菽园杂记 - 第 1 页/共 11 页

菽园杂记  明 陆容   ●卷一   朝廷每端午节,赐朝官吃糕粽于午门外,酒数行而出。文职大臣仍从驾幸后苑观武臣射柳,事毕皆出。上迎母后幸内沼,看划龙船,炮声不绝。盖宣德以来故事也。丙戌岁,炮声无闻,人疑之,后闻供奉者云,是日,内官奏放炮,上止之云:“酸子闻之,便有许多议论也。上之顾恤人言如此,可以仰见圣德矣。”   奉天门常朝,御座后内官持一小扇扇,金黄绢以裹之。尝闻一老将军云:“非扇也,其名卓影辟邪”。永乐间,外国所进。但闻其名,不知为何物也。   尝闻尚衣缝人云:“上近体衣,俱松江三梭布所制。”本朝家法如此。“太庙红纻丝拜茵,立脚处乃红布。”其品节又如此。今富贵家佻■〈亻达〉子弟,乃有以纻丝绫段为袴者,暴殄过分,甚矣!   近见洪武四年御试录,总提调中书省官二人,读卷官、祭酒、博士、给事中、修撰各一人,监试官御史二人,掌卷受卷弥封官各主事一人,对读官司丞编修二人,搜检怀挟、监门巡绰所镇抚各一人,礼部提调宣尚书二人。次御试策题。又次恩荣次第云。洪武四年二月十九日廷试。二十日午门外唱名,张挂黄榜,奉天殿钦听宣论。同日除授职名,于奉天门谢恩。二十二日赐宴于中书省,二十三日国子学谒先圣、行释菜礼。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授员外郎,第二名、第三名授主事;第二甲一十七名,赐进士出身,俱授主事;第三甲一百名,赐同进士出身,俱授县丞。姓名下籍状,与今式同。国初制度简略如此。今《进士登科录》,首录礼部官奏殿试日期,合请读卷及执事官员数,进士出身等第。圣旨俞允,谓之玉音。次录读卷、提调、监试、受卷、弥封、掌卷、巡绰、印卷、供给各官职名。又次灵三月一日诸贡士赴内府殿试。上御奉天殿,亲试策问。三日早,文武百官朝服,锦衣卫设卤簿于丹陛丹墀内,上御奉天殿,鸿胪寺官传制唱名,礼部官捧黄榜,鼓乐导出长安左门外;张挂毕,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四日,赐宴于礼部;宴毕,赴鸿胪寺习仪。五日,赐状元朝服冠带及进士宝钞。六日,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七日,状元诸进士诣先师孔子庙行释菜礼。礼部奏请,命工部于国子监立石题名。朝廷或有事,则殿试移他日,谓之恩荣次第。又次录进士甲第: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每人名下,名具家状。最后录第一甲三人所对策,其家状式,姓名下云:“贯某府某州某县某籍某生,治某经,字某,行几,年几岁,某月某日生。曾祖某,祖某,父某,母某氏。祖父母、父母俱存曰重庆,下父母俱存曰具庆,下父存母故曰严侍,下父故母存曰慈侍,下父母俱故曰永感,下兄某,弟某,娶某氏,某处乡试第几名,会试第几名。”   予奉命犒师宁夏,内府乙字库关领军士冬衣,见内官手持数珠一串,色类象骨而红润过之。问其所制,云:“太宗皇帝白沟河大战,阵亡军士积骸遍野。上念之,命收其头骨,规成数珠,分赐内官念佛,冀其轮回。又有头骨深大者,则以盛净水供佛,名天灵碗。”皆胡僧之教也。   予使迹所及,历赵、秦、伊、周四王府。朝见日,皆有宴。惟秦王亲宴于承运门,品馔丰盛,余皆长史陪宴,宾馆成礼而已。闻秦王之母太妃陈氏,贤而且严,每朝使至,必令王出宴云。非惟见尔敬重朝廷好言好事,亦得见闻。若在宫中,不过与妇人相接而已。实有何益,酒肴已具,必令人舁入观之;如不佳,典膳厨役皆受挞辱。王之所以无失礼宾客者,由太妃之贤也。   各镇戍、镇守内官,竞以所在土物进奉,谓之孝顺。陕西有木,实名榅桲,肉色似桃,而上下平正如柿。其气甚香,其味酸涩。以蜜制之,岁为进贡。然终非佳味也。太监王敏、镇守陕西时,始奏能之,省费颇多。敏,本汉府军余,善蹋鞠,宣庙爱而阉之。常熟知县郭南,上虞人。虞山出软栗,民有献南者,南亟命种者悉拔去,云:“异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为民远虑如此,因类记之。   环、庆之墟有盐池,产盐皆方块如骰子,色莹然明彻,盖即所谓水晶盐也。池底又有盐根如石,土人取之,规为盘盂。凡煮肉贮其中抄匀,皆有盐味;用之年久,则日渐销薄。甘肃灵夏之地,又有青、黄、红盐三种,皆生池中。   陕西布政司,本唐宰相府。前堂屏扆后有方石池,中刻波浪纹,云是宰相冰果之器;后堂檐下有一石池,中地稍高,四周有走水渠,云是宰相用以割羊。又有钉官石,石理中断钉历历可见,云唐举子以此自占。凡钉入者,终身利达;不入者不利。往往有验云。   “焚书只是要人愚,人未愚时国已墟。惟有一人愚不得,又从黄石授兵书。”此《焚书坑诗》。不知何人所作,家君常诵之。坑在骊山下,即坑儒谷是也。   正统己巳,车驾蒙尘,敌势甚炽,群情骚然。太监金英集廷臣议其事,众嗫嚅久之,翰林徐珵元玉谓宜南迁,英甚不以为然。适兵部尚书于谦奏欲斩倡南迁之议者,众心遂决。景皇帝既即位,意欲易储。一日,语英曰:“七月初二日,东宫生日也。”英叩头云:“东宫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为之默然。盖上所言者谓怀献,英所言者谓今上也。意与献陵之对正相似。珵后改名有贞。   陕西环县界,有唐时木波、合道等城遗址,志书以为范文正公守环时所筑。尝考之,唐德宗兴元十三年二月,集方渠、合道、木波三城,邠宁节度使杨朝晟之力也。文正公或因其旧址而修筑之,故云。   温泉在临潼县骊山北麓,即唐之华清宫故址。山上有玉女祠,乃其发源处。唐时每岁临幸,宫殿壮丽,今惟此池存焉。上覆屋数楹,四周甃以甓石,其水寒暖适调,清彻可鉴丝发。汤泉若句容、宣府、遵化等处亦有之,其佳胜宜莫如此。然以官府掌之,非贵宦无由得沿;其外别引泉,为男女混堂二处,则居民共之。   居庸关外抵宣府驿递官,皆百户为之,陕西环县以北抵宁夏亦然,盖其地无府、州、县故也。然居庸以北,水甘美,谷菜皆多;环县之北皆碱地,其水味苦,饮之或至泄利。驿官于冬月取雪实窖中,化水以供上官。寻常使客,罕能得也。   吾苏陈僖敏公镒为都御史巡抚陕西时,用法宽平,临事简易。数年间,雨旸时若,年谷屡登,民信爱之,以其美髯鬣,呼为胡子爷爷。尝以议事还朝,民讹传得代遮道借留者数千人。公谕以当复来,始稍稍散去。及其复来,焚香迎候亦然。民父母及身有疾者,发愿为公舁轿,则不事医药祈祷,辄愈。一出行台,人争舁之,虽禁之不息也。及公去,有画像事之者,其得民如此。代公者欲惩其弊而济之以猛,识者亦以为宜,然民虽阳畏,而阴实怒之。且旱潦相仍,边事日作,非复昔时之气象矣。故善论公者,以为非但其德有以惠乎民,而其福之庇乎民者亦博矣。   陕西都指挥司整,幼尝结数恶少为义弟兄,一人受挫,则共力复仇。整尝系杀一人于都市歌楼,主家执之不力,被脱去,乃执其与刘某于官,究整所在,刘曰:“我实杀之,非整也。”众证为整,刘自认益坚。法司不能夺,乃论死,后得末减,发充辽东三万卫军。整德之,每岁供其军赀。时整有老母,故刘诬代之。古之侠士,不能过也。   太监牛玉之败,南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等因上疏言宦官干政专权、置立私宅等事,皆祖宗时所无,请一切禁革之。其言谠直,切中时弊。徽等各调任远州判官。天下之士,莫不慕其风采。徽字尚文,南京人。丙戌岁,予犒师宁夏,过宁州,闻判官李某,数中人问及此事,李云:“始谋于王渊志默,志默恐同寮有进止者,乃焚香告天以为盟。奏本则各草一通,俱送尚文,以备采取。若为首,则六科以次列名,不容退避。盖旧规也。”志默,绍兴山阴人,谪四川茂州判官。予以此举徽擅其名,而渊之力居多,故表著之。   陕西城中旧无水道,井亦不多,居民日汲水西门外。参政余公子俊知西安府时,以为关中险要之地,使城闭数日,民何以生?始凿渠城中,引灞、浐水从东入西出,环甃其下以通水,其上仍为平地,迤逦作井口使民得以就汲。此永世之利也。   西岳华山、西镇吴山皆在陕西境内,载在祀典。而西安又有五岳庙。陈僖敏巡抚时,既不能毁,而又奏请重修之,失礼甚矣。况劳民伤财,在所得已。此不学之过也。   《水东日记》云:“世称警悟有局干人曰乖觉,于兵部奏内常用之,然未见所出。”乃引韩退之、罗隐“乖角”字,以为与今乖觉意正相反。盖奏词移文间,用方言时语,不必一一有出也。今之所谓乖,即古之所谓黠、黠岂美德哉。韵书训乖云:戾也,背也,离也。凡乖者,必与人背离。如与人相约谏君,劾奸死难,稍计利害则避而违之以自全,反谓不违者为痴。此正所谓乖角耳。   正统丙辰状元周旋,温州永嘉人。闻阁老预定第一甲三人候读卷时,问同在内诸公云:“周旋仪貌如何?”或以丰美对,阁老喜。及传胪,不类所闻。盖丰美者,严州周瑄,听之不真而误对耳。天顺庚辰,曹钦反,连捕其党冯益损之甚急。一星士冯益谦之就逮,亦弃市。盖二人皆宁波人,且同名,故有此误。人之祸福,固非偶然。然亦有如此者,所谓命也。   庆阳西北行二百五十里为环县,县之城北枕山麓,周围三里许,编民余四百户,而城居者仅数十家。戍兵僦屋,闾巷不能容,至假学宫居之。其土沙瘠,其水味苦,乍饮之,病脾泄出。赵大夫沟者,味甘,然去城十余里。岁祀先师,则取酿酒,不可以给日用也。驿廪稍供稻米,盖买诸庆阳,粟一斗得稻米一升。薪木则贾诸开城。开城亦小邑,去环八十里,地有美薪,其愈环可知矣。其古迹,则灵武台在焉,唐肃宗以太子即位其处。城之南有唐时木波、合道等城,遗址尚存。居数日,校官率举业弟子五六人执经请益,咸谨朴。使之析义理,皆颇能之;与谈古今及他文事类莫能知。尝与索韵书,遍城中不可得。盖其地僻陋,无贤师友。校官来师者,各以所通经授弟子。或不久去,则贸贸焉无能成其终者。无惑乎人才之难也。   巡抚陕西都宪嘉禾项公忠,令庆阳、邠、宁州县督民种树道旁,民颇怨之。巡抚延绥都宪广东卢公祥有诗嘲之,其终篇云:“可惜路旁如许地,只栽榆柳不载桑。”项公和韵云:“老我岂无衣食计,安知此地不宜桑。”二时今在庆阳公馆壁间。邠、宁、庆阳,皆古豳地,《七月》之诗言蚕桑之事备矣。要之,卢公之言得之。   庄浪参将赵妥儿,土人也。尝马蹶,视土中有物,得一刀,甚异。每地方将有事,则自出其鞘者寸余,鞘当刀口处常自割坏。识者云:“此灵物也,宜时以羊血涂其口。”妥儿赖其灵,每察见出鞘,则预为之备。以是守边有年,卒无败事。太临刘马儿还朝日,求此刀,不与。以是掩其功,不得升。   民间俗讳,各处有之,而吴中为甚。如舟行讳“住”,讳“翻”,以“箸”为“快儿”,“幡布”为“抹布”;讳“离”、“散”,以“梨”为“圆果”,“伞”为“竖笠”;讳“狼籍”,以“榔槌”为“兴哥”;讳“恼躁”,以“谢灶”为“谢欢喜”。此皆俚俗可笑处,今士大夫亦有犯俗称“快儿”者。   洪武中,朝廷访求通晓历数、数往知来、试无不验者,必封侯,食禄千五百石。山东监生周敬心奏言:“国祚长短,在德厚薄,非历数之可定。三代有道之长,固所定论。三代而下,深仁厚德者,汉、唐、宋而已。如汉高之宽仁,继以文、景之恭俭,昭、宣之贤明,光武之中兴,章帝之长者。唐太宗之力行仁义,宋太祖之诚心爱民,是以有道之长。国祚最短者莫如秦,其次如隋,又其次如五代。始皇之酷虐,炀帝之苛暴,五代之穷凶,是皆人事所致,岂在历数?钦惟圣上应天眷命,扫灭群雄,救乱诛暴,其功大矣。然神武过于汉高而宽仁不及,贤明过于太宗而忠厚不及。是以御宇以来,政教未敷,四方未治。伏乞效汉高之宽仁,同太宗之诚悫,法三代之税敛,则帝王之祚,可传万世,又何必问诸卜技之人邪!”又言:“陛下连年远征,臣民万口一辞,皆知为耻不得传国宝,欲取之耳。臣闻传国宝出自战国楚平王时,以卞和所得之玉琢之,秦始皇秘之,名曰御玺。自是以来,历代珍之,遂有是名。《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宝,玉玺非宝也。且战国之君,赵先得宝而国不守;五代之君皆得宝,皆不旋踵而亡。盖徒知玉玺之为宝,而不知仁义之为大宝故也。天下治安享国之久者,莫如三代。三代之时,未有玉玺。是知有天下者在仁义,而不在此玺亦明矣。今为取宝,使兵革数动,军民困苦,是忽真正之大宝而易无用之小宝也。圣人智出天下,明照万物,何乃轻此而重彼,爱彼而不爱此邪?”又言:“方今力役繁难,户口虽多,而民劳者众。赋敛过厚,田粮虽实,而民穷者众。教化博矣,而民不说,所谓徒善也。法度严矣,而民不服,所谓徒法也。昔者汲黯言于汉武帝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国则愿富,兵则愿强,城池则愿高深,宫室则愿华丽,土地则愿广,人民则愿众。于是,多取军士,广积钱财,征伐之举无虚日,士木之功无已时,如之何其可治也?”又言:“洪武四年钦录天下官吏,十三年连坐胡党,十九年起天下积年民害,二十三年大杀京民。此妄立罪名,不分臧否,一概杀之,岂无忠臣烈士、善人君子误入名项之中?于兹见陛下之德薄而杀戮之机深矣。夫自古不嗜杀人者,能一天下。而杀之多者,后嗣不昌。秦、隋、元魏之君好杀不已,其后至于灭绝种类,汉时误杀一孝妇,致东海枯旱三年。方今水旱连年,未臻大稔,未必不由杀戳无辜、感伤和气之所致也。”又言:“明主之制,赏不僭,刑不滥。今刑既滥矣,复赏赐无节。天下老人,非功非德,人赐钞五锭;征出军官,位高而禄厚,平寇御侮,亦其职分当然,今乃赏赐无极。夫厚敛重科,穷民困苦,而滥赐无功之人,甚无谓也!宜节无功之赏,以宽穷民之赋。则天下幸甚,万姓幸甚!”其余若通钞法、罢充军等事,皆切时弊。约三千余言,节其要录之。敬心,不知为山东某州县人,后仕某官。问之山东仕于朝者,皆莫之知。己无官守言责,而能直言如此,何其壮哉!不可泯也。   《孟子》云:“传说举于版筑之间。”屈原云:“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二书“筑’字,犹《周诗》“筑室百堵”之“筑”。蔡氏注说筑傅岩之野云:筑,居也。今言所居犹谓之卜筑。盖以版筑胥靡之事,说贤者,不宜有此。为贤者讳,故云然尔。然孟、屈去殷周未远,必有所传。况耕稼陶渔,不足以病舜;钓弋猎较,不足以累孔;穷而操筑,亦何足以为说讳乎!   古人于图画书籍皆有印记,云某人图书。今人遂以其印呼为图书。正犹碑记、碑铭,本谓刻记铭于碑也。今遂以碑为文章之名,莫之正矣。   前辈诗文稿,不惬意者多不存,独于墓志、表碣之类,皆存之者,盖有意焉。景泰甲戌进士蓟州钱源,其先昆山人,尝以公差过昆,访求其祖墓,父老无能知者。居数日,沈通理检家藏前人墓志,得洪武七年邑人卢熊所为钱瑞妻章氏墓志,始知其祖墓在今儒学之后,而封表之。于是,知葬理之不可无志。而志葬者世系墓地,尤不可以不详也。士大夫得亲戚故旧墓文必收藏之,而不使之废弃,亦厚德之一端也。源,本沙头郁氏子,郁与钱世连姻。钱无子,郁以一子为其后,后戍蓟州。郁今为医官,钱氏则已绝矣。   吴中乡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云:“南山脚下一缸油,姊妹两个合梳头。大个梳做盘龙髻,小个梳做扬篮头。”不知何意。朱廷评树之尝以问予,予思之,翼日报云:“此歌得非言人之所业本同,厥初惟其心之趣向稍异,则其成就遂有大不同者。作如是观,可乎?”树之云:“君之颖悟过我矣。作如是观。”此山歌第一曲也。   ●卷二   天顺初,有欧御史者,考选学校士,去留多不公。富室子弟惧黜者,或以贿免。吾昆郑进士文康,笃论士也。尝送一被黜生诗,篇末云:“王嫱本是倾城色,爱惜黄金自娱身。”事可知矣。时有被黜者,相率鸣诉于巡抚曹放李公秉,公不为理。未几,李得代,顺德崔公恭继之,诸生复往诉。公一一亲试之,取其可者檄送入学。不数年去而成名者甚众,皆崔公之力也。二公一以镇静为务,一以伸理为心,似皆有见。若其孰为得失,必有能辨之者。   天顺三年,南直隶清理军伍御史郭观、持法颇刻。昆山县有一人诬首者,至连坐二十四人充军,予家时为里正,亦在遣中。将欲伸冤于巡抚以,闻太仓查用纯娴习吏学,与谋之,查云:“巡抚与御史各领敕书行事,诉之无益。”又谋之昆城高以平氏,高云:“诉之可也。”或以查语质之,高云:“此非有识之言也。在京刑部、都察院狱情,必大理寺评允无碍,才敢决断。御史在外行事,旁若无人。刑狱苟有冤抑,伸理平反,非巡抚而谁?诉之有益。”于是往诉,都宪崔公果为平反之,二十四人皆复为民。谚云:“事要好,问三老。”信然。   天顺癸未会试,寓京邸,尝戏为《魁星图》,题其上云:“天门之下,有鬼踢斗。癸未之魁,笔锭入手。”贴于座壁,亡何失去。时陆鼎仪寓友人温秉中家,出以为玩,予为之惘然。问所从来,云:“昨日倚门,一儿持此示我,以果易之。”予默以为吾二人得失之兆矣。未几,鼎仪中第一名予下第。   本朝开科取士,京畿与各布政司乡试在子午卯酉年秋八月,礼部会试在辰丑未戌年春二月。盖定规也。洪武癸未,太宗渡江。天顺癸未,贡院火。皆以其年八月会试,明年三月殿试,于是二次有甲申科。贡院火时,举人死者九十余人,好事者为诗云:“回禄如何也忌才,春风散作礼闱灾。碧桃难向天边种,丹柱翻从火里开;豪气满场争吐焰,壮心一夜尽成灰。曲江胜事今何在?白骨棱棱漫作堆。”至今诵之,令人伤感。或云苏州奚昌元启作。   正统间,工部侍郎王某出入太监王振之门。某貌美而无须,善伺候振颜色,振甚眷之。一日,问某曰:“王侍郎,尔何无须?”某对云:“公无须,儿子岂敢有须。”人传以为笑。   新举人朝见,著青衫,不著褴衫者,闻始于宣宗,有命欲其异于岁贡生耳。及其下第送国子监,仍著褴衫。盖国学自有成规也。   本朝政体,度越前代者甚多。其大者数事,如前代公主寡,再为择婿,今无之。前代中官被宠,与朝臣并任,有以功封公侯者;今中官有宠者,赐袍带,有军功者,增其禄食而已。前代京尹刺史,皆有生杀之权;今虽王公不敢擅杀人。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寮,今大臣有专擅选官之律。前代文庙圣贤,皆用塑像;本天朝初建国学,革去塑像,皆用木主。前代岳镇海渎,皆有崇名美号;今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郡县城隍及历代忠臣烈士,后世溢美之称,俱令革去。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今挟妓宿娼有禁,甚至罢职不叙。   陈元孚先生读书法:生则慢读吟语句,熟则疾读贪遍数,攀联以续其断,喝怒以正其误。未熟切忌背诵,既倦不如少住。如此力少功多,乃是读书要务。   薛主事机,河东人。言其乡人有患耳鸣者,时或作痒,以物探之,出虫蜕,轻白如鹅翎管中膜。一日,与其侣并耕,忽雷雨交作,语其侣曰:“今日耳鸣特甚,何也?”言未既,震雷一声二人皆踣于地。其一复醒,其一脑裂而死,即耳鸣者。乃知龙蛰其耳,至是化去也。戴主事春,松江人。言其乡有卫生者,手大指甲中见一红筋,时或曲直,或蜿蜿而动。或恐之曰:“此必承雨濯手,龙集指甲也。”卫因号其指早“赤龙甲。”一日,与客泛湖,酒半,雷电绕船,水波震荡,卫戏语坐客早:“吾家赤龙得无欲去邪?”乃出手船窗外,龙果裂指而去。此正与青州妇人青筋痒则龙出事相类。传云:神龙或飞或潜,能大能小,其变化不测。信矣哉!   旧习举业时,尝作《诗说质疑》一册,近已焚去,存其有关大义者一二云:   《羔裘》三章朱氏云:“舍命不渝,则必不徼幸以苟得,而于守身之道得矣。邦之司直则必不阿谀以求容,而于事君之道得矣。既能顺命以持身,以能忠直以事上,此其所以为邦之美士也。”如此说未为不可,但详味语意在首章。邦之司直,邦之彦兮者,赞美之辞耳。   《彤弓》三章辅氏云:大抵此诗云云,疑此说非是。盖载与橐是藏之之事,喜与好是贶之之心,右与寿是飨之之节耳。当重在首章。   《六月》“有严有翼”谢氏云:为将必严云云,军士不整。疑此说非是。严、敬二字相因,岂可分属将帅。   《甫田》二章朱氏曰:齐明牺羊,礼之盛也云云,祈年之祭言之。疑此说非也。此章上下五句,各以韵相叶,而互见其义耳。非必报成之祭,无乐以达和。祈年之祭,无礼以备物也。   《思文》“无此强尔界”朱氏疏义,以此句专指来牟言。疑非作诗者本意。此句文意,正如《鲁颂》之“无小无大”,《书》之“无偏无尝”,皆是形容下文耳。   《臣工》“王釐尔成,来咨来茹。”先儒说此二句太支离,愈致窒碍。惟刘须溪“未有所言”一句得之。   《元鸟》、《三颂》多宗庙乐歌,与《风》《雅》不同。故其分节,以音韵而不以义理,如《天命元鸟》至“正域彼四方”,以商茫汤方韵为一节。若义理则“在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处断。分属“商之先后”一段者,以音韵之协也。“商之先后,受命不殆,”正应上文“天命”、“帝命”。今读《诗》者,多不解此。   移文中字有“日用”而不知所自,及因袭误用而未能正者,姑举一二:如“查”字音义与“槎”同,水中浮木也。今云查理、查勘,有稽考之义。“吊”本伤也,愍也。今云吊卷、吊册,有索取之义。“票”与“慓”同,本训急疾,今以为票帖。“绰”本训宽缓,今以为巡绰。“盔”,本盂也,今以名铁胄。“镯”,本钲也,今以名钏属。又如“闸朝”、“闸班”、“课程”,其义皆未晓,其亦始说方言与?“价直”为“价值”,“足彀”为“足勾”,“斡连”为“穵运”,此类尤多。甚者施之章奏,刻之榜文,此则承讹踵谬,而未能正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