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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贡父与王介甫最为故旧。荆公尝戏拆贡父名曰:“刘分攵不值一分文。”谓其名也。贡父复戏拆荆公名曰:“失女便成宕,无宀真是妒,下交乱真如,上交误当宁。”荆公大叹而心衔之。
嘉祐中,士大夫之语曰:“王介甫家,小底不如大底;南阳谢师宰家,大底不如小底。”谓安石、安礼、安国、安上,谢景初、景温、景平、景回也。
晏元献以前两府作御史中丞,知贡举,出《司空掌舆地之图赋》。既而举人上请者,皆不契元献之意。最后,一目眊瘦弱少年独至帘前,上请云:“据赋题,出《周礼?司空》,郑康成注云:‘如今之司空,掌舆地图也;若周司空,不止掌舆地之图而已。’若如郑说,‘今司空掌舆地之图也,’汉司空也。不知做周司空与汉司空也?”元献微应曰:“今一场中,惟贤一人识题,正谓汉司空也。”盖意欲举人自理会得寓意于此。少年举人,乃欧阳公也,是榜为省元。
石介作《庆历圣德诗》以斥夏英公、高文庄公曰:“惟竦、若讷,一妖一孽。”后闻夏英公作相,夜走台谏官之家,一夕作乘马为之毙。所以弹章交上,英公竟贴麻,改除枢密使,缘此与介为深仇。其后介死,英公每对官吏或公厅,时失声发叹曰:“有人于界河逢见石介来。”后卒有投蕃将发棺之事,有旨下兖州验实。杜祁公罢相守兖州,力为保明,乃免。
徐常侍铉自江南归朝,左散骑常侍,贬静难军行军司马,而卒于邠州。铉无子,其弟锴有后,居金陵摄山前,开茶肆,号徐十郎。有铉、锴告敕,备存甚多。仆尝至摄山,求所谓徐十郎家观之。其间有自江南归朝初授官诰云:“归明人伪银青光禄大夫、知内史事、上柱国徐铉,可依前银青光禄大夫、守太子率更令”云云,知内史乃江南宰相也,银青存其阶官也。
晏知止作府推,时诸子房中案牍犹多,祖宗自批判者文字甚众。祖宗时,不惟宰相,虽百执事皆起复,至富郑公乃以太平而辞耳。本朝儒臣杨大年、王元之、晏相皆不曾持父母服也。富公之后,如陈升之亦百日则起复耳。此盖朝廷体貌,况在兵革之际乎?其来否,则在人耳。蹇授之以废孟后见章子厚言:“后一段当如何?”子厚曰:“除是惇不在此地,有死而已。”谓立刘后也。然不久遂立中宫,子厚但奉行而已。
范景仁父名文度,为蜀孔目官,事张乖崖。时见发郡人阴事而诛之,而不知其何以知之。但默观一小册,每钩距得人阴事,必记之册上,书讫入箱,封题甚密。文度日侍其旁而莫测也。然每观小册,则行事多杀人或行法。一日,乖崖方观小册,忽内迫,遽起,不及封箱。文度遽取其小册观之,尽记人细故,有已行者,即朱勾之,未行者尚众也。文度阅华,始悟平日所行乃多布耳目所得,遂毁而焚之。乖崖还,见几上箱开,已色变。及启观小册已失之,大怒之次,文度遽前请命,曰:“乃某毁而焚之,今愿以一命代众人死,乞赐诛戮。”乖崖问其故,答曰:“公为政过猛,而又阴采人短长,不皆究实而诛,若不毁焚,恐自是杀人无穷也。”乖崖徐曰:“贷汝一死,然汝子孙必兴。”自是益用之。景仁其子也。既起家,又以其家三翰林,百禄为执政。何乖崖之知人而贳文度?其后果兴。
小说载江南大将获李后主宠姬者,见灯辄闭目云:“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云:“烟气愈甚!”曰:“然则宫中未尝点烛耶?”云:“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如日中也。”观此,则李氏之豪侈可知矣。
司马温公为相,除张茂则之子巽为阁门使。本朝无内臣之子在阁门者。君实明日语给事中蔡元度、王子发曰:“光不敢争,正留以成给事之贤名耳。”
杨康国为先子言,治平中,彭汝砺谅阴榜赴省试。时以汴河上旧省为试院,既闻榜出,与同试数人自往探榜。既出门,则报榜者纷然天汉桥。忽有一肥举人跨蹇自河路东来者,问报榜者曰:“状元何人?”对曰:“彭汝砺也。”跨蹇者闻之即时回,更不至省前。康国追问随行小童,曰:“此雍丘许秀才名安世也。”康国骇之。次举闻安世第一人及第也。
李公弼字仲修,登科初,任大名府同县尉。因检验村落,见所谓鱼鹰者飞翔水际,问小吏,曰:“此关雎也。”因言:“此禽有异,每栖宿,一窠中二室。”仲修令探取其窠观之,皆一窠二室,盖雄雌各异居也。因悟所谓“和而别”者以此也;“鸷而通”者,习水而善捕鱼也。“和而别”者因此悟明。仲修且叹:“村落犹呼曰关睢,而‘和而别’则学者不复辨矣!”
东坡自海外归,至南康军,语刘羲仲壮舆曰:“轼元丰中过金陵,见介甫论《三国志》曰:‘裴松之之该洽,实出陈寿上,不能别成书而但注《三国志》,此所以□陈寿下也。盖好事多在注中。安石旧有意重修,今老矣,非子瞻,他人下手不得矣。’轼对以:‘轼于讨论非所工。’盖介甫以此事付托轼,轼今以付壮舆也。”仆闻此于壮舆,尽直记其旧言。
时彦举进士第一人,后为江东小漕。因按部舟行于大江,阻风系舟僻左港汊一山下。因与同载二三举人,尽却从者,上山闲步。山甚峻,披荒以行。及转山背,忽一小寺出于山顶,已有一老僧下山迎问曰:“岂非时状元乎?”彦既讶:了无从者,且非当路,何以知其至也?僧曰:“此寺佛殿后有人题壁曰:‘某年月日,时状元到寺。’某志之有年,今日乃其所记之日时也。某及时晨起,相望久矣。”彦始吐实,而未之信也。相与至佛殿后,旋扫去积尘,始见其字,皆如僧言。而别有题年月,则彦尚未生之前也。观其旁又曰:“此去十三年,官终四品。”彦录之以归,尝以语于人。至大观初,彦以吏部尚书卒,正四品。距见题字时,适十三年矣。
刘琯,河中人,枢密学士综之孙也。其庶母王氏既生琯而出外。琯事嫡母任氏,三十年不懈。嫡母死,寻访王氏,了不可得。遂弃官,布衣蔬食,跣足走天下访之,莫知其生死。数年而琯志益坚,誓不见母不复为人。会岁除日,行次汝、洛间地名彭坡者,逆旅羁栖,岁尽未遂所志泣于村市酒肆中。忽见日者,琯忧郁中谩呼令作卦。日者端策云:“此《坤》卦乘《乾》卦,父母爻动,必求访父母。今《坤》卦为主,则必母也。”因自喜曰:“平生求之未见。”曰:“喜神临之如化速,但不须发去,只留此以俟。匪惟在今日,且在今一时之内,所谓大庆可以贺矣。”琯虽心喜能知本意,而后段悠漫,乃日者之常态,唯唯不应。日者临行犹曰:“即应,无相忘也。”琯愈惑。旋闻箫鼓喧阗,乃村人嫁女于除夕也。举酒肆人奔往观之。琯独坐无聊。已而观者稍复还坐,各说所见。一老卒在坐曰:“此本县富人之女,嫁此村富家,其送女者所生也,其婿家去此才十步。此妇人先在一大官家,闻生子今作官矣。又入一家,再为此富家侧室,生儿女三人,今嫁其季也,故今自送嫁。其正室已亡,家甚富,而专家事,于资送女甚厚也。”琯引身稍相近,问翁:“知温之姓氏与前主之姓氏乎?”曰:“此妇姓王,闻前主姓刘,其子小名则琯也。”琯始惊,问翁:“何以知其详如此?”兵曰:“我放停兵也,固尝役于其家,且每祝我此事,故我尝在心也,盖纸书其姓名状貌以千计矣。”出腰间系衣中小纸示琯,因略道所以。方语话酬酢间,村市小儿之慧黠者潜往报此妇人矣。已而老兵问琯详细,曰:“当为验之。”然琯久求母不获,而为人绐之,疑似多矣。意事与名字或有相同者,未敢必信也。已而小儿辈与老兵继往。妇人闻之,亟遣骑乘迎琯。琯犹未信,漫往。既各细验之,真琯母也。贮心滋久,再见于不料,母子相持号恸殒绝于村市久之。事定,因访日者,莫见也。问于村中,亦曰:“未尝有此色目人。”意以琯纯孝所感,天假神灵以告之尔。琯后迎母同居,久之以寿终。琯仕遇神宗,累膺繁剧,为世名臣。子二:何、勃皆登科。其家光显贵盛,亦天之报也。
李教者,都官郎中昙之子。自少不调,学左道变形匿影飞空妖术。既成而精,同党皆师而信服焉。昙之母以夏月昼寝于堂,而堂阶前井中,忽雷电霹雳大震,续有黄龙自井飞出。昙母惊起,开目见之,怖投床下径死。家人徐视之,乃教所变,龙即教也。昙见母死,吼怒杖之垂尽,逐出。教益与恶少薄游不检。一日,书娼馆曰:“吕洞宾、李教同游。”昙知其尚存也,遣人四出捕之,寻获矣,教皇窘自缢死。久之,王则叛于贝州。其徒皆左道用事,闻教妖术最高,声言教为谋主用事。朝廷亦知教妖术最高,果为则用,不可测也。闻之大骇,捕昙及教妻儿兄弟下狱,冀必得教。虽昙言教逐出既自缢死,终不信也。又于娼馆得教所题“教与吕洞宾同游”,又诏天下捕李教及吕洞宾二人。会贝州平,本无李教者,始信其真死矣。乃独令捕吕洞宾。甚久,乃知其寓托,无其人,乃已。虽知其贝州无李教,所部监司、太守如张昷之、张存十数人前皆重贬,昙责昭州别驾,教妻子皆诛死。今《仁宗实录》虽载此,而无如此之详,故表见之。
吕文穆蒙正少时,尝与张文定齐贤、王章惠随、钱宣靖若水、刘龙图烨同学赋于洛人郭延卿。延卿,洛中乡先生。一日,同渡水谒道士王抱一求相,有僧应门曰:“师出矣。”众问僧:“何为师道士?”僧曰:“学术数于道士三十年矣。”众因泛问之,僧曰:“吾师切戒:术未精切,慎毋为人言。君等必欲知,明日复来叩师可也。”明日,遂见之。文穆对席,张、王次之,钱又次之,刘居下座。坐定,道士抚掌太息。众问所以,道士曰:“吾尝东至于海,西至流沙,南穷岭峤,北抵大漠,四走天下,求所谓贵人,以验吾术,了不可得,岂意今日贵人尽在座中!”众惊喜。徐曰:“吕君得解及第,无人可奉压,不过十年作宰相,十二年出判河南府,自是出将入相三十年,富贵寿考终始。张君后三十年作相,亦皆富贵寿考终始。钱君可作执政,然无百日之久。刘君有执政之名,而无执政之实。”语遍及诸弟子,而遗其师。郭君忿然,以为谬妄,曰:“坐中有许多宰相乎?”道士色不动,徐曰:“初不受馈,必欲闻之,请得徐告:后十二年,吕君出判河南府,是时君可取解。次年,虽登科,然慎不可作京官。”延卿益怒,众不自安,乃散去。久之,诏下,文穆果魁多士,而延卿不预。明年,文穆廷试第一。是所谓“得解及第,无人可压”矣。后十年作相,十二年,有留钥之命,悉如所言。延卿连蹇场屋,至是预乡荐。鹿鸣燕日,文穆命道士与席。宾散,独留二人者入内阁,尽欢如平生。文穆矜叹,赋诗曰:“昔作儒生谒贡闱,今为丞相出黄扉。两朝鸳鹭醉中别,万里烟霄达了归。羽客渐垂新鹤发,故人犹着旧麻衣。洛阳漫说多才子,从昔遭逢似我稀。”道士索纸札似若复章者,乃书偈曰:“重日重月,荣华必别。笙歌前导,偃师看雪。”文穆心知其异,敬收之。其后,钱贰枢府,未百日罢;张、王先后登庸;刘守蒲中,朝廷议除执政,命未及下而卒;延卿以文穆极力推挽登第,未久改秩,后卒。无一差者。独赠文穆之偈,乃致仕薨于西京,以重阳日丧过偃师。是日,大寒微霰,笙歌乃敕葬卤簿鼓吹也。
郑翰林獬,郎官纾之子也。獬虽负时名,然累赴殿试、省试,俱不利。纾为狄青征广南辟客。是时侬智高鸱张,未知胜负,留家在雍丘舟中;而獬赴殿试罢,在京师候唱名。其母与尽室忧纾从军未知吉音,又忧獬仍旧黜于殿试。一家屏默惶惑之次,忽舟尾晨炊釜鸣,声甚厉,震动两岸,举家不知所为。釜鸣未定,忽岸上亟寻郑郎中船,乃报捷者南来,且附《纾》书云:“已破侬贼,杀戮殆尽,走入溪洞,且议赏超迁矣。”语次,又有北来报榜者驰至云:“二秀才昨日唱名而出,已状元及第矣。”釜鸣盖有为吉者。
郑毅夫幼弟名猷,字献嘉。风流文雅,人物秀少,翩翩佳公子也。又自幼随侍毅夫守东南名郡,如钱唐之类,所阅佳丽皆一时之选。喜读书,而诗章翰墨皆有声。毅夫既没,求监安州酒税。安州其乡里,以便亲养也。久之,湖南招降得蛮首舒光勇者,溪洞生黎,面色如漆,声音侏{亻离},如鬼物然。朝廷不杀,以三班差使亦来监安州酒税,与猷同官。猷以其素茹蛇馅蛊之人,每于其家送食,必作两分,与之对飧。然光勇终不快意,盖未尝知中国士夫家尝馔也。每食馔毕,必令拦头辈于务前饼店以四钱买胡饼二枚。光勇既取食,必大称味之美,以谓平生未尝知此味也。一日,又以对猷言如前。猷因语之曰:“汝本溪洞腥臊生蛮,不知有饮食,乍得此至下之物,食之以为未始有也。”猷谓所善曰:“此事固小,可以喻大,凡不知而妄作者,皆舒光勇之类也。”
王景彝以御史中丞知贡举,而王平甫被黜。平甫对客云:“就试前,梦御街上骑驴而坠地,今果为驴子所落。”景彝闻而大衔之。其后,平甫式大科,景彝弹其士检不修,罢之。又曾子固作中书舍人还朝,自恃前辈,轻蔑士大夫。徐德占为中丞,越次揖子固甚恭谨。子固问:“贤是谁?”德占曰:“禧姓徐。”女固答曰:“贤便是徐禧?”禧大怒而忿然曰:朝廷用某作御史中丞,公岂有不知之理?”其后,子固除翰林学士,德占密疏罢之,又攻罢修《五朝史》。
喻皓所造开宝塔,为天下之冠。康定中,白昼,人见塔上一灯明,顷刻数盏以至千百盏。须臾,大雷雨作而焚尽。都人大骇,此真天火也。祖母为先子言。
刘原父就省试,时父立之为湖北转运使。按部至鄂州,与郡守王山民宴于黄鹤楼,数日不发,谓守曰:“吾且止此,以候殿榜,儿子决须魁天下。”守心不平,且曰:“四海多士,虽令似才俊,岂可预料?”立之曰:“纵使程试不得意,亦须作第二人。”来日,殿榜到州,原父果第二名。继得家书云:“初考乃状元,为赋中小误,遂以贾黯为魁。”立之即以书示郡守而行。所谓“知子莫若父”也。
●卷下
颍上安希武殿直言:太祖受命,封丘独守城不下,其曾祖尝随太祖自攻之。后守封丘者奏职,既入拜,诸司使陈桥门开以迎太祖,即斩守门者。又言,其祖乃安习也。太宗判南衙时,青州人携一小女十许岁,诣阙理产业事。太宗悦之,使买之,不可得。习请必置之,遂与银二笏往。习刀截银一二两少块子,不数日,窃至南衙。不久,太祖知之,捕安习甚严。南衙遂藏习夫妇于宫中,后至登位才放出,故终为节度留后。其青州女子,终为贤妃者是也。
欧公云,太祖英武。潞州李筠反状至,怀其奏,召其子皇城使守节言父反事,惶恐。次谓:“彼只少尔,但速去。”来日,方出奏示臣僚。守节至潞州,开城降,兵不血刀。
庆历二年,御试进士,时晏元献为枢密使。杨察,晏婿也,时自知制诰,避亲,勾当三班院。察之弟寘时就试毕,负魁天下望。未放榜间,将先宣示两府,上十人卷子。寘因以赋求察问晏公己之高下焉。晏公明日入对,见寘之赋已考定第四人,出以语察。察密以报寘。而寘试罢与酒徒饮酒肆,闻之,以手击案叹曰:“不知那个卫子夺吾状元矣!”不久唱名,再三考定第一人卷子进御。赋中有“孺子其朋”之言,不怿曰:“此语忌,不可魁天下。”即王荆公卷子。第二人卷子即王珪,以故事,有官人不为状元;令取第三人,即殿中丞韩绛;遂取第四人卷子进呈,上欣然曰:“若杨寘可矣。”复以第一人为第四人。寘方以鄙语骂时,不知自为第一人也。然荆公平生未尝略语曾考中状元,其气量高大,视科第为何等事而增重耶!
杨宣懿察之母甚贤。能文,而教之以义,小不中程,辄扑之。察省试《房心为明堂赋》榜,登科第二人。报者至,其母睡未起,闻之大怒,转面向壁曰:“此儿辱我如此,乃为人所压,若二郎及第,待不教人压却。”及察归,亦久不与语。置果魁天下。
欧阳文忠庆历中为谏官。仁宗更用大臣,韩、富、范诸公,将大有为。公锐意言事,如论杜曾家事,通嫂婢有子,曾出知曹州,即自缢死;又论参知政事王举正不才;及宰臣晏殊、贾昌朝举馆职凌景阳娶富人女,夏有章有赃,魏庭坚逾滥,三人皆废终身。如此之类极多,大忤权贵,遂除修起居注、知制诰。韩、富既罢,未几,以龙图阁直学士为河北都运,令计议河北。二相贾昌朝、陈执中争边事。其实宰相欲以事中之也。会令内侍供奉官王昭明同往相度河事,公言:“今命侍从出使,故事无内侍同行之理,而臣实耻之。”朝廷从之。公在河北,职事甚振,无可中伤。会公甥张氏,妹婿龟正之女,非欧生也,幼孤,鞠育于家,嫁侄晟。晟自虔州司户罢,以替名仆陈谏同行,而张与谏通。事发,鞠于开封府右军巡院。张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词多丑异。军巡判官、著作佐郎孙揆止劾张与谏通事,不复支蔓。宰相闻之怒,再命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勘之,遂尽用张前后语成案。俄又差王昭明者监勘,盖以公前事,欲令释恨也。昭明至狱,见安世所劾案牍,视之骇曰:“昭明在官家左右,无三日不说欧阳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恶,异日昭明吃剑不得。”安世闻之大惧,竟不敢易揆所勘,但劾欧公用张氏资买田产立户事奏之。宰相大怒。公既降知制诰、知滁州;而安世坐牒三司取录问吏人不闻奏,降殿中丞、泰州监税;昭明降寿春监税。公责告云:“不知淑慎以远罪辜,知出非己族而鞠于私门;知女归有室而纳之群从。向以讼起晟家之狱,语连张氏之资,券既不明,辨无所验。以其久参侍从,免致深文,其除延阁之名,还序右垣之次,仍归漕节,往布郡条,体余宽恩,思释前咎。”又安世责词云:“汝受制按考,法当穷审,而乃巧为朋比,愿弭事端,漏落偏说,阴合传会。知朕慎重狱事,不闻有司,而私密省寺,潜召胥役,迹其阿比之实,尚与朋党之风”云云。其后,王荆公为苏安世埋铭,盛称能回此狱。而世殊不知揆守之于前,昭明主之于其后,使安世不能有所变改迎合也。然则二人可谓奇士尔。昭明后亦召用。而揆,饶州人,终殿中丞。当张狱之兴,杨辟叔外为举人,上书陈相力救之。今《宋文集》中有外书。曾存之言。
欧阳公为河北都运使,时程文简知大名府。欧公性急自大,而文简亦狷介不容物。宰相意令二人愤争,因从而罪之。公悟其旨。初至大名,文简迎于郊,因问欧公所以外补之由。公叹曰:“吾侪要会得,此正唐宰相用李绅、韩愈,令不台参故例耳。吾二人岂可堕其计中耶?”文简亦大叹,二人遂益交欢相好。宰相闻知,不久有孤甥之狱。
《达奚盈盈传》,晏元献家有之,盖唐人所撰也。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冠绝一时。会贵人者病,同官之子为千牛备身者,父遣往视之。因是以秘计相亲盈盈,遂匿于其室甚久。千牛父失子,索之甚急。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莫见其迹。因问近住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回之。”诏且索贵人之室。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甚无害。”千牛惧得罪,盈盈因教曰:“第不可言在此,恐上问何往,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帟幕屏帏如此,所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则决无患矣。”既出,明皇大怒。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后数日,虢国夫人入内,明皇戏谓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为人妾者,智术固可虑矣。又见天宝后,掖庭戚属莫不如此,国何以久安耶!此传晏元献手书,在其甥杨文仲家。其间叙妇人姿色及情好曲折甚详,然大意若此。
皇祐二年,有狂人冷青言,母王氏本宫人,因禁中火,出外。已尝得幸有娠,嫁冷绪而后生青,为药铺役人。与高继安者谋之,诣府自陈,并妄以神宗与其母绣抱肚为验。知府钱明逸见其姿状魁杰,惊愕起立。后明逸以狂人置不问,止送汝州编管。推官韩绛上言:“青留外非便,宜按正其罪,以绝群疑。”翰林学士赵概亦言:“青果然,岂宜出外?若其妄言,则匹夫而希天子之位,法所当诛。”遂命概并包拯按得奸状,与继安皆处死。钱明逸落翰林学士,以大龙图知蔡州;府推张式、李舜元皆补外。世妄以宰相陈执中希温成旨为此,故诛青时,京师昏雾四塞。殊不知执中已罢,是时宰相乃文、富二贤相,处大事岂有误哉?
刘原父好杂记事,或古或今,动成卷轴。予尝见其一卷内逐段事。一云:萧固为广西转运使,时侬智高未反,但诱聚亡命,阴为窥边计。边吏皆不悟,固遣人诱说,且奏朝廷乞与智高一官,善抚之,因令间交趾。奏下枢密院,难问再三。固又言:“请择将吏,缮兵械,修城郭,”至六七皆不报。固既召归,智高果反,破城杀吏,大困一方,所至骚然。至遣大臣,仅免败亡,则枢密院乃归责于固,以知吉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也。又一云:进士滕甫最能为省题诗。皇祐元年,狄青成功于广西,时甫廷试《西旅来王诗》云“葱岭占佳气,毡裘拜未央”,最为佳句。此皆原父亲札尔。康定中,元昊上言:“为诸羌所扰,不得已,请朝廷加一名号。”宰相大怒,即乞削属籍,出兵加讨。时惟谏官吴育言:“夷狄难以中国叛臣处之,乞加以名号。”不听,卒致侵边患,颇与固相类。然古今如此者多矣,郑畋乞与黄巢节度使、吕琦乞和番之类是也。
刘原父学际天人。知永兴日,已被病。时所亲贾常彝父同在雍,夏月,与常露坐,见一流星甚大,原父惊曰:“当有亲王为九五者。”后数月,乃英宗为皇子。
赵至忠虞部自北虏归朝,尝仕辽中,为翰林学士,修《国史》,著《虏廷杂记》之类甚多。《杂记》言:“圣宗芳仪李氏,江南李景女。初嫁供奉官孙某,为武疆都监。妻女皆为圣宗所获,封芳仪,生公主一人。晃补之为北都教官,因览此书而悲之,与颜复长道作《芳仪曲》云:“金陵宫殿春霏微,江南花发鹧鸪飞。风流国主家千口,十五吹箫粉黛稀。满堂侍酒皆词客,拭汗争看平叔白。《后庭》一曲时事新,挥泪《临江》悲去国。令公献籍朝未央,敕书筑第优降王。魏俘曾不输织室,供奉一官奔武疆。秦淮潮水钟山树,塞北江南易怀土。双燕清秋梦柏梁,吹落天涯犹并羽。相随未是断肠悲,黄河应有却还时。宁知翻手明朝事,咫尺千山不可期。苍黄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马今谁见。国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云信流转。芳仪加我名字新,教歌遣舞不由人。采珠拾翠衣裳好,深红暗尽惊胡尘。阴山射虎边风急,嘈杂琵琶酒阑泣。无言遍数天河星,只有南箕近乡邑。当年千指渡江来,千指不知身独哀。中原骨肉又零落,《黄鹄》寄意何当回。生男自有四方志,女子那知出门事?君不见李君椎髻泣穷年,丈夫飘泊犹堪怜。”余尝游庐山,见李主有国时修真风观,皆宫人施财,刊姓氏于碑。有太宁公主、永嘉公主二人,皆景女,不知芳仪者孰是也。
龙衮《江南录》有一本删润稍有伦贯者云: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多宛转避之。又韩玉汝家有李国主归朝后与金陵旧宫入书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
欧阳公为西京留守推官,富郑公犹为举子,每与公往来。是时,胥夫人乳媪年老不睡,善为冷淘,郑公喜嗜之。每晨起,戒中厨具冷淘,则郑公必来。公怪而问之,乳媪云:“我老不睡,每夜闻绕宅甲马声,则富秀才明日必至,以此验之。若如常夜,则必不来。”欧公知富公必贵。
尹师鲁性高而褊,在洛中与欧、梅诸公同游嵩山,师鲁曰:“游山须是带得胡饼炉来,方是游山。”诸公咸谓:“游山贵真率,岂有此理!”诸公群起而攻之。师鲁知前言之谬,而不能胜诸公,遂引手扼吭,诸公争救之乃免。
李士宁缘以金鈒龙刀遗世居坐罪,许安世亦连坐焉。初,许既魁多士,其父许珫为越州知录,往省觐。道出杭州,见沈文通。召食罢,延之书斋,玩好尽在,见此宝刀以金涂双龙缠之,制作精巧,光芒射人。安世见而叹爱,且屡目之。文通曰:“少张喜此耶?通自得此刀,家间祸患相继,每欲与人。今公方魁天下,福气必能胜之,敢以为赠。”安世得之,宝惜特甚。而士宁素为安世所仰,一日以示,士宁见遂拜曰:“此物乃在公所耶!此徐温所佩,有二刀焉,其雌者士宁已得之,此其雄也。士宁为此刀亲渡海,往外国求之而不得,今乃近在公处。”叹息惊骇久之。安世问其意,士宁密曰:“我大丹未成,不得仙去者,此刀未获也。若得此二刀以炼丹,不惟我受其功,药成亦可分遗公矣。”安世素神信士宁,遂举以与之。尔后寂然久之。至世居事作,此刀在焉,乃士宁私以遗世居也。士宁既坐私入宫赠诗与世居,又有龙刀,故坐罪配永州。而询其所由,乃安世处得之,故亦坐贬。噫!物之为祸有如此者。
先公言:与阎二丈询仁同赴省试,遇少年风骨竦秀于相国寺。及下马去毛衫,乃王元泽也。是时盛冬,因相与于一小院中拥火。询仁问荆公出处,曰:“舍人何久召不赴?”答曰:“大人久病,非有他也。近以朝廷恩数至重,不晚且来。雱不惟赴省试,盖大人先遣来京寻宅子尔。”询仁云:“舍人既来,谁不愿赁宅,何必预寻?”元泽答曰:“大人之意不然,须与司马君实相近者。每在家中云:‘择邻必须司马十二,此人居家事事可法,欲令儿曹有所观效焉。’”
政和中,青溪知县、奉议郎盛龠因事对移桐庐县丞。冬至夜,宰会同官至深夜。明日五鼓漏欲尽,往贺。邑宰未出,坐于客次。见有绯鱼入坐,盛既至,遽起,就马亟去,且云:“儿子不孝,某有职事,天将明,不可留矣。”龠惊问小吏,答云:“知县寻常享祀最早,夜来以会客饮酒过多,天晓方设祭。此其先父也。”
吕吉甫自罢参知政事,最为偃蹇。元祐间,贬为散官,居于建州凡十年。再见绍圣,固当预政。章子厚、蔡元度先得路,百计逐之,老于为师。继以蔡元长久据大权,以妖人事再贬武昌。至张天觉作相,始荐于上皇,召为宫使,留京师。吉甫作谢表云:“历官三十八任,受恩虽出于累朝;去国四十二年,留侍方从于今日。”徽庙大喜,甚有大拜意。一日,书于纸曰:“何执中除太傅平章事,张商英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既书之矣,适一士人献《宫词》百篇,其一首云:“先帝熙宁有旧臣,曾陪元宰转洪钧。嗣皇不减周文美,八十重来起渭滨。”徽宗改“不减”作“不啻”,御书二扇,一以赐吉甫。众谓必相矣。然何执中、郑居中方攻天觉,尽用其党逐天觉门人,起大狱为奇祸。而吉甫以腹疾乞致仕,卒于京师,其命矣乎!
贺方回遍读唐人遗集,取其意以为诗词。然所得在善取唐人遗意也,不如晏叔原尽见升平气象,所得者人情物态。叔原妙在得于妇人,方回妙在得词人遗意。非特两人而已,如少游临死作谶词云“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必不至于西方净士。若王荆公、司马温公、赵阅道必不如此道也。非特贺、晏而已,凡古今之词人尽然如此而已矣。若荆公暮年赋《临水桃花诗》:“还如景阳妃,含叹堕宫井。”此善体物者也。然不止此而已,终云“惆怅有微波,残妆坏难整”,此乃能见境而却扫除净尽,此所谓“倒弄造化手”也。
章子厚在睦州,见贡士学制分攵下,谓郡守方通曰:“蔡元长改学制,自旧用诗赋,也有状元,也做宰相;后用经义,也有状元,也有宰相。”
章申公在睦州,暮年有妾曰蒨英,有殊色,公宠嬖之。一日,其子援至所居乌龙寺僧房,有玉界尺在案上,乃公所爱。因究其所从,群婢共言与僧通已久。公怒,令为爨婢,布衣执爨而已,未尝棰也。而罪群婢不能防闲,缚而尽棰之。蒨英既执爨,请令十二县君供过,乃援妻也。缚其僧,棰而送郡,其供出事目如牛腰,即械送狱。郡守方通亲鞠而亟断之,杖其背,厅事震动,而僧不动如山。蒨英执爨四十日,衣敝。申公思之,令援曰:“十二县君不须出,令蒨英依旧伏侍。蒨英即着旧衣。”蒨英坚不肯着,呼至前,曰:“相公送至州县则送之,蒨英不着好衣,不伏侍相公。蒨英宁死尔!”言讫,吞气立死。
世言章申公在睦州遇猴事,时方通为守,实然也。云有大猿数十,章遂使人擒而缚之。忽于乌龙山后突出数千大青猿,解缚夺而去之,人皆莫敢近。余晋仲目击。
晏元献罢相守颍州。一日,有歧路人献杂手艺者,作踏索之伎。已而掷索向空,索植立,遂缘索而上,快若风雨,遂飞空而去,不知所在。公大骇莫测。已而守衙排军白公曰:“顷尝出戍,曾见此等事,但请阖郡谯门大索,必获。盖斯等妖术未能遽出府门也。”公如请,戒众兵曰:“凡遇非衙中旧有之物,即以斧斫之。”既周视无有。最后于马院旁一卒曰:“旧有系马柱五枚,今有六枚,何也?”亟斫之,即大呼,乃人尔。遂获妖人。
章子厚少年未改官,蒙欧阳公荐馆职。熙宁初,欧公作《史照岘山亭记》以示子厚。子厚读至“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子厚曰:“今饮酒者,令编札斟酒亦可,穿衫着带斟酒亦可,令妇环侍斟酒亦可,终不若美人斟酒之中节也。‘一置兹山,一投汉水’亦可,然终是突兀,此壮士编札斟酒之礼也。惇欲改曰‘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此美人斟酒之体,合宜中节故也。”文忠公喜而用之。
王荆公知制诰丁母忧,已五十矣。哀毁过甚,不宿于家,以藁秸为荐,就厅上寝于地。是时,潘夙公所善,方知荆南,遣人下书金陵。急足至,升厅,见一人席地坐,露颜瘦损,愕以为老兵也,呼院子令送书入宅。公遽取书,就铺上拆以读。急足怒曰:“舍人书而院子自拆可乎!”喧呼怒叫。左右曰:“此即舍人也。”急足皇恐趋出,且曰:“好舍人!好舍人!”
欧阳文忠公在两禁,因赴李都尉家会,至五鼓,传呼呵殿而归。至内前,禁中讶趋朝之早,呼欧公官,使人密觇之,知赴李氏集方归。明日,出知同州。执政留之甚力,以修《唐书》为言,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