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闻见录 - 第 3 页/共 8 页

●卷十九熙宁初,王宣徽之子名正甫字茂直,监西京粮料院。一日约康节先公同吴处厚、王平甫会饭,康节辞以疾。明日,茂直来,康节谓曰:“某之辞会有以,姑听之。吴处厚者好议论,平甫者介甫之弟。介甫方执政行新法,处厚每讥刺之;平甫虽不甚主其兄,若人面骂之则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辞会也。”茂直笑曰:“先生料事之审如此。昨处厚席间毁介甫,平甫作色,欲列其事于府。某解之甚苦,乃已。”呜呼!康节以道德尊一代,平居出处一饮食之间,其慎如此,为子孙者当念之。   熙宁中,洛阳以道德为朝廷尊礼者大臣曰富韩公,侍从曰司马温公、吕申公,士大夫位卿监以清德早退者十余人,好学乐善有行义者几二十人。康节先公隐居谢聘皆相从,忠厚之风闻于天下。里中后生皆知畏廉耻,欲行一事,必曰:“无为不善,恐司马端明知,邵先生知。”呜呼盛哉!   康节先公嘉中朝廷以遗逸命官,辞之不从。河南尹遣官就第送告敕朝章,康节服以谢,即褐衣如初。至熙宁初,再命官,三辞,又不从。再以朝章谢,且曰:“吾不复仕矣。”始为隐者之服,乌帽绦褐,见卿相不易也。司马温公依《礼记》作深衣、冠簪、幅巾、缙带。每出,朝服乘马,用皮匣贮深衣随其后,入独乐园则衣之。常谓康节曰:“先生可衣此乎?”康节曰:“某为今人,当服今时之衣。”温公叹其言合理。   富公未第时,家于水北上阳门外,读书于水南天宫寺三学院。院有行者名宗颢,尝给事公左右。及公作相,预已为僧,刚公奏赐紫方袍,号宝月大师。公致政,筑大第于至德坊,与天宫寺相迩。公以病谢客,宗颢来或不得前,则直入道堂,见公曰:“相公颇忆院中读书时否?”公每为之笑。时节送遗甚厚。康节先公自共城迁洛,未为人所知也,宗颢独馆焉。可见宗颢非俗僧也。康节登其院阁,尝作《洛阳怀古赋》曰:洛阳之为都也,地居天地之中,有中天之王气在焉。予家此始半岁,会秋乘雨霁,与殿院刘君玉登天宫寺三学阁,洛之风景因得周览。惜其百代兴废以来,天子虽都之,而多不得其久居也。故有怀古之感,以通讽诵。君玉好赋,请以赋言之。秋雨霁,日色清。万景出,秋益明。何幽怀之能快,唯高阁之可凭。天之空廓,风之轻冷,览三川之形胜,感千古之废兴。乃眷西北,物华之妍,云情物态,—气茫然。拥楼阁以高下,焕金碧之光鲜。当地势之拱处,有王居之在焉。惜乎天子居东都,此邦若诸夏,不会要于方来,不号令于天下。声明文物,不此而出;道德仁义,不此而化。宫殿森列,鞠而为茂草;园圃棋布,荒而为平野。鸾舆曾不到者三十余年,使人依然而叹曰:虚有都之名也。噫!夏王之治水也,四海之内列壤惟九,而居中者实曰豫州。荆河之北,此为上流。周公之卜宅也,率土之滨进国为万,而居中者实曰洛阳。、涧之侧,此唯旧都。迄于今二千年之有余,因兴替之不定,故靡常其厥居。我所以作赋者,阅古今变易之时,述兴亡异同之迹,追既失之君王,存后来之国家也。昔大昊始法,二帝成之;三王全法,参用适宜。伊六圣之经理,实万世之宗师。我乃谓治民之道,于是乎大尽矣。逮夫五霸抗轨,七雄驾威,汉之兴乘秦之弊,曹之擅幸汉之衰,始鼎立而治,终豆分而隳。晋中原之失守,宋江左之画畿,或走齐而驿魏,或道陈而经隋。自元魏廓河南之土植,六朝之风物,李唐蟠关中之腹孕,五代之乱离,其间或道胜而得民,或兵强而慑下,或虎吞而龙噬,或鸡狂而犬诈,或创业于艰难,或守成于逸暇,或覆饣束而终焉,或包桑而振者。故得陈其六事,虽善恶不同,其成败一也。其一曰:大哉德之为大也,能润天下,必先行之于身,然后化之于人。化也者,效之也,自人而效我者也。所以不严而治,不为而成,不言而信,不令而行。顺天下之性命,育天下之生灵。其帝者之所为乎:其二日:至哉政之为大也,能公天下,必先行之于身,然后教之于人。教也者,正之也,自我而正人者也。所以有严而治,有为而成,有言而信,有令而行。拔天下之疾苦,遂天下之生灵。其王者之所为乎!其三日:壮哉力之为大也,能致天下,必先丰府库,峙仓箱.锐锋镝,峻金汤。严法令于烈火,肃兵刑于秋霜,竦民听于上下,慑夷心于外荒。其霸者之所为乎!其四曰:时若伤之于随,失之于宽,始则废事,久而生奸。既利不能胜害,故冗得以疾贤。是必薄其赋敛,欲民不困而民愈困;省其刑罚,欲民不残而民愈残。盖致之之道,失其本矣。其五曰:时若任之以明,专之以察,始则烈烈,终焉阙阙。既上下以交虐,乃恩信之见夺。是以峻其刑罚,欲民不犯而民愈犯;厚其赋敛,欲国不竭而国愈竭。盖致之之道,失其末矣。其六曰:水旱为,年岁耗虚,此天地之常理,虽圣人不能无,盖有备而无患。不得中者,加以宽猛失政,重轻逸权,不有水旱兵革而民已困,而况有水旱兵革者焉?所谓“本末交失,不亡何待”。天下有成败六焉,此之谓也。君天下者得不用圣帝之典谟,行明王之教化。士可杀不可辱,民可近不可下。上能抚如子焉,下必戴其后也。仲尼所以陈革命,则抑为人之匪君;明逊国,则杜为人之不臣。定礼乐而一天下之政教,修《春秋》而罪诸侯之乱伦,删《诗》以扬文、武之美、序《书》以尊尧、舜之仁,赞大《易》以都括与《六经》而并存。意者不可以地之重易民之教,不可以天之教悖天之时,必时教之,各备则居地而得宜,是故知地不可固有之也。君上必欲上为帝事,则请执天道焉;中为王事,则请执人道焉;下为霸事,则请执地道焉。三道之间,能举其一,千古之上犹反掌焉。则是洛之兴也,又何计乎都与不都也?如欲用我、吾从其中。康节先生经世之学盖如此,托赋以自见耳。   熙宁间,宗颢尚无恙,伯温尝就其院读书,宗颢每以富公为学晚事相勉,曰:“公夜枕圆枕,庶睡不能久。欲有所思,冬以冰雪,夏以新水沃面。其勤苦如此。”康节先公《怀古赋》初无本,唯宗颢能诵之,年几九十乃死。康节先公常言:“本朝祖宗立天下之士,非前代可比。内无大臣跋扈,外无藩镇强横,亦无大盗贼,独夷狄为可虑,故有《十六国诗》云:“普天之下号寰区,大禹曾经治水余。衣到弊时多虮虱,爪当烂处足虫蛆。龙章本不资狂寇,象魏何尝荐乱胡?尼父有言堪味处,当时欠一管夷吾。”又作《观棋诗》,历叙古今至西晋云:“二主蒙霜露,五胡犯鼎彝。世无管夷吾,令人重欷。”常曰:“孔子念管仲之功,自不以被发左衽为幸。若管仲者,可轻议哉!”呜呼,有以也夫!   康节先公先天之学,伯温不肖,不敢称赞。平居于人事机祥未尝辄言,治平间,与客散步天津桥上,闻杜鹃声,惨然不乐。客问其故,则曰:“洛阳旧无杜鹃,今始至,有所主。”客曰:“何也?”康节先公曰:“不二年,上用南士为相,多引南人,专务变更,天下自此多事矣!”客曰:“闻杜鹃何以知此?”康节先公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飞类,得气之先者也。《春秋》书‘六退飞’、‘鹳鹆来巢’,气使之也。自此南方草木皆可移,南方疾病瘴疟之类,北人皆苦之矣。”至熙宁初,其言乃验,异哉!故康节光公尝有诗曰:“流莺啼处春犹在,杜宇来时春已非。”又曰:“几家大第横斜照,一片残春啼子规。”其旨深矣。伯温后闻熙州有庸碑,本朝未下时,一日有家雀数千集其上,人恶之曰:“岂此地将为汉有耶?”因焚之,盖夷中无此禽也。已而果然。因并记之,以信先君之说。   康节先公于书无所不读,独以《六经》为本,盖得圣人之深意。平生不为训解之学,尝曰:“经意自明,苦人不知耳。屋下盖屋,床下安床,滋惑矣。”所谓陈言,生活者也。故有诗曰:“陈言生活不须矜,自是中才皆可了。”以老子为知《易》之体,以孟子为知《易》之用。论文中子,谓佛为西方之圣人,不以为过。于佛老之学,口未尝言,知之而不言也。故有诗曰:“不佞禅伯,不谀方士;不出户庭,直际天地。”其所著《皇极经世书》,以元会运世之数推之,千岁之日可坐致也。以太极为堂奥,乾坤为门户,包括《六经》,阴阳刚柔行乎其间,消息盈虚相为盛衰,皇王帝伯相为治乱,其肯为训解之学也哉?   熙宁三年四月,朝廷初行新法,所遣使者皆新进少年,遇事风生,天下骚然,州县始不可为矣。康节先公闲居林下,门生故旧仕宦四方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节先公。康节先公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呜呼,康节先公深达世务,不以沽激取虚名如此。世所谓康节先公为隐者,非也。康节先公出行不择日,或告之以不利则不行。盖曰:人未言则不知,既言则有知,知而必行,则与鬼神敌也。春秋祭祀,约古今礼行之,亦焚楮钱。程伊川怪问之,则曰:“明器之义也。脱有一非,岂孝子慈孙之心乎?”又曰:“吾高曾今时人,以笾豆簋荐牲不可也。”伯温谨遵遗训而行之也。   伯温昔侍家庭,请于康节先公曰:“大人至和中,仁宗在御,富公当国,可谓盛矣,乃谢聘不起,何也?”先公曰:“本朝至仁宗,政化之美,人材之盛,朝廷之尊极矣。前或未至,后有不及也。天之所命,非偶然者。吾虽出尚何益?是非尔所知也。”伯温再拜稽首,不知所以问。   康节先公遗训曰:“汝固当为善,亦须量力以为之。若不量力,虽善亦不当为也。故有诗曰:‘量力动时无悔吝,随宜乐处省营为。若求骐骥方乘马,只恐终身无马骑。’”又尝曰:“善人固可亲,未能知不可急合;恶人固可疏,未能远不可急去,必招悔吝也。故无名君序曰:‘见善人未尝急合,见不善人未尝急去。’”伯温佩之,终身不敢忘。   康节先公言:顷京都有一道人,日饮酒于市。将出,谓其邻曰:“今日当有某人来。”已而果然。自此莫不然。或问:“预知何术?”曰:“无心耳。”曰:“无心可学乎?”曰:“才欲使人学无心,即有心矣。”又程伊川先生言:昔贬涪州,过汉江。中流,船几覆,举舟之人皆号泣。伊川但正襟安坐,心存诚敬。已而船及岸,于同舟众人中有老父问伊川曰:“当船危时,君正坐甚庄,何以?”伊川曰:“心守诚敬耳。”老父曰:“心守诚敬固善,不若无心。”伊川尚欲与之言,因忽不见。呜呼,人果无心,险难在前犹平地也。老子曰:“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唯无心者能之。   康节先公见一道人言:尝泛海,遇风泊岸,与数人下采薪。有巨人数十,长丈余,相呼之声如禽兽,尽捉以去,用竿竹鱼贯之,食荐酒。道人者偶在其竹末,巨人醉睡,走登船得脱。因解衣,出其所穿迹在胁下。康节先公曰:“四海之外,何所不有,但人耳目不能及耳。”   ●卷二十熙宁中,有一道人,无目,以钱置手掌中,即知正背年号,人皆异之。康节先公问曰:“以钱置尔之足,亦能知之乎?”道人答曰:“此吾师之言也。”愧谢而去。   伯温少时,因读《文中子》,至“使诸葛武侯无死,礼乐其有兴乎?”因著论,以谓武侯霸者之佐,恐于礼乐未能兴也。康节先公见之,怒曰:“汝如武侯犹不可妄论,况万万相远乎?以武侯之贤,安知不能兴礼乐也?后生辄议先贤,亦不韪矣。”伯温自此于先达不敢妄论。   伯温上世范阳,以中直笃实,读书谨礼为家法。大父伊川丈人尤质直,平生不妄笑语。年七十字有九,以治平四年正月初一日捐馆。初无疾,不食饮水者累日。除夜,康节先公以下侍立左右,伯温方七岁,大父钟爱之,亦立其傍。大父曰:“吾及新年往矣。”康节先公以下皆掩泣,大父止之曰:“吾儿以布衣名动朝廷,子孙皆力学孝谨,吾瞑目无憾,何用哭?”大父平日喜用大杯饮酒,谓康节先公曰:“酌酒与尔别?”康节同叔父满酌大杯以献,大父一举而尽,再酌,饮及半,气息微矣。谓康节日:“吾平生不害物,不妄言,自度无罪。即死当以肉祭,勿做佛事乱吾教。无令吾死妇人之手。汝兄弟候吾就小殓,方令家之人哭。勿叫号,俾我失路。”康节先公泣涕以从。康节谋葬大父,与程正叔先生同卜地于伊川神阴原。不尽用葬书,大抵以五音择地,以昭穆序葬,阴阳拘忌之说,皆所不信。以是年十月初三日葬,开棺,大父颜貌如生,伯温尚记之。熙宁十年夏,康节先生感微疾,气口益耗,神日益明,笑谓司马温公曰:“某欲观化一巡,如何?”温公曰:“先生未应至此。”康节先生曰:“死生常事耳。”张横渠先生喜论命,来问疾,因曰:“先生论命否?当推之。”康节先公曰:“若天命则知之,世俗所谓命则不知也。”横渠曰:“先生知天命矣,某尚何言?”程伊川曰:“先生至此,它人无以为力,愿自主张。”康节先公曰:“平生学道,岂不知此?然亦无可主张。”时康节正寝,诸公议后事于外,有欲葬近洛城者。康节先公已知,呼伯温入曰:“诸公欲以近城地葬我,不可,当从伊川先茔耳。”七月初四日,大书诗一章曰:“生于太平世,长于太平世,死于太平世。客问年几何?六十有七岁。俯仰天地间,浩然独无愧。”以是夜五更捐馆,其治命如大父,伯温不敢违。先是康节先公每展伊川大父墓,至中途上官店,必过信孝杰殿丞家。孝杰从康节先公最早。孝杰死,有八子,康节先公遇之如子侄,每过之,则迎拜侍立左右甚恭。康节先公捐馆之年,寒食过之,谓诸子曰:“吾再经此,与今日异矣。”诸子不敢问。至葬,丧车及上官店,诸子泣奠言之,以为异。张景观字临之,学行甚高,康节先公喜之。将赴涪州武龙尉,告别康节先公,泣数行下,谓曰:“吾不见子之归矣。”张峋字子坚,康节先公于门弟子中谓可与语道者,赴调京师,康节先公愀然色变曰:“吾老矣,不复相见也。”皆是年之春也。鸣呼,康节先公所以预知者,何止此哉。伯温不肖,不能有所述也,惟修身俟死下从九原耳。尚追忆其遗言,以示子孙。   康节先公与吕微仲丞相不相接,先公与横渠先生张子厚同以熙宁十年丁巳捐馆。今《微仲文集》中有《和母同州丁巳吟》云:“行高名并美,命否数皆殂。嗟尔百君子,贤哉二丈夫。毋方敦薄俗(邵尧夫乐道不仕),谁复距虚无(张子厚论佛老之失)?望道咸瞠若,修梁遽坏乎?密章燔汉绶,环经泣秦儒。赖有诸良友,能令绍不孤。”为先公与子厚作也。盖河南府以先公讣闻,诏赠著作郎,谥康节。子厚自秘阁病免西归,及长安以殁,门人衰服挽车葬横渠云。伯温获见公,每语先公,则怅然有不可及之叹。后伯温初仕长子县尉,公入相元,改西京国学教授。未久,公罢政。呜呼,亦所以为不孤之惠欤?   康节先公居洛,凡交游年长者拜之,年等者与之为朋友,年少者以子弟待之,未尝少异于人,故得人之欢心。每岁春二月出,四月天渐热即止;八月出,十一月天渐寒即止。故有诗云:“时有四不出(大风、大雨、大寒、大暑),会有四不赴(公会、葬会、生会、醵会)。”每出,人皆倒屣迎致,虽儿童奴隶皆知尊奉。每到一家,子弟家人争具酒馔,问其所欲,不复呼姓,但名曰:“吾家先生至也。”虽闺门骨肉间事,有未决者,亦求教。康节先公以至诚为之开论,莫不悦服。十余家如康节先公所居安乐窝起屋,以待其来,谓之“行窝”。故康节先公没,乡人挽诗有云:“春风秋月嬉游处,冷落‘行窝’十二家。”洛阳风俗之美如此。康节先公过士友家,昼枕,见其枕屏画小儿迷藏,以诗题其上云:“遂令高卧人,欹枕看儿戏。”盖熙宁间也。陈恬云。《击壤集》不载。   熙宁初,欧阳文忠公为参知政事,遣其子叔弼来洛省王宣徽夫人之疾。将行,语叔弼曰:“到洛唯可见邵先生,为致吾向慕之意。”康节先生既见叔弼,从容与语平生出处以及学术大概。临别犹曰:“其无忘鄙野之人于异日。”后十年,康节先公捐馆,又十年,韩康公尹洛,请谥于朝。叔弼偶为太常博士,次当谥议,叔弼尝谓晁说之以道云:“作邵先生谥议,皆往昔亲闻于先生者。当时少年,一见忻然延接。语及平生学术出处之大,故得其详如此。岂非先生学道绝世,前知来物,预以告耶?”盖验于二十年之后,异哉!   康节先生少时游京师,与国子监直讲邵必不疑初叙宗盟。不疑年长,康节先生以兄拜之。盖不疑自河朔迁丹阳,康节先公上世亦河朔人故也。至康节自卫入洛,不疑为京西提刑。嘉中,河南府荐康节先公以遗逸,不疑自作荐章,其词有“厚德足以镇薄俗,清风可以遗来世。”相推重如此。熙宁初,不疑以龙图阁学士知成都府,过洛,谓康节先公曰:“某陛辞日,再荐先生矣。”康节先公追送洛北别去。不疑中途寄康节先生诗云:“我乘孤传经崤渑,君拥群书卧洛城。富贵人间亦何有,闲忙趣味甚分明。”不疑次金牛驿暴卒,丧归,康节先公哭之恸。女嫁杨国宝应之。应之亦康节先公门生,康节先公视之犹子也。开禧、元丰中为河南府推官,康节已捐馆,伯温复以兄拜之。宣和己丑,伯温赴果州,道出阆州,有知阆中县邵充美孺者相迎,自称同姓侄云。伯温以宗族源流为问,美孺曰:“充之上世自润州入蜀,龙图公先人叔父行也。”伯温曰:“康节先公以兄事龙图公,伯温不敢忘。”自此与美孺之中外皆论亲。癸巳,伯温奉使西州,美孺居郫,尝至其家拜刑部公庙。美孺天资和易,与人言如恐伤之。至临吏政,是非毅然不可夺,君子人也。丹阳、河南、成都之邵,其次第如此。嗟夫,世不讲宗盟久矣,具载之以示三家子孙。   伯温之叔父讳睦,后祖母杨氏夫人出也,少康节先生二十余岁,力学孝谨,事康节如父。熙宁元年四月八日暴卒,年三十三。康节先公哭之恸,既卒,理其故书,得叔父所作《重九诗》云:“衣如当日白,花似昔年黄。拟问东篱事,东篱事杳茫。”及死,殡后圃东篱下。噫,人之死生,是果前定矣。   康节先公既捐馆,二程先生于伯温有不孤之意,所以教我甚厚。宗丞先生谓伯温曰:“人之为学忌标准,若循循不已,自有所至矣。”先人敝庐厅后无门,由傍舍委曲以出。某不便之,因凿壁为门,侍讲先生见之曰:“前人规画必有理,不可改作。”某亟塞之。侍讲谓周全伯曰:“邵君虽小事亦相信,勇于为善者也。”某初入仕,侍讲曰:“凡作官,虽所部公吏有罪,立案而后决。或出于私怒,比具案亦散,不至仓卒伤人。每决人,有未经杖责者宜慎之,恐其或有所立也。”伯温终身行之。   熙宁八年秋,余与士人十余辈讲学于洛阳建春门广爱寺端像院以待试。一夕,梦至殿庭唱第,望殿上,女主也。觉,谓同舍,皆不晓。至元二年秋,以经行荐,明年春唱名集英殿,宣仁太后垂帘听政也。方悟前梦验于十五年之后,果有数矣。 邵氏闻见後录  宋 邵博   ●卷一   太祖既定天下,尝令赵普等二三大臣,陈当今已施行、可利及后世者。普等历言大功数十。太祖俾更言其上者,普等历毕思虑,无以言,因以为请。太祖曰:“吾家之事,唯养兵可为百代之利,盖凶年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变生,有叛兵而无叛民。”普等顿首曰:“此圣略,非下臣所及。”予谓议者以本朝养兵为大费,欲复寓兵于农之法,书生之见,可言而不可用者哉。   自唐以来,大臣见君,则列坐殿上,然后议所进呈事,盖坐而论道之义。艺祖即位之一日,宰执范质等犹坐,艺祖曰:“吾目昏,可自持文书来看。”质等起进呈罢,欲复位,已密令中使去其坐矣。遂为故事。   太宗以柴禹锡、赵熔皆晋邸故吏,颇亲任之。后禹锡、熔告秦王廷美阴谋,事连宰相卢多逊。赵普与多逊有积怨,上章乞备枢轴,以纠奸变。廷美谪房州,多逊谪崖州,擢禹锡枢密副使,熔知枢密院。禹锡、熔益散遣吏卒于国门内外侦事。吏卒有醉酒与鬻书人韩玉斗殴不胜者,又诬玉有指斥语。禹锡、熔以闻,玉伏法。太宗寻知其冤,遂疏禹锡、熔,不复信用熔,未几,皆罢。廷美以太子兴国七年五月迁房陵,九年正月卒。前诏以是年十一月有事于泰山。五月,迅雷中烈火作,焚乾元、文明二殿,罢封泰山。柴禹锡病狂阳,赵普亦被重疾,委吏甄潜祷于终南上清官。天神降语云:“普坐冤累耳。”廷美至真宗咸平二年,方自房陵归葬汝州梁县新丰乡。前已追复涪王,谥曰悼。仁宗即位,赠太师尚书令。(并出《国史》)   国初,有神降于凤翔府县民张守真家,自言:“天之尊神,号黑杀将军。”守真遂为道士。每神欲至,室中风萧然,声如婴儿,守真独能辨之。凡百之人有祷言,其祸福多验。开宝九年,太祖召守真,见于滋福殿,疑其妄。十月十九日,命内侍王继恩就见建隆观降神,神有“晋王有仁心”等语。明日太祖晏驾,晋王即位,是谓太宗。诏筑上清太平宫于终南山下,封神为翊圣将军。(出《太宗实录》、《国史 道释志 符瑞志》)   仁皇帝诞降,章懿后榻下生灵芝,一本四十二叶,以应享国四十二年之瑞云。仁皇帝四时衣夹,冬不御炉,夏不御扇,禀天地中和之气故也。   燕恭肃王,仁皇帝叔父也。颇自尊大,数取金钱于有司,曰:“预讨吾俸可也。”积数百万,有司以闻。诏除之,御史沈邈言其不可,帝惨然曰:“御史误矣。太宗之子八人,惟王一人在耳。朕当以天下为养,数百万钱,不足计也。”仁皇帝庆历中亲除王素、欧阳修、蔡襄、余靖为谏官,风采天下。王公言王德用进女口事,帝初诘以宫禁事何从知?公不屈。帝笑曰:“朕,真宗之子,卿,王旦之子,有世旧,岂他人比。德用实进女口,已服事朕左右,何如?”公言:“臣之忧,正恐在陛下左右耳。”帝即命宫臣,赐王德用所进女口钱各三百千,押出内东门。讫奏,帝泣下。公言:“陛下既不弃臣言,亦何遽也?”帝曰:“朕若见其人留恋不肯去,恐亦不能出矣。”少时,宫官奏宫女已出内东门,帝动容而起。   仁皇帝庆历年,京师夏旱。谏官王公素乞亲行祷雨,帝曰:“太史言月二日当雨,一日欲出祷。”公言:“臣非太史,是日不雨。”帝问故,公曰:“陛下幸其当雨以祷,不诚也。不诚不可动天,故知不雨。”帝曰:“明日祷雨醴泉观。”公曰:“醴泉之近,犹外朝也,岂惮暑不远出耶?”帝每意动则耳赤,耳已尽赤,厉声曰:“当祷西太乙宫。”公曰:“乞传旨。”帝曰:“车驾出郊不预告,卿不知典故。”公曰:“国初以虞非常,今久太平,预告百姓但瞻望清光者众耳,无虞也。”谏官故不扈从。明日,特召王公以从。日色甚炽,埃雾涨天,帝玉色不怡。至琼林苑,回望西太乙宫,上有云气,如香烟以起,少时,雷电雨甚至,帝却逍遥辇,御平辇,彻盖还宫。又明日,召公对,帝喜曰:“朕自卿得雨,幸甚。”又曰:“昨即殿庭雨立百拜,焚生龙脑香十七斤,至中夜,举体尽湿。”公曰:“陛下事天当恭畏,然阴气足以致疾,亦当慎。”帝曰:“念不雨,欲自以身为牺牲,何慎也。”   仁皇帝内宴,十门分各进馔。有新蟹一品,二十八枚。帝曰:“吾尚未尝,枚直几钱?”左右对:“直一千。”帝不悦,曰:“数戒汝辈无侈靡,一下箸为钱二十八千,吾不忍也。”置不食。李处度藏仁皇帝飞白“四民安乐”四字,旁题“化成殿醉书,赐贵妃”。呜呼!虽酒酣、嫔御在列,尚不忘四民,故自圣帝明王以来,天独以仁谥之也。   谏官韩绛面奏仁皇帝曰:“刘献可遣其子以书抵臣,多斥中外大臣过失,不敢不闻。”帝曰:“朕不欲留人过失于心中,卿持归焚之。”呜呼!与世主故相离间人臣,使各暴其短以为明者,异矣。   韩绛又言:“天子之柄,不可下移,事当间出睿断。”仁皇帝曰:“朕不惮,自有处分,深恐未中于理,有司奉行,则其害已加于人,故每欲先尽大臣之虑而行之。”呜呼!与世主事无细大当否,类出手敕,用压外庭公议者,异矣。嘉二年秋,北虏求仁皇帝御容。议者虑有厌胜之术,帝曰:“吾待虏厚,必不然。”遣御史中丞张遗之,虏主盛仪卫亲出迎,一见惊肃,再拜。语其下曰:“真圣主也。我若生中国,不过与之执鞭捧盖,为一都虞候耳。”其畏服如此。   嘉中,将修东华门。太史言:“太岁在东,不可犯。”仁皇帝批其奏曰:“东家之西,乃西家之东。西家之东,乃东家之西。太岁果何在?其兴工勿忌。”仁皇帝以嘉七年十二月丙申幸天章阁,召两府、两制、台谏等观三朝御书。置酒赋诗于群玉殿。庚子,再幸天章阁,召两府以下观瑞物十三种。一、瑞石,文曰“赵二十一帝”;二、瑞石,文曰“真君王万岁”;三、瑞木,曰“大运宋”,隐起成文;四、七星珠;五、金山,重二十余斤;六、丹砂山,重十余斤;七、马蹄金;八、软石;九、白石乳花;十、瑞木,左右异色;十一、瑞竹,一节有二弦并生其中;十二、龙卵,有紫斑而小;十三、凤卵,色白而大。观太宗真宗御集,面书飞白,命翰林学士王题姓名遍赐之。又幸群玉殿置酒作乐,亲谕以前日之燕草创,故再为之,无惜尽醉。独召宰相韩琦至榻前,酌鹿胎酒一大杯,琦一举而尽。各以金盘贮香药,分赐之。明年三月,帝升遐。故韩琦《哀册文)云:“因惊前会之非常,似与群臣而叙别”也。   仁皇帝崩,遣使讣于契丹,燕境之人无远近皆聚哭。虏主执使者手号恸曰:“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其后北朝葬仁皇帝所赐御衣,严事之,如其祖宗陵墓云。   真宗时皇嗣未生,以绿车旄节迎濮安懿王,养之禁中。至仁宗生,用箫韶部乐送还邸。后仁宗亦以皇嗣未生,用真宗故事,选近属得英宗,养禁中,以至嗣位。英盖濮王第十三子,殆天意也。   文思院奉上之私,无物不具。宣仁后同听政九年,不取一物。呜呼,贤哉!上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至南都,筮日即帝位。昭慈太后遣内侍官邵成章以乘舆服御来,有一道冠,非人间之制,成章捧以奉上曰:“太母令奏殿下,祖宗以来,退朝燕闲不裹巾,只戴道冠。自神宗始易以巾,非旧制也。愿殿下即位后,退朝燕闲,只戴此冠,庶几如祖宗时气象。”上流涕受之。   《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明太祖之外,止有三昭三穆而已。前代帝王于太祖未正东向之时,大率所祀不过六。初,英宗即位,仁宗而迁僖祖;至神宗即位,英宗,复还僖祖而迁顺祖。司马文正公、范文忠公皆言:“僖祖当迁,太祖当正东向之位。”最后孙观文固言:“汉高祖得天下,与商周异,故太上皇不得为始祖。光武之兴,亦不敢尊舂陵。今国家据南面之尊,享四海九州之奉者,皆太祖之所授也,不当以僖祖替其祀,请以太祖为始祖,而为僖祖立庙,如周人别祀姜原之礼,袷之日奉祧东向,此韩愈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之意也。”丞相韩魏公读之,叹曰:“此议足以传不朽矣!”王荆公薄礼学,又喜为异,独以为不然。三公之议格不行,今太祖犹未正东向之位云。   元丰三年,初行官制,以阶易官,《爵禄新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为开府仪同三司;左右仆射为特进;吏部尚书为金紫光禄大夫;五曹尚书为银青光禄大夫;左右丞为光禄大夫;六曹侍郎为正议大夫;给事中为通议大夫;左右议谏为太中大夫;秘书监为中大夫;光禄卿至少府监为中散大夫;太常至司农少卿为朝议;六曹郎中为朝请、朝散、朝奉大夫,凡三等;员外郎为朝请、朝散、朝奉郎,凡三等,起居舍人为朝散郎;司谏为朝奉郎;正言、太常、国子博士为承议郎;太常、秘书、殿中丞为奉议郎;太子中允、赞善大夫、中舍、洗马为通直郎;著作佐郎、大理寺丞为宣德郎;光禄卫尉寺、将作监丞为宗义郎;大理评事为承事郎;太常寺太祝、奉礼郎为承奉郎;秘书省校书郎、正字、将作监主簿为承务郎。今岁月浸远,旧官制少有知者,予故详出之。   元符末,徽宗即位,皇太后垂帘同听政。诏复哲宗元皇后孟氏位号,自瑶华宫入居禁中。有冯者,论其不可曰:“上于元后,叔嫂也,叔无复嫂之礼。”程伊川谓先人曰:“元后之贤者也,论亦未为无礼。”先人曰:“不然。《礼》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妇之礼焉。’皇太后于哲宗,母也;于元后,姑也;母之命,姑之命,何为不可?非上以叔复嫂也。”伊川喜曰:“子得之矣。”   绍兴己未春,金人初许归徽宗梓宫,宰臣上陵名永固,有王钅至者言:“犯后魏明帝、后周文宣二后陵名。”下秘书省参考,如钅至言。然前汉平帝、后汉殇帝、十国刘龚同曰康陵,本朝顺祖亦曰康陵;后魏明帝、后周宣帝、唐中宗同曰定陵,本朝翼祖亦曰定陵;前汉惠帝、唐懿宗王后同曰安陵,本朝宣祖亦曰安陵;唐太宗曰昭陵,本朝仁宗曰永昭陵;后魏宣武后曰永泰陵,唐玄宗曰泰陵,本朝哲宗亦曰永泰陵;盖本朝陵名犯前代陵名者不一,祖宗以来不避也。予时为校书郎,为秘监言,具白丞相,不报。再议徽宗陵名,改永云。   本朝《太祖》、《神宗》、《哲宗实录》,皆有二本。其更修各有自云。国初,诏有司:周文、武、成、康陵,各具衮冕掩闭,亦不免唐末、五代暴发之祸矣,汉、唐以来陵墓,不足道也。   先人在元符年,奏书直宣仁后事。刑部有罪籍者,三十年不赦。晚著《辩诬》,犹三十年奏书也。国有诬谍,岂可直?先人疾病,抚其书曰:“但俱吾藏山中耳。”上圣明元年之二日,诏扬宣仁后之功,削诬谍,下有司索先人《辩诬》。先人既薨,予兄弟追怀迟虑未敢上,有司急以复命,则奏曰:“与其藏诸名山,为百世未见之书,曷若上于公朝,补一代不刊之史。”诏以《辩诬》秘著作之庭。谨按新史亦作《辩诬》一书,著得于先入《辩诬》者,每曰河南邵某云。初无先人斥一时用事者之言也。用事者之家,意予兄弟近拟一书以附国论,又诬矣。故具列上元年二日诏《哲宗实录)曾丞相以下文字,以明今日正论,不独自先人《辩诬》出云。   ●卷二○建炎元年五月二日手诏建炎元年五月二日,门下、中书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宣仁圣烈皇后保佑哲宗,有安社稷大功。奸臣怀私,诬蔑圣德,著在《国史》,以欺后世。可令国史院别差官,摭实刊修,播告天下。其蔡确、蔡卞、邢恕、蔡懋,三省取旨行遣,仍不得引用。建炎元年五月一日敕。”   ○哲庙实录先是,元丰七年三月大燕,中燕延安郡王侍,王率百官贺。及升殿,又谕王与相见,复分班,再拜称谢。是冬,谕辅臣曰:“明年建储,当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神宗弥留,后敕中人梁惟简曰:“令汝妇制一黄袍,十岁儿可衣者,密怀以来。”盖为上仓猝践祚之备。神宗太母所以属意于上者,确然先定,无纤介可疑。邢恕,倾危士也,少游光、公著间。蔡确得师保语,求所以结之者,而深交恕。确为右仆射,累迁恕起居舍人。一日,确遣恕邀后侄光州团练使公绘、宁州团练使公纪,辞不往。明日,又遣人招至东府,确曰:“宜往见邢舍人。”恕曰:“家有桃着白华,可愈人主疾,其说出《道藏》,幸留一观。”入中庭,红桃华也。惊曰:“白华安在?”恕执二人手曰:“右丞相令布腹心。上疾未损,延安冲幼,宜早定议,岐、嘉皆贤王也。”公绘等惧曰:“君欲祸吾家。”径去。已而恕反谓后与为表里,欲舍延安而立其子颢,赖己及、确,得无变。确使山陵,韩缜帘前具陈恕等所以诬太后者,使还,贤者暴其奸,再贬知随州,确寻窜新州。刘挚拜右仆射,恕坐党与,谪监永州酒税。绍圣二年,除恕待制、知青州。章、蔡卞执政,谋所以释憾于元旧臣者,知恕险鹫,果于诞罔,又衔挚等黜己,方思有所逞,为确报投荒之怨,召为御史中丞。于是,日夜论刘挚、梁焘、王岩叟等谋废立,又造司马光送范祖禹赴召,有“主少国疑,训事虑”语,以实后属意徐邸之谤;又讠术高士充上书,告王尝令高士充问其父遵裕侦太后之意欲谁立?遵裕叱遣,士充乃去;又教确之子渭进及甫语书,有“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等语,以斥渭、挚等有废上谋。、卞起同文馆狱,使蔡京、安穷治。于是时中人郝随,日夜媒孽称制中,眩惑左右,、卞交关谋议,奉行文书于外,作追废太皇太后诏,请上宣读于灵殿。钦圣献肃皇太后、钦成皇后苦要上,语甚悲,曰:“吾二人日侍崇庆,天日在上,此语曷从出?且上必行此,亦何有于我!”上感悟,取、卞奏,就烛焚之。禁中相庆,而随等不悦。明日,、卞理前请。上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神御殿乎!抵其奏于地。同文之狱,追逮后殿御药官张士良,胁以刀锯、鼎镬,无所得。又适有星变,诏曰:“朕遵祖宗遗志,未尝诛戮大臣,释勿治。”恕徒以诎于进取,极口造言,仇执政以逞。适、卞用事,凶德参会,舍不利之谋,无以激怒人主。废辱之祸,几上及于君亲,曾不以为忌,而尚何有于臣下之家?推迹谗口,开祸乱原,虽江充、息夫躬,尚何以加?上尤善知人,灼见是非邪正,以照临百官中外,罔有遁情。如谓嘉问、居后辈,诚不可用,留邢恕于朝,置周秩言路,必无安静之理,皆切中慝。御史中丞傅尧俞、谏议大夫梁焘、范祖禹、右正言刘安世、殿中侍御史朱光庭交章论确怨谤不道,人臣所不忍闻。按确与章、黄履、邢恕在元丰末结为死党,自谓圣主嗣位,皆有定策之功。确所谓桀骜狠愎,无所畏惮,若不早辨白,解天下之疑,恐岁月浸久,邪说得行,离间两宫,有伤慈孝。于是,太皇太后御延和殿,宣谕三省、枢密院大臣曰:“皇帝是神宗长子,子承父业,其分当然。昨神宗服药既久,曾因宰执入对,吾以皇子所书佛经宣示,是时众中惟首相王因奏延安郡王当为皇太子,余人无语,确有何策立之功!若他日复来,欺罔上下,岂不为朝廷之割”遂责确英州别驾,新州安置,仍给递马发遣。、履、恕亦皆得罪。   ○曾丞相布手记三省用叶祖洽言,追贬王昌化军司户参军,追赐第遗表恩例及子孙等,如刘挚等旨挥。再对,未及奏事,上遽宣谕:“王当先帝不豫时,持两端,又召遵裕子与议事。当时黄履曾有文字论列,及同列敦迫,其后方言上自有子。”布云:“此事皆臣等所不知,但累见章、邢恕等道其略,不知黄履章疏在否?”上云:“有。”布等闻禁中无此章,履曾于绍圣初录奏。此三省又令履录私稿以为质证。   是日,又闻蔡渭上书。言文及甫元中以书抵邢恕云:“刘挚、傅尧俞、梁焘辈有师、昭之迹。”又云:“此辈皆不乐鹰扬。”又言:“必欲置眇躬于快意之地而后已。”而恕尝以此书示蔡确。三省召恕问之有实,遂令恕缴奏。有旨令蔡京、安根究。书中目傅为粉,焘为昆,盖以箕子况之也。鹰扬谓其父。及甫云:“此辈不乐其父,不敢妄进,师、昭之说,乃诋讦之语,至于眇躬,不知何谓?执政有以为指斥者。”余以问夔,言此辈有此心。余云:有心须有迹。夔云:无迹即无事。冲云:此事可大可小。盖言眇躬若文及甫自谓,即无他矣。然元中人,自分两党,其相诋讦,乃至于此,可怪。恕、确交通,尤可骇。   梁焘卒,余谓子中云:“早知此,则不复力陈矣。”子中云:“不然,其他所陈,有补者不一,亦不为徒发。”子中又云:“对留甚久,众皆云,有如中丞之对也。”先是,绍圣初,蔡确母明氏有状言邢恕云:“梁焘曾对怀州致仕人李询言,若不诛确,于徐邸岂得稳便?”寻不曾施行。既而,因及甫、唐老事,蔡渭曰夔云:“唐老事何足治,何不治梁焘?”夔遂检明氏状进呈。下究问所推治,究问所以问恕,云得之尚朱;遂召朱赴阙,朱所陈恕语,云得之李询;又下询问状,云实闻焘此语,遂欲按焘而徙之也。自去岁因蔡确言文及甫尝有书抵邢恕云,刘挚有师、昭之心,行道之人所共知也。遂下恕取及甫书。恕以闻,遂差蔡京、安置究问公事所,于别试所摄及甫诘之,云得之父彦博,然终无显状。京又令及甫疏挚党人,纳于上前,于龚源、孙谔辈皆是。以及甫言,未可施行。盖谓挚等与陈衍等交通,有废立之意,乃柳州安置。诏宦者张士良与衍同为御药,主宣仁阁中文字,而其言亦无显状。但云衍尝预知来日三省所奏事,作掌记与太母为酬答执政之语,太母每垂帘,但诵之而已。又言太母弥留时,衍可否二府事,昼夜可及用御宝,皆出于衍而不以禀上也。既而狱终未决也,及甫置在西京,士良寄禁府司。   晁待制说之撰《邢尚书之子居实墓表》中语:予尝谓:赵括少谈兵,而父奢不能难者,非不能难也,不欲怒之也。刘歆之异同其父向,非为斯文也,汉庭与新室不可并处也。如夫于尚书公,则于斯文而不能难者也,是曾参之事点也,非元之事曾参也。移此其忠,顾惟古之大臣哉!嗟夫,古人之不寿者,予得二人焉:王子晋年十有五,识圣贤治乱之原,而极天人死生之符;颜子年二十有九,颓然陋巷中,有为邦之志,夫子告之以四代之礼乐,所谓具体而微,果如颜子哉!其次则又有二:扬雄之子童乌,九岁而存,则《玄》当著明,无待于侯芭;魏武之子仓舒,十三而存,则汉之存亡虽未可知,必不至于杀荀文若辈矣。则夫之寿夭,所系者可胜言耶。   黄著作庭坚《荆江亭诗》曰:“鲁中狂士邢尚书,自言挟日上天衢。敦夫若在镌此老,不令平地生崎岖。”敦夫名居实,早死,尚书公子也。   王宗丞巩《闻见录》著王或事:武臣王或为邢恕教令,上书诬宣仁于哲宗有异心。恕又教蔡渭等上书论元及元丰末等事,其书一箧悉存,皆恕手笔,其间涂窜者非一。或于哲宗朝论之,得阁门职名。既死,其子直方,时出恕之书以示亲密者。自元奉末至宣仁上仙,无不被诬者,于王尤甚。直方死,其书归晁载之云。   江赞读端友书:靖康元年月日,诸王府赞读臣江端友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宣仁圣烈皇后当元丰末垂帘听政,保佑哲宗皇帝,起司马光为宰相,天下归心焉。九年之间,朝廷清明,海内义安,人到于今称之。其大公至正之道,仁民爱物之心,可以迫配仁宗。至于力行祖宗故事,抑绝外家私恩,当是时耆老盛德之士,田野至愚之人,皆有复见女中尧舜之语。且功德巍巍如此,天下歌诵如彼。而一邢恕构造无根之语以为谤议,使后世疑焉,如日月之明而浮云蔽之,臣不胜痛恨。初,元丰中,高遵裕大败于灵武,责散官安置。未几,神宗崩,哲宗嗣位。宰臣蔡确以谓遵裕者,宣仁之族叔也。即建请牵复,以悦宣仁之意,而不知宣仁之不私其亲也。宣仁帘中宣谕曰:“遵裕丧师数十万,先帝缘此震惊,悒悒成疾,以至弃天下。今肉未寒,吾岂忍遽私骨肉而忘先帝,推恩独不可及遵裕。”确谋大沮。后确谪知安州,作诗讥讪,坐贬新州。而邢恕乃确之腹心也,偶与遵裕之子士京中山同官,遂以垂帘时不推恩牵复事激怒之。使上书言王曾遣遵裕之子土充来议策立事,遵裕斥去之。士京庸懦不识字,实恕教之为书。士充疏远小臣,素不识,安得与之议社稷大计,又何从辄通宫禁语言?且上书时,、遵裕、士充亦皆死矣,何所考按?臣窃闻《元丰八年时政记》,即蔡确所修也。其载三月中策立事甚详,何尝有一疑似之言!恕之本心,但谓不显王异同,则难以归功蔡确,而不知辱诬圣母之罪大也。恕之为人,非独有识之士无取,其子居实,亦不乐其父所为也,天下皆知之。章,排斥元者也,在帘前奏事,悖傲不逊,都堂会议,以市井语诮侮同列,岂忠厚君子哉!尚云极力以消除徐王觊觎之谤,与王、蔡确同为执政,受顾命,使当时果有异同,岂肯复为此言乎!则恕之谤,可谓欺天矣。缘此,绍圣中蔡卞独倡追废圣母之议,赖哲宗仁孝,不听其说。不然,人神痛愤,失天下心,为后世笑,悔可及乎?自比年以来,天变屡作,祸乱繁兴,水旱相仍,夷狄内侮,安知非祖宗在天之灵赫怒于斯耶?至于高氏一族,衔冤抱恨,无所伸雪,亦足以感伤和气,召致灾祥,未必不由此也。臣窃惟圣人之德莫先于孝祖庙,帝王之政必急于明是非,陛下即位以来,登用贤俊,退斥奸邪,如追赠司马光等,既已辩人臣之谤而明是非矣。而宣仁圣烈皇后者,神宗之母、陛下之曾祖母也。负谤三十余年,公卿大臣未尝以一语及之,可不痛乎!范纯仁遗表有云,宣仁之诬谤未明,使纯仁在朝廷,必能辩之也。臣愿陛下敕有司,检求案牍,推究言语之端,发之于谁何?其证佐安在?则小人之情见矣。诞发明诏,晓谕中外,庶使远迩臣民,疑议消释,涣然如春冰之遇太阳,岂不快乎!然后以策告宣仁及神祖庙,上以慰在天之灵,下以解人神之愤。昔汉灵帝梦威宗,怒其责宋皇后;周成王时,皇天动威,彰周公之德。以此知宗庙之灵,祸福之变,甚可惧也。宣仁之谤,臣以为陛下惟不闻耳。闻而不辩,岂所谓教天下以孝乎?臣不胜区区之情,惟陛下裁择。臣端友惶恐昧死再拜。   ●卷三东坡先生传《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曰:“三江之解,古今皆不明,予以所见考之。自豫章而下入于彭蠡而东至海,为南江;自蜀岷山至于九江彭蠡以入于海,为中江;自蟠冢导漾,东流为汉,过三ㄛ大别以入于江,汇泽为彭蠡以入于海,为北江。此三江,自彭蠡以上为二,自夏口以上为三,江汉合于夏口,与豫章之江皆汇于彭蠡,则三为一,过秣陵京口以入于海,不复三矣。然《禹贡》犹有三江之名,曰‘北’曰‘中’者,以味别也。盖此三水,性不相入,江虽合而水味异,故至于今有三泠之说。古今称唐陆羽知水味,三泠相杂而不能欺,不可诬也。予又以《禹贡》之言考之,若合符节。《禹贡》之叙汉水也,曰:‘蟠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ㄛ,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夫汉既已入江,且汇为彭蠡矣,安能复出为北江以入于海乎?知其以味别也。禹之叙江水也,曰:‘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澧,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迤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夫江已与汉合且汇为彭蠡矣,安得自别为中江以入于海乎?知其以味别也。汉为北江,岷山之江为中江,则豫章之江为南江,不言而可知矣。禹以味别,信乎?曰:‘济水既入于河,而溢为荥。’禹不以味别,则安知荥之为济也?尧水之未治也,东南皆海,岂复有吴越哉!及彭蠡既潴,三江入于海,则吴越始有可宅之土,水之所钟,独震泽而已。故曰:‘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孔安国以为‘自彭蠡江分为三,入震泽为北江,入于海。’疏矣。盖安国未尝南游,按经文以意度之,不知三江距震泽远甚,决无入理,而震泽之大小,决不足以受三江也。班固曰:‘南江从会稽吴县南入海;中江从丹阳芜湖县西,东至会稽阳羡东入海;北江从会稽毗陵县北东入海。’会稽丹阳容有此三江,然皆是东南枝流小水,自别而入海者,非《禹贡》所谓中江北江自彭蠡出者也。人徒见《禹贡》有三江中北之名,而不悟一江三泠,合流而异味也,鼓杂取枝流一小水,以应三江之数。如使此三者为三江,则是与今京口入海之江为四矣。京口之江视此三者犹畎浍,禹独遗大而数小,何耶?”世谓先生论三江以味别,自孔子删定《书》以来,学者不知也。然予读《唐史》,高宗问许敬宗:“《书》称‘浮于济漯’,今济与漯断不相属,何故而言?’敬宗曰:“夏禹导氵允水,东流为济,入于河。今自漯至氵昴而入河,水自此γ地过河而南,出为荥,又γ而至曹、濮,散出于地,合而东,汶水自南入之,所谓‘为荥,东出于陶丘,又东会于汶’是也。古者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职,则能辨味与色。潜而复出,合而更分,皆能识之。”盖江河以味别,敬宗先言之矣!东坡先生不表见之者,嫌其姓名污简册耳。   王弼注:“‘鼎折足,覆公饣束,其形渥,凶。’以为沾濡之形也。”盖弼不知古《易》“形”作“刑”、“渥”作“屋刂”、“屋刂”音“屋”,故《新唐书》元载赞用“刑屋刂”,亦《周礼》屋刂诛云。   《书》首尧舜,《诗》首文王,《春秋》首鲁隐公,《史记世家》首吴泰伯、《列传》首伯夷,让之为德也,大矣哉!   孔子赞周公、赞召公,不赞太公。颜子得位,为尧、舜、文王;孟子得位,为汤、武。韩退之《里操》云:“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知文王之心者也。昔孟子欲言周礼,而患无其籍。今《周礼》最后出,多杂以六国之事,大要渎祀敛财、冗官扰民,可施于文,不可措于事者也。先儒以为六国阴谋之书,则过矣。晁伯以更生为新室之书也,曰《诗》、《书》但称四岳,新室称五岳,《周礼》亦称五岳,类此不一,予颇疑之。后得司马文正公《日记》,上主青苗法曰:“此《周礼》泉府之职,周公之法也。”光对曰:“陛下容臣不识忌讳,臣乃敢昧死言之。昔刘歆用此法以佐王莽,使农商失业,涕泣于市道,卒亡天下,安足为圣朝法也?且王莽以钱货民,使为本业,计其所得之利,十取其一。比于今日,岁取四分之息,犹为轻也。”上曰:“王莽取天下,本不以正。”光对曰:“王莽取之虽不以正,然受汉家完富之业,向使不变法征利,结怨于民,犹或未亡也。”是文正公意,亦以《周礼》多新室之事也。自王荆公藉以文其政事,尽以为周公之书,学者无敢议者矣。   孔子答群弟子问孝,不过一二言,至曾子则特为著经。又“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其告曾子,犹曰“吾道一以贯之”。盖颜渊死,孔子之所付授者,曾子一人耳。至孔子没,子夏、子游、子张,以有若貌类孔子,欲以事孔子者事之,独曾子不可,曰:“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其绝识亦非余子可及也,独不在四科之列,世颇疑之。或曰,颜渊等十人,同在陈蔡者,曾子以孝不去其亲,故不在;或曰,孔子弟子,曾子最少,少孔子四十六岁。《论语》书曾子死,则《论语》自曾子弟子子思之徒出无疑。曾子尝与其徒迫记孔子称颜渊等之言,曾子以朋友各字之,于孔子称曾子之言,自不记也,果孔子之言则名之矣。当日,德行:颜回、闵损、冉耕、冉雍;言语:宰予、端木赐;政事:冉求、仲由;文学:言偃、卜商也。盖《论语》之法,师语弟子则名之,弟子对师,虽朋友亦名之,自相谓则字之,此说为近。如曰陈蔡之厄,孔子有死生之忧,欲表其人于后世,故用《春秋》之法,宇以褒之。则“贤哉回也”,“赐也可与言《诗》”,“偃之言是也”,“雍也可使南面”,独非褒乎?   杨氏为我过于义,墨氏兼爱过于仁,仁义之过,孟子尚以夷狄遇之,诛之不少贷。同时有庄子者,著书自尧舜以下,无一不毁,毁孔子尤甚,诗书礼乐,刑名度数,举以为可废,其叛道害教非杨墨二氏比也。庄子蒙人,孟子邹人,其地又相属,各如不闻,如无其人,何哉?惟善学者能辨之。若曰庄子真诋孔子者,则非止不知庄子,亦不知孟子矣!   孔子曰:“君君臣臣,君不君,臣不臣”,理也。孟子则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盖孔子不忍言者,孟子尽言之矣。   孟子曰:“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元丰末年,诏以孟子配飨孔子庙,巍然冠冕,坐于颜子之次,师曾子坐席下,师子思立庑下,岂但行于长者之先哉?果孟子有神,其肯自违平生之言,必不敢享矣!   老莱子闻穆公欲相子思,问曰:“若子事君,将何以为乎?”子思曰:“顺吾性而以道事之,无死亡焉。”老莱子曰:“不可。顺子之性也,子性清刚而傲不肖,且又无所死亡,非人臣也。”子思曰:“不肖,固人之所傲也。夫事君,道行言听,则可以有所死亡;道不行言不听,则亦不能事君,谓无死亡也。”老莱子曰:“不见夫齿乎!虽坚固,卒以相磨。舌柔顺,终以不敝。”子思曰:“吾不敢为舌,故不能事君。”予读子思书,知孟轲氏之刚,固有师也。司马文正公《太玄说》,其略曰:“扬子云真大儒者也!孔子既没,知圣人之道者,非子云而谁?孟与荀殆不足拟,况其余乎!观《玄》之书,明则极于人,幽则尽于神,大则包宇宙,细则入毛发,合天地人之道以为一。括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万物而兼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可穷也;若海,挹之而不可竭也。盖天下之道,虽有善者,蔑以易此矣。考之于浑元之初而玄已生,察之于当今而玄非不行,穷之于天地之季而玄不可亡,叩之于万物之情而不漏,测之以鬼神之状而不违,概之以《六经》之言而不悖,藉使圣人复生,视《玄》必释然而叹,以为得己之心矣。乃知《玄》者以赞《易》也,非别为书与《易》角逐也。”予谓文正公以诚以谦为学之本,果子《玄》无所见,肯为此言乎!程伊川以《玄》为赞者,非也。伊川之门人以文正公不知先天之学者,亦非也。   ●卷四司马文正公作《文中子补传》曰:文中子王通,字仲淹,河东龙门人。六代祖玄则,仕宋,历太仆、国子博士;兄玄谟,以将略显,而玄则用儒术进。玄则生焕,焕生蚪。齐高帝将受宋禅,诛袁粲,蚪由是北奔魏,魏孝文帝甚重之,累官至并州刺史,封晋阳公,谥曰穆,始家河、汾之间。蚪生彦,官至同州刺史。彦生杰,官至济州刺史,封安唐公,谥曰献。杰生隆,字伯高,隋开皇初,以国子博士待诏云龙门。隋文帝尝从容谓隆曰:“朕何如主?”隆曰:“陛下聪明神武,得之于天,发号施令,不尽稽古;虽负尧舜之资,终以不学为累。”帝默然有间,曰:“先生,朕之陆贾也。何以教朕?”隆乃著《兴衰要论》七篇,奏之。帝虽称善,亦不甚达也。历昌乐、猗氏、铜川令,弃官归,教授,卒于家。隆生通。自玄则以来,世传儒业,通幼明悟好学,受《书》于东海李育,受《诗》于会稽夏,受《礼》于河东关朗,受《乐》于北平霍汲,受《易》于族父仲华。仁寿三年,通始冠,西入长安,献《太平十二策》,帝召见,叹美之,然不能用,罢归,寻复征之,炀帝即位,又征之,皆称疾不至,专以教授为事,弟子自远方而至者甚众。乃著《礼论》二十五篇、《乐论》二十篇、《续书》百有五十篇、《续诗》三百六十篇、《元经》五十篇、《赞易》七十篇,谓之《王氏六经》。司徒杨素重其才行,劝之仕。通曰:“汾水之曲,有先人之敝庐足以庇风雨,薄田足以具誓粥,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时和年丰,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或谮通于素曰:“彼实慢公,公何敬焉?”素以问通,通曰:“使公可慢,则仆得矣;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与焉!”素待之如初。右武候大将军贺若弼尝示之射,发无不中。通曰:“美哉,艺也。君子志道、据德、依仁,然后游于艺也。”弼不悦而去。通谓门人曰:“夫子矜而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纳言苏威好畜古器,通曰:“昔之好古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物。”太学博士刘炫问《易》。通曰:“圣人之于《易》也,没身而已矣,况吾侪乎!”有仲长子光者,隐于河渚。尝曰:“在险而运奇,不若宅平而无为。”通以为知言。曰:“名愈消,德愈长,身愈退,道愈进,若人知之矣。”通见刘孝标《绝交论》曰:“惜乎,举任公而毁也,任公不可谓知人矣。”见《辨命论》曰:“人事废矣。”弟子薛收问:“恩不害义,俭不伤礼,何如?”通曰:“是汉文之所难也。废肉刑害于义,省之可也;衣弋绨伤于礼,中焉可也。”王孝逸曰:“天下皆争利而弃义,若之何?”通曰:“舍其所争,取其所弃,不亦君子乎!”或问人善。通曰:“知其善则称之,不善则对曰,未尝与久也。”贾琼问息谤。通曰:“无辨。”问止怨。曰:“不争。”故其乡人皆化之无争者。贾琼问群居之道。通曰:“同不害正,异不伤物。古之有道者,内不失真,外不殊俗,故全也。”贾琼请绝人事。通曰:“不可。”琼曰:“然则奚若?”通曰:“庄以待之,信以应之,来者勿拒,去者勿追,沉如也,则可。”通谓姚义能交。或曰简。通曰:“兹所以能也。”又问广。通曰:“广而不滥,兹又所以为能。”又谓薛收,“善接小人,远而不疏,近而不狎,颓如也。”通尝曰:“封禅非古也,其秦汉之侈心乎?”又曰:“美哉,周公之智深矣乎!宁家所以安天下,有我所以厚苍生也。”又曰:“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好夺。”又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重敛之国,其财必贫。”又曰:“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也。”又曰:“我未见得诽而喜,闻誉而惧者。”又曰:“昏而论财,夷虏之道也。”又曰:“居近而识远,处今而知古,其惟学乎?”又曰:“轻誉苟毁,好憎而尚怒,小人也。”又曰:“闻谤而怒者,谗之阶也;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绝阶去媒,谗佞远矣。”通谓北山黄公善医:先饮食起居,而后针药。谓汾阴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后爻象”。大业十年,尚书召通蜀郡司户;十一年,以著作郎国子博士征,皆不至。十四年,病终于家。门人谥曰文中子。二子福郊、福。二弟凝、绩。评曰:此皆通之世家及《中说》云尔。玄谟仕宋至开府仪同三司。绩及福之子π、θ、勃,皆以能文著于唐世,各有列传。余窃谓先王之《六经》,不可胜学也,而又奚续焉?续之庸能出于其外乎?出则非经矣。苟无出而续之,则赘也,奚益哉?或曰“彼商、周以往,此汉、魏以还也。”曰:“汉、魏以还,迁、固之徒,记之详矣。”奚待于续经,然后人知之,必也好大而欺愚乎!则彼不愚者,孰肯从之哉?今其《六经》皆亡而《中说》犹存,《中说》亦出于其家,虽云门人薛收、姚义所记,然予观其书,窃疑唐室既兴,凝与福辈,依并时事,从而附益之也。何则,其所称朋友门人,皆隋、唐之际将相名臣,如苏威、杨素、贺若弼、李德林、李靖、窦威、房玄龄、杜如晦、王、魏征、陈叔达、薛收之徒,考诸旧史,无一人语及通名者。《隋史唐初为也,亦未尝载其名于《儒林隐逸》之间,岂诸公皆忘师弃旧之人乎?何独其家以为名世之圣人,而外人皆莫之知也。福又云:“凝为监察御史,劾奏侯君集有反状,太宗不信之,但黜为姑苏令。大夫杜淹,奏凝直言非辜,长孙无忌与君集善,由是与淹有隙,王氏兄弟皆抑不用,时陈叔达方撰《隋史》,畏无忌,不为文中子立传。”按叔达前宰相,与无忌位任相埒,何故畏之?至没其师之名,使无闻于世乎?且魏征实总《隋史》,纵叔达曲避权威,征肯听之乎!此予所以疑之也。又淹以贞观二年卒,十四年君集平高昌还而下狱,由是怨望。十七年谋反,诛。此其前后参差不实之尤著者也。如通对李靖圣人之道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道之方也。必也无至乎!”又对魏征以圣人有忧疑,退语董常,以圣人无忧疑。曰:“心迹之判久矣,皆流入于佛、老者也。夫圣人之道,始于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至于安万邦,和黎民,格天地,遂万物,功施当时,法垂后世,安在其无所至乎?圣人所为,皆发于至诚,而后功业被于四海,至诚,心也;功业,迹也;奚为而判哉?”如通所言,是圣人作伪以欺天下也,其可哉?又曰:“佛,圣人也,西方之教也,中国则泥。”又曰:“《诗)、《书》盛而秦世灭,非仲尼之罪也。虚玄长而晋室乱,非老、庄之罪也。斋戒修而梁国亡,非释迦之罪也。”苟为圣人矣,则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乌有可行于西方而不可行于甲国哉?苟非圣人矣,则泥于中国,独不泥于西方耶?秦焚《诗》、《书》,故灭;使《诗》、《书》之道盛于秦,安得灭乎?老、庄贵虚无而贱礼法,故王衍、阮籍之徒乘其风而鼓之,饰谈论,恣情欲,以至九州覆没;释迦称前生之因果,弃今日之仁义,故梁武帝承其流而信之,严斋戒,弛政刑,至于百姓涂炭。发端倡导者,非二家之罪而谁哉?此皆议论不合于圣人者也。唐世文学之士,传道其书者盖寡,独李翱以比《太公家教》,及司空图、皮日休始重之。宋兴,柳开、孙何振而张之,遂大行于世,至有真以为圣人可继孔子者。余读其书,想其为人,诚好学笃行之儒者也;惜其自任太重,其子弟誉之太过,更使后之人莫之敢信也。余恐世人讥其僭而累其美,故采其行事于理可通而所言切于事情者,著于篇以补《隋书》之缺。   传成,文正公问予大父康节何如?康节赞之曰:“小人无是,当世已弃。君子有非,万世犹讥。录其所是,弃其所非,君子有归;因其所非,弃其所是,君子几希。惜哉仲淹,寿不永乎。非不废是,瑕不掩瑜。虽未至于圣,其圣人之徒欤!”文正自兹数言文中子,故又特书于《通鉴》语中。然文正疑所称朋友门人皆隋、唐之际将相名臣,如苏威、杨素、贺若弼、李德林、李靖、窦威、房玄龄、杜如晦、王、魏征、陈叔达、薛收之徒,无一人语及通姓名者,又疑其子弟誉之太过,又疑唐世文学之士传道其书者盖寡,独李翱以比《太公家教》,及司空图、皮日休始重之。予得唐文人刘禹锡言,在隋朝诸儒,惟王通能明王道,隐白牛谷,游其门者,皆天下俊杰。著书于家,既没,谥曰:文中子。则苏威公等实其朋友门人无疑,非子弟誉之太过无疑,不但司空图、皮日休重其书亦无疑也。禹锡之言,岂文正偶不见耶?文正之传,康节之赞,俱未行于世,予故表出之。程伊川亦曰:“文中子格言,前无荀卿、扬雄也。”   予家旧藏司马文正公隶书《无为赞》,按公传家集无之,曰:“为黄、老者,以心如死灰,形如槁木,为无为。迂叟以为不然,作《无为赞》曰:‘治心以正,保躬以静,进退有义,得失有命。守道在己,成功则天,为者败之,不如自然。’”章子厚在丞相府,顾坐客曰:“延安帅章质夫,因板筑发地,得大竹根,半已变石。西边自昔无竹,亦一异也。”客皆无语,先人独曰:“天地回南作北有几矣,公以今日之延安,为自天地以来西边乎?”子厚太息曰:“先生观物之学也。”盖子厚蚤出康节门下云。   张籍《祭退之》诗云:“《鲁论》未讫注,手迹今微茫。”是退之尝有《论语》传,未成也。今世所传,如“宰予昼寝”,以“昼”作“画”字;“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以“三月”作“音”字;“浴乎沂”,以“浴”作“沿”字,至为浅陋,程伊川皆取之,何耶?又“子畏于匡,颜渊后。曰:‘吾以尔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死字自有意义。伊川之门人改云,“子在,回何敢先?”学者类不服也。   吕汲公当迁秘书丞,乞用其官易母封邑,朝廷从之。中外以为美事,独刘敞原父曰:“礼,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盖不敢以己贵而加诸亲也。今君之举孝矣,于礼若戾奈何?又法未当封,亦非所以尊之也。”公闻之叹服,自以为不及,终身敬原父之学。   楚州徐积有孝行,东坡诸公特敬礼之。初,积学于胡瑗。瑗门人甚众,一日独召积,食于中堂,二女子侍立。积问瑗:“门人或问见侍女否,将何以对?”瑗曰:“莫安排。”积闻此一语,忽大省悟,其学顿进云。   子张疑高宗谅阴三年,子思不听其子服出母,子游为异父兄弟服大功,子夏谓服齐衰,孔子没门人疑其服。洙泗之上,亲从孔子学礼者尚如此。故三年之丧,郑云二十七月,王云二十五月。改葬之服,郑云服缌三月,王云葬讫而除。继母出嫁,郑云皆服,王云从子继寄育乃为之服。无服之殇,郑云子服一月,哭之一日,王云以哭之日易服之月。诸儒之议,纷辨不齐也。盖挚虞之太息者,予表出之,以见末世多讳于丧礼,易失难明为甚。   ●卷五唐以前文字未刻印,多是写本。齐衡阳王钧手自细书(五经),置巾箱中。巾箱《五经》自此始。后唐明宗长兴三年,宰相冯道、李愚,请令判国子监田敏校正《九经》,刻板印卖。朝廷从之。虽极乱之世,而经籍之传甚广。予曾大父遗书,皆长兴年刻本,委于兵火之余,仅存《仪礼》一部。   世传王氏《元经》、薛氏《传》、关子明《易》、《李卫公问对》,皆阮逸拟作。逸尝以私稿示苏明允也。晁以道云:“逸才辩莫敌,其拟《元经》等书,以欺一世之人不难也。”予谓逸后为仇家告“立太山石,枯上林柳”之句,编窜抵死,岂亦有阴谴耶!   《说文》云:“姓,人所生也。”古之神圣之人,其母感天而生,故从女。又古姓姚、妫、姬、姜之属,皆从女者,其义甚异,典籍难著云。   伊川之学以诚敬为本。其传“震惊百里,不丧匕鬯”曰:“动之大者,莫如雷,故以雷言之。‘震惊百里’,其威远也。人之致其诚敬,莫如祭祀。匕以载鼎实升于俎,鬯以灌地而降神,方其酌灌以求神,荐牡而祈享,尽其诚敬之心,虽雷震之威,不能使之惧而失守也。故云‘不丧匕鬯’。夫临大震惧,能安而不自失者,惟诚敬而已。”诚敬最善,予故表出之。   伊川说“纳约自牖”曰:“约,所以进结其君之道也;自牖,因其明也;牖,所以通内外之象也。人臣以忠信善道结于君心,必自其所明处,乃能入也。人心有所蔽,有所通。所蔽者,暗处也;所通者,明处也。就其明处而告之则易也。自古能谏其君,未有不因其所明者也,张子房之于汉,是也。高祖以戚姬故,将易太子,是其所蔽也,群臣争之者众矣。嫡庶长幼之序,非不明也,如其蔽而不察何?四老人者,高祖素知其贤而重之,此其不蔽之明心,故因其所明而及其事,则悟之如反掌。且四老人之力,孰与子房、周昌、叔孙通,然不从彼而从此者,就其蔽与就其明之异耳。”予不论于《易》之义当否,于理则善矣,故表出之。古《易》:任《卦爻》一,《彖》二,《象》三,《文言》四,《系辞》五,《说卦》六,《序卦》七,《杂卦》八。其次第不相杂也。先儒谓费直专以《彖》、象》、《文言》参解《易 爻》,今入《彖》、《象》、《文言》于《卦》下者,自费氏始。孔颖达又谓王辅嗣之意,《象》本释经,宜相附近,分《爻》之《象》辞,各附当《卦》。盖古《易》已乱于费氏,又乱于王氏也。予家藏大父康节手写《百源易》,实古《易》也。百源在苏门山下,康节读《易》之地,旧秘阁亦有本。   程伊川说:“黄裳元吉,妇居尊位,女娲氏、武氏是也。非常之变,不可言也。故有黄裳元吉之戒。如武氏之变,固也。女娲不见于《书》,果有炼石补天之事,亦非变也。不言汉吕氏,独非变耶!”苏仲虎则曰:“伊川在元时以罪逐,故为此说,以诋垂箔之政。”予不敢以为然。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王氏解:“视黍而谓之稷者,忧而昏也。”程氏解:“彼黍者,我稷之苗也。”校先儒平易明白之说,固为穿凿云尔。   《书 伊训》曰:“成汤既没,太甲元年。”文义甚严,无简册断缺之迹。孟子独曰:“成汤之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始为太甲。”果然,则伊尹自汤以来辅相四代,何在汤在太甲,弛张如此;在外丙,在仲壬,绝不书一事也。考于历,若汤之下,增此六年,至今之日,则羡而不合矣。司马迁、皇甫谧、刘歆、班固,又因孟子而失也。独孔安国守其家法不变。盖《诗》、《书》之外,孔子不言者,予不敢知也。   东坡《书上清宫碑》云:“道家者流,本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净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兹俭不争为行,合于《周易》何思何虑、《论语》仁者静寿之说,如是而已。”谢显道亲见程伊川诵此数语,以为古今论仁,最有妙理也。   予宫中秘时,陈莹中诸子出莹中答杨中立辩伊川不论先天之学书,因以予旧见伊川从弟颖出伊川之书盈轴,必勉以熟读王介甫《易》说云云跋下方。士为伊川之学者曰:“吾师《易》学,何王氏足言?”哗然不服,欲我击也。欲更与之辩,则旧誊颖所出伊川之书亡矣。近守眉山,有程生者出伊川贻其外大父金堂谢君书,在晚谪涪陵时,犹勉以学《易》当自王介甫也。录之将示前日以不信遇我者。“颐启:前月末,吴斋郎送到书信,即递中奉报,计半月方达。冬寒,远想雅履安和,侨居旋为客次,日以延望,乃知止行甚悒也。来春江水稳善,候有所授,能一访甚佳。只云忠、涪间看亲人,必不疑也。颐偕小子甚安,来春本欲作《春秋》文字,以此无书,故未能,却先了《论》、《孟》或《礼记》也。《春秋》大义数十,皎如日星,不容遗忘,只恐微细义例,老年精神,有所漏落,且请推官用意寻究。后日见助,如往年所说,许止蔡般书葬类是也。若欲治《易》,先寻《易》绎令熟,只看王弼、胡先生、王介甫三家文字,令通贯,余人《易》说无取,枉费功。年亦长矣,宜汲汲也,宋相见间,千百慎爱。十一月初九日,颐启知县推官。”   《春秋)书鲁文公毁泉台。《公羊》讥之曰:“先君为之,而己毁之,不如勿居也。”靖康初政,尽毁宣和中所作离宫别苑,宰相不学之举,非上意也。康节手写《易》、《书》、《诗》、《春秋》,字端劲,无一误失。胄子之贤者,其谨藏之勿替。   范淳甫内翰迩英讲《礼》,至“拟人必于其伦”,曰:“先儒谓拟君于君之伦,拟臣于臣之伦,特其位而已。如桀、纣,人君也,谓人为桀、纣,必不肯受。孔、颜,匹夫也,谓人为孔、颜,必不敢受。”东坡深叹其得劝讲之体。程伊川《易传》,得失未议,示不过辞也。故为鄙近,然亦辞也。在康节时,于先天之《易》,非不问不语之也;后伊川之人数为妄。予旧因陈莹中《报杨中立游定夫书》,辨其略矣,并列之下方,以遗知育之君子。   陈莹中《答杨中立游定夫书》:“康节云:‘先天图,心法也。’图虽无文,吾终日言,未尝离乎是。故其诗曰:‘身在天地后,心在天地先。天地自我出,自余恶足言。’又云:‘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此一节直解图意,如逆之四时之比也。然则先天之学,以心为本,其在经世者,康节之余事耳。世学求《易》于文字,至语《皇极》,其或以为考数之书。康节诗云:‘自从三度绝韦编,不读书来十二年。俯仰之间无所愧,任人谤道是神仙。’同时者目其人为神仙,后来者名其书为考数,皆康节之所不憾也。乃其心,则务三圣而已矣。《观物》云:‘起《震》终《艮》一节,明文王之八卦也;天地定位一节,明伏羲之八卦也。’盖先天之学,本乎伏羲而备于文王。故其诗曰:‘天地定位,《否 泰》反类。山泽通气,《咸 损》见义。雷风相薄,《恒 益》起意。水火相射,《既济 未济》。四象相交,成十六事。八卦相荡,为六十四。’八卦者,《易》之小成也。六十四卦者,《易》之大成也。集伏羲、文王之事而成之者,非孔子而谁乎?康节尝谓孟子未尝及《易》一字,而《易》道存焉,但人见之者鲜。又曰,人能用《易》,是为知《易》,若孟子可谓善用《易》者也。夫《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故圣人之用《易》,阉辟于未然,变其穷而通之也。若夫暑之穷也,变而为寒,寒之穷也,变而为暑,则是自变而自通者也。穷自变自通,复何赖于圣人乎?孔子赞《易》而非与《易》竞,孟子用《易》而语不及焉,此所谓贤者识其大者,其去圣人之用也,不为远矣。然而,或非《太玄》为覆瓿之书,或跻孟子于既圣之列,私论害公,意有所在,阖此于未然,岂乏人哉!奈何其无益也。《观物》云:‘防乎其防,邦家其长,子孙其昌,是以圣人重未然之防,是谓《易》之大纲。’而其论孔子,所以尽三才之道者,则曰‘行无辙迹,至妙至妙,在一动一静之间而已矣’。阐先圣之幽,微先天之显,不在康节之书乎?虽在康节之书,而书亦不足以尽其奥也。故司马文正与康节同时友善,而未尝有一言及先天学,其著《家范》,本于《家人》一卦,而尽取王弼之说。今之说《易》者,方且厌常出奇,离日用而凿太空也。又或谓文正公疑先天之学,此岂足以语二公弛张之意乎?二公不可得而见矣。徒见其书,而欲窥其心,然乎否耶?当先觉之任者,愿赐一言,庶几终可以无大过也。”   ●卷六论先天《八卦》之位与《系辞》不同。窃谓康节先生所以辨伏羲、文王之《易》者,为明此也。伏羲之《易》,乾南而坤北,自乾而左,巽而右,兑在东,离为阳。与起震终艮之序,则离上而坎下,震东而兑西,与先天之位,固不同矣。乾坤屯蒙之序与乾履大有大壮之序,亦不同也。乾坤屯蒙之序,孔子作《序卦》以教天下,其辞其义,可玩而习也。乾履大有大壮之序,文王不言其义,后之学者,何所据而习之?虽无可据之义,而悟之在心,心声不足以发其奥,心画不足以形其妙,堕于言语文字,而先天之《易》隐矣。索隐之士,岂乏人哉!背理而求数,文王忧之,固阖其门,而拒其出。孔子继文王之志,微显阐幽,一以仁义,默而成之不言,圣人之教如此,洁净精微,可谓至矣。后之学者,犹有舍经取纬,违大理而黩正经者,京房之流是也。康节云:“物理之学,不可强通。强通则失理而入于迷矣。《皇极》之书,不可以强通者也。失理之士,舍仁义而迷小道,背来物而役私情,如是而取《皇极》者,文正阖焉,非与康节异心也。盖伏羲、文王之《易),一而不一。文王、康节之学,同而不同,皇王之时异,阖辟之义殊,《易》之所以为异者,未尝二也。所谓伏羲之《八卦》,文王之《八卦》,未尝异未尝同也。曰一曰二,曰异曰同者,皆求《易》之情尔。窃意其如此,而情之所是,亦不敢以为必然,更须面叩,乃可以决耳。蒙谕《系辞》论释诸爻,未有及象数者,岂得意忘象者,真孔子之学耶!此言尽《易》之要矣。至于日星气候之说,未及深考。然以爻当期,既出于《系辞》,而历象二语,又载于《尧典》。《月令》所纪,皆节候也,鸟火灵昴,可辨分至,辰弗集房,则失日可知,《春秋》日食之数,后世历象,十得七八,已号精密。是故离、坎之上下,乾、坤之南北,在《六经》者,恐皆可考,不独《易》也。孔子曰:“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岁不能自成也,当有成岁之法,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者,成岁之法也。治历明时,乃先王莫大之政,以《嗣征》考之,可以见矣。而王省惟岁,而成岁之法,付之有司,有司失职,必诛无赦,非如他罪之可宥也。夫何圣而不然哉?赖此以授民时也,敢不钦乎!然而圣人之文,经天纬地,经出于上,而纬在有司。上揆下守,民时所赖,皆不可以不钦也。稽览配合之说一本于纬,历法之所取,而有司之所当习也。康节云:“洛下闳但知历法,唯扬子云知历法,又知历理。《易》之在先天者,非历理乎?”文正读《太玄说》曰:“测之以鬼神之状而不违,概之以《六经》之书而不悖。藉使圣人复生,视《玄》必释然而笑,以为得己之心矣。乃知《玄》者所以赞《易》,非别为书而与《易》竞也。”又曰:“夫畋者,网而得之,与弋而得之,何以异哉?《易》网也,《玄》弋也。何害不既设网,而使弋者为之助乎?”又曰:“孔子既没,知圣人之道者非扬子而谁与?孟荀殆不足拟,况其余乎?”浅陋,初不知《玄》,尝轻议其书而妄评其是非,自闻康节之言,始索子云于历理之内,及观文正之论,然后知《太玄》不可不学,而冥冥然未有入路,尚苦其字之难识,况欲遽测其秘奥乎?文正自谓“求之积年,乃得观之,读之数十过,参以首尾,稍得窥其梗概。然后喟然置书,叹子云为真大儒矣!”凡文正之学,主之以诚,守之以谦,得十百而说一二,其于《玄》也,不观不到,则其言不若是矣。初不闻此,乃轻议子云之书,而妄评其是非,心之愧怅,可胜言哉!弃旧误于垂成,累初习于平地,庶几推往而无恋,积新而可隆,尚赖先觉大君子,许其止而与之进也。   所论康节之学,恐不然。康节诗云:“自从三度绝韦编,不读书来十二年。俯仰之间无所愧,任人谤道是神仙。”神仙且不受也,以为数学可乎?康节云:“先天之学,心法也。”然则其学在心,或于心外欲观休咎,故以《皇极》为考数之书耳。如闻康节未尝以《皇极》语人,故其说不传。自有《八卦》,可以窥玩,惠迪则吉,违之则咎,何必更求休咎于《皇极》之书也。故谏大夫陈公莹中论康节先天之学,书为杨中立、游定夫出也。大谏公与康节不相接,博之先君,因公之请,尝进遗书之副归焉。于时国有巨盗据显位,未发,公以言刺之,反得罪,其后人无敢继者,盗之威自此盛,卒至于乱天下。世以公之明比汉何武、唐郭子仪、本朝吕献可、苏明允矣。或疑公前知如神,亦出于康节之书,则非也。公既废,始为康节之学,其英伟绝人之资,所见超诣,如此书也。中立、定夫同出伊川之门,于先达之序尚未详,故不知其学也。明道、伊川见康节,赋诗曰:“先先相与宴西街,小子亲携几杖来。”其恭如此。张横渠于伊川,诸父比也。横渠见康节,尚拜床下。博犹记王母夫人语及伊川,必日程二秀才云云。盖当康节隐居谢聘日,伊川年尚少,未为世所知也。博蚤见伊川,又与伊川族弟颖善。颖知好《大学》,伊川于其眷中独与之言《易》,尝从颖得书疏一通,伊川手迹也。曰:“为《易》学者,但取王辅嗣、胡先生、王荆公之说读之,无余事矣。”今伊川《易传》行于世,大旨可见,为其学者,遽以大谏公所谓伏羲《八卦》语之,则骇矣。康节平居尚不以语人,博其敢谓伊川有所不知也。近时妄人,出杂书数十百条,托为伊川之说,意欲前无古人,足以重己之师矣。如司马文正、张横渠皆斥以为未至,但以康节为数学,亦安知所谓数者,非伊川之雅言也。岂中立、定夫亦惑于此欤,大谏公反复论之深矣。先君之戒,则曰张巡、许远,同为忠义,两家子弟,材智污下,不能明二父之志,相毁于后世,故并为退之所贬,凡托伊川之说,以议吾家学者,若子孙可勿报辨。博为史官,大谏公中子正,同为尚书郎,尚以家世之故,遇博厚。为博道公平生之言为详,又出此书,俾论著其下,博不肖,不知大父之学,若其渊源不可诬者,亦尝有闻矣。然博之言有不敢尽者,尚遵先君遗训云。   先友周全伯丧嫡母,次所生母死,疑其为服为位。全伯,程伊川子婿,伊川尚不能决,先人问之司马文正公。曰:“某承问:有人居嫡母之丧,而所生母卒,疑其所以为服及为位之礼。按《杂记》云:‘有三年之练冠,则以大功之麻易之。’又云‘有父之丧,如未没丧而母死,其除父之丧也,服其除服,卒事及丧服。虽诸父昆弟之丧,如当父之丧,其除诸父昆弟之丧也,皆服其除丧之服,卒事反丧服’。是先有丧而重有丧者,皆当别为服也。又曾子问曰:‘并有丧,如之何?何先何后?’孔子曰:‘其葬也,先轻而后重;其奠及虞,先重而后轻。’此谓遭丧同月者也。今之律令,嫡继慈养与母同例,皆应服齐衰三年。子之于母,嫡庶虽殊,情无厚薄,固当同服。而《丧服小记》云:‘妾于妾祖姑。’盖妾与女君尊卑殊绝,设位于他所可也。礼者大事,先贤不敢轻议,况如某者,讵敢辄以许人,姑据所闻以报,尚裁为幸。”子谓文正公之于礼,可以为后世法矣,故表出之。   近年洛阳张氏发地得石十数,汉蔡伯喈隶《尚书》、《礼记》、《论语》,各已坏缺。《论语》多可辨,每语必他出,至十数语,则曰凡章若干。如“朝闻道,夕死可也”。如“凤兮凤兮!何而德之衰”?如“执车者为谁子?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是知津矣”。如“置其杖而耘”等语。校今世本为异。《尚书》“肆高宗飨国百年”,今世本“肆高宗享国五十有九年”,为异甚。初,熹平四年,伯喈以经读遭穿凿谬妄,同马日殚等以前闻考正,自书于石,立洛阳太学门下,摹写者日千车乘,填塞广陌。至隋开皇六年,迁其石于长安,文字元刂泐不可知,诏问刘焯、刘炫,能尽屈群起之说,焯因罹飞章之毁。予谓孔子自卫反鲁,一定《诗》、《书》之册,至汉熹平,六百年有奇,已多谬失。自熹平至隋开皇,又四百年有奇,自开皇至今代,又五百年有奇,其谬失可胜计也耶!伯喈、焯、炫,皆极一时通儒之称。伯喈曰然,焯、炫又曰然,可信也。按《隋史》既迁其石于长安,今尚有出于洛阳者,何哉?   ●卷七唐高祖之起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高祖谓世民曰:“若事成,天下皆汝所致,当以汝为太子。”将佐亦以为请。世民屡辞。太子建成喜酒色游畋,齐王元吉多过失,世民功名日盛。建成内不自安,乃与元吉共倾世民,各引树党友。高祖晚多内宠,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竞交结诸长子以自固。建成、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谄谀赂遗,无所不至,以求媚于高祖。或云于张婕妤、尹德妃。世民独不然。故妃嫔等争誉建成、元吉,而短世民。世民平洛阳,妃嫔等私求宝货,并为亲属求官。世民曰:“宝货皆已籍奏,官当授贤才有功者。”不许。淮南安王神通有功,世民给田数十顷。张婕妤之父,因婕妤欲夺之,神通执秦王之令,不可。俱以为怨。尹德妃父阿鼠强横,殴秦王府属杜如晦,折一指,曰:“汝何人!过我门不下。”德妃反奏家为秦王左右陵暴。高祖积怒,数责世民。世民深自辨,终不信。又世民每侍宴宫中,对诸妃嫔思太穆皇后早世,不得见上有天下,或欷流涕。高祖顾之不乐,诸妃嫔因密共谮世民曰:“海内幸无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娱乐,秦王独泣涕,正是憎疾妾等。陛下万岁后,妾等母子决不为秦王所容。”因相与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属之,必能保全。”高祖为之怆然。由是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亲矣。元吉劝建成除世民,曰:“俟入朝而手刃之。”世民从高祖幸元吉第,元吉伏护军宇文宝于寝内,欲刺世民不果。高祖幸仁智宫,建成居守,世民、元吉从,建成令元吉就刺世民,曰:“安危之计,决在今岁。”建成又使郎将氽朱焕、校尉桥公山以甲遗庆州都督杨文干,使之举兵,欲表里相应。氽朱焕、桥公山告其事,文干遂反。高祖怒甚,囚建成于幕下,饲以麦饭。高祖谓世民曰:“杨文干反,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汝应自行,还,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他日不能事汝,取之易耳。”元吉与妃嫔更迭为建成请,封德彝亦为之营解,高祖意遂变,唯责以兄弟不睦,归罪太子中允王、右卫率韦挺、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并流于州。高祖校猎城南,命建成、世民、元吉驰射角胜。建成有胡马,肥壮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马甚骏,能超数丈涧,弟善骑,试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马蹶,世民跃立于数步之外,马起复乘之,如是者三。顾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见杀,死生岂不有命?”建成闻知,反令妃嫔谮于高祖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高祖大怒,先召建成、元吉,后召世民入,责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速邪?”世民免冠顿首,请下法司按验。高祖怒不解,会有司奏突厥入寇。高祖乃改容劳勉世民,命之冠带,与谋突厥。高祖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建成夜召世民饮酒,因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南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高祖问世民疾,敕秦王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因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建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辞。建成、元吉相与谋:秦王若至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取之易耳。乃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又近幸之人,各以利害说高祖,事复中止。建成、元吉与后宫日夜谮世民,高祖信之,将加罪。陈叔达力谏乃止。元吉请杀世民,高祖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秦府幕属皆忧惧,不知所出。房玄龄谓长孙无忌日:“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实社稷之忧也。莫若劝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无忌日:“吾怀此已久,末敢言。今当白之。”乃入言于世民。世民召玄龄谋之,玄龄曰:“大王功在天下,当承大业,今日忧危,乃天赞之也,其勿疑。”又与府属杜如晦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元吉以秦府多骁将,乃谮尉迟敬德,下诏狱。世民为之分辨,仅免。又谮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知节谓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建成谓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惧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皆谮逐之。会元吉当北伐,请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秦叔宝等偕行,又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王蛭密告世民曰:“建成语元吉,‘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使壮士刺杀秦王于幕下,以暴卒闻。敬德等汝悉坑之。’”世民以蛭言告长孙无忌等,长孙无忌等劝世民先事图之。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旦夕,欲俟其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谁不爱死,今众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祸机垂发,而王犹晏然不以为忧,王纵自轻,如社稷宗庙何?王如不用敬德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事今败矣。敬德必不为王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世民曰:“吾言亦未可全弃,公更图之。”府僚又曰:“元吉凶戾,终不肯事建成。闻薛实言:‘元吉之名合成唐字。当主唐祀。’元吉喜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彼与建成谋未成,已有取建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为!若使二入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会太白经天,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高祖以其状授世民。世民乃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曰:“臣于兄弟无丝毫之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高祖省之,愕然,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明日,世民遂诛建成、元吉云。予尝论史官赞唐太宗曰:“比迹汤、武则有焉,于成、康若过之。”何庶几云:“孙谏议甫则直以为圣,苏东坡则以从谏近于圣也。”如建成之庸愎,元吉之凶戾,得以害太宗,则唐之宗社,可立以亡。孰能保隋之遗民于涂炭锋镝之余,传三百年之远乎!故刘句、欧阳文忠之史,于诛建成、元吉不议也。句又曰:“当高祖任谗之年,建成忌功之日,苟除畏僵、孰顾分崩,变故之兴,间不容发,方惧毁巢之祸,宁虞尺布之谣。”盖一代之公言也。独范内相纯夫作《唐鉴》,以太宗诛建成、元吉,比周公诛管、蔡不同。曰:“管、蔡流言于国,将危周公,以间王室,得罪于天下,故诛之。非周公诛之,天下之所当诛也。周公岂得而私之哉!”予以为不然。周公系周之存亡,曷若太宗之系唐之存亡哉?管、蔡一流言以危周公,周公得而诛之。建成、元吉已太宗,不死,尚裹甲伏兵,懔懔日夜欲发,不比管、蔡之危周公也,太宗独不得而诛之乎!管蔡之危周公,则得罪于天下,建成、元吉之害太宗,独不得罪于天下乎!隋余之人,恃太宗以为命者,宜甚于周之人恃周公也。以周公之灵,固非管、蔡可危,不幸不免,为周之辅佐者,召公而下尚有人,王室何恤于间也?如建成、元吉得害太宗,唐随以亡矣,不止于间王室也,太宗岂得而私之哉?纯夫又曰:“立子以长不以功。建成虽无功,太子也。太宗虽有功,藩王也。”予亦以为不然。古公舍长泰伯,立季历为太子;文王舍长伯邑考,立武王为太子。非邪?若以贤也,大贤亦莫如太宗大功大德,格于天地,不俟古公、文王之明智,虽甚愚至下之人,亦知其当有天下。高祖惑于内不察也,老耄荒悖,可胜言哉!予故具列建成、元吉谋害太宗之事,以见太宗之计出于亡聊,实与天下诛之,比周公诛管、蔡之义,甚直不愧也,以反纯夫之说,以遗知言之君子。   汉高祖方拥戚姬,周昌尝燕入奏事,是周昌得见戚姬也。又汉高祖欲废太子,周昌廷争,吕后侧耳东厢听,见周昌跪谢云云,是吕后得见周昌也。又文帝至灞陵,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顾谓群臣,皆得见慎夫人。又帝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盎因前说云云,是袁盎亦得见皇后、慎夫人也。汉宫禁之法,不严如此。   司马迁叙三千年事,五十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八十万言。晋张辅用此论优劣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