,上因迁之蜀,轞车传送。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柰何?」上弗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盎入,顿首请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修之,过曾参孝远矣。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传驰不测之渊,〔一〕虽贲育之勇〔二〕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面让天子位者三。夫许由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曰:「将柰何?」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盎由此名重朝廷。
〔一〕集解瓒曰:「大臣共诛诸吕,祸福尚未可知,故曰不测也。」
〔二〕集解孟康曰:「孟贲、夏育,皆古勇者也。」索隐贲,孟贲;育,夏育也。尸子云「孟贲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兕虎」。战国策曰「夏育叱呼骇三军,身死庸夫」。高诱曰「育为申繻所杀」。贲音奔也。
袁盎常引大体慷慨。宦者赵同〔一〕以数幸,常害袁盎,袁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二〕持节夹乘,说盎曰:〔三〕「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孝文帝出,赵同参乘,袁盎伏车前曰:「
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载!」于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一〕集解徐广曰:「汉书作『谈』字。」
〔二〕索隐案:汉旧仪云「持节夹乘舆车骑从者云常侍骑」。
〔三〕集解徐广曰:「说,一作『谋』。」
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袁盎骑,并车?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百金之子不骑衡,〔二〕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今陛下骋六騑,〔三〕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一〕索隐案:张揖云「恐檐瓦堕中人」。或云临堂边垂,恐堕坠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行』。」骃案:服虔曰「自惜身,不骑衡」。如淳曰「骑,倚也。衡,楼殿边栏楯也」。韦昭曰「衡,车衡」。索隐张晏云「衡木行马也」。如淳云「骑音于岐反。衡,楼殿边栏楯也」。韦昭云「衡,车衡也。骑音倚,谓跨之」。按:如淳之说为长。案:纂要云「宫殿四面栏,纵者云槛,横者云楯」也。
〔三〕集解如淳曰:「六马之疾若飞。」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席坐。及坐,郎署长布席,〔一〕袁盎引却慎夫人坐。〔二〕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适所以失尊卑矣。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三〕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一〕正义苏林云:「郎署,上林中直卫之署。」
〔二〕集解如淳曰:「盎时为中郎将,天子幸署,豫设供帐待之,故得却慎夫人坐。」
〔三〕集解张晏曰:「戚夫人。」
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一〕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迁为齐相。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今苟欲劾治,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南方卑湿,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脱。」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一〕集解如淳曰:「调选。」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袁盎。袁盎还,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丞相良久而见之。盎因跪曰:「愿请闲。」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即私邪,吾不受私语。」袁盎即跪说曰:「君为丞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丞相曰:「吾不如。」袁盎曰:「善,君即自谓不如。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率,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之,未尝不称善。何也?则欲以致天下贤士大夫。上日闻所不闻,明所不知,日益圣智;君今自闭钳天下之口而日益愚。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野人,乃不知,将军幸教。」引入与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晁错谓丞史曰:〔一〕「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二〕今兵西乡,治之何益!且袁盎不宜有谋。」〔三〕晁错犹与未决。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愿至上前口对状。窦婴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见。晁错在前,及盎请辟人赐闲,错去,固恨甚。袁盎具言吴所以反状,以错故,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其语具在吴事中。使袁盎为太常,窦婴为大将军。两人素相与善。逮吴反。诸陵长者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随者日数百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