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记 - 第 3 页/共 3 页
光州有村民毕姓兄弟二人,养母佣力,又雇二人担粪土,得钱以养母尽孝道。一日,至食时雇者不至。兄弟惶惑,夜无母饭,不知所为。遂各担箩遍村求售担物,无有也。念母过时未食,茫然四顾,力乏枕担于杏山观前左。忽一道士自观中呼二人,问其困睡状,起对以曲折。道士曰:“我政欲淘厕,汝能从我?”至观中,因指示其处。二人共淘之,皆若器皿;既视之,皆金器,两担光彩烂然。二人亟寻适来道士,已不复见。问观中无此色人,因担以示观主,闻之于官。太守曰:“此汝得之物,官难取也。”尽以给之。二人变其业,尽以置田,遂为富人。教子读书,京中进士第。京生二子,之才、之翰皆为郡守。天之报施昭显如此。
石曼卿与刘潜、李冠为酒友。曼卿赴海州通判,将别,语潜曰:“到官可即来相见,寻约痛饮也。”既半载,往见。到倅厅门,其阍者迎谓曰:“自此入客位,勿高声也。”既见谒者,问知无官,请衣襕郭。潜曰:“吾酒友也。”典客者曰:“公勿怒,既至此,无复去之理,我为借以衣。”不得已衣之。坐几两时,胸中不胜愤。典谒者言:“通判歇息,未敢传。”坐几三时,馁甚。忽报通判请,赞者请循廊。曼卿道服仙巾以就坐,不交一言,徐曰:“何来?”又久之曰:“何处安下?有阙示及。”一典客从旁赞曰:“通判尊重,不请久坐。”潜大怒索去。云:“献汤。”汤毕,又唱:“请临廊。”潜益愤,趋出。曼卿曳其腰带后曰:“刘十,我做得通判过否?扯了衣裳,吃酒去来!”遂仍旧狂饮,数日而罢。
蒋希鲁守苏州,时范文正守杭州,极下士。王荆公兄弟时寄居于杭,平甫尚布衣少年也。一日,过苏见希鲁,以道服见之。平甫内不能平,时时目其衣。希鲁觉之,因曰:“范希文在杭时,着道服以见客。”平甫对曰:“希文不至如此无礼。”
诸先生者,失其名,杭州人。举进士,当赴礼部间,遇异僧慈上座传以《易》数云:“《易》有三术:上者不可言:中者犹足了死生,证心地;下者知象数休咎。”且言:“子当传吾术,足以资身,不必仕宦,盖子命薄也。”遂授其术,尽验,遂不复就省试。又以授其子,亦验。慈上座者别去曰:“他时见胡钉铰者,知吾所在也。”后失其子。章丞相当国,必欲致之,声言:“吾已使人求得其子,须来,则面与之见。”先生遂往见,章丞相大喜其学。且问其子所在,曰:“吾欲相见,诈言之耳。”且入朝荐其学,以不肯赴举为言。诏特赴殿试,先生惊悔走避。丞相召乡人赴殿试者,令速结保。乡人泣请:“若忤丞相,则我辈垂得一官而失,皆子之致矣。”不得已赴试,而犯庙讳。丞相入奏:“斯人不欲仕,故为之尔。”特置第五甲。既悒悒不乐,一日,勉往置冠带。而作带者极有士人风范,问之,则胡钉铰也。惊问慈上座所在,曰:“君既仕宦矣,各行其志可也。慈上座其可得而见耶?”先生固请往见之,曰:“上座于人,才举意则知之,况顷刻已万里矣,何可知其处也?”先生益不乐,失志得疾,不俟注黄甲,以疾还乡而卒。独其书人犹得之,号《三宫易》、《六遇易》。晁以道得其书,不可用。
胡先生翼之尝谓滕公曰:“学者只守一乡,则滞于一曲,隘吝卑陋。必游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南北风俗,山川气象,以广其闻见,则为有益于学者矣。”一日,尝自吴兴率门弟子数人游关中。至潼关,路峻隘,舍车而步。既上至关门,与滕公诸人坐门塾少憩。回顾黄河抱潼关,委蛇汹涌,而太华、中条环拥其前,一览数万里,形势雄张。慨然谓滕公曰:“此可以言山川矣,学者其可不见之哉!”
滕公尝语人:胡先生有人伦鉴。在太学时,如宝卞、汪辅之一时学者数百人相随,每于众中尝称誉安焘厚卿曰:“安秀才骨相,他日必贵。”如此数十次。众有不服者,请其由。先生曰:“此亦易见尔。安君,金玉色也,金玉必须富贵者所用,置之粪壤可乎?人有瓦砾色者至多,若瓦砾者何所用耶?亦不待相书而后知也。”众人乃服。其后,安公三作执政。初预政,父母俱存,官至观文殿学士以终。
恩官人学王书,甚有楷法。常书以示众云:“书者,一艺尔。可以记言纪事,非道人之所游心,知之不免生死,不知不障涅槃。有志于道者,请事斯语。”
颍人沈士龙字景通,高节独行,过于古今,尤工于诗。庆历登科,既改官,以秘书丞为益州司录。会宋子京为帅,惟事宴饮,沉湎日夜,衙前陪费多自经。景通上书子京,力言差役之害,请减饮宴。子京不听。又于本路转运使赵抃阅道,不行。乞解官寻医,又不许。遂挂衣冠置本厅,载其母去官。子京遣人追之,不回。过关无以为验,景通言其情于关吏,怜而义之,听其过关。坐是勒停,关吏亦得罪。久之,御史中丞韩绛言其非辜,复官。王荆公行复官词,略曰:“况尔之去官,志于善乎!”后居颍,无丰中卒。YlQAp
张君房字允方,安陆人,仕至祠部郎中、集贤校理,年八十余卒。平生喜著书,如《云笈七签》、《乘异记》《丽情集》、《科名分定录》、《潮说》、《脞说》之类甚众。知杭州钱唐,多刊作大字版携归,印行于世。君房同年白稹者,有俊声,亦以文名世,蚤卒,有文集行于世。常轻君房为人,君房心衔之。及作《乘异记》,载白稹死:其友行舟,梦稹曰:“我死罚为龟,汝来日舟过,当见我矣。”如其言,行舟见人聚观,而乌鹊噪于岸,倚舟问之,乃渔人网得大龟。其友买而放之于江中。《乘异记》既行,君房一日朝退,出东华门外,忽有少年拽君房下马奋击,冠巾毁裂,流血被体,几至委顿。乃白稹之子也,问:“吾父安有是事?必死而后已!”观者为释解,且令君房毁其版,君房哀祈如约,乃得去。
裴鉶《传奇》曰:“陈思王《洛神赋》乃思甄后作也。”然无可疑。李商隐诗曰:“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年赋《洛神》”是也。按《洛神赋》李善、五臣注云:“曹植有所感托而赋焉。”则自昔已传甄后之事矣。至《洛神赋》曰:“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以浪浪。”善注曰:“盛年,谓少壮之时。不能当君王之意,此言感甄后之情。”以上皆李善之注语也。善已言“感甄后之情”,则此事益明。然谓“少壮之时不能当君王之意”,则误。按甄后自为袁熙妻,而魏文帝为五官中郎将,平袁氏,纳甄后。至即位之二年,黄初二年,而甄后被杀,时年二十余。而甄后死之年,文帝已三十六矣。谓文帝在位七年,而年四十,于黄初七年乃崩,即黄初二年,年三十六可验。故赋谓,“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者,意非文帝匹敌,及年龄之相远绝故也。此有深旨,仆考之旧事,知其明甚。《世说》云:“甄慧而有色,先为袁熙妻,甚获宠。曹公之屠邺也,疾召甄,左右白曰:‘五官中郎将已将去。’公曰:‘今年破贼,正为此奴’云云。故孔融闻五官将纳熙妻也,以书与曹公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太祖以孔融博学,谓书传所记,后见问,对曰:‘以今度古,想其然也。’”由是观之,不独兄弟之嫌,而父子之争亦可丑也。又按《洛神赋序》云:“黄初三年,予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而《魏志》曰黄初二年,甄夫人卒。”乃甄后死后一年作赋也。故此赋托之鬼神,有曰“洛灵感焉”,又曰:“悼良会之永绝,哀一逝而异乡。”又曰:“忽不悟其所舍,怅神霄而蔽光。”又曰:“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诉。”皆鬼神死生之语也。《魏志》曰:“植几为太子数矣,而任性而行,不自雕励。”又“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诏曰:‘朕于天下无所不容,况植乎?’”按此皆甄后死之年也。惟李商隐诗再三言之,有《涉洛川诗》:“通谷杨林不见人,我来遗恨古时春。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注曰:“灌均,陈王之典签,谮王于文帝者。”又商隐《代魏宫私赠诗》先于其下注曰:“黄初三年,已隔存没,追代其意,何必同时?亦《广子夜鬼歌》之流。”诗云:“来时西馆阻佳期,去后漳河隔梦思。知有宓妃无限恨,春松秋菊可同时。”仆意李义山最号知书,意必有所据耳。元微之《代曲江老人百韵诗》有曰:“班女恩移赵,思王赋感甄。辉光随顾步,生死独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