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录 - 第 60 页/共 128 页

杨展既复州,贼将冯双礼来寇,每战辄败;孙可望以大众援之,隔江相持一月,粮尽。樊一蘅退屯古蔺州,展退屯江津。贼追袭朱化龙及佥事蔡肱明于羊子,化龙率番骑数百冲贼兵;贼惊溃,死者满山谷。化龙以孤军还守旧地,他将复连败贼于摩泥滴水。   会稽诸生郑遵谦倡众起兵,余姚熊汝霖与孙嘉绩同起兵。   时浙东郡县降附,易置官吏。余姚摄印官鸠闾左少年为驰道,鞭扑之;众哗。故九江佥事孙嘉绩乘众怒,斩摄印官;闾左少年辍耕而从者数千人。绍兴郑之尹子遵谦杀奄人屈尚忠,绍兴守、会稽令召集故所知豪杰应之;宁波钱肃乐亦应之。   屈尚忠自南京逃至越,遵谦曰:『吾闻诸念台先生:『凡系逃官,皆可斩也』。即棰毙之。   遵谦出,以幼子托孟仲芳;妻孙氏,自经于西郭门尼庵中。   王期升为绍兴太守,梦有持简入谒者,觉而记其姓「殷」。以问推官陈子龙;   子龙曰:『越乱兆矣!此殆会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验。   初二日(壬午)   福建布政司周汝玑、参议傅云龙、张文辉、副使佥事柴世■〈王延〉、陆怀玉、李长倩、罗万爵、张夬、刘柱国、张晋澄、王宇、都司陈绩、郭轲、杨升铖具笺迎贺唐王云:『分班锡宠,宗支首重于维城;压纽储祥,嗣服莫光于监国。殷忧启圣,或聆基命之歌;多难兴邦,载辑景山之颂。恭惟陛下忠怀帝室,孝笃天经。国号从唐,佐治顺尧天之则;藩封移秀,派演流涓水之芳。锡玉辂以疏荣,执桐圭而作宝;岂谓遭家不造,遂俾国步多艰!念主上之播迁,敷天疾首;痛臣民之流散,率土寒心。苟非白马之盟,孰系紫宸之重!爰揆神异,允协祯符。是用师锡佥同,天人交与。金枝千叶,独推一本之向阳;玉水万流,共仰朝宗之入海。闽对虽褊,负水凭山;闽众虽孱,本忠依孝:一成一旅,少康王自有成(一作仍);三让三推,孝友来于代邸。精克厉于胆尝薪卧,势终免于泉达火然。保四海而非难,王天下其再见!汝玑等涕泪余生,遭逢盛举;悲已深于集蓼,喜忽动于开熙。朝上国之麟图,繄仅有光赤社;歌高皇之龙种,行将继美朱陵。伏愿持危,以虑雪耻;无忘世德,营怀安辑。一新君臣上下之往辙,尝思光武中兴;亟回东西南北之人心,必奏昆阳大捷。想片时弘运,不过腐鼠孤雏;计一统皇舆,位看游麟巢凤』。   王手答书云:『孤允藩院公启,定于本月初七日驾临布政司监国矣。切望文武协恭,各捐夙谬;共图恢复,仰慰高庙。彝典酬功,孤必不靳』。   海宁诸生查继美与同里俞元良起兵拒守(继美一作美继。美继,字仲含。元良,崇祯七年进士)。   左懋第闻南京失守,恸哭。其弟懋泰官吏部员外郎,降贼;后归大清,授官。来谒,劝之降;懋第曰:『此非我弟也』!叱之出。   初,懋第被囚太医院,刘英及曹逊、金镳入讯,踰垣得见。懋第发疏,令金镳偕都司杨文泰赴南都奏之;及至,而南都已失守。懋第得信,题诗悲悼。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举火焚其舟。   大海贝勒剃发令下,长洲少詹事徐汧慨然太息,作书戒二子;肃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新塘桥下死。阅三日,颜色如生;郡中赴哭者数千人。又一人儒冠蓝衫而来,跃虎邱剑池中死;土人怜而葬之,卒不知何人也。   先是,汧致书亲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决于庄舍,为庄奴所觉,志不能遂。今绅士欲郊迎贝勒,乃弟临大节之时也。存此不屈节、不被发之身,以见先帝于地下』。至是,复移书友人,从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独饮,饮毕从容赴水死(子枋,字昭法;崇祯壬午举人)。   无锡诸生严绍贤,字与扬;一鹏兄子。闻剃发令下,不告于家,自经寝室:一婢从死,逸其姓(见志)。   常熟义兵起,推原任知州严栻为主。陈主簿出示令民剃发,乡城百姓拥乡绅宋奎光等至察院拜龙牌,设誓不愿剃发;殴陈主簿,立毙。遂团结义兵,固守城池;推兵部严栻为主(栻,字子张,严文靖公孙、文文起婿;甲戌进士。弘光时,授兵部职方司,不出;翩翩佳公子也)。   丹阳诸生贺向俊与汪参去之大丕山,旬日聚众千人,袭金坛破之。大清兵至,向峻为主兵者画计策,不听。或劝之去;曰:『共举事而弃之。不义;吾与城俱碎耳』。兵败被执,不屈死;年仅十九。参跳而免;已稍收余卒,复搏战城外,手格杀四、五人,被重创死。   初三日(癸未)   唐王舟次水口驿;驿乃古田县地,为入省之咽喉。先时,驿递有坐驾大舡祗候水次,王却之不御。惟乘民间小艇仅载数人者,宫眷在焉;不设彩幔及鼓吹。观者举手加额,以为俭素如此,吾民其有瘳乎!郑芝龙迎于舟次,即赐接见;传谕各官,俱候登驿朝参。及登驿,各官恭迎道左,至驿阶下,行四拜礼;王谦抑,赐答两拜。传谕各官暂退,仍亲标二十员名进:在东者,南安伯臣郑芝龙、靖卤伯臣郑鸿逵、巡抚臣张肯堂、闽广总督臣刘若金、巡按臣吴春枝、屯盐道臣罗万爵、兵备道臣张夬、分巡道臣王芋、都司佥书臣陈绩、内臣王承恩;在西者,户部侍郎臣何楷、大理寺卿臣郑瑄、通政司右通政臣马思理、光禄寺少卿臣林铭鼎、尚宝司少卿臣郑焜贞、四川按察使臣曹学佺、科臣陈燕翼、臣张利民、道臣郭贞一、臣王锡衮。时郑瑄、马思理、曹学佺俱在籍,穿吉服;何楷等俱自南京来,穿素服待罪。王宽仁,怜其不得已之故,有旨勿问,赐坐、赐茶。即面谕云:『闻省城行在择布政司,一时官吏搬移,加之修理,未能猝办;暂于总兵府驻跸,各宜仍旧,勿得营造,致滋劳费』。随谕侍卫,捧出御用剩银一百五十两,系淮扬巡抚呈进者;除在途犒赏、买办外,即充修葺丹垩之施,勿取诸民。时有议修宫费,酌派各属者;曹学佺言于郑芝龙曰:『仁声仁闻,王政之先;岂宜睿驾未临,而先派多金修理!是播侈风于下也。不肖有司,藉此而括库藏、科百姓;增美之谓何,而彰其过乎』!芝龙即出示禁止之。   是晚,唐王命于水口驿下关泰山庙议推各要紧衙门职员。次早至芋原驿,始定;具疏以闻。   南京细柳街瓦匠独不薙发,人皆危之。匠饮酒自若;暮归,其妻强之遵令。匠佯醉,许以明晨;中夜,自经死。   金坛木匠不薙发,哭祭祖父,投水死。苏州玄妙观鬻面者不薙发,夫妇对经死。鄞县樵者不薙发,歌曰:『发兮发兮,父之精兮、母之血兮!我薙发兮,何以见我父母兮』!遂自沉死。   武进五牧镇薛叟蓄鹈鸟、捕鱼为业;不肯剃发,自经死。   初四日(甲申)   唐王舟次洪塘登岸,择吉入城;王暂憩民家,庭无供张,市不易肆。愚民以为天子来,更静于县吏。   降令旨云:『孤今监国闽省,遵制举用部阁等官,虚心听纳,惟慎惟公。除不忠先帝皇上负国害民者概不录用外,藩院诸衙门既会议确当,概允所启,分别摄事还职』。   谕布政司速造诸祖神位,设太庙。旨云:『自古忠臣孝子未备居室,先立宗庙。今孤瞻仰孝陵,不胜愤痛。既议监国,必先祭祖,方敢摄政。速于该省择一公所,匾曰「行太庙」;届期行礼』。   授曹学佺太常寺少卿(学佺,字能始,侯官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天启二年,官广西右参议。着「野史纪略」,直书梃击本末;刘廷元劾之,削籍归)。   苏州诸生殷献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发者,见之号恸三日,不食死。石士凤,贸易青蚨为业。不薙发,死;系小竹牌子于带,书「大明不屈义士」。   故苏松巡抚祁彪佳给家人先寝,端坐池中死。彪佳自杭州失守,即绝粒。死年四十有四。   北兵至杭州,彪佳约刘宗周起义,不果。及贝勒檄诸生投谒,彪佳语妻商氏曰:『此非辞命所能却;若身至杭州辞以疾,或得归耳』。阳为治装将行者;家人信之,不为意。至夜分,潜出寓园外放生碣下,投水死。先书于几云:『某月日,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殓我』!其从容就义如此。女德茞,字湘君;哭父诗有云:『国耻臣心在,亲恩子报难』!时人传诵之。   淳安方希文,好蓄书。值杭州不守,大帅方国安溃兵掠江浒,数百里无宁宇;希文避山间,载书以往。会幼子病疹,希文出延医。妻项淑美与一妪、一婢处,乱兵突至,纵火肆掠。婢挽淑美衣,欲兴俱出;正色叱曰:『出则死于兵,不出死于火;等死耳。死火不辱』!时妪已先出,去见火炽,复入呼之曰:『火已至此落,诸妪皆匿他所,奈何弗出』!淑美不应;急取书堆左右,高与身等,坐其中。须臾火迫,书尽焚,遂焚死。兵退,希文归,则余烬旋而成堆,若护其骨者;一恸,灰即散。乃即收骨瘗诸先兆。   参将何以培,字曰厚,无锡人;太仆少卿栋如孙。栋如散家财养死士,期为国用。以培少负气节,精击刺、战阵诸法;弘光朝以良家子从军,命为参将。弃官归,屏居湖滨;悬祖画像于室,佩所遗故剑,刍秣良马欲有所为。邑人先归顺者,欲除异己自效,以以培名闻郡守;郡守命其人檄致之。有僧三山者,故栋如家将;诇得之,夜半走告以培,邀以俱亡。以培叹曰:『吾家世受国恩,岂有逃死』!天明檄至,持檄者即以培戚也。从容留饮,谈笑如平生。遂偕至郡,太守盛陈兵卫;以培白衣冠,束带入。躯长八尺,丰颐白晰,仪观甚伟。太守一见,啧啧好语曰:『降不失富贵』!曰:『吾世臣,无降理』。曰:『不降,且不得生』!曰:『愿即死』!再问,答如初。太守目左右喻意,或引以培耳语;厉声叱曰:『斫即斫耳,何效儿女子为』!即解衣就缚,神色不少动;遂斩于市。   鄞县故刑部员外郎钱肃乐与总兵王之仁共守宁波。宁波乡官议纳款,肃乐力言当举兵拒守。诸生华夏及董志宁等遮拜肃乐,大呼倡首,士民集者数万。肃乐乃建牙行事,郡中监司、守令皆逃,惟一同知治府事;已赍图籍迎降。闻兵起,叩首请罪;肃乐索取仓库籍,缮完守具。会总兵王之仁既纳款而悔,入城与肃乐缔盟共守。   王之仁已具降表,肃乐大会缙绅士子于城隍庙,召募义勇;郡绅谢三宾阴致书之仁,谓『一、二庸妄书生,恐为祸阶。须以公之兵威胁之』!之仁至宁,陈兵教场,受约于肃乐;出三宾书,诵坛上。三宾戟手欲夺之,之仁色变;有左三宾者,使三宾任饷而止(之〔仁〕字九如,宛平人;太监王之心弟)。   初五日(乙酉)   唐王命司礼监传谕:『天气炎暑,公件紧急,各启朝者概从简便;在任文武及大小绅衿百姓,俱止行一拜、一叩头礼。续到者,免朝』。   福州府知府请冕服式,令旨照依「会典」。   大常寺少卿曹学佺朝见,启进三款:一为福建解京钱粮俱宜属兵饷项下,祈勿他用;恐防不继。一为礼成之后,即宜造靖卤伯郑鸿逵抵关,相度防守、进取事宜以闻。一为禁戢逃兵沿途抢掠害民,似宜急谕主将令其识认部下之兵、收拾什伍,示以赦辜复用之意,暂纾民患。王以为三者皆着实可行,因目之曰:『此海内名儒也。孤在唐国,闻名久矣。兹幸在此得见,以慰数年景慕之意』。即赐坐、赐茶。   传谕礼部:『初七日入城监国』。先祭告天地、太庙、唐国宗庙,俱用太牢,陈设簠簋笾豆如礼;仍拟祭文三篇,摄礼部臣刘若金会太常少卿曹学佺撰者。陈设俱遵谕行。   初六日(丙戌)   嘉兴知府锺鼎臣与前大学士钱士升、给事中马嘉植、翰林屠象美、同知朱大定、知州刘履丁及士升子棅、侄旃等称奉潞王令旨举兵,附者甚众;推故尚书徐石麒主城守事,杀大清所置秀水知县某(鼎臣,字彝公,新会人,崇祯七年进士;官真定府知府未赴,本年五月改授嘉兴。之官时,南京已陷;或劝之勿行,鼎臣曰:『见危苟免,义之所不敢出也』!卒莅任。大定,字君永,秀水人,文恪公国祚第六子;以荫,官成都通判。以入觐,返里门。履丁,字渔仲,漳州人,贡生;官郁州知州。棅,字仲驭,年十九举崇祯十年进士;官广西佥事未赴,归养。义师起,首输万金。旃,字彦林,巡抚士登子;崇祯六年举人。弘光初,授职方主事。先是,大清命陈洪范至嘉兴招降,巡道吴克孝大集士民询之,愿降者众;克孝遂微服行。大清帅贝勒至,士民献册籍降。比髡发令下,众难之,始谋举义。石麒迎镇将陈梧为帅,军声颇振;大清兵备吴简思从水关遁)。   钱棅与从兄旃分防嘉善间,出偏师邀战,北兵甚畏其精锐。旃子默字不识,年十四举于乡、十五成进士、十七官知县;从父起义。   甪里街徐圃臣,偕同人三五中堂署话。闻堂柱中腷膊三响,柱忽开裂,跳出一缁衣雏僧,长二寸许,背负黄袱包,绕地疾走。众皆骇愕,环而逐之;随手攫得,咥然有声。以漆匣缄覆,移时阒寂;启视,则化为燕窝,残泥零落,他无所有。亟召术者黄某占之,黄颦戚良久曰:『此大不祥事。夫僧者,薙发之象也;负包而走者,无家可归也;燕泥零落者,破巢之下无完卵也:吾郡其有大厄乎』!未几城陷,焚戮之惨果符前兆。   桐乡村人业蚕者入市,闻大清兵至,阖户自缢死。   钱秉镫妻方氏,桐城人;避寇寓南都。秉镫与阮大铖有隙,避吴中;方挈子女追寻得之。已而吴中亦乱,方知不免;乃密纫上下服,抱女赴水死。   江阴陈明遇下令:城中有能搜获奸细者,官给赏银五十两。有青衣人行于市,乡兵疑而执之;搜得地图一纸,书兵马从入之路及诸山瞭望埋伏处。送顾元泌拷讯,供称横塘夏中书家人,投靠方亨明往他所乞兵解厄;反供曾在马三家与诸生沈曰敬、吏书吴大成等协谋屠洗。遂执马三、大成等,同磔于市;日敬仅以身免。又于西门月城搜获奸细二人,审视锁钥门键不固,执守门兵壮;拷讯,招得买路银两。与奸细骈斩城下。   苏郡诸生许王家,字君聘;隐居摇城。有吏趣之出;封利剑一,示以期曰:『不出,则王家死分也,吾固甘之』!或劝王家:『君故明诸生,未食天禄;胡遽以身殉』?王家曰:『君臣之义,岂谓仕不仕耶!吾读孔子书,杀身成仁、求生害仁,讲之熟矣。公等勿复言』!以父母,嘱妻顾曰:『尔善事堂上,吾不能终养矣』!父母知其志不可夺,含涕谓曰:『汝行汝志,勿念我二人』!王家肃衣冠再拜,赴湖水死。年三十有九(有告庙文,今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