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荟记 - 第 2 页/共 7 页
锦衣官属太滥,至千有余人。其旗尉效有年劳者,皆得补官,层累而上;而最冒滥者,为东厂理刑,夤缘径熟,即一赤棍,不数年,位至极品。如乔可用者,是已其例,不由南北二司者,虽官都督,不得称堂上官。即北司较南司为重。然惟富者得之。其选可知。如可用,亦由司转,而称堂上官者也。为吴昌时居停,以此革职提问。余谓此带刀宿卫之选,宜稍郑重之,非世荫勋戚,不得推堂上官。其出身旗尉者,虽有年劳,止许带俸,庶几其少瘳乎!
锦衣惟世庙最重,至神庙末年,北司生草无一系诏狱者。至天启年间,又太重矣。今上锦衣,虽无大恣睢,而诏狱接踵,虽欲轻之而不可得也。
戚畹皆于堂上列衔,而不与卫事,亦不至卫,到任勋卫亦然。惟皇太子侍卫,乃用戚臣,何不斟酌此意,掌印办事,间及勋戚,惟其人之可用与否,无俾例拘。盖神庙时亦尝用成国之弟矣。不犹愈于市棍乎!
锦衣治岳,虽与刑部不同,然亦伺上意旨所在,而加轻重也。如王世成鞫问巴县家人,竟至忤旨,非持正也。上一面温慰勉留,一面严鞫家人,安知上意所在。至熊鱼山开元下诏狱,狱中具款累累,锦衣匿不以闻,则以相君之宠未衰也。严刑之下,蒙蔽反甚于刑部,徒使怨归于上耳。
章格非正宸,参巴县下刑部,次日王炳藜偶晤巴县云:成就老先生作文潞公矣。巴县艴然不悦曰:这个皇上如何作得,潞公退而具疏,满纸不平之气,无一字申救。夫潞公所事,非庸主也。以上为过于仁宗乎?以上为不及仁宗乎?诿过于君以泄私忿,甚非大臣之体。
已县在阁中二年,纠者甚多,而不能动摇。至凤阳失事,纠者益多,以杨昆岑为巴县座师也。杨之死,比失陷城堡律,亦未确。其实受巴县之累,而巴县佐政如故。是年冬,陵工肇兴,阁中随例捐助,范木渐署工科,乃出疏驳正,言陵寝失事,实由昆岑。昆岑撤防,原因巴县。使巴县不拟此旨,何至失事?在他人可捐助,在巴县不宜捐助也。巴县素称利口,到此亦失所措,乃上揭引咎,而上亦遂允其去。范曾以王维章事参巴县,至是踰年也。
杨昆岑名一鹏,为蜀中司李时,曾遇一异僧,至甲戌为淮抚,已经二十余年,忽遣人送书,则四绝句也,皆归隐之意,未几祸及,杨死数日,主稿郎中纪克家在署白昼见杨,入遂仆地,舁归,未三日而卒。其精爽可畏如此。于忠肃不至是也。纪引盗陵树律,虽无共盗之情云云,宜乎杨之见形也。
皇陵失事,地方官当任其咎,然抚按官非专责,岂得与内珰同罪!窃谓此案以内珰杨泽当失陷城堡律,而抚按量从递减,庶得其平。乃言者以事属重大,将借此以去二辅,遂哓哓于温之亲(指吴振缨)、王之座师,各加力攻。此意何能揜主上之知?宜乎杨辟、吴戍,而二辅仍如故也。
乙亥春,成德为滋阳令,庶子倪鸿宝、元璐上制实制虚疏,与少宰张捷争辨。又皇陵失事,言者纷纷。二月余过滋阳,成示余刻成章疏,并问通政司上疏事宜,实有建言之意。其后偶处府厅,一二积役,任事太过,府厅忌之,遂言于巡按御史禹好善而劾之。又恐不坐贪酷或拏他不倒,故造列多款,然而在任清操,不可泯也。成既被提入京,欲伸前志,每为范木渐所阻,迨范以艰去,而成遂奏揭纷出,小题大作矣。
成事上亦疑之,遣人至滋阳访之,百姓言屈者十人而九,已有昭雪之意,而成在狱中,构讦不已,又遣母各处投揭,至随乌程之舆,诟詈至朝门;乌程具揭,上乃命于长安门杖之六十。由是不待追赃,而以发戍结局,盖乌程亦畏之也。
己巳之变,自嘉靖庚戌而后,仅再见焉。但士马物力仍足相当,袁督师初至一战,人心始定。迨后钤制诸将,不为无见,而袁为人疏直,于大珰少所结好,毁言日至,竟罹极刑。厥后满桂总督一战而败,安见钤制诸将为非宜哉!乃京城小民,亦群然以为奸臣卖国;此等事,人多不敢言之。
袁既被执,辽东兵溃,数多皆言以督师之忠,尚不能自免,我辈在此何为?盖袁在辽左,最得将士之心,故致如此。上乃出谕,谓暂令解任听勘,而先入之言深,卒无转圜之意。其后再踰年,而有孔有德之乱,得非伤辽人之心而然欤?封疆之事,自此不可问矣。
毛文龙之死,何所关于成败之数;自袁败而议者执以为辞。于是连及大学士钱机山、龙锡逮入狱论死。初,华亭陈继儒曾赞成诛毛帅之议,钱既论死,其家子弟日至陈家,加诰詈也。辛未大旱,上释死罪六臣,机山与焉。使其当近日韩城、宜兴之间,岂复有余生哉!乃知人主用法以渐而手滑也。昔人之言曰:恐他日吾辈亦不免,此言真可惕然思已。
苏有功,毛文龙营中副总兵,原名毛有功。文龙死,东降后,被擒解京,在槛车中饮酒放歌,旁若无人。及被旨处死,而其夜自演象所逃矣。究其故,乃解役于途中每夜放出说书,至是亦然,遂忘收禁而逃也。解役抵罪,五城及东司房出示悬赏,杳然无踪。三月后,乃于边外得之,解京正法,临刑犹丐酒不已,亦奇事也。
余孝廉时,见假孝廉二人。一张致枢,一杨震寓,皆曾相与;致枢假富顺、湘潭二籍,辛未拣选为一,富顺孝廉所发,乃一书办姓任,因致枢卒于京娶得其妾,据所遗监引而假之。震寓不知所假何人,曾住济宁半年,后居仪真与扬州。孝廉结社,遂从仪真起,文会试选,得郧县令,为仆役分银不均而事发。二人俱大辟。杨尤久假至十六七。年天下事何所不有?
癸酉秋决之日,上素服在建极殿与中堂诸人相商,极其虚怀,而乌程无所平反,大负主上哀矜无已之意也。内一人徐兆麒,辽东人,曾以孝廉署济宁学官,甚少年,为陕西华亭令,到任仅七日,而城陷于贼,此不当在矜疑之列乎!上于此颇费踌躇,而乌程初无一言,立视其死,乃知年来操切之政,多成于下,不尽成于上也。
杨武陵之柄用,实借径于田贵妃。是时与中宫不相得,上亦久不见中宫,故武陵因星变上疏,阴含讥刺。未几而武陵入阁矣。后有悼灵王一事,杨在楚中督师,疏请持诵华严,相隔仅旬月耳。异哉桴鼓之相应也。
薛韩城之用,乌程阴荐之故,以佥宪骤登政府。至其败则未有知其由者。上尝与韩城言及财用匮乏,韩城对以外则乡绅,内则戚畹。在乡绅者,臣等任之;在戚畹者,非出自独断不可。因以李武清为言,遂传密旨,借四十万金。冉、万二驸马各一万,而周、田等近亲不与焉。此旨间有抄传,复严禁之。李氏殊不在意,而督之日急。武清死,复及其子国安,提家人追比;久之,国安亦死,而追比未已。周嘉定乃其儿女亲也。上疏为言,又奉严旨。于是,李氏尽鬻所有;其房无人售,则拆毁卖之。内阁中书杨余洪、周国兴者,亦李氏亲也。教李氏云:有形之产既尽,即不上纳,将如之何?久之,韩城侦知其故,密以闻。上因年终举劾两房官(旧无此例,始自张淄川),遂劾二人闲住,有旨各廷杖六十。二人老矣,即日死。翌日,韩城夜归,下舆见杨、周二人在门内,忽失所在。韩城惧,而计无所出。是时,戚畹人人自危,后因皇五子病亟,遂造为九莲菩萨下降之言。九莲菩萨者,孝定皇后梦中授经者也,觉而一字不遗,因录入佛大藏中,旋作慈寿寺。其后建九莲阁,内塑菩萨像,跨一凤而九首乃孝定,以梦中所见语塑工而为之。寺僧相传菩萨为孝定前身,其来久矣。至是言皇五子见菩萨来,甚怪上之薄情,不念先世亲属云云。又言如不从此改过,将来殇折不止一人,还都要唤去。太都上未尝至皇五子病所,皆诸人撰造节次,遣人传报,上大惧,于是传谕停止追比,复武清侯爵,而皇五子竟薨,乃心念此事皆由韩城发端,欲诛韩城以谢孝定在天之灵。会垣中袁忍西疏纠韩城,遂有成何纠章之旨,而翌日列款以进矣。袁疏皆一时掇拾,其于韩城毒恶,百未罄一,乃上意先定,于是杨、马二长班下狱锻炼成案,遂令御史郝晋勒令自尽。韩城将死曰:吴昌时杀我。其实,韩城之死,始末如此,非尽昌时之力也。
韩城初罢,上令人潜伺有何人先至其寓。中书王陛彦往焉,遂执赴诏狱。陛彦孝廉试中书,撰文者从无掌房之例。庚辰闱后,与梁维枢俱转尚宝丞,或欲依附韩城,以就功名,但转未数月,亦无甚事也。其招辞皆凭空结构为之。陛彦,松江人,吴昌时之甥也。赴市时,语人曰:此家母舅为之。我若有言,便得罪于名教矣。陛彦死后,乃见梦于其妻曰:汝二年后,看小报应。三年后,看大报应。至癸未,昌时死西市。所谓小报应也。未知所谓大报应者何也。
韩城之死,止坐赃九千两,将何以处夫严分宜也。韩城之阴贼险狠,死有余辜。但不正名其罪,而以悬坐之赃杀之,何以服人。刑政之不平,无甚于此者矣。余非为韩城讼冤也,未几而有宜兴之事,分明杀得手滑,后来何所底止。
上召雷演祚、方拱干,此宜兴得罪之始也。迨吴昌时廷鞫后,始令催来候旨。明乎罪(?),因昌时故,诸臣言昌时幺■〈麻上骨下〉小吏。上曰:昌时是幺■〈麻上骨下〉,难道周某也是幺■〈麻上骨下〉?厥后刑部拟罪,舍昌时而专言封疆,明系逢迎上意而致之死。夫封疆则有之矣,岂宜兴一人之罪,且视师不过末一段事,始终封疆者,自有其人,与宜兴何与?及至旨出,则又不言封疆,而言机械。机械者,罢内操、撤厂卫,皆机械也。此内珰所日夜文致于上前者。至此亦不觉流出笔端矣。
壬午,余入京,正值枚卜,谴怒之时,厂卫因此而复。当召对时,宜兴不在朝,次日始入,此中情事,宜兴岂不知,何至一味逢迎,作此等处分。况以此复设厂卫,上之疑自此始矣。此时正言谠论争之,不得而去,何等光明,何至成祸,乃苟且委曲,而拟圣谕行之。余初疑谕自内出,至阁取原稿览之,乃阁中所撰也。至厂卫既罢,复设亦绝无一言。至冬底,乃借廷杖卫鞫,以快私忿何欤。易曰:知几其神乎,其孰能与于此。
宜兴进言,亦甚有法。如黄石斋一事,本因上问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何以能至此。宜兴奏曰:飞在当时,固是忠勇,然亦未尽如所云。但因秦桧谗构,飞遂不得其死。后世怜之,所以说得飞更好。就是古今所无。即如黄道周,皇上罪之甚当,但此人素有浮名,亦只是作得时文好,故一时文士多称其美。今在瘴疠之乡,一旦不保,则后世亦止知怜他,就与岳飞相类。上微笑而不言。蒋晋江因曰:道周在狱踰年,只是读书及感戴圣恩,曾手书孝经百卷,各有题跋,此人大要,还在忠孝一边,还望皇上赦他。上曰:既是卿这等说,岂止赦他,就是用他,也不难。翌日降御札云:永戍黄道周,罪无可逭,今特赦免前罪,着以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以见朕重学惜才、赦过宥罪之意。
壬申,毕司农之入狱也,救者多人,单疏、合疏共四十余,而未有允意。最后,吴和受甘来疏曰:自严之罪,岂独在蒙徇哉!扬历多年,不能保其终,罪一也。自严不能保其终,遂致皇上不能全其恩,罪二也。望八之年,匍匐入狱,万一瘐死狱中,使人疑皇上之薄待老臣;罪三也。疏上,翌日遂令寓所候议。是上未尝不受言也。存此二条,以为谏法。
宜兴师再入,即欲起张凤翔,盖其人素昌东林之名也。久之,上意未用。至壬午冬,乃召入,问以诸臣举尔知兵,其具以对。凤翔如不闻者,但言水陆艰阻之状。上不悦,令部议及疏上,有黔技已穷等语。痛骂一篇。宜兴乃票驳一旨,意若深求,而实指以破故。于是,削去前疏,单言耳疮矣。凤翔告余曰:不意宜兴如此之妙,坐此留用,补兵部侍郎。又前此六月,省狱改其子幼安死罪为遣戍,其受恩深重至此。
上即位以来,命相三、四十人,其中非无贤者,求其精神提挈得起者,惟宜兴与乌程二人,但俱不轨于正耳。其初入门,更无少异;惟宜兴近和、乌程近刻,其以自遂一也。乌程最久不露破绽,大意主于逢迎,其后转相摹仿,不离乌程一泒,虽精粗不同,其揆一也。天下事的确是这个人坏了。
孙松石三杰有意去韩城。丁丑乃发举人曹凤祯一事,支衡之子而刘澹石安行之婿也。更有韩源为之房师,一疏而累数人,而韩城无恙也。韩城当日为礼科都磨勘之际,未免为澹石之意居多,则韩城当先受其咎,然而韩城但以此去,则韩城不死矣。天意留之,以甚其祸也。其后覆试上自命题,不义而富且贵、万物皆备于我矣。其文顷刻而就,阁揭云,覆试虽通,仍当革去举人。盖留虽通二字,为异日展辩之地也,上乃亲阅其文,涂抹数处,无不确当,改为覆试,支离真支离也。即其首篇,有承前人余荫等语。盖自寓为文衡之子也。于题何涉,非支离而何,不意圣鉴亦精于时文也。
曹文衡为蓟辽总督革职为民而去,岂宜树坊,乃以此与县官不协,遂至掌县官之面,县官捉文衡,杖之二十置于狱,此河南乡绅骄横之报。未几,而有苗思顺、褚泰初之事,皆河南人也,衣冠扫地矣。
阁下书刺科知道友,旧例也,万历中有上疏争之者,未能改也。王巴县曾被论有持其通家侍生帖在外向某武弁作何事者,王自辨衙门有体,即在内科道不与以侍生矣。垣中诸公愤愤,至形诸抄参。未几文长洲入阁,乃概用通家侍生。于是,台省诸公翕然称之,而体局遂为一变矣。后此入阁者,欲仍旧则,不敢概用侍生,则不甘,乃改用通家生。夫通家则有之矣,安有身为大臣,而在廷言路,无一人不通家者。此其亏体殊甚,皆自长洲开端。长洲虽贤,吾不敢谀此一事。
宋之儶,山西人,登州佥事梁衡为莱阳知县,皆当孔贼叛时,有守御之功,其后因争叙不和,遂至互讦。宋讦梁九十八款,梁讦宋一百零二款,但宋富而梁贫,故梁入狱而宋仅候问,有何不得已之事,乃乘陈启新直鼓之日,投疏求正,直言官勘问,亲跪启新,垂涕哀求,由是问官不敢为梁伸雪,至拟辟,坐赃二万,梁在莱阳仅一年,乘城守御,乃有八月,其余日即日受百金,不至是也。宋本与阳曲王府结亲,而又为礼部,未几夺袭,事发遣戍,人咸快之,而梁罪如故。会曹珰清狱,乃豁赃遣戍,梁至不能具路费,同年敛银济之,而宋在京旧有典铺,贿赂把持,黑狱瞒天,举朝畏其反噬,甘心出阉尹之下,世道人心,至此澌灭尽矣。
陈启新跪于正阳门外,实由曹化淳闻之于内,自古小人进身,未有不自中珰导之者也。独怪正统年间,曾有淮安卫军丁某,以讦奏授垣中,今二百余年,复有此事,亦出淮安,是何风气,但丁后以夺情入郊坛,论戍辽东,而启新被参乃独逸去,斯一大阙事也。
淮安人文寥寥,顾多出高科,近年若丙辰之邱可孙、辛未之夏日瑚,皆是。其年不永,亦甚似。至清河小邑无城,仅仅黄河岸上一村落,乃有状元丁士美生焉。其地淮黄交会,风气所钟,信有之矣。
天寿山真大地,盖他处之山不过一山,此山西自太行,东连山海,层峦叠幛,绵亘数千里。余尝上陵望诸山之气,郁郁葱葱,石之骨脉,极其庞厚,卜年卜世之祚,固未艾也。诸陵各占一山,惟长陵规模甚大,德陵甚草草,面前有横岭,盖定于仓卒,不及细择也。
皇陵之变,烧毁明楼,此见于邸报者也。有自彼来者云宝顶被穿一穴,不知深浅,地方官多讳言之。自此连陷藩封,皇子继薨,得非根本之地有所摇动无然欤!承天陵寝,陷在贼中,相传未动,正自未可知也。
辛巳,上再幸太学,复命词臣删纂六子;邵、周、二程、张、朱,余晚至,分得朱子数卷,多驳辨陆象山语。余意学者意见不同,不妨各存其是,不必自树藩篱,专事攻讦。如象山者,岂异端者流乎,乃烦此呶呶,示人以不广也。余一切删之,为朱先生恢度,然上之为此,实因欲令道士章醮,故以此崇重儒术,俾言者不得借口耳。
章醮之举,为中外多事,将以弭灾求福,而要之事天以实不以文,殊不在乎此也。每遣羽流于南城为之,上与后妃密往行礼,自文华殿西夹道中,往来一日,有部僚接本,在会极门,忽传驾返,遑遽避入文华门西直房,于窗隙中窥见上乘小辇,辇前立两宫娥,端丽无比,其次后辇,又次田、袁二妃辇,历历见之甚真,不知上亦窥见其在直房中矣。俄使中珰至,问何人,以姓名对,上复遣谕之,至外勿言也。
田妃父宏遇陕西人,久住在京,曾为千总官,其妻吴氏,妓也。田妃亦非其女,乃有此一段富贵,在京无所不结纳,每科道命下,遍拜之,设筵以款,科道皆乐与往还。宏遇诞日,各联侪类往祝,一日高鹭矶石名衡为锦帐,列余名以往,田忽投请启,邀致再三,余力辞之。后告假往南海回至济上避贼,居三月,余方告病在里,竟不往拜,总河张王笥语余曰:田在此是客,何不往拜。余答以在京从不往还,且田太宰认为同宗,前参太宰时,太宰欲凂宏遇讲和,宏遇逡巡不敢至也,何以拜为。然田见他客,往往问余。至临去登舟,乃自来拜余,余至舟边还拜而已。
田妃能书,甚有机智,诞日在四月,丁丑遇旱,上方斋宿武英已半月矣,至是欲暂还宫,妃遣人力辞曰:正为诞日,不宜还也。庚辰、辛已之间,大珰曹化淳辈使人于南京、扬州用重价得歌舞女子数人,上甚宠之,即辛巳册立为嫔者是也。缘是累月,未与妃相见,妃乃手缮疏谏,上批数月不与卿相见,学问视昔大进,歌舞一事,祖宗朝皆有之,非自朕始也云云。此疏竟在宏遇家,每持以示人,台省诸公,多有曾见之者。
吴阿衡,河南人,初第时,娶宏遇妹为妾,近为蓟辽总督,有疏言其饮酒多近妇人者,上疏自辨,称臣之妾,即都督田宏遇胞妹,娶已多年,臣近得阳痿之症云云。此何等语,乃入之章疏,可谓大无礼于吾君矣。又山中走出一熊,为兵士所得,乃疏陈练兵之效;未几,全军陷没。
上初幸妃宫,谓之铺宫。田已立为贵妃,袁乃铺宫,相去七八年。袁固上即位时与田同选者也。袁仅生一女,宠爱去田远甚,即宏遇声势赫奕,喜与朝臣结交,袁之父名佑,谨饬自畏,不敢轻见一人,往往相反也。
田妃宫谓之承干宫,袁妃为翊坤宫,翊字即神庙帝系,累朝相沿,不闻讳也。壬午,余在东安门,即东华门,袁同守门,得与袁晤,因及宫中事。言袁妃近作一紫檀纱厨,费七百金,其管事内珰奏曰:奴婢为娘娘节省三百金,如万岁临问,宜云千金,不可言少,恐照样再作,便作不来。后上见之,果问,妃对言千金,上细视良久曰:果值千金,前中宫以千金作一厨,尚不及此。盖宫中费用,大略如此,只凭内珰口中,或千或百,无处稽考。
袁又言上住干清,虽时过后妃各宫,至莫必归干清,然后宣召,后妃不奉宣召,即各宿其宫不至也。此本朝制度之善,即妒忌无所施矣。又言上寝处木台高丈余,以阶而升,上作板屋,内设床榻。又言内中多藏异物,岁一阅视,出之于庭,有瓜子长五六寸,阔称之,不知何地所产,计其瓜当大之间屋,此古来史传所未闻也。
戚畹遇节,宫中皆有赐,其家则进果盒,或五六十副、或百副,视所赐以为多寡,大要以千金出,则以五六百金入矣。每季皆有赐衣,少者三四十端,此皆所当议省者也。袁在门时,有冬衣之赐,内监所行红面揭帖,首开翊坤宫字,后列段绢数目,时袁妃差内珰至,与袁语良久,人不得闻,又数日,妃偶病,袁于家设醮事三日三夜以祈福云。
乙亥七月召对,止赐瓜果,自壬午以后,乃出内馔,每衙门量人数多寡,或二分,或三分,每一分为肴菜二盒,秔饭一盂,精而足用,不似光禄之虚靡也。
日讲每次有酒馔,初次设宴,以后每人折银一两,俱光禄寺办。戊寅东宫讲读,该寺照例办宴,及讲读毕,东宫谕云,先生每吃茶,已设之宴,一时撤去,殊为非体,夫预教元良,何等大典,国家不经之费不知凡几,乃恡惜及此乎?此万万不当议省者也。
丙子二月十二日,经筵届期,诸臣俱候于文华门外,而大雪不止。至午后,上不出,传免。午门外设宴已久,遂一并撤去。余时当展书,颇惮其难,戏语同官曰:经筵进讲,不过老生常谈,如将此宴便赐诸人,岂不省事,旁有一内珰赞曰:此位老先生讲的是。大雪如此,只是赐宴,即与经了筵的一样。同官皆笑,余因述今早来时,遇一宿科省员于长安门,彼此班后相问,其人曰:怪得雪中如此早来,原来今日该吃经筵,且说经筵如何可吃,与经了筵之言,正相类也。
戊寅春,经筵讲官王铎讲聪明睿知一章,分疏敬信说字,反语太多,言时事又有白骨如林等语,讲毕,上怒责数言,谓其敷衍数语,支吾了事,全不能发挥精义云云。铎出案前,待罪良久,上命起来,又忘却谢恩。次日乃上疏谢。其次讲尚书者,乃黄絅存锦,声细而哀,无一字可辨。上不怿而罢。同官卫紫庵允文,语余曰:黄前辈讲书,恰似哭了一场。余曰:正为王前辈讲不称旨,可为痛哭者此也。
丁丑,编修刘正宗失去银带衣物,久之乃得于一典铺,捕役侦其所自,乃中书吴某(忘其名)所当,及于武英访之,又无姓名踪迹,且久则积年大盗也。有妻妾数人,延西席教子,每日扇马道上拜客,夜即为盗,有绳作软梯,无夜不入人家,曾盗黄絅存家银数百两,又盗进士李白池衣箱中多物,会余赴一席,同年金坛王有三诙谐■〈彳甲〉出,言射覆者,画一中贵踞床,是为独坐无聊,又画女阴数十,惟一无毛,是为光阴有几。时有三方为中书,余曰:弟有一言,年兄莫怪。问何言,余曰:近日刘家失盗,其姓吴者,不知是中书贼,又不知是贼中书,于是合坐大笑,王亦笑无忤也。
余第后观政工部曹葆素(名珍,寻改名珖)为大司空,每怪进士入署不齐,揭示司务火房,有寥寥十八员等语。寻值祈祷,预戒诸进士分为两班,须皆齐到,一日行礼既毕,余方到,则止二人行礼,乃无锡马君常世奇、安阳尚□□大伦也。稍间止有二三人续到,遂相率散去。余戏谓二君曰:不意曹老先生约束一番,乃公马上得之也。
庶常每日进馆,无力雇长马,多是暂雇至馆。日斜出馆,须遣役至棋盘街雇马接归。一日诸人俱散,余自内出,见马君常、罗小逊在二门外,余问何为不去。二人云:方遣役雇马。立语久之,其役来复云:今日操无马。余笑谓曰:此处见有一马一骡,何得言无!罗张目指余曰:这个人!马惟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