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传信录 - 第 15 页/共 17 页
令各营兵轮班午门值宿,走直入殿门,骑马不禁。
闯尝至万寿山观将士骑射,从者数千余人。
初八日铸永昌钱,及当二钱。典钱局者系兵部侍郎刘永裕子也。
闯入京城后,即点裁缝戏子。宫人有窦氏者,甚宠之,号曰:『窦妃』。
闯夜宿,中晨少啜米,饮而出,惮用他物。或者龙凤器,若有物冯之,辄震慑。初九日再劝进,改登极。
自成后给老本米止数斛,马豆日数升,众颇怨之。老本者,闯号老营为老本也。
贼众累淫劫,军令有犯淫劫者,文时枭磔,或割掌,或割势。然犯者甚众。贼初入民舍,曰:『假灶一炊』。少焉,白:『借床一宿』。继而曰:『借汝女妻作伴』!藏匿者狎男子遍搜,不从则死。安福胡衕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余人。
贼以宫窖花■〈石罔〉做马槽。文犀杯大者捣蒜虀,小者注油燃灯。时伪兵政府侍郎王某为同乡人出一门示,禁止兵掠。刘宗敏大怒,诉诸闯,罢其职,系狱,一宿出,还其职。是时闯就宗敏署议事,见伪署中三院每夹百余人。有哀号者,有不能哀号,惨不可状。因问宗敏:『凡追银若干』?宗敏以数对。闯曰:『天象示警,宋军师言当省刑狱。此辈夹久,宜酌量放之』。敏诺。次日诸将系者不论输银多寡,尽释之。其勋臣懿戚各官暂令精兵押出,权住民舍,仍聚一隅;不许星散。各官有不见米粒者数日,而各伪将所追赃银悉与入内府,命工人即合先朝内库积银共百余万,镕成方版,而窍其中,为可运计。
初十日,铸九玺,不成,闯始失色。
是日,盘禄米仓,并大通桥光禄寺诸仓,积米现数,造册汇进。
礼政府示:定于十一日登极,百官朝贺,次日幸学,行释菜礼。以十二日百官于天佑殿前习仪,十三日再习。
十四日,分遣伪权将军郭升下江东,制将军董学礼下天津,一路催饷。而北直等处皆已先遣大小果毅将军分驻涿州。旧相冯铨父子俱擒入京,坐赃数万。
十五日,颁诏天下,论功行赏。
十六日,百官于圜邱候驾。
十七日,黎明祭天地,加衮冕,即天位。诸臣各奏贺表。
是日午后,闻西平吴三桂兴师,且入关。谍数至。
次日,各官如令至午门习仪。文谕院显君恩出宫,面有忧容,疾呼曰:『且从容,诸臣悉退』。
十八日,复传西平兵据关,益募兵西入。闯遂杀官百数十员于平则门外,辅臣陈演为首,余皆勋戚皇亲也惟周奎以献银十万,美女数人,独不杀,仍赏银一千两。闯叩刘、李二将求其出御。二将耽乐已深,无斗意,乃下令亲征。夜半密运辎重数百辆西归,内币于是荡然矣。
十九日,闯晨起,挈西平父吴勷以行。自成绒帽蓝布箭衣东出,太子、二王各一兵抱持马上。东宫衣绿,二王衣玄。见者皆为陨涕。各官送至金水桥,礼政府巩煜出班奏云:『礼政府闲员宜简用』。闯云:『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大队精兵二十万,尽从齐化门出。而牛金星大轿门棍,洒金扇,上帖「内阁」字,玉带、蓝袍、圆领,往来拜客,遍请同乡。出示棋盘街,限商人三日尽行开店。制将军李遇及贺锦二将,留守京都,禁约军丁。时九门任人出入,各官有弃家眷南行者。大僚有伪死盖棺,窍其下而潜出都城者,或为僧道乞丐而遁者。
巡城御史日出巡视,仆从甚多,贼兵见者皆下马。
二十日,改大明门曰「大顺门」。有粘示于宣武门大街云:「明当中兴」,言是观音赐梦,伪将李示捕左右居民杀之。
二十三日,都中微闻闯败。制将军刘将城外房屋督居民尽行拆毁,并及佛寺,运兵器上城守城,贼众相聚耳语,有涕泗者。
二十五日,伪礼政府示称:『主上东征,不日回京登极,凡该管衙门预先备办,毋致临时失误』。
二十六日,闯从山海关归。步兵尽死,马一日夜驰五百里,心胆消丧。大队入城,全无纪律,人马尽惫矣。贼众遍搜驴骡,无论蹇敝俱尽,益肆淫掠。夜劫妇女,哭声震天。西城妇女填井死者,不可胜计。时纪功司李出示禁兵丁劫掠。
二十七日,忽传登极,百官朝贺。或云,明日郊天,故城外预设卤簿,而权将军先以射伤入城。是日眠长桌上,用被迭覆手足,出其面。各兵俱束驮金帛于骡马,纷然而去。二十八日,闯既即位,尊七代考妣为帝后。吏户礼六曹各赦书。是夜五鼓,闯潜遁,而大队先出。
二十九日卯刻,焚宫殿、各门城楼,惟正阳金楼独在。后队至午刻尽出。所有随闯旧〔?〕伏匿不敢动。日暮,百姓各自守门,街巷炮声,自暮至晓不绝。是日,城中有传太子在西平营者,绅士共议守保,各搜斩遗贼数千。自成至州南闻之,复点兵数千,将入屠城。会西平兵已有过都城而南者,闯兵不敢北而西。
五月初二日,吴西平兵追贼兵过琉璃河,而自成复走西安。所过山西郡邑,多有闭城拒者,闯辄攻破,屠之。
初三日,摄政王入,复遣兵合剿西安,闯南逼襄阳。
明年乙酉,大清兵攻之。秋自成弃走襄阳,至通城罗公山,为士兵所杀,献其首于楚督何腾蛟。表上之,降其众数万。
甲申传信录卷七
董狐剩荚
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征恶而劝善,春秋所以纪事也。予传甲申事,皆以类从,大率断自闯入西安以后。其西安以前,及戮于献忠,与闯时二三从逆之迹,不类前简者,缀述于此。据事直书,其义自见,仲尼所言:『董狐书法不隐』,愚亦窃有志焉。故以『剩荚』系之董狐。
周藩守汴一
崇祯十四年辛巳二月十一日,闯驰骑至汴西门。时抚镇兵远屯境外,城守未备,门大开,贼骑不敢入,杀劫骡骑于门。城内惊,始为守御。午后闯贼至,四围力攻。巡抚高名衡暨郡王绅士登陴分守。周王出银二十万,露堆城上,示能杀贼一名者,予银五十两。
十二日辰刻,铜巾贼渠一名率三百余众,哭至吊桥,安昌府校尉杨国柱从城上射贼中胁,立毙。从卒痛哭,扶而去之,巡按遂书其功于册,赏如约。国柱持银大呼,以励众,军民夺登挈贼。贼尽力竭攻,守城者亦尽力御之,杀贼甚多。
十三日,总兵陈永福从南阳督战士五百,一日夜行三百里,漏下四鼓,自贼营杀入城,闯薄城急攻,流矢中其左目乍退。十五夜,大肆焚劫,十六日早,尽南去。
自十二日至十六曰,杀贼三万余,城兵伤亦数千。城四面穿穴十有七处,城墙崩二十余丈,而贼终不能入,皆周藩出银募众之力也。
守汴二
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闯贼复至,其势倍前。攻南、北、东三面,城中复尽力守御。闯贼设誓:不破汴者不还兵,乃填壕设土墩,穿穴八十余处,炮震城堙,倒者百余丈。于是城内起夹城,上设云梯,从夹城道中下毛钩待贼。贼穿穴入者,即钩杀之,投火烧贼。贼死以万计,死于贼炮者,给棺殓之,官为吊祭,恤其家银米。城中民益效死守,守者皆郡绅富民养饲之。
明年壬午正月二日,丁督通贼,垂绳引卒上登。比及城之月城,城几陷。知县王燮奋死截救,得完。十三日贼以粮尽退去。
是役也,总兵陈六死于炮,军民死者几万,周王出银四十万,郡绅富民合出饷银十有余万,而巡抚都御史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知县王燮之功居多。
守汴三
十五年五月初二日,闯悉精兵二百余万犯汴。连营几四百里,南北几百里。然怀于前创,不敢遽城下。野外面麦方大熟,贼因为粮以困城。城中益死守,越月不下。
六月,左良玉将兵四十万,杨嗣昌将兵十六万,次出朱仙镇。贼有去〔?〕,而汴城兵单不敢出。嗣昌兵哗尽溃,良玉亦折兵及半,入南阳。
七月,刘泽清从东率兵至河,张天一等背河一战,大败而返。由是无片舰南渡矣。
许定国奉诏援汴,士马不戢,多遁去。仅以数骑逍遥河北。
九月十七日,河决,水淹汴,溃。自五月至九月凡百十有六日。汴城士卒,掘鼠罗雀,不足供食。螫虫蛆蚋,悉取啖之。八、九月之交,水草觔价一两,人肉觔价五两。夫妇兄弟子女死者,恒自相啖,不待易而后食也。出金市米麦者甚多,然百金不可得升米。饥饿死者十七、八,水死者十二、三。盖河伯之灵,不欲使忠义之臣,尽戮于闯寇之手也。是役也,汴虽不守,而以危城樱巨寇,相持日久。盖巡抚高名卫、总兵陈永福、监军御史王燮之功为最焉。
河南河阳府知府颜日愉,字阳华,浙江上虞人,癸卯孝廉。贼至汴,南阳震惊,日愉誓死固守,贼不敢犯。会飓风大作,贼兼程冒雨梯城。日愉挺身夺系,众皆挺身格斗,城以不陷。颜日愉中箭伤颅毙于城上,其子文学臣,名玮,趁扶其榇而归,遂奔阙叩陈,诏赠冏卿。玮以奔走致疾,亦死。
湖广江防道许文岐,字我山,浙江仁和人,甲戌进士。十六年正月,张献忠寇蕲州。湖广江防道文岐被执,不屈,驱至麻城,见从贼多麻人,密以忠义劝之。暗期从中击贼,以柳圈为口号。逆衿王固以旧恨泄其事,遂被害。临危叹曰:『我所以旦歹不死者,正为此耳!今既不成,天也!奈何』!含笑受刃,而卒。
河南主簿江潮明,贼破河南新郑,潮明不肯拜贼,遇害。
麻城县学教谕萧颂圣,十六年四月,献忠攻麻城,城陷,萧颂圣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