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林杂俎 - 第 12 页/共 59 页
方国安:
六月,潞王常淓、巡抚张秉贞以杭州降,两浙风靡。总兵王之仁守定海,上其印。都督方国安自杭走金华,与朱尚书大典合兵。尚书以方兵剽诈,不许,遂相持。会山阴太学郑遵谦倡义,熊少卿汝霖、孙职方嘉绩应之。于波倡自刑部员外郎钱肃乐,浙东响应,迎鲁王于台州,西兴筑土城守江。国安东下富阳,分屯金村岭朱桥。其屯朱桥,则国安兄子元振也,号「土汉营大总。」兵万余,船五百余艘,沿朱桥立栅至转塘口,左江右山。或说之曰:「山路莫要于西溪,而横山大岭扼其冲,旁多间道,丛竹可伏兵。从此距营二里为清风亭,险隘不下井泾,以千人据之。且西接五云天竺,可俛瞰杭城,益张疑兵,连合江东,胜则进,退则伏。纵复不利,岂能越险薄我营哉?」元科不以为然。元科亦国安兄子。「戎旗营三总」也。八月元科以三十骑直趋六和塔,值清数骑搏战,毙三人,获马二。明日战清风亭,江东兵虽溯流,莫敢登岸。清骑张左右翼绕之,兵遂却。越三日清兵自六和塔来攻,国安浮江身督战,自晨至晡败走,国安数失利。敌觇横山清风亭俱无伏,九月既望,敌八百骑自清风亭,五百骑自横山,夜去营一里始觉。亟据桥发炮,风火迥激,桥山所贮药俱发。敌乘势夺桥,腾逼寨门,守兵皆走。元科手斩数人,兵渐定,婴栅力战,杀伤相当。敌登庙山,望栅中白墙不相属,遽发炮,墙倾,大呼驰入。我兵溃,仅得及舟而遁。敌焚其栅,自是国安不复至江西岸。
丙戌五月,征南大将军乌术独木樱、猪嘴多罗黑耳根、色罗贝勒索罗渡江,荆国公方国安走台州。初步骑各二万,至是骑尚万有六千,兵食足战。马士英以许讨西平王劝国安降,遂解甲。将士愤惋,折弓矢投刃者无算。国安降后,同元振等被杀。后索罗见国安索命,疽发背,卒于延平。
马士英奔绍兴,辨「臣非误国」,又挟方国安为重。命戴罪恢复,丙戌六月朔首逃。
追荐疏:
甲申中元令辰,浙西儒林之臣,谨肃斋法,拟荐思宗烈皇帝暨国母皇后及殉难诸诸臣:伏念臣等青衿士子,白发书生,身未出疆,三月无君则吊。事非在位,一心报国空悬。世道既属陵夷,舆图悉为板荡。王室如毁,无孔迩以何依。泰山其颓,对昊天而号泣。兹祸三月十八日神京被陷,官府宿卫,惣乏甲楯之佽飞。楼橹干城,实鲜蝥弧之超距。即于次日,圣帝登遐,殂落弗候乎考终,宴驾匪安于正寝。同焉而殉难者,外而辅揆勋戚,内而国母妃嫔。粉黛六宫,尽洒雕鹈之血。春花万树,俱拴戎马之缰。是役也,日星隐耀,江河阻流,禽虫发哀,草木变色。概自有冠履垂衣裳以来,未有若斯之惨酷者也。满朝金紫,谁推一剑以答君?自我黔黎,直开九门而揖盗。伏而思之,三百年之培养,何以如奄奄老病尪羸。十七载之抚绥,何以似飒飒穷冬索莫。既已非内重,非外重,太阿未始倒持。况乎无色荒,无禽荒,金瓯自应无缺。莫谓事属数而数属天,或其法误人而人误国。当其寇荆襄而不问,实资彼以糇粮。入函谷以无词,直固渠之巢穴。破真定是股肱之失,其剥床以及肤口;犯京师乃心腹之危,胡以援溺无庸手也。脱进便宜之策,逊狄去邠,尚可爰及姜女。倘图忍耻之谋,蒙尘幸蜀,亦能归号上皇。窃愧臣等疏乏治安,徒抱贾生之太息。才惭良史,敢效董氏之屡书。但得位木主以觐天颜,惟有醵金钱而营佛事。献花酌水,当三爵之殷勤。伐鼓考锺,宣八音之遏密。
乙酉中元,水月庵荐殉难诸臣无辜受祸者:念自客岁帝京失守,总总蒸民已仳离乎西北。今夏天子蒙尘,纷纷胡骑复充牣乎东南。天意岂不降鉴在殷,人心其如暌违去汉,一任国家之板荡,谁思王事之劬劳?苟知三户可以亡秦,奚待十年而能生聚。奈何处难支之大厦,视若金瓯,限飞渡之长江,恃为天堑。徯为后我迎之以箪食壶浆,后来其苏授之以发肤身体。烟花三月扬州梦,吹醒胡笳。灯火寒山夜半锺,长嘶边马。何暇吊旧游之麋鹿,祗堪数新牧之牛羊。会见立马吴山高顶,诗句重题。洗兵西子湖头,金陀故事。刀镮新血,染秋草以殷红。屋角腐尸,供寒鸦以吐弃。是乃外蛇斗而内蛇死,致今故鬼少而新鬼多。诚为国谋,是宜卧沙场而裹马革;若得死所,真当临白刃以斩春风。独哀无辜授首,迹于窃鈇之可疑,殃及殒身,岂其飘瓦之不悛。某等伏愿军持一勺,涤除四境之腥膻。梵唱几声,销尽万方之锋镝。
禾城通济庵普荐疏:《经》称九横,《书》叙六极,苟非顺命,悉就短凶。兹者强弱一概殒身,老幼同焉殉死。血流漂杵,竟成尽信之书。命以悬丝,不属揣摩之说。但见悠悠秀水,沈骸类无定之河。郁郁禾城,善哭效杞梁之妇。岂人人运临于磨碣,胡在在殃及乎池鱼?真无辜者偏受其辜,乃最惨中适当其惨。或漫尔夺螳螂之臂,亦懵然处燕雀之堂,遂致长呼绝胫,大梦横戈,既非正寝而考终,那计周身之棺椁。虽有慈孙与孝子,恶能读礼于始终。祗怜碧血化青磷,畴忆清明灼黄纸。由是法席开无遮之会,泉台迓不速之宾,大用金镵刮汝瞑目。须知有身即是苦,向亦附赘悬庞,寂灭反于真,今也释粘解缚。口是宿生负者,尽谢绝于此生。同业报中,更酬偿夫别报。若得不怨不尤,弗构幽中之讼,便可无拘无碍,统销劫外之愆。(以上俱嘉善智证庵正志撰)
江宁谣:
「史册流芳,虽未灭奴犹可法。洪恩浩荡、未能报国反成仇。」此江宁谣,书于乌龙潭者,迹捕颇众。
伪弘光帝:
丙戌三月十二日,平溪卫有僧称弘光皇帝。孝廉高士美、指挥于克振、司马喻思恂群奉之。伪者初过平溪,同行二僧指谓土人曰「此故弘光皇帝也。」伪者佯叱二僧「若辈轻言,大误我事!」土人益以为真。高士美闻之,拥至其室,推戴麇集,遂驻沅州公署,榜曰「圣驾行宫。」拜士美太仆寺卿、克振总兵官。不数日,辰沅道口口徐炜、沅州知州黄昂,极其供御。朱门雉尾,设扈卫,草御书,献金鼎,出入警跸。士美进女弟为中宫。贵州巡抚都御史范爌、总兵官罗联芳摘其奸状,同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巡道郑逢元以兵入殿上。披幄揭所戴幅巾,则额伤矢,面伤刀,创及于耳。缚而讯之,则沅州人查献忠也。米寿图,崇祯末任南京御史,同诸大臣迎事弘光皇帝。是年七月命按四川,时太仓马允昌以遵义副总兵随行,寿图口口又同允昌报命。闻沅州事,在道扬言曰「吾故识弘光帝者。」及朝沅州伪者,惧露,掩左袂欲泣。寿图曰:「臣前日巡下江,未及趋奉陛下。」伪者即释袂。日进火酒二升,实调饴于水也。募僧千人,各给衣帽木梃,将幸重庆杀寿图等。寿图先发,假献马二十匹,牵入行宫,即总督府也。因缚伪者,抗辨不服,云"吾尝入武昌。」问其期,云"癸未五月二十九日,薄暮大风雨」,政张献忠陷楚日也。本贼党,其父母尚在,少无赖亡命,捕其父母,寻释之。亡何,伪者伏法。
群忠备遗:
崇祯癸未冬,寇陷关中,录绅民殉难者,其现职别见。
前山西布政司参议,咸宁陶尔德。
前礼部主事,渭南南居业。(以上入城被杀)
前怀庆府通判,咸宁窦光仪。
前仪封知县,长安徐方敬。
前芮城知县,咸宁刘芳声。(以上闻变投井)
前巡抚宣府口口都御史,三原焦源清闻变自经。
前巡抚大同口口都御史,三原焦源溥廷骂被磔。
前山东按察佥事,泾阳王征不受征,绝粒七日死。手题墓门曰:「自成童时总括孝弟忠恕于一仁,敢谓单传圣贤之一贯。迄垂老日不分畏天忧人之两念,要期独留姓氏于两间。」又题曰:「精白一心事上帝,全忠全孝更无疑。」
前口口按察副使泾阳杨国柱,同一羽人道装引去,乱定后抵家死。
解元南郑席增光,入山不应征死。
都司吏口口丘从周,骂贼而死。
前河南布政司参政,咸宁祝万龄,不奉伪命,被杀于平阳。其子于宸诸生也,殉之。
前操江右佥都御史,武功马名世。
前巡抚河南口口都御史,郿县郝土膏。
前巡按山东监察御史,蒲城王道纯(天启乙丑进士)。
前顺天府尹,耀州宋师襄。
前口口按察副使,岐山梁建廷。
前口口按察副使,三原乔巍。
前四川按察佥事分守川北道,三原秦乐天(天启乙丑进士)。
以上俱随营杀于山西红芝驿。
甲申四月末,南京工部屯田司主事,安福周鼎潇投洪武门河下,救出,明日削发去。
五月浙中闻变,桐乡男子某入城,道听皇帝雉经,泣下。明日题白练裙,不知作何字,自经。人嗤其狂,予托友人征名氏,未至。
绍兴童子某年十四,闻变语人曰「我必死、我必死」,人初不以为意。亡何投水死,犹意其失足耳。出其尸,环腰以石,盖恐身浮不得死也。呜呼!意亦可怜矣。乙酉五月,行人司行人无锡龚廷祥,投南京武定桥河死(崇祯癸未进士)。
丹阳贡士睦明永自经。
丹阳荆本彻(崇祯甲戌进士)。
嘉定黄淳耀(崇祯癸未进士)。
左通政、嘉定侯峒曾。
豫王入金陵,各臣迎拜。有曹郎令牧马卒凌晨早至,对曰「何事尚欲来乎?」诘旦待马不至,召卒,已自经。(钱从芳说)
金陵破日,秦淮河丐者碎碗画壁上曰:「三百年来盛治朝,两班文武尽降逃。刚阳暂寄卑田院,乞子羞存命一条。」遂投河死。土人怜之,藁葬壁下(沈石城说)。
六合诸生马纯仁朴公投泮池死。题衣带曰:「朝华而冠,莫夷而髡。与死其心,宁死其身。一时迂事,千古大人。明堂处士,朴公纯仁。」
前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读,长州徐汧。
吏部考功司员外郎,青浦夏允彝绝命词:「幼承父训,长荷国恩。以身事主,不愧忠贞。南都既覆,犹望中兴。中兴既杳,何忍长存。卓哉吾友,虞求广成,勿斋容如,子才蕴生。愿言从子,握手九原。」子完淳夙慧,早知名。丁亥党累,就死金陵,词色不变。其绝笔诗:「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别云间》)「孤儿哭无泪,山鬼日为邻。古道麻衣客,空堂白发亲。循陔犹有梦,负米竟谁人?忠孝家门事,何须问此身。」(《拜辞家恭人》)忆昔结褵日,正当擐甲时。门楣齐阀阅,花烛夹旌旗。问寝谈忠孝,同袍学唱随。九原应待汝,珍重腹中儿。」(《寄内》)「门阀推江左,孤忠两姓传。十年《黄鹄》咏,三载《蓼莪》篇。愧负文姬孝,深为宅相怜。大仇俱未报,仗尔后生贤。(《寄荆隐女兄兼甥侯武功》。)乐令竟如此,王郎又若斯。自羞秦狱鬼,犹是羽林儿。月白劳人唱,霜重毅魄悲。英雄生死路,却似壮游时。」(《柬半村先生))「叩阍应有路,兄弟竟齐游。盱畛同时尽,褒融一日收。黄墟人已变,清泪梦中流。如赴增城约,停骖待楚囚。」(《闻大鸿仲熊讣》)
解元长洲杨廷枢维斗,丙戌四月二十八日被执,饿五日不死,妇费氏、女观莲俱死。廷枢五十三。
如皋许口口孟朴,自刺臂「生为明人,死为明鬼。」后被讦到官,骂兵备道胡江曰:「吾前读汝文,意必为丈夫,今竟同犬羊。」义不屈,被杀。遗诗曰:「一念从前蓄已深,而今地下好相寻。儿曹不必收遗骨,留与英雄起义心。」妇朱氏闻来逮,持刃向逮者曰:」我死决矣!如今日必辱我,我先杀汝等,然后自尽。」后竟死。
杨宏声虎臣,世杭州右卫指挥佥事,宏声补诸生。北兵入城,宏声哭不止,绝粒死。友人詹锺玉私谥曰「节烈」。
钱塘知县,昆山顾咸建弃官去,豫王追杀之,枭武林门。盛暑,蚊蚋不侵,色如生。
钱塘诸生,松江袁口口,以父口口任浙西右游击寓籍。闻北兵入,赴水死,年二十余。
八月三日松江破,总督仓场侍郎,华亭李待问死之(此癸未进士,授中书,云间李存义也,非前督仓侍郎)。
金山卫指挥侯玉音倡义,屡挫敌。二月二十日城陷,力战骂敌死,吏卒多殉之。
休宁金声正希起义,同县令何通武,遣诸生朱备迎黄澍于九江。澍帅众八百余人,备恐其扰,遂从三十人,实不知澍先通北也。九月清帅张天禄略地且至,战失利。声与歙县生江天乙同执,见洪承畴不屈。天乙大呼曰:「千秋名节,只在今日。」俱遇害。僧口口殡之,题「赤壁金公柩。」扶柩至芜湖,闽商某薄其棺,改殡焉。隆武初,拜声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歙县方维新,口口口口口贡士。戊子四月末缚至杭州,缟衣,襟裾间题咏俱遍,市人聚观。求楮笔,或与之,即书曰:「帝王治道,春秋书法,夷夏严防。我太祖驱胡,重开日月,衣冠文物,于汉有光。三百年来,士无廉耻,贿赂公行,口废纪纲。寇烽起于荆豫之地,跋扈谁当?神京飘忽云亡,叹贼奴来更惨伤。使中原赤子一时剃发,天朝人物顿化犬羊。博浪挥椎,中流击楫,慷慨悲歌拂剑霜。同心者,早乘时夺发雪耻恢疆。」入见开府萧起元,不屈,斩于市。
兵科给事中华亭陈子龙以江东建义畏阮大铖相厄,不赴为憾。语同年包长明(尔庚)曰:「苟得死所,虽事不济,奚恨?」后吴胜兆累及被杀,其志盖豫定也。
行人司行人仁和陆培,崇祯庚辰进士,弘光初除行人,便道过家。乙酉六月自经,年二十八,所著《青凤轩集》。
邵武府同知钱塘王道焜,天启辛酉经魁,以福宁学正、南平知县升任,忧去。乙酉六月自经,遗笔示子孝廉均曰:「我以苟从仕官,他日何以见尔祖于地下?」祖,兖州同知国柱。
口口副总兵口口翁之琪,随弘光帝投水死。
孝廉海宁祝渊,故游刘念台先生之门。时属疾,闰六月扼吭死。手书曰:「中心安焉谓之仁,事得其宜谓之义。渊家累叶,洪武以来沐朝廷养教二百八十年,成化以来受朝廷荣宠一百七十年。一旦天崩地坼,宗社为墟,雍雍文物沦为异类。渊不能吞炭漆身报明恩于万一,澳涊恇怯向异类乞活,心所安乎?不安乎?事之宜乎?不宜乎?呜呼!学道有年,粗识义理,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爰作绝命词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言未毕)六月晦日诗:「夜既央兮灯火微,魂摇摇兮魄将离。去兄弟兮父母依,乐逍遥兮长不归(其一)。死忠死孝寻常事,吃饭穿衣人共由。莫向编年问知否,心安理得更何求?」
杭城武生周其仁起义临安,被执不屈死。遗诗曰:「谁教丑虏渡钱塘?烈烈睢阳肯下场。赤伏未兴真帝子,白衣终惜汉云长。头从刀过身方贵,尸不泥封骨始香。事业于今谁继者,空遗浩气贯穹苍。」
前太子太保南京吏部尚书,嘉兴钱右麒,号虞求。原名文治,禾郡诸生。万历庚子斥场屋,赴南武闱,举第一。被攻,走江楚,殆二十年。青浦令,其受业生也,遂补青浦诸生,举于乡,天启壬戌成进士。妇顾氏没。历官介洁,屡起屡忤。乙酉闰六月禾郡倡义,尚书曰:「事甚大,非草草者。仆惫不能任,请更择可者。」亡何,避村舍。闰六月二十六日城陷,先一夕入城,闻败,自经于故第,精严寺僧真实殡以米囷。袖有诗扇,苍头祖敏殉其旁。先是六月末豫王遣召,书辞曰:「大明吏部尚书徐石麒顿首贝勒王麾下:麒本东海婢鱼、艺园滞虫,赖遇先朝,僭跻九命。扬历非不深矣,国恩非不厚矣。一朝九鼎顿迁,宫灰社屋,亡国老臣何所逃死?固宜大王之诛锄及之也。乃不即赐斧钺,过采舆论,特遣信使,懋贲琬琰,荐锦绣于朽株,披衮章于溷壤,可谓薪槱弘远矣。顾石麒幼素尪羸,长多肺咳,年当迟暮,益复支离。而去年国变之时,痛悼腐心,小草出山之日,谗言销骨,至今痿痹不能起,匪朝伊夕。此麒宛转呻吟之状,载在昨岁十月邸抄,尚可覆按,非至今日始饰词相欺也。伏读宣示,有曰要使新进观摩,必藉老成硕德。麒愚,不知钧谕所谓观摩者,将使之如山如岳、为砥砺名节之徒乎?抑使之如脂如韦、为窃禄养交之辈乎?窃谓首阳有伯夷而成周之俗劝于义,桐江有严陵而东汉之俗明于道。传所谓顽廉懦立,系汉九鼎,岂其诬乎?盖所志在此,所风在彼,故观摩远焉。然则清朝容一噃皤老人卧疴泉石之间,未必于风教无小补也。大抵一代之兴必有攀龙附凤之臣,霞蒸云变亦必有云壑鲐背之老,敦《诗》说《礼》,据梧而槁。盖以不有出者,谁共功名?不有处者,谁明节义?故汉有黄绮,魏有管宁,晋有渊明,宋有陈抟,皆有托而逃以成一代之治,非相左也。麒之硁硁,愿附斯义,祈大王鉴之。若必欲乐爰居以钟鼓、强枋得以就道,则石麒冢中枯骨、就床余魂,相距黄泉不能以咫,何能以一刻之躯伤千秋之义乎?使命再至,即当索我于枯鱼之肆矣。」
乌程温璜,崇祯癸未进士,任徽州推官。闻变市棺三,题曰忠、曰节、曰烈。令妻女就缢,始自经。
前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山阴刘宗周绝粒,闰六月六日卒。遗诗曰:「迟此数日死,稍存匡济意。决此一日死,了我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
前巡抚应天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山阴祁彪佳,闻豫王召不赴,于寓园投水死。
山阴诸生王毓蓍、潘翔,并投水死。
布衣周卜年家山阴安昌里,闰六月八日入海死。越三日,衣冠如故。卜年有《五歌》,曰:「有君有君空号呼,昔也洒血升鼎湖。今王出走蒙尘涂,敷天瓦解畴张弧。腥膻变土尽胥污,敝庐惟愿照旧晡,召陵共主嗟今无。呜呼一歌兮歌正吁,昏昏天地何时枢?」(其一)「有臣有臣谋家肥,处堂燕雀孰知几?寇来贡策贪紫绯,民离师溃成空扉。乞哀窦谒甘群诽,断头溅血胡复稀,冠裳扫地吾何依?呜呼二歌兮歌以欷,彼苍浩浩不可欺。」(其二)「有父有父籍钱塘,寒灯暑月穷素箱。二虞二贺名齐扬,王母棺飘海沸扬。寻棺七日奚衔浆,形容鹪顇忧且皇。为此身殉赍志亡,萧萧风木滋泪浪,欲彰父德今无旁。九原亦应恶戎羌,留此发肤报幽乡。呜呼三歌兮歌孔伤,哭死白露徒瀼瀼。」(其三)「有母有母矢靡他,坚操白节馨椒荷。频蘩淑慎无时讹,梦成父谕信心多。保孤鞠字惟忧疴,自称未亡誓清和。和丸画荻诲痴魔,婚嫁两孤鬓未皤。忻然复命归幽窝,哀哀罔极空吟莪,母节未旌可奈何?呜呼四歌兮复呼,子规血泪染沙沱。」(其四)「我生我生竟成空,恨不学剑弯长弓。神州陆沈将安穷,徒怀报国忧冲冲。匪敢踞石效钓翁,匪能被发为胡戎。青衣忍辱尽三公,每忆耿耿烈士风。汨罗江水为清唾,人在水中同天卧。予今赴海葬鲵鲸,西风度我步前英。何惜一躯留古道,通穷寿夭如霜草。呜呼五歌兮歌且啸,欣随三闾随波老。」(其五)自序云:「断发无父,易衽无君。衣裳由旧,犹望成旅之复兴。冠履顿忘,岂甘牛羊之共戴。文天祥志不降虏,安能北面而臣。鲁仲连义不帝秦,宁赴东海而死。昔作《六歌》,今仿为五,诚恶夫处士沽名,聊假此长吟见志尔。」又诗一绝:「故国衣冠安在哉!遥知二义乐泉台。独为君子应同恨,急着吾鞭订水湄。」卜年年二十九,无子。
会稽朱应聘,家偏门外,投亭山潭死。绝笔曰「宁为束发鬼,不作剃头人。」临山卫诸生高郎,孝廉高岱子也,摄衣冠投海死,三日尸浮,尚手持其冠。
丙戌六月,左庶子,状元余煌,投渡东桥下死。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口口陈潜夫,走小赭,投化龙桥下死。妇妾俱孟氏,先溺。御史山阴何弘仁殉难诗:「有心扶日月,无计巩河山。已矣丹空照,千秋箕相潜。」
鄞杨氏,最名一代。当明之季,文琦、文瓒俱憯死。文琦以乙酉入闽准贡,明年丙戌,策贡士百八十八人,得惠安教谕。寻同弟文瓒走泰顺。文瓒于乙卯计偕,乙酉在闽,奉命来绍兴求共济,授官不拜,疏乞慎名器。十一月报名试贵州道御史,屡言事,丙戌春请饷戍浙者以十万金。时御史,平湖陆清原往浙东至温州,闵饥奏赈三千金。亡何事溃,兄弟自泰顺逊于里。丁亥腊月有密画,俱遇害。文琦妇沈氏、文瓒妇张氏,俱自经。
慈溪沈履旋,崇祯丁丑进士,宰侯官,还里。不辫发,被缚于树死。
定海华夏性嗜古,屡踬场屋。乙酉贡太学,闰六月佐义师。丁亥四月坐阴事下狱而脱,十二月又坐系,竟被杀。夏尝诵元结语曰:「人生不能师表朝廷,即当老死山谷。今于山谷谓何?君子以俭德避难,若试轻羽燎于炽火之上,焦没焉耳。」妇陆氏亦自经。所著诗文若干卷,婿杨遵藏于家。
金华诸大典。
东阳张国维。
礼部主事,临川黄端伯,于南京见总督洪承畴,不屈。承畴问弘光帝何如?曰贤。问安得贤?曰臣不议君。又问马士英何如?曰贤。问:安得贤?曰不事二姓。承畴色沮。又问如我者云何?曰明公今日足报先皇帝九坛之祭。遂遇害。苍头口口竭其赀,购主头,厚具衣冠殡之。自市棺,大书「黄公之仆某」,乃就缢。
福州赵恂,工诗绘。口口口口自经。
侯官曹学佺,万历乙未进士。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丙戌口月自经。
侯官齐巽不辫发,丁亥被执,斥骂死。
莆田黄中瑞。
林说傅公,壬午魁乡榜。丙戌敌至,逃山中饿死。
林尊宾燕公,壬午魁乡榜。亦逃山中,戊子秋败死。
周沾殿敷,大学士周文懿(汝盘)之子,官水部,戊子战死。(上俱莆田)
侯官林次子埜,崇祯癸未进士。先是癸酉登乡书,力贫键迹,不一至公府。己卯绌费,罢应公交车。青浦夏元彝令长乐,慕其人,无能致之。邑人林郎中口口(叶向高婿)甚重之,壬午当北上,度其困,商于夏,夏欲赠之三百金。夏曰:「子埜义不苟取。公子孔硕(之蕃)亦计偕,若授馆同赴,修具三百金,善之善也。」癸未成进士,明年授海宁令,大得民和,势家敛肃。乙酉六月弃官航海去,值隆武初,官吏部口口口口口,丙戌秋遁。家贫,仍馆翁氏。戊子义旅胁次,如不应,且燔翁氏,不得已勉从之。战败,挥其子去。自中矢死,子痛父亦死。
前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口口殿大学士、胶州高弘图避地绍兴,闰六月二十八日绝粒死。
前太子太保南京吏部尚书、阳城张慎言寓芜湖,乙酉八月忿懑卒。
孝廉口口李纯,大学士建泰从子。忿建泰失行,上摄政王书,历叙建泰本末,削发去。
东莞苏观生起荐辟,隆武初超大学士。丙戌十二月望,广州陷,夜自经。或言其富,侦之,仅御赐五十金。母八旬余。
南海霍子衡,故尚书韬之后,历太常寺少卿。俾妇女两子妇一孙妇并渖水中,乃自溺,家无遗育。
十二月十六日,钱塘大遮山东聃寺(一作东明寺)僧指庵曰:丙戌口月口日有二十二人,皆伟干杰貌,免胄而入。命米三斗作饭,豆一升作乳,仓卒具食,并恭谨如礼。僧异之,问饱未。曰「未也,亦不敢饱。」饭后遍视佛像不拜,见建文帝像拜而泣。止一人,余皆后之,毋敢效也。求浴,里衣朱殷,多虮虱,肤如刻漆。人臂二弓,腰二铳,试鸟雀无一失。铠伏重铁,度所佩荷皆百斤外。其一人泣拜者,挽铁鞭重数十斤,合二僧力能起,彼运之如禅家棕拂竹如意,若无物者。问邑里姓氏,不答。以其北音,知为北人也。「今安所往?」彼泪隐隐承睫曰:「吾糗尽,游观天下,无可起事者,吾安之乎?」曰:「三吴足赋可就也。」曰:「取三吴未能集事,敌因之虐其民,犹夺之民耳,吾不忍也。」僧曰:「以诸君之敢力赴义,何患无成?如时之未易,委蛇掇尊官,徐为所欲为,非晚也。」默不应,讽之苦口,亦不应。僧曰:「即出值官兵奈何?」曰:「吾仗剑行数千里,先后所值何啻百十,彼安能难我?」僧曰:「自此至天目,民寨殆百余所,称义师。能往观之乎?」曰:「尝按视一二所,皆盗耳。意他寨类之,不足目也。」因问道,僧述天目径山湖州之程者三。曰「吾之湖州」。曰「湖州多守兵。」曰「吾固欲遇守兵。」冑而出。每一人冑,夹二人力收之,目欲迸火。遇湖州守兵,杀五百余人,而二十二人亡恙。忾然叹曰:「吾多杀敌何益?且吾所以来,岂为此鼠辈哉?」遂皆投碧浪湖死。异哉!若而人,殆文鸯魏胜之流,与海岛之义士合而一矣。
愚录群忠,姑置其死事者以俟论定。呜呼,死者人之所重,而人多易言之,何与?乙酉五月,太子太保、工部尚书、曹州何应瑞就缢,其子救之仅伤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口口杨维垣闻乘舆出亡,榜云"此事从古所有」,以安人心。因题邸壁,历任本末,生某年月日,卒乙酉五月十一日口时。语甥徐某曰「我时上未填,容补之。」引觞。令二妾孔氏、朱氏投井死,置三棺,殡其妾。又壬题「杨某之柩」,遂死之。常熟许重熙曰:「杨题柩有顷,引二仆遁。至秣陵关,怨家击死之。」吴骏公先生曰:「是岁一见杨,衰惫甚,安能走乎?其引决无疑。」嗟乎,余子或需岁待月,株累蔓染,三木及身,百口交引,虽欲自活,必不得之数矣,故于死事者有靳词焉。虽然,人有定品,事有完负,亦未可概论也。环堵所录,就其著者若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