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施两案纪略 - 第 10 页/共 10 页
初六日,刘铭传奏请:彰化县李嘉棠性情刚愎,不洽舆情,且丈田不公,任听委员需索,因失民心。初一日,围城不足千人,两三日间,煽惑沿海百余庄,叛民竟至五、六千人。若非援救迅速,地方不堪设想,应请撤销清赋保案,并谓鹿港有心庇贼(?),将施家珍、施藻修先褫革衣顶。
十一月初五日,台湾兵备道兼按察使司唐景崧抵彰,查核致乱情由。
初五日,台湾道唐景崧到彰,途过二十四庄,其庄民以栋字营驻兵索取李椪等犯,跪道喊苦。唐景崧乃令撤去营勇。二十四庄民困稍舒。抵彰后,查核李嘉棠前所钉死民犯,从未经禀明,并以丈田致激民变,请巡抚奏参。时台湾布政司邵友濂亦以李嘉棠为官贪酷,视民如仇,详请革职,永不叙用。
论曰:李嘉棠在彰探知,星夜驰北哭求,卸罪鹿港官绅,而在城官绅亦波及焉。自是提解官绅,催集人证,是地方安静后,又有一番大狱矣。
二十二日己巳,巡抚刘铭传电拘留教谕周长庚,并提游击郑荣、进士蔡德芳、贡生施家珍、廪生施藻修、廪生吴景韩等到辕集讯。
初,周长庚请免攻二十四庄,并招各庄到沈应奎处领旗。自是,与李嘉棠不睦。李嘉棠因禀刘铭传,以周长庚与鹿港绅士相通情弊。周长庚禀称:当城危急,请庚冒险缒城解围,及事后诬人通弊,如李家棠者,是诚何心?二比互相攻讦,刘铭传令新令彰化县罗东之、台湾县黄承乙,在彰会审,各具亲供,送呈台北。李嘉棠于十一月十五日往台北,力言周长庚与鹿绅朋比为奸。周长庚请假会试。十七日回文批准。将印交彰化县罗东之。十九日,由土葛窟港内渡。二十二日,刘铭传电谕不准周长庚会试。罗东之追留不及。刘铭传打电到上海、福州等处拘留,一面札饬郑荣、施家珍等到台北,候提集周长庚到案讯鞠。
论曰:周莘仲以现任人员为民请命,激烈与当道争,其弃官如敝屣,临行囊空如洗,德功同蔡香邻山长鸠金三百元付之。其妻子,德功为之配船回家,东奔西走,公交车两上报罢,挂冠里居,与福州方朝元家澍,吟诗消遣。公逝后,德功又与蔡山长、施釆生、陈捷华,向鹿港二十四庄鸠金数百,为其子娶妇,虽本邑人颂公之德不衰,而公一官抛掷,落拓终身,每思及此,不禁泪涔涔下也。
十五年己丑二月,嘉义在籍户部主事徐德钦,拏获王焕,解台北。
先是,王焕未获以前,彰化县朱公纯、鹿港盐馆总办刘竺保,皆以不附李嘉棠,相继撤委。巡抚又电召福建按司渡台,闽浙总督卞窦第不允。至是,王焕解到,讯无官绅比匪实据,复密派委员提查鹿局账簿,亦无接济军火数目。巡抚始放释在押郑荣,令到鹿罚捐三万两,充为军费,并有电札各谕,如鹿港认捐此款,除施家珍一人仍行归案拿办外,其余绅商概不追究。鹿港遵谕缴捐,事平,王焕尚在监押。
论曰:刘帅之咎官绅比匪也,蜚语已先入耳。施缎告白,文甚雅驯,疑为官绅所作。使初非刘竺保之辨其诬,继非朱公纯之白其冤,终非程起鹗之查局簿、以证其不实,不特鹿绅之讼连祸结,吾知周长庚、郑荣不知将何所结局也。吁可畏哉!
十有八年壬辰冬十二月,台湾府程起鹗购获李盘,捆送省辕斩之。
十八年冬,台湾府程起鹗,保举前都司叶永辉,各县清庄。叶永辉在二林保购获李盘,送交省辕斩之。
十有九年癸巳秋九月初十日,台湾府陈文騄购获许得龙、施庆、杨中成与王焕均斩之。
十九年甲午秋,台湾府陈文騄购线围捕,彰化县知县俞秉琨,获施庆、杨中成,鹿港游击赖望云围掳许得龙。而许得龙勇力过人,潜大安三昼夜,率众围守,疲极始获。提王焕当堂研讯,斩之。施九縀前三年病故在浸水庄,案完。
施九缎如醉如痴,既非亡命无赖之徒,亦非有谋略出众之才,足见为众所推,非存心为乱者可比。故愚民甘为施九缎、王焕掩匿,虽百计购之而不获。而施九缎犹得死于牖下也。先生不以匪类书之。宜哉。受业生吴伦明拜识。
施九缎之攻城也,不抢掠附廓平民,不肯放大炮入城,恐伤民人,止令王焕各总理派点心而已。是有宋殇公不擒二毛之仁焉。亦惟不伤平民,是以日久而人愈多。不然,浸水庄离城二十余里,岂一旦可以直抵城下乎。又以索焚丈单为名,是以民人号为公道大王。然变至攻城,情同为逆,明是挟制官长,律以国法实所难容,后世之人固不可以此为训也。作者笔笔踏实,可为后世信史。谊弟陈捷华拜读。
施案一书,系叔祖奉修通志而作也。当日案卷灿然,年月官爵皆有可稽,非同附会者比。通体规抚纲目,或宜褒者书官,宜贬者夺之。李嘉棠激变故夺之以官,守城开仓有功则极力褒之。一善不泯没也。施九缎明有攻城,故大书而不讳。事因清丈而发,故以索焚丈单系之。据事直书,悉秉至公,绝无所偏倚,宜为陈太守所推许也。至篇中叙事处,不杂以议论,犹其书法之谨严耳。他日续修志乘,可以备輶轩之釆录云尔。
族曾侄孙吴望苏拜识
周莘仲广文遭难记
周老师名长庚,莘仲其号,少熟五经,及吕东莱博义。年十五,应童子试,始习八比时文数十首。翌年,入闽县学,联捷中秋榜。自是益讲究古文四六,福省凡寿文碑记论序,皆出先生手。犹精工书法,朝元方家澍以师事之。光绪十三年,实任彰化县教谕。时,刘帅铭传举行清丈,知县李公嘉棠收丈费过促,时解死犯简灿到鹿港钉死。贼伙许得龙误为其兄许猫振,率亡命之徒,欲抢回。奈见尸不对,遂令群匪抢盐馆。翌日,怂恿施九缎率众围城。乌合之徒皆响应。县城一时戒严。奈电信不通,恐台北援兵缓至,于是诸绅士吴景韩、总理吴维邦、蒋攀龙,同周老师缒城往平和厝王焕家议和。约三日内将丈单焚化为缓攻之计。
至第三日,忽林道朝栋乘夜夺回八卦山市仔尾解围。盖彰城惟有林超拔一营驻守,兵力不厚,其城之不破者,以周老师等冒险讲和缓兵之计也。初解围时,李知县尚欲令德功招安,迨林军攻破平和厝,施九缎退回浸水庄,忽变脸欲剿办胁从者,指鹿绅与郑协台荣皆通贼。又以朱统领焕明被贼杀毙在口庄,其马被李椪牵去,皆恨之次骨。兼以门丁欲索领旗重金(每领一旗赏百金),是以各庄不敢请领。旋刘帅派曹志忠、窦如田、吴宏洛驻彰弹压,又令沈藩司应奎到彰查办此案。十三日已发兵符攻二十四庄。适德功在保安局,遇周老师。叶都司亦到局叹息。二四庄无人投诚,明早必动干戈。该庄无噍类矣。德功再请周、叶二公向各统领求再宽一日,乘夜差人通知二四庄绅董陈捷华等十余人到彰。当绅董到白沙坑街,有人阻其缓行云:若我辈进城被官缚在阵头,我庄民又不敢开铳,如之奈何!于是,共议由山路入东门祝丰馆,与德功磋商。然后谒各官。乞周老师、叶都司竭力保护。
明晨,先见各统领,皆许投诚。迨见李令,怒气勃发,欲扣留诸绅董,周老师面争,叶中军亦拔刀相助,几乎用武。再引诸绅董谒见沈藩司,给予善良民旗二十四面。嗣后快官三十五庄、线西五十余庄,皆德功引见周老师,向沈公给予善良民旗,地方稍安堵矣。
但李令恨鹿港甚,每日泣求澎湖镇吴宏洛剿办。吴宏洛听之。德功同周老师托吴本杰向沈藩台言,鹿港一攻,各泉庄必尽变。官军难获全胜,地方必縻烂矣。沈即刻电陈刘帅。是夜刘师电谕吴镇,命听沈节制,即令德功通知鹿绅,到彰会见。于是,郑协台子开、蔡山长香翁、施家珍、施家藻、黄玉书、许肇清等到彰。但一行十余把轿入城,恐被李嘉棠知道,是以蔡山长一人乘肩舆,列位步行,由北门城边到定光庙边德功书馆,打探消息。盖因子日前,黄玉书私入城查探,被李令围掳,乘夜逃出城故也。德功即请周老师、叶都司引见沈藩台。时沈公驻在郑家南畔。德功即借郑家北畔作鹿绅寓所。
众友疑德功有他意,独蔡山长甚喜,以为同寓郑宅,或者沈公回探,各事可详剖白。是晚,李送席请沈公。沈公将原席转送鹿绅。李令见之,怒曰:是公然请贼党矣。是夜果沈公回探山长等。鹿绅将激变情形细禀,沈公电禀刘帅,准鹿港投诚,给予善良民旗,交带施家珍、施藻修严掳施九缎等。而沈公往嘉义巡视,鹿港始安。德功为此事费月余精神,每夜十时在祝丰馆与周老师、叶都司会议各事。每日写信卷在纸草中,差工人黄夏,报知鹿绅。盖恐被李令搜出也。德功所寄书信,多在施家珍手,皆藏腰■〈月斗〉中。平日施君办事谨慎,凡有书札皆袋在腰■〈月斗〉,以备不时检阅。
至刘帅令严掳施君,蔡子庭急写信通知德功云,兄所寄之信皆在施君■〈月斗〉中,万一被官掳获,必连累及之。时德功付信托蔡山长,请施君到局,将书信一切当堂烧化。由今以思,亦危矣哉。
后李令到台北泣告刘帅,硬指郑协台子开,同鹿绅通贼,且曾掳获挑子药人夫,到县堂讯,供称鹿港局雇他,向施长发挑出。又指局中账簿有载发子药与施九缎等。刘帅先命台湾县黄承乙询问,周、蔡、吴等并无通贼情形。后令程知府起鹗,亲到鹿查账,皆无发子药事。鹿绅始不及于难。惟缉掳施家珍一人而已。鹿港大难已消之日,正周老师患难之时。盖自李令十一月十日到台北,周老师即预筹脱难之策。每夜与德功商议,言刘帅必听李令之谮,五日外必打电扣留。如不先谋脱身,坐待提到台北,必押府经厅,候掳施九缎诸犯到案,始得辨明黑白。至少亦必三年,其苦何可言也!但刘帅已允准会试,不如乘此未发先逃。数夜商议,惟一颗印无可寄处。
于是,议乘夜间送交罗知县东之。素知罗每夜醉后不见客。是夜初更,将印带交罗知县,果差门丁,问以何事。周云我已蒙刘帅允准会试,此印且交贵县。罗公以为大帅已允准,令门丁将印收起,请明早来叙话。周老师即刻跑到德功家,言印已交,其家中止存五十余两,以为用费。此行会试,必三百金始可敷衍。迭言蔡山长在鹿不能通融,欲向功借,又不敢言。功观此情形,周老师又是为鹿港各庄领旗,致被李令所怪,倘乏款会试,必入罗网,岂不可惜!功因入内鸠集三百金助之。老师云:我此去如得重来,必不负君此情。又再写信一封,通知山长,内云临行匆匆,不及面晤。但吴汝能送「毛诗」一部,不胜感激云云。临行时先与功言刘帅怒,必在二三日间打电到彰,知我会试,必令各港口查寻,如无踪迹,必移文到闽县缉掳,如被我逃脱,必于会试火船中搜之。福州港搜罔获,必行文天津港口搜之。若至北京,则我不怕他。尔时如寻我,必到刑部衙门讼诉,彼一巡抚,亦必撤任。到北京质讯,想刘帅必不行此下计也。言毕,回家丁乘夜往土结窟,果吉人天相,黎明即有船往泉州崇武。
行至四日,到福州。先投友人问讯,始知闽县派勇二十名围家,乃在友人处暂住。迨同闽省举人搭火船会试,果在船中搜寻之。到天津亦如此。盖冒友人之名领船单,彼亦无奈之何也。周老师行后十余日,蔡山长到祝丰馆,问我以三百金助老师何不向我明言。功笑而不答。山长即云:当老师信到鹿,即邀诸人猜之,言老师又非童子,何以送他毛诗,其中必有故。因遂想出三百之句,或此信隐寓送他三百金之事。只恐信落他人手,贻累知己也。众人咸称予为鹿港等庄之事,劳心月余,既被李令所怪,又差人送密信,开费不少,何可再受累,已议将三百金送还矣。
后老师会试不中。下科德功又向鹿港及陈汝修、苏松柏等鸠集三百金助之,又不获中。抑郁以殁。其公子娶妇,功又鸠二、三百金为婚娶费助之。忆老师平日能急人之急,凡有益人民,死生以之。此次攻城,若非同吴景韩三人出城,冒险议和,以待援兵,则彰化必破。鹿港各庄等,若非老师向藩台尽力剖白,则必玉石俱焚矣。翌年,岁科两试之期,可得印结礼一万金,乃因此事,功名罣误,会试又不获隽,流离偃蹇,贫困以终。功思及此,因叹善人不获善报,未尝不为抚膺太息也。
光绪十九年,彰化立轩吴德功稿。
当修通志时,各属举釆访委员,先君时掌教白沙,知立轩先生熟于春秋,爰以戴、施两案嘱其负担。果能胜其任,为上宪推许,并奖先君所举得人也。吴君虽寒儒出身,然性任侠,朋友有急难,皆力为排解。周莘仲老师,蒙难远逃,先生仓猝之间,以巨金助之,亦不计此金将来可返壁否,诚吾辈所拜服也。同门弟蔡子庭拜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