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史札记 - 第 4 页/共 26 页
《左传》载卜筮奇中处,如陈敬仲奔齐,徭词有“五世其昌”、“有妫之后,将育于姜”等语,其后无一字不验,似徭词专为此一事而设者,固文人好奇,撰造以动人听也。陈寿《三国志》亦有似此者。《荀传》谓料袁绍诸臣,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后事,若攸家犯法,配不纵也,不纵攸必为变。后审配果以攸家不法录其妻子,攸怒,遂背绍降操。又《郭嘉传》操与绍相持于官渡,或传孙策将袭许,嘉曰:“策勇而无备,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策果为许贡客所杀。此二事、嘉之逆料可谓神矣,然岂能知攸之必犯,配之必激变,策之必死于匹夫之手,而操若左券,毋乃亦如《左传》之穿凿附会乎!
○陈寿论诸葛亮
《陈寿传》,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被髡,故寿为《亮传》,谓将略非所长。此真无识之论也。亮之不可及处,原不必以用兵见长。观寿校定《诸葛集》,表言亮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人怀自励。至今梁、益之民,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过也。又《亮传》后评曰:“亮之为治也,开诚心,布公道,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其颂孔明可谓独见其大矣。又于《杨洪传》谓,西土咸服亮之能尽时人之器能也。《廖立传》谓,亮废立为民,及亮卒,立泣曰:“吾终为左衽矣!”《李平传》亦谓,平为亮所废,及亮卒,平遂发病死。平常冀亮在,当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也。寿又引孟子之言,以为佚道使民,虽劳不怨,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此真能述王佐心事。至于用兵不能克捷,亦明言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以众寡不侔,攻守异体,又时无名将,故使功业陵迟,且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寿于司马氏最多回护,故亮遗懿巾帼,及“死诸葛走生仲达”等事,传中皆不敢书,而持论独如此,固知其折服于诸葛深矣。而谓其以父被髡之故以此寓贬,真不识轻重者。
○裴松之三国志注
宋文帝命裴松之采三国异同,以注陈寿《三国志》。松之鸠集传纪,增广异闻,书成奏进,帝览而善之,曰:“此可谓不朽矣!”其表云:“寿书铨叙可观,然失在于略,时有所脱漏。臣奉旨寻详,务在周悉,其寿所不载而事宜存录者,罔不毕取。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者,并皆钞内,以备异闻。”此松之作注大旨,在于搜辑之博,以补寿之阙也。其有讹谬乖违者,则出己意辨正,以附于注内。今案松之所引书凡五十余种:谢承《后汉书》、司马彪《续汉书》、《九州春秋》、《战略》、《序传》、张《汉纪》、袁《献帝春秋》、孙思光《献帝春秋》、袁宏《汉纪》、习凿齿《汉晋春秋》、孔衍《汉魏春秋》、华峤《汉书》、《炅帝纪》、《献帝纪》、《献帝起居注》、《山阳公载记》、《三辅决录》、《献帝传》、《汉书 地理志》、《续汉书 郡国志》、蔡邕《明堂论》、《汉末名士录》、《先贤行状》、《汝南先贤传》、《陈留耆旧传》、《零陵先贤传》、《楚国先贤传》、荀绰《冀州纪》、《襄阳记》、《英雄记》、王沈《魏书》、夏侯湛《魏书》、阴澹《魏纪》、魏文帝《典论》、孙盛《魏世籍》、孙盛《魏氏春秋》、《魏略》、《魏世谱》、《魏武故事》、《魏名臣奏》、《魏末传》、吴人《曹瞒传》、鱼氏《典略》、王隐《蜀记》、《益都耆旧传》、《益部耆旧杂记》、《华阳国志》、《蜀本纪》、汪隐《蜀记》、郭冲记诸葛五事、郭颁《魏晋世语》、孙盛《蜀世谱》、韦曜《吴书》、胡冲《吴历》、张勃《吴录》、虞溥《江表传》、《吴志》、环氏《吴纪》、虞预《会稽典录》、王隐《交广记》、王隐《晋书》、虞预《晋书》、干宝《晋纪》、《晋阳秋》、傅畅《晋诸公赞》、陆机《晋惠帝起居注》、《晋泰始起居注》、《晋百官表》、《晋百官名》、太康三年《地理记》、《帝王世纪》、《河图括地象》、皇甫谧《逸士传》、《列女传》、张隐《文士传》、虞喜《志林》、陆氏《异林》、荀勖《文章叙录》、《文章志》、《异物志》、《博物志》、《博物记》、《列异传》、《高士传》、《文士传》、孙盛《杂语》、孙盛《杂记》、孙盛《同异评》、徐众《三国评》、《袁子》、《傅子》、干宝《搜神记》、葛洪《抱朴子》、葛洪《神仙传》、卫桓《书势序》、张俨《默记》、殷基《通语》、顾礼《通语》、挚虞《决疑》、《曹公集》、《孔融集》、《傅咸集》、《嵇康集》、《高贵乡公集》、《诸葛亮集》、《王朗集》、庾阐《扬都赋》、《孔氏谱》、《庾氏谱》、《孙氏谱》、《嵇氏谱》、《刘氏谱》、《王氏谱》、《郭氏谱》、《陈氏谱》、《诸葛氏谱》、《崔氏谱》、华峤《谱叙》、《袁氏世纪》、《郑玄别传》、《荀别传》、《祢衡传》、《荀氏家传》、《邴原别传》、《程晓别传》、《王弼传》、《孙资别传》、《曹志别传》、《陈思王传》、《王朗家传》、《何氏家传》、《裴氏家记》、《刘е别传》、《任昭别传》、《钟会母传》、《虞翻别传》、《赵云别传》、《费衤韦礻韦别传》、《华佗别传》、《管辂别传》、《诸葛恪别传》,何邵作《王弼传》,缪袭撰《仲长统昌言表》,傅元撰《马先生序》、会稽《邵氏家传》,陆机作《顾谭传》、《陆氏世颂》、《陆氏祠堂像赞》,陆机所作《陆逊铭》、《机云别传》,蒋济《万机论》、陆机《辨亡论》。凡此所引书,皆注出书名,可见其采辑之博矣。范蔚宗作《后汉书时》,想松之所引各书尚俱在世,故有补《寿志》所不载者。今各书间有流传,已不及十之一,寿及松之、蔚宗等当时已皆阅过,其不取者必自有说,今转欲据此偶然流传之一二本以驳寿等之书,多见其不知量也。
●卷七
○汉复古九州
《后汉书》,建安十八年,复《禹贡》九州。《魏志》亦称,是年诏书。并十四州为九州。《献帝春秋》谓省幽、并州入于冀州,省司隶校尉及凉州入于雍州,于是有兖、豫、青、徐、荆、扬、冀、益、雍九州。按《荀传》,建安九年,或说曹操宜复古九州,则冀州所制者广。曰:“若是,则冀州当得河东、冯翊、扶风、西河、幽、并之地,所夺者众,关右诸将必谓以次见夺,将人人自保,恐天下未易图也。”操乃寝九州议。至是乃重复之,盖是时幽、并及关中诸郡国皆已削平,操自为张本,欲尽以为将来王畿之地故也。观于是年之前,已割荡阴、朝歌、林虑、卫国、顿邱、东武阳、发干、<广婴>陶、曲周、南和、任城、襄国、邯郸、易阳、以益魏郡,是年又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十郡封操为魏公,可见更杜州正为禅代地也。
○关张之勇
汉以后称勇者必推关、张。其见于二公本传者:袁绍遣颜良攻刘延于白马,曹操使张辽、关羽救延,羽望见良麾盖,即策马刺良于万人之中,斩其首还,绍将莫能当者。当阳之役,先主弃妻子走,使张飞以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二公之勇,见于传记者止此,而当其时无有不震其威名者。魏程昱曰:“刘备有英名,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魏志 昱传》)刘奕劝曹操乘取汉中之势进取蜀,曰:“若小缓之,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则不可犯矣。”(《魏志 奕传》)此魏人之服其勇也。周瑜密疏孙权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吴志 瑜传》)此吴人之服其勇也。不特此也,晋刘遐每击贼,陷坚摧锋,冀方比之关羽、张飞。(《晋书 遐传》)苻秦遣阎负、梁殊使于张玄靓,夸其本国将帅,有王飞、邓羌者,关、张之流,万人之敌。秃发亻辱檀求人才于宋敞,敞曰:“梁崧、赵昌,武同飞、羽。”李庠膂力过人,赵<厂钦>器之曰:“李玄序一时之关、张也。”(皆《晋书》载记。)宋薛彤、高进之并有勇力,时以比关羽、张飞。(《宋书 道济传》)鲁爽反,沈庆之使薛安都攻之,安都望见爽,即跃马大呼直刺之,应手而倒,时人谓关羽之斩颜良不是过也。(《南史 安都传》)齐垣历生拳勇独出,时人以比关羽、张飞。(《南史 文惠太子传》)魏杨大眼骁果,世以为关、张弗之过也。(《魏书 大眼传》)崔延伯讨莫折念生,既胜,萧宝寅曰:“崔公,古之关、张也。”(《魏书 延伯传》)陈吴明彻北伐高齐,尉破胡等十万众傈盾,有西域人,矢无虚发。明彻谓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君有关、张之名,可斩颜良矣!”摩诃即出阵,掷铣杀之。(《陈书 摩诃传》)以上皆见于各史者。可见二公之名不惟同时之人望而畏之,身后数百年,亦无人不震而惊之。威声所垂,至今不朽,天生神勇,固不虚也。
○借荆州之非
借荆州之说,出自吴人事后之论,而非当日情事也。《江表传》谓,破曹操后,周瑜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给刘备,而刘表旧吏士自北军脱归者皆投备,备以所给地不足供,从孙权借荆州数郡焉。《鲁肃传》亦谓,备诣京见权,求都督荆州,肃劝权借之,共拒操。操闻权以地资备,方作书,落笔于地。后肃邀关羽索荆州,谓羽曰:“我国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权亦论肃有二长,惟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此借荆州之说之所由来,而皆出吴人语也。夫借者本我所有之物而假与人也,荆州本刘表地,非孙氏故物。当操南下时,孙氏江东六郡方恐不能自保,诸将咸劝权迎操,权独不愿,会备遣诸葛亮来结好,权遂欲藉备共拒操,其时但求敌操,未敢冀得荆州也。亮之说权也,权即曰:“非刘豫州莫可敌操者。”乃遣周瑜、程普等随亮诣备,并力拒操。(《亮传》)是且欲以备为拒操之主,而已为从矣。亮又曰:“将军能与豫州同心破操,则荆、吴之势强,而鼎足之形成矣。”是此时早有三分之说,而非乞权取荆州而借之也。赤壁之战,瑜与备共破操。(《吴志》)华容之役,备独追操。(《山阳公载记》)其后围曹仁于南郡,备亦身在行间,(《蜀志》)未尝独出吴之力,而备坐享其成也。破曹后,备诣京见权,权以妹妻之。瑜密疏请留备于京,权不纳,以为正当延挈英雄,是权方恐备之不在荆州以为屏蔽也。操走出华容之险,喜谓诸将曰:“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耳。”(《山阳公载记》)是操所指数者惟备,未尝及权也。程昱在魏,闻备入吴,论者多以为权必杀备,昱曰:“曹公无敌于天下,权不能当也,备有英名,权必资之以御我。”(《昱传》)是魏之人亦只指数备,而未尝及权也。即以兵力而论,亮初见权曰:“今战士还者及关羽精甲共万人,刘琦战士亦不下万人。”而权所遣周瑜等水军亦不过三万人,(《亮传》)则亦非十倍于备也。且是时刘表之长子琦尚在江夏,破曹后,备即表琦为荆州刺史,权未尝有异词,以荆州本琦地也。时又南征四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皆降。琦死,群下推备为荆州牧。(《蜀先主传》)备即遣亮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收其租赋,以供军实。(《亮传》)又以关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羽传》)张飞为宜都太守、征虏将军,在南郡。(《飞传》)赵云为偏将军,领桂阳太守。(《云传》)遣将分驻,惟备所指挥,初不关白孙氏,以本非权地,故备不必白权,权亦不来阻备也。迨其后三分之势已定,吴人追思赤壁之役,实藉吴兵力,遂谓荆州应为吴有,而备据之,始有借荆州之说。抑思合力拒操时,备固有资于权,权不亦有资于备乎?权是时但自救危亡,岂早有取荆州之志乎?羽之对鲁肃曰:“乌林之役,左将军寝不脱介,戮力破曹,岂得徒劳无一块土。”(《肃传》)此不易之论也。其后吴、蜀争三郡,旋即议和,以湘水为界,分长沙、江夏、桂阳属吴,南郡、零陵、武陵属蜀,最为平允。而吴君臣伺羽之北伐,袭荆州而有之,反捏一借荆州之说,以见其取所应得。此则吴君臣之狡词诡说,而借荆州之名遂传至今,并为一谈,牢不可破,转似其曲在蜀者,此耳食之论也。
○三国之主用人各不同
人才莫盛于三国,亦惟三国之主各能用人,故得众力相扶,以成鼎足之势。而其用人亦各有不同者,大概曹操以权术相驭,刘备以性情相契,孙氏兄弟以意气相投,后世尚可推见其心迹也。苟、程昱为操划策,人所不知,操一一表明之,绝不攘为己有,此固已足令人心死。刘备为吕布所袭,奔于操,程昱以备有雄才,劝操图之。操曰:“今收揽英雄时,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也。”然此犹非与操有怨者。臧霸先从陶谦,后助吕布,布为操所擒,霸藏匿,操募得之,即以霸为琅邪相,青、徐二州悉委之。先是操在兖州,以徐翕、毛晖为将,兖州乱,翕、晖皆叛,后操定兖州,翕、晖投霸。至是操使霸出二人,霸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为此也。”操叹其贤,并以翕、晖为郡守。(《霸传》)操以毕谌为兖州别驾,张邈之叛,劫谌母妻去,操遣谌往,谌顿首无二,既出,又亡归从吕布。布破,操生得谌,众为之惧,操曰:“人能孝于亲者,岂不忠于君乎?吾所求也。”以为鲁相。操初举魏种为孝廉,兖州之叛,操谓种必不弃我,及闻种走,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汝置也。”及种被禽,操曰:“惟其才也。”释而用之。(本纪)此等先臣后叛之人,既已生擒,谁肯复贷其命,乃一一弃嫌录用。盖操当初起时,方欲藉众力以成事,故以此奔走天下,杨阜所谓曹公能用度外之人也。乃其削平群雄,势位已定,则孔融、许攸、娄圭等皆以嫌忌杀之。荀素为操谋主,亦以其阻九锡而胁之死。甚至杨修素为操所赏拔者,以厚于陈思王而杀之。崔琰素为操所倚信者,亦以疑似之言杀之。然后知其雄猜之性,久而自露,而从前之度外用人,特出于矫伪以济一时之用,所谓以权术相驭也。至刘备,一起事即为人心所向。少时结交豪杰,已多附之。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早资以财,为纠合徒众之用。领平原相,刘平遣刺客刺之,客反以情告。救陶谦,谦即表为豫州刺史。谦病笃,命以徐州与备,备不敢当,陈登、孔融俱敦劝受之。后为吕布所攻,投奔于操,操亦表为左将军,礼之甚重。嗣以徐州之败奔袁谭,谭将步骑迎之。袁绍闻备至,出邺二百里来迓。及绍败,备奔刘表,表又郊迎,待以上宾之礼,荆州豪杰多归之。曹兵来讨,备奔江陵,荆州人士随之者十余万。是时身无尺寸之柄,而所至使人倾倒如此。程昱谓备甚得人心,诸葛亮对孙权亦谓,刘豫州为众士所慕仰,若水之归海,此当时实事也。乃其所以得人心之故,史策不见。第观其三顾诸葛,咨以大计,独有傅岩爰立之风。关、张、赵云,自少结契,终身奉以周旋,即羁旅奔逃,寄人篱下,无寸土可以立业,而数人者患难相随,别无贰志。此固人数者之忠义,而备亦必有深结其隐微而不可解者矣。其征吴也,黄权请先以身尝寇,备不许,使驻江北以防魏师。及犭虎亮败退,道路隔绝,权无路可归,乃降魏。有司请收权妻子,备曰:“我负权,权不负我也。”权在魏,或言蜀已收其孥,权亦不信。君臣之相与如此。至托孤于亮曰:“嗣子可辅,辅之;不可辅,则君自取之。”千载下犹见其肝膈本怀,岂非真性情之流露。设使操得亮,肯如此委心相任乎,亮亦岂肯为操用乎!惜是时人才已为魏、吴二国收尽,故得人较少,然亮第一流人,二国俱不能得,备独能得之,亦可见以诚待人之效矣。至孙氏兄弟之用人,亦自有不可及者。孙策生擒太史慈,即解其缚曰:“子义青州名士,但所托非人耳。孤是卿知己,勿忧不如意也。”以张昭为长史,北方士大夫书来,多归美于昭。策闻之曰:“管仲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不在我乎!”此策之得士也。周瑜荐鲁肃,权即用肃继瑜。权怒甘宁粗暴,吕蒙谓斗将难得,权即厚待宁。刘备之伐吴也,或谓诸葛瑾已遣人往蜀,权曰:“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操,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吴、蜀通和,陆逊镇西宁,权刻印置逊所,每与刘禅、诸葛亮书,常过示逊,有不安者,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委任如此,臣下有不感知遇而竭心力者乎!权又不自护其非,权欲遣张弥、许晏浮海至辽东,封公孙渊,张昭力谏不听,弥、晏果为渊所杀。权惭谢绍,绍不起。权因出,过其门呼昭,昭犹辞疾。权烧其门以恐之,昭更闭户,权乃灭火,驻门良久,载昭还宫,深自刻责。倘如袁绍,不用沮授之言以至于败,则恐为所笑而杀之矣。权用吕壹,事败,又引咎自责,使人告谢诸大将曰:“与诸君从事,自少至长,发有二色,以谓表里足以明露。尽言直谏,所望于诸君,诸君岂得从容而已哉。凡百事要,所当损益,幸匡所不逮。”陆逊晚年为杨竺等所谮,愤郁而死,权后见其子抗,泣曰:“吾前听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以人主而自悔其过,开诚告语如此,其谁不感泣。使操当此,早挟一“宁我负人,无人负我”之见,而老羞成怒矣。此孙氏兄弟之用人,所谓以意气相感也。
○禅代
古来只有禅让、征诛二局,其权臣夺国则名篡弑,常相戒而不敢犯。王莽不得已,托于周公辅成王,以摄政践阼,然周公未尝有天下也。至曹魏则既欲移汉之天下,又不肯居篡弑之名,于是假禅让为攘夺。自此例一开,而晋、宋、齐、梁、北齐、后周以及陈、隋皆效之。此外尚有司马伦、桓玄之徒,亦援以为例。甚至唐高祖本以征诛起,而亦假代王之禅,朱温更以盗贼起,而亦假哀帝之禅。至曹魏创此一局,而奉为成式者且十数代,历七八百年,真所谓奸人之雄,能建非常之原者也。然其间亦有不同者。曹操立功汉朝,已加九锡,封二十郡,爵魏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然及身犹不敢称帝,至子丕始行禅代。(操尝云,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乎?此可见其本志,非饰说也。又《魏书》,魏国既建,诸将皆为魏臣,独夏侯尚为汉臣,上疏不敢当不臣之礼,操曰:“区区之魏,而敢屈君为臣乎。”是操为魏王时,犹与汉臣为同列也。)司马氏三世相魏,懿已拜丞相,加九锡,不敢受。师更加黄钺,剑覆上殿,亦不敢受。昭进位相国,加九锡,封十郡,爵晋公,亦辞至十余次,晚始受晋王之命,建天子旌旗,如操故事,然及身亦未称帝。至其子炎始行禅代。及刘裕则身为晋辅而即移晋祚,自后齐、梁以下诸君莫不皆然,此又一变局也。丕代汉,封献帝为山阳公,未尝加害,直至明帝青龙二年始薨。炎代魏,封帝奂为陈留王,亦未尝加害,直至惠帝大安元年始薨。不特此也,司马师废齐王芳为邵陵公,亦至晋泰始中始薨。司马伦废惠帝,犹号为太上皇,居之于金墉城;桓玄废安帝为平固王,迁之于寻阳,又劫至江陵,亦皆未尝加害,故不久皆得返正。自刘裕篡大位而即戕故君,以后齐、梁、陈、隋、北齐、后周亦无不皆然,此又一变局也。去古日远,名义不足以相维,当曹魏假称禅让以移国统,犹仿唐、虞盛事以文其奸。及此例一开,后人即以此例为例,而并忘此例之所由仿,但谓此乃权臣易代之法,益变本而加厉焉。此固世运人心之愈趋愈险者也。(按刘裕后亦尚有循魏晋故事者。高欢在东魏,封渤海王,都督中外诸军事,进位相国录尚书事,犹力辞不受。因玉璧之败,并表解都督,其九锡殊礼乃死后追赠者。宇文泰在西魏,累加至左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大冢宰,封安定王不受,以安定公终其身。是尚能守臣节者。又曹操奉献帝都许,而身常在邺。高欢亦奉孝静帝都邺,而身常在晋阳,与曹操相似。司马懿父子常随魏帝在洛,宇文泰亦随西魏诸帝在长安,与司马氏相似。)今撮叙各朝禅代故事于后。
案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魏略,曹丕受禅时,汉帝下禅诏及册书凡三,丕皆拜表让还玺绶。李伏等劝进者一,许芝等劝进者一,司马懿等劝进者一,桓楷等劝进者一,尚书令等合词劝进者一,刘е等劝进者一,刘若等劝进者一,辅国将军等百二十人劝进者一,博士苏林等劝进者一,刘е等又劝进者一,丕皆下令辞之。最后华歆及公卿奏择日设坛,始即位。此虽一切出于假伪,然犹见其顾名思义,不敢遽受,有揖让之遗风。至司马炎既受禅,陈留王迁居于邺,以事上表,炎犹下诏曰:“陈留王志尚谦冲,每事上表,非所以优崇之也。”自后非大事皆使王官表上之。及元帝南渡,营缮宫室,尚书符下陈留王出夫,荀奕奏曰:“陈留王位在三公之上,坐在太子之右,答表曰书,赐物曰与,岂可令同夫役。”以前朝残裔而臣下犹敢为之执奏,可见是时尚有虞宾之意。案山阳公居河内,至晋时始罢督军,除其禁制,又除汉宗室禁锢,是逊位后魏仍有人监之也。(案《后汉书》,东海王强、沛王辅、东平王苍之后,至魏受禅,犹皆封为崇德侯。)陈留王逊位后,晋令山涛护送至邺,琅琊尝监守邺城,是晋于陈留王亦有监制之法,然皆未尝加害也。刘裕急于禅代,以谶文有“昌明之后,又有二王”之语,遂安帝而立恭帝,未几即令逊位。有司以诏草呈帝,帝曰:“桓玄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固所甘心。”乃出居于秣陵宫,裕封帝为零陵王。帝常惧祸,与褚妃自煮食于床前,裕使妃兄褚淡之往视妃,妃出与相见,兵士即逾垣入,进药于帝。帝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得复为人身。”乃以被掩杀之。
萧道成以宋废帝无道,使王敬则结杨玉夫等弑之,迎顺帝即位。甫三年,即禅代,封顺帝为汝阴王,居丹徒宫,使人卫之。顺帝闻外有驰马声,甚惧。监者杀之,而以疾告,齐人赏之以邑。
萧衍以齐东昏无道,举兵入讨,奉和帝以号令。既围京师,东昏为黄泰平等所弑。衍入京,迎和帝至姑熟,使人假帝命以禅诏来,遂即位,封和帝为巴陵王。初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使帝居之,因沈约言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乃遣郑伯禽进以生金。和帝曰:“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乃引饮一升,伯禽就而摺杀之。
陈霸先既禅代,使沈恪勒兵入宫害梁敬帝,恪辞曰:“身经事萧家来,今日不忍见如许事。”霸先乃令刘师知入,诈帝令出宫。帝觉之,绕床走,曰:“师知卖我。陈霸先反,我本不须作天子,何意见杀。”师知执帝衣,行事者加刃焉。既而报霸先曰:“事已了。”
高洋将禅代,使襄城王昶等奏魏孝静帝曰:“五行之运,迭有盛衰,请陛下法尧禅舜。”帝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位。”又曰:“若尔须作诏书。”崔︱等曰:“诏已作讫。”即进帝书之。帝乃下御座,入后宫泣别,皇后以下皆哭。帝曰:“今日不减汉献帝、常道乡公。”遂迁于司马子如宅。洋行幸常以帝自随,竟遇而崩。
宇文泰在西魏,以孝武帝宫闱无礼,使人之,而立文帝。文帝崩,立废帝。帝因泰杀元烈有怨言,泰遂废之,出居雍州廨舍,亦以崩。(《北史》不载,事见《通鉴》。)泰复立恭帝,即位三年,泰死,其从子护当国,使帝禅位于泰子觉。觉封帝为宋公,出居大司马府,寻崩。(诸书皆不载其死状,然正月封而二月即殂,盖亦非善终也。)
杨坚因周宣帝崩,郑译等矫诏使坚受遗辅政,立静帝,年八岁,坚即诛戮宇文氏。未几,亦假静帝禅诏夺其位。封帝为介国公,邑万户,上书不称表,答表不称诏,《北史》谓有其文,事竟不行。是年二月逊位,五月即殂,《周书》云《隋志》也,则亦不得其死也。
唐高祖兵入长安,立恭帝。次年亦以恭帝诏禅位,封恭帝为阝国公。至明年五月始殂,《隋书》、《北史》、《通鉴》俱不言其死状。
朱温逼唐昭宗迁洛阳,使蒋玄晖弑之,而立哀帝。帝封温爵魏王,以二十一军为魏国,备九锡。温怒不受,使人告蒋玄晖与何太后通,遂杀玄晖,弑太后。哀帝使宰相张文蔚等押传国玺、玉册、金宝、仪仗、法物至汴,劝进,温遂即位,封哀帝为济阴王,次年正月弑之。
○魏晋禅代不同
曹之代汉,司马氏之代魏,其迹虽同,而势力尚有不同者。曹操自克袁尚后,键队于邺,天子所都之许昌,仅留长史国渊、王必等,先后掌丞相府事。其时献帝已三四十岁,非如冲主之可无顾虑也,然一切用人行政、兴师讨伐,皆自邺出令,莫敢有异志。司马氏辅魏,则身常在相府,与魏帝共在洛阳。无论懿专政未久,即师、昭兄弟大权已在手,且齐王芳、高贵乡公髦、常道乡公奂皆幼年继位,似可不必戒心,然师讨毋邱俭,留昭镇洛阳,及病笃,昭始赴军。师既卒,魏帝命昭统兵镇许昌,昭仍率兵归洛,不敢远在许下也。诸葛诞兵起,昭欲遣将则恐其不可信,而亲行又恐都下有变,遂奉皇太后及高贵乡公同往督军,是可见其一日不敢离城社也。尝推其故,操当汉室大坏之后,起义兵,诛暴乱,汉之臣如袁绍、吕布、刘表、陶谦等能与操为敌者,多手自削平,或死或诛,其在朝者不过如杨彪、孔融等数文臣,亦废且杀,其余列侯将帅皆操所擢用,虽前有董承、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后有韦晃、耿纪、金衤韦,欲匡汉害操,而皆无兵权,动辄扑灭,故安坐邺城,而朝政悉自己出。司马氏则当文帝、明帝国势方隆之日,猝遇幼主嗣位,得窃威权,其时中外臣工尚皆魏帝所用之人,内有张缉、苏铄、乐敦、刘贤等伺隙相图,外有王陵、毋邱俭、诸葛诞等相继起兵声讨,司马氏惟恃挟天子以肆其奸,一离京辇,则祸不可测,故父子三人执国柄,终不敢出国门一步,亦时势使然也。然操起兵于汉祚垂绝之后,力征经营,延汉祚者二十余年,然后代之。司马氏当魏室未衰,乘机窃权,废一帝,弑一帝,而夺其位,比之于操,其功罪不可同日语矣。
○九锡文
每朝禅代之前,必先有九锡文,总叙其人之功绩,进爵封国,赐以殊礼,亦自曹操始。(案王莽篡位已先受九锡,然其文不过五百余字,非如潘勖为曹操撰文格式也。勖所撰乃仿张竦颂莽功德之奏,逐件铺张至三五千字,勖文体载正相同。)其后晋、宋、齐、梁、北齐、陈、隋皆用之。其文皆铺张典丽,为一时大著作,故各朝正史及南北史俱全载之。今作者姓名尚有可考者,操之九锡文,据裴松之《三国志注》,乃后汉尚书左丞潘勖之词也。(以后各朝九锡文,皆仿其文为式。)曹丕受禅时,以父已受九锡,故不复用,其一切诏诰皆卫觊作。(《觊传》)晋司马昭九锡文,未知何人所作,其让九锡表则阮籍之词也。(见《籍传》。)刘裕九锡文,亦不详何人所作,据《傅亮传》,谓裕征广固以后,至于受命,表策文诰皆亮所作,则九锡文必是亮笔也。萧道成九锡文,据《王俭传》,齐高为太尉,以至受禅诏册皆俭所作,则九锡文是俭笔也。萧衍九锡文,据《任传》,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所作,又《沈约传》,武帝与约谋禅代,命约草其事,约即出怀中诏书,帝初无所改;又《邱迟传》,梁初劝进及殊礼皆迟文,则九锡文总不外此三人也。陈霸先九锡文,据《徐陵传》,陈受禅诏策皆陵所为,而九锡文尤美,是陵作九锡文更无疑也。高洋九锡文,据《魏收传》,则收所作也。他如司马伦亦有九锡文,伦既败,齐王ぁ疑出傅,将罪之,后检文草,非所为,乃免。(《传》)又以陆机在中书,疑九锡文、禅位诏皆机所作,遂收机,成都王颖救之,得免。(《机传》)而《邹湛传》谓赵王伦篡逆,湛子捷与机共作禅文,则九锡文必是机笔也。桓温病,求九锡文,朝廷命袁宏为文,以示王彪之,彪之叹其美,而戒勿示人,谢安又屡使改之,遂延引时日,及温死乃止。(《彪之传》)桓玄篡位,卞范之及殷仲文预撰诏策,其禅位诏范之之词也,九锡文则仲文之词也。(见《范之》、《仲文传》。)此皆见于各史列传者。至于曹丕授孙权九锡,孙权加公孙渊九锡,刘曜授石勒九锡,石弘授石虎九锡,石世授石遵九锡,苻登授乞伏乾归九锡,姚兴授谯纵九锡,其文与作者俱不可考。然亦可见当时篡乱相仍,动用殊礼,僭越冒滥,莫此为甚矣。
《汉书 武帝纪》,诸侯贡士得人者,谓之有功,乃加九锡。张晏注曰:“九锡,经无明文,《周礼》以为九命,《春秋说》有之。”臣瓒曰:“九锡备物,霸者之盛礼。”然皆不言九锡出处。据《后汉书》章怀注,谓九锡本出于《纬》书《礼含文嘉》: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鬯。案周制本有锡命之礼,如《诗》、《左传》所载“尔圭瓒,鬯一卣,彤弓矢千”是也,《纬》书仿之而演为九耳。
○一人二史各传
一人而传于两史,如后汉之董卓、公孙瓒、陶谦、袁绍、刘表、袁术、吕布等,当陈寿撰《三国志》时,以诸人皆与曹操并立,且事多与操相涉,故必立传于《魏志》,而叙事始明。刘焉乃刘璋之父,其地则昭烈所因也,欲纪昭烈必先传璋,欲传璋必先传焉,故亦立其传于《蜀志》之首。及范蔚宗修《后汉书》,则董卓等皆汉末之臣,荀虽为操划策,而心犹为汉,皆不得因《三国志》有传,遂从删削,所以一人而两史各有传也。此事惟《晋》、《宋》二书界限最清,缘沈约修《宋书》,以刘毅、何无忌、诸葛长民、魏咏之、檀凭之等虽与刘裕同起义,而志在匡晋,初非宋臣,故不入宋书,及唐初修《晋书》,遂为毅等立传,自无复出之病也。陶潜隐居完节,卒于宋代,故《宋书》以为隐逸之首,然潜以家世晋臣,不复仕宋,始终为晋完人,自应入《晋书》内,故修《晋书》者特传于《晋隐逸》之末,二史遂并有传。此《宋书》之借,而非《晋书》之夺也。至李延寿作《南》、《北史》,系一手编纂,则南人归北,北人归南者,自可各就其立功最多之处传之,而其先仕于某国则附见传内,不必再立一传于某国也。乃毛修之自宋流转入魏,后卒于魏,则但立传《北史》可矣,而《南史》又传之。朱修之自宋入魏,后又逃归,以功封南昌县侯,则但立传《南史》可矣,而《北史》又传之。以及薛安都、裴叔业等莫不皆然,何其漫无裁制也。又裴矩在隋朝事迹甚多,且《隋书 矩传》内已叙其入唐仕宦之处,则《唐书》不必再传矣,而又传之,亦赘。
○晋书
唐初修《晋书》,以臧荣绪本为主,而兼考诸家成之。今据《晋》、《宋》等书列传所载诸家之为《晋书》者,无虑数十种。其作于晋时者,武帝时议立《晋书》限断,荀勖谓宜以魏正始起年,王瓒欲引嘉平以下朝臣尽入于晋,贾谧请以泰始为断。事下尚书议,张华等谓宜用泰始,从之。(《贾谧传》)武帝诏,自泰始以来大事皆撰录,秘书写副,后有事即依类缀缉。(《武帝纪》)此晋书之权舆也。自后华峤草《魏》、《晋》纪传,与张载同在史官。永嘉之乱,《晋书》存者五十余卷。(《峤传》)干宝著《晋纪》,自宣帝迄愍帝,凡二十卷,称良史。(《宝传》)谢沈著《晋书》三十余卷。(《沈传》)傅畅作《晋诸公赞叙》二十二卷,又为公卿故事九卷。(《畅传》)荀绰作《晋后书》十五篇。(《绰传》)束皙作《晋书》帝纪、十志。孙盛作《晋阳秋》,词直理正,桓温见之,谓其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如尊公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惧祸,乃私改之。而盛所著已有二本,以其一寄慕容隽,后孝武博求异闻,又得之,与中国本多不同。(《盛传》)王铨私录晋事,其子隐遂谙悉西晋旧事,后与郭璞同为著作郎,撰晋史。时虞预亦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故事,借隐书窃写之。庾亮资隐纸笔,乃成书。隐文鄙拙,其文之可观者乃其父所撰,不可解者隐之词也。(《王隐传》)习凿齿作《汉晋春秋》,起汉光武,终晋愍帝,于三国之时则以蜀为正统。魏武虽承汉禅,而其时孙、刘鼎立,未能一统天下也,尚为篡逆,至司马昭平蜀,乃为汉亡而晋始兴焉。(《凿齿传》)其晋以后所作者,宋徐广撰《晋纪》四十六卷。(《广传》)沈约以晋一代无全书,宋泰始中,蔡兴宗奏约撰述,凡二十年,成一百十卷。(《约传》)谢炅运亦奉敕撰《晋书》,粗立条流,书竟不就。(《炅运传》)王韶之私撰《晋安帝春秋》,既成,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郎,使续成后事,讫义熙九年。其序王货殖,王作乱事,后子弘贵,韶之尝惧为所害。(《韶之传》)荀伯子亦助撰晋史。(《伯子传》)张缅著《晋钞》三十卷。(《缅传》)臧荣绪括东西晋为一书,纪、录、志、传,共一百十卷。(《荣绪传》)刘彤集众家《晋书》注干宝《晋纪》,为四十卷。(《刘昭传》)萧子云著《晋书》一百十卷。(《子云传》)此皆见于各传者。又《唐书 艺文志》所载晋朝史事,尚有陆机《晋帝纪》、刘协注《晋纪》、刘谦《晋纪》、曹嘉《晋纪》、邓粲《晋纪》及《晋阳秋》、檀道鸾《晋春秋》、萧景畅《晋史草》、郭季产《晋续纪》、《晋录》之类,当唐初修史时尚俱在,必皆兼综可订,不专据荣绪一书也。
○晋书二
论《晋书》者,谓当时修史诸人皆文咏之士,好采诡谬碎事以广异闻,又史论竞为艳体,此其所短也。然当时史官,如令狐德等皆老于文学,其纪传叙事,皆爽洁老劲,迥非《魏》、《宋》二书可比,而诸僭伪载记尤简而不漏,详而不芜,视《十六国春秋》不可同日语也。其列传编订亦有斟酌,如陶潜已在《宋书 隐逸》之首,而潜本晋完节之臣,应入晋史,故仍列其传于《晋 隐逸》之内。愍怀太子妃,王衍之女,抱冤而死,而太子妃不便附入《后妃传》内,则入之于《列女传》,此皆位置得当者。各传所载表、疏、赋、颂之类,亦皆有关系。如《刘实传》载《崇让论》,见当时营竞之风也。《裴传》载《崇有论》,见当时谈虚之习也。《刘毅传》载论九品之制有八损,《李重传》亦载论九品之害,见当时选举之弊也。《陆机传》载《辨亡论》,见孙皓之所以失国也。《豪士赋序》,见齐王ぁ之专恣也。《五等论》,见当时封建之未善也。《傅玄传》载兴学校、务农功等疏,固切于时政也。《段灼传》载申理邓艾一疏,《阎缵传》载申理愍怀太子一疏,以二人皆冤死也。《江统传》载《徙戎论》,固预知刘、石之乱,尤有先见也。《皇甫谧传》载《释劝论》,见其安于恬退也。《笃终论》,见厚葬之祸也。《挚虞传》载《思游赋》,见其安命也。《今尺长于古尺论》,见古今尺度之不同也。《束皙传》载《玄居释》,见其淡于荣进也。《潘尼传》载《安身论》,见其静退也。《释奠颂》,有关储宫之毓德。《乘舆箴》,有关帝王之保治也。《潘岳传》载《闲居赋》,见其迹恬静而心躁竞也。《郭璞传》不载《江赋》、《南郊赋》,而独载刑狱一疏,见当时刑罚之滥也。《左贵嫔传》载《愁思文》、《杨皇后诔》、《纳继室杨后颂》,以左芬本以才著也。《张载传》载《七命》一篇,亦以其文人而著其才也。《卫恒传》载《书势》一篇,以恒本工书,且备书法之源流也。惟《刘颂传》载其所上封事至七八千字,殊觉太冗。《张华传》载《鹪鹩赋》,殊觉无谓,华有相业,不必以此见长也。《元帝纪》后,叙其父恭王之妃夏侯氏通小吏牛金生帝,而《夏侯太妃传》内不载,讳其丑于传,而转著其恶于纪,亦属两失。《苻坚载记》后附王猛、苻融二人,以其为坚功臣也。苻朗不过一达士,亦附一传;《苻登载记》后又附一索泮,据《泮传》,又未尝仕于坚与登也,此二传殊赘。《姚兴载记》,忽叙西胡梁国儿作寿冢,每将妻妾入冢宴饮,升炅床而歌,此于兴有何关系而拉杂及之。毛德祖为宋功臣,《宋书》已立传,唐修《晋书》,自不必以宋臣附晋臣之内,乃毛宝之传后又叙德祖事甚详,盖本毛氏家传钞入之,而未及删节也。《隐逸》中《夏统》一传,非正史记事体,盖当时人另作《夏统别传》,如《五柳先生传》之类,《晋书》遂全录之,不复增损,阅史者静观自别之也。
○王导陶侃二传褒贬失当
《晋书》惟《王导》、《陶侃》二传褒贬颇为失中。导为元帝佐命功臣,历事三朝,以宏厚镇物,固称贤相。当元帝初政时,其从弟敦惮帝贤明,欲更以所立,导固争乃止。其后敦以讨刁协、刘隗、戴若思为名,称兵向阙,导率群从待罪阙下,帝亦谅导之心,曰:“导大义灭亲,可以吾安东时节假之。”(《导传》)是其心固信于君也。孔愉在帝前,极言导忠贤,有佐命之勋。(《愉传》)周ダ亦极言导忠诚,申救甚力。(《凯传》)是其心又信于友也。然当敦入石头,王师战败,敦问导曰:“周凯、戴若思当登三司也。”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耶?”导亦不答。敦曰:“若不尔,正应诛耳!”导亦无言。敦遂诛周、戴。(《凯传》)又王彬数敦曰:“兄抗旌犯顺,将祸及门户。”敦大怒,欲杀之。导在坐劝彬谢,彬竟不拜。是导之于敦情好甚密,既不阻其称兵,反欲借敦以诛除异己。盖渡江之初,王氏兄弟布列中外,其势甚大,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谣。帝心忌之,特用刘隗、刁协、戴若思等为腹心,排抑豪强,疏忌王氏。刁、刘等劝帝出亲信以镇方隅,乃用谯王丞为湘州,隗及若思为都督,隗、协并请尽诛王氏。(《隗》等传)是以不惟敦恶之,即导亦恶之。而是时敦亦未敢遽有篡夺之举,观其申雪导枉一疏,全以刁、刘等为词。甘卓自襄阳将袭敦,敦闻之曰:“甘侯虑吾危朝廷耶,吾但除奸凶耳。”(《卓传》)此敦初次起兵,专欲除刁、刘、戴数人,正与导意相合。其后敦再起兵时,病已危笃,与兄含偕行。导与含书曰:“兄此举谓可如往年大将军乎?往年奸人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敦传》)此直自吐衷怀,谓敦之诛刁、刘,与己意同也。又敦初次起兵时,兵至石头,周札守石头,即开门纳之,以是敦兵势盛而王师败。敦后又忌札宗强而杀之。敦死后,札家请雪,卞等以札开门延贼,不宜雪,导独曰:“札在石头,知隗、协乱政,信敦匡救,开门延之,正以忠于社稷。”(《札传》)是更以敦之称兵为匡救朝廷之失。可见是时导虽不欲敦移国祚,而欲敦诛刁、刘等,则其肝膈本怀。夫帝即偏信刁、刘,疏外王氏,岂遂可肆其威胁乎!凯之论曰:“人主非尧舜,岂能无失,人臣遂可举兵正其失耶。”此论最为严正。则导之幸敦举兵以除异己,安得尚称纯臣也。且导之可议者,更不止于此。导辅政,委任群小赵胤、贾宁等,陶侃尝欲起兵废之,庾亮亦欲举兵黜之。(《亮传》)桓景谄导,导昵之,陶回谓景非正人,不宜亲狎。(《回传》)成帝每幸导第,犹拜导妻曹氏,孔坦甚非之。(《坦传》)苏峻贼党匡术。尝欲杀孔群,或救之得免。后术既降,与群同在导坐,导令术劝群酒,以释前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而识者犹憎其目。”导有愧色。(《群传》)此亦皆导之弛纵处。而《晋书 导传论》,至比之管仲、孔明,谓:“管仲能相小国,孔明善扶新邦,扶事论情,抑斯之类也。提挈三世,始终一心。称为仲父,盖其宜矣。”又于《刘隗、刁协、传论》,谓其专行刻薄,“使贤宰见疏,以至物情解体。”是转以激变之罪坐刘、刁,而导无讥焉,殊未为平允也。至陶侃生平,惟苏峻、祖约之反,侃以不与顾命,不肯勤王,经温峤等再三邀说,始率兵东下,此是其见小不达大义之处。其他则尽心于国,老而弥笃。朝廷加以殊礼,侃固辞,又因病上表去位,曰:“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云云。未没前一年,已逊位归国,佐吏苦留之,不果。及疾笃将归,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出府门就船,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侃传》)是亦可见其超然于权势矣。本传亦云,侃贾岁常怀止足之分,不与朝权。而传末乃云,侃尝梦生八翼,上天门,至第九重,折翼而坠。后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有凯觎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传论亦谓其“潜有包藏之志,顾思折翼之祥,悖矣!”是直谓其素有不臣之心,因一梦而不敢也。于导则略其疵累而比之管、葛,于侃则因其一梦而悬坐以无将之罪,岂非褒贬失当乎?
●卷八
○八王之乱
惠帝时八王之乱,《晋书》汇叙在一卷,《通鉴纪事敝拴》亦另为一条,然头绪繁多,览者不易了,今撮叙于此。武帝临崩,欲以汝南王亮(司马懿之子,武帝叔父。)与皇后父杨骏同辅政,骏匿其诏,矫令亮出镇许昌。惠帝既立,贾后檀权,杀杨骏,废杨太后,征亮入,与卫同辅政。亮与楚王玮(武帝第五子,惠帝之弟。)不协,玮谄于贾后,诬亮、有废立之谋,后乃使帝诏玮杀亮、,又坐玮以矫杀亮、之罪,即日杀玮。后益肆淫恣,废太子,(惠帝长子,非贾后生。)弑杨太后。时赵王伦在京师,(懿第九子,惠帝之叔祖。)素谄贾后,其嬖人孙秀说以太子之废人言公实与谋,宜废后以雪此声,伦从之。秀又恐太子聪明,终有疑于伦,不如待后杀太子,而废后为太子报仇,可以立功。乃使后党讽后,后果杀太子,伦遂矫诏与齐王ぁ(齐王攸之子,惠帝从弟。)率兵入宫,废后幽于金墉城,寻害之。伦自为相国、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孙秀等恃势肆横,ぁ内怀不平,秀觉之,出ぁ镇许昌。伦僭位,以惠帝为太上皇,迁于金墉。于是ぁ及河间王、(司马孚之孙,惠帝从叔,时镇长安。)成都王颖(武帝第十六子,惠帝之弟,时镇邺中。)共起兵讨伦,伦兵败,其将王舆废伦斩秀,迎惠帝复位。伦寻伏诛,颖遂还邺,ぁ入京。帝拜ぁ大司马,如宣、景辅魏故事。ぁ大权在握,沉湎酒色,不入朝,坐召百官,恣行非法。有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称有诏使河间王讨ぁ。遂上表,请废ぁ,以成都王辅政,并檄长沙王为内主。(武帝第六子,惠帝之弟。)ぁ遣兵袭,径入宫,奉帝讨斩ぁ。本以弱ぁ强,冀为ぁ所杀,而以杀之罪讨之,因废帝立颖,己为宰相,可以专政。及先杀ぁ,其计不遂,颖亦以在内,己不得遥执朝权,于是遣将张方率兵,与颖同向京师。帝又诏为大都督拒方等,连战,先胜后败。东海王越在京,(司马泰之子,惠帝从叔祖。)虑事不济,与殿中将收送金墉,为张方所杀。颖入京,寻还于邺。表颖为皇太弟,位相国,乘舆服御及宿卫兵皆迁于邺,朝政悉颖主之。左卫将军陈不平,奉帝讨颖,颖遣将石超败帝于荡阴,超遂以帝入于邺。平北将军王浚起兵讨颖,颖战败,仍拥帝还洛阳。时遣张方救颖,方遂挟帝及颖归于长安。废颖,立豫章王炽(武帝第二十五子,惠帝之弟,是为怀帝。)为皇太弟。东海王越自徐州起兵迎大驾,又命颖统兵拒之。河桥战败,越兵入关,奉惠帝还洛阳。颖窜于武关新野间,有诏捕之,为刘舆所害。亦单骑逃太白山,其故将迎入长安。有诏征为司徒,入京,途次为南阳王模所杀。惠帝崩,怀帝即位。越出讨石勒而卒。此八王始末也。
赵王伦将篡时,淮南王允(武帝子,惠帝弟。)在京师,举兵欲诛伦,为伦所杀。又吴王晏(亦武帝子。)亦助淮南王允攻伦,兵败被废。后长沙王及成都王颖相攻时,晏又为前锋都督。此二王俱不在八王之内。
○晋书所记怪异
采异闻入史传,惟《晋书》及《南》、《北史》最多,而《晋书》中僭伪诸国为尤甚。刘聪时有星忽陨于平阳,视之则肉也,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臭闻数里,肉旁有哭声。聪后刘氏适产一蛇一虎,各害人而走,寻之,乃在陨肉之旁,哭声乃止。又豕与犬交于相国府门。豕著进贤冠,犬冠武冠带绶,豕犬并升御座,俄而斗死。聪子约死,一指犹暖,遂不殡。及苏,言见刘渊于不周山,诸王将相皆在,号曰蒙珠离国。渊谓曰:“东北有遮须夷国,无主,待汝父为之,三年当来,汝且归。”既出,道过一国,曰猗尼渠余国,引约入宫,与一皮囊,曰:“为我寄汉皇帝。刘郎后来当以小女相妻。”约归,置皮囊于几,俄而苏,几上果有皮囊,中置白玉一方,题曰:“猗尼渠余国天王敬寄遮须夷国天王,岁摄提当相见。”聪闻之曰:“如此,吾不惧死也。”至期,聪果死。刘曜时,西明门风吹折大树,一宿而变为人形,发长一尺,须眉长二寸,有敛手之状,亦有两脚,惟无目鼻,每夜有声,十日而柯条遂成大树。石虎时,太武殿所画古贤像忽变为胡,旬余,头皆缩入肩中。此数事犹可骇异,而皆出于刘、石之乱,其实事耶?抑传闻耶?刘、石之凶暴本非常,故有非常之变异以应之,理或然也。他如干宝父死,其母妒,以父所宠婢推入墓中。后十余年,宝母亡,开墓合葬,而婢伏棺如生。经日而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在地中亦不恶。既而嫁之,生子。此事殊不可信,然宝因此作《搜神记》,自叙其事如此。若果非真,岂肯自讦其父之隐及母之妒耶?则天地之大,何所不有也。至《晋书》所载怪异尚多,固不必一一为之辨矣。
○东晋多幼主
晋南渡后,惟元帝年四十二即位,简文帝年五十一即位,其余则践阼时多幼弱。明帝二十四岁,成帝五岁,康帝二十一岁,穆帝二岁,哀帝二十三岁,废帝二十一岁,孝武帝十二岁,安帝二十二岁,至恭帝即位年三十二,而国已归刘宋矣。盖运会方隆,则享国久长,生子亦早,故继体多壮年,所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及其衰也,人主既短祚,嗣子自多幼冲,固非人力所能为矣。然东晋犹能享国八九十年,则犹赖大臣辅相之力。明帝、成帝时,有王导、庾亮、郗鉴等;康帝、穆帝时,有褚裒、庾冰、蔡谟、王彪之等;孝武时,有谢安、谢玄、桓冲等。主虽孱弱,臣尚公忠,是以国脉得以屡延。一桓温出而宗社几移,迨会稽王道子昏庸当国,元显以狂愚乱政,而渝胥及溺矣。国家所贵有树人之计也。
○晋帝多兄终弟及
晋司马师、司马昭相继专魏政,是开国时已兄弟相继。后惠帝以太子太孙俱薨,立弟豫章王炽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怀帝。成帝崩,母弟岳立,是为康帝。(皆庾后出。)哀帝崩,母弟奕立,是为废帝海西公。(皆章太妃出。)安帝崩,母弟德文立,是为恭帝。(皆陈太后出。)以后惟北齐文宣、孝昭、武成,亦兄弟递袭帝位,然孝昭废济南王而自立,武成废乐陵王而自立,非晋之依次而立也。
○愍元二帝即位
晋怀帝,永嘉五年为刘曜所掳。次年,贾疋等已奉秦王邺为皇太子,都于长安,然犹未即尊位,直至永嘉七年,怀帝崩问至,始称帝,是为愍帝。愍帝,建兴四年降于刘曜。次年,元帝称晋王于建康,亦未即尊位,又明年,愍帝崩问至,始称帝。流离倾覆中,尚有不忍其君之意,可谓合乎礼之变者也。
○僭伪诸君有文学
晋载记诸僭伪之君,虽非中国人,亦多有文学。刘渊少好学,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史》、《汉》、诸子,无不综览。尝鄙隋、陆无武,绛、灌无文。一物不知,以为君子所耻。其子刘和亦好学,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和弟宣师事孙炎,沈精积思,不舍昼夜。尝读《汉书》,至《萧何》、《邓禹传》,未尝不反复咏之。刘聪幼而聪悟,博士朱纪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工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刘曜读书,志于广览,不精思章句,亦善属文,工草隶。小时避难,从崔岳质通疑滞。既即位,立太学于长乐宫,立小学于未央宫,简民间俊秀千五百人,选朝廷宿儒教之。慕容尚经学,善天文。即位后,立东庠于旧宫,赐大臣子弟为官学生,亲自临考。自造《太上章》以代《急就》,又著《典诫》十五篇,以教胄子。慕容俊亦博观图书。后慕容宝亦善属文,崇儒学。苻坚八岁,向其祖洪请师就学,洪曰:“汝氐人,乃求学耶。”及长,博学多才艺。既即位,一月三临太学,谓躬自奖励,庶周、孔之微言不坠,诸非正道者悉屏之。自永嘉之乱,庠序无闻,至是学校渐兴。苻登长而折节,博览书传。姚兴为太子时,与范勖等讲经籍,不以兵难废业。时姜龛、于岐等皆耆儒硕德,门徒各数百人,兴听政之暇,辄引龛等讲论。姚泓博学善谈论,尤好诗咏。王尚、段章以儒术,胡义周、夏侯稚以文学,皆尝游集。于岐疾,兴亲往问疾,拜于床下。李流少好学。李庠才兼文武,曾举秀异科。沮渠蒙逊博涉群史,晓天文。赫连勃勃闻刘裕遣使来,预命皇甫徽为答书,默诵之,召裕使至前,口授舍人为书,裕见其文曰:“吾不如也。”此皆生于戎羌,以用武为急,而仍兼文学如此,人亦何可轻量哉!
○九品中正
魏文帝初定九品中正之法,郡邑设小中正,州设大中正,由小中正品第人才,以上大中正;大中正核实,以上司徒;司徒再核,然后付尚书选用。此陈群所建白也。然魏武时,何夔疏言:“今草创之际,用人未详其本,是以各引其类。宜先核之乡闾,使长幼顺序,无相逾越,则贤不肖先分。”(《夔传》)杜恕亦疏言:“宜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恕传》)此又在陈群之前。盖汉以来本以察举孝廉为士人入仕之路,迨日久弊生,夤缘势利,猥滥益甚。故夔等欲先清其源,专归重于乡评,以核其素行。群又密其法而差等之,固论定官才之法也。然行之吸睹,夏侯玄已谓中正干铨衡之权。(《玄传》)而晋卫亦言:“魏因丧乱之后,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故立此法,粗具一时选用。其始乡邑清议,不拘爵位,褒贬所加,足为劝励,犹有乡论余风。其余遂计资定品,惟以居位为重。”是可见法立弊生,而九品之升降尤易淆乱也。今以各史参考,乡邑清议亦时有主持公道者。如陈寿遭父丧,有疾,令婢丸药,客见之,乡党以为贬议,由是沉滞累年,张华申理之,始举孝廉。(《寿传》)阎亦西州名士,被清议,与寿皆废弃。(《何攀传》)卞粹因弟裒有门内之私,粹遂以不训见讥被废。(《卞传》)并有已服官而仍以清议升黜者。长史韩预强聘杨欣女为妻,时欣有姊丧吸董旬,张辅为中正,遂贬预以清风俗。(《辅传》)陈寿因张华奏,已官治书侍御史,以葬母洛阳,不归丧于蜀,又被贬议,由此遂废。(《寿传》)刘颂嫁女于陈矫,矫本刘氏子,出养于姑,遂姓陈氏,中正刘友讥之。(《颂传》)李含为秦王郎中令,王薨,含俟葬讫除丧,本州大中正以名义贬含,傅咸申理之,诏不许,遂割为五品。(《含传》)淮南小中正王式父没,其继母终丧,归于前夫之子,后遂合葬于前夫。卞劾之,以为犯礼害义,并劾司徒。及扬州大中正、淮南大中正,含容徇隐。诏以式付乡邑清议,废终身。(《传》)温峤已为丹阳尹,平苏峻有大功,司徒长史孔愉以峤母亡,遭乱不葬,乃下其品。(《愉传》)是已入仕者,尚须时加品定,其法非不密也。且石虎诏曰:“魏立九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亦人伦之明镜也。先帝黄纸再定,以为选举,今又阅三年,主者更铨论之。”是魏以来尚有三年更定之例,初非一经品定,即终身不改易,其法更未尝不详慎也。且中正内亦多有矜慎者,如刘毅告老,司徒举为青州大中正,尚书谓毅既致仕,不宜烦以碎务,石鉴等力争,乃以毅为之。铨正人流,清浊区别,其所弹贬,自亲贵者始。(《毅传》)司徒王浑奏周馥理识清正,主定九品,检括精详,褒贬允当。(《馥传》)燕国中正刘沈举霍原为二品,司徒不过,沉上书谓原隐居求志,行成名立,张华等又特奏之,乃为上品。(《李重传》、《霍原传》。)张华素重张轨,安定中正蔽其善,华为延誉,得居二品。(《轨传》)王济为太原大中正,访问者论邑人品状,至孙楚,则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传》)华恒为州中正,乡人任让轻薄无行,为恒所黜。(《恒传》)韩康伯为中正,以周勰居丧废礼,脱落名教,不通其议。(《康伯传》)陈庆之子暄,以落魄嗜酒,不为中正所品,久不得调。(《庆之传》)此皆中正之秉公不挠者也。然进退人才之权,寄之于下,岂能日久无弊?晋武为公子时,以相国子当品,乡里莫敢与为辈,十二郡中正共举郑默以辈之。(《默传》)刘卞初入太学,试经当为四品,台吏访问(助中正采访之人。)欲令写黄纸一鹿车,卡不肯,访问怒言于中正,乃退为尚书令史。(《卞传》)孙秀初为郡吏,求品于乡议,王衍将不许,衍从兄戎劝品之。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诛,而戎、衍获济。(《戎传》)何劭初亡,袁粲(晋臣,非宋袁粲。)来吊,其子岐辞以疾,粲独哭而出,曰:“今年决下婢子品。”王诠曰:“岐前多罪时,尔何不下,其父新亡,便下岐品,人谓畏强易弱也。”(《何劭传》)可见是时中正所品高下,全以意为轻重。故段灼疏言,九品访人,惟问中正,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即当途之昆弟。(《灼传》)刘毅亦疏言,高下任意,荣辱在手,用心百态,求者万端。(《毅传》)此九品之流弊见于章疏者,真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人无寸进之路,选举之弊,至此而极。然魏晋及南北朝三四百年,莫有能改之者,盖当时执权者即中正高品之人,各自顾其门户,固不肯变法,且习俗已久,自帝王以及士庶皆视为固然,而无可如何也。
○六朝清谈之习
清谈起于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祖述《老》、《庄》,谓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者也,开物成务,无往而不存者也。(《王衍传》)是时阮籍亦素有高名,口谈浮虚,不遵礼法。(《裴传》)籍尝作《大人先生传》,谓世之礼法君子,如虱之处。(《阮籍传》)其后王衍、乐广慕之,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天下言风流者,以王、乐为称首。(《乐广传》)后进莫不竞为浮诞,遂成风俗。(《王衍传》)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仕进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愍帝纪论》)其时未尝无斥其非者,如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世反谓之俗吏。裴又著《崇有论》以正之。(《传》)江亦著《通道崇检论》以矫之。(《传》)卞斥王澄、谢鲲,谓悖礼伤教,中朝倾覆,实由于此。(《传》)范宁亦谓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宁传》)应詹谓元康以来,贱经尚道,永嘉之弊由此。(《詹传》)熊远、陈κ各有疏论,莫不大声疾呼,欲挽回颓俗,而习尚已成,江河日下,卒莫能变也。今散见于各传者。裴遐善言玄理,音词清畅,泠然若琴瑟。尝与郭象谈论,一座尽服。(《遐传》)卫善玄言,每出一语,闻者无不咨叹,以为入微。王澄有高名,每闻言,辄叹息绝倒。后过江,与谢鲲相见,欣然言论终日。王敦谓鲲曰:“昔王辅嗣吐金声于中朝,此子复玉振于江表,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传》)王衍为当时谈宗,自以论易略尽,然亦有未了,每曰不知此生当见有能通之者否,及遇阮修谈《易》,乃叹服焉。(《修传》)王戎问阮瞻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指同异?”瞻曰:“将毋同。”戎即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瞻传》)郭象善《老》、《庄》,时人以为王弼之亚。(《庾岂传》)桓温尝问刘忄炎:“会稽王更进耶?”忄炎曰:“极进,然是第三流耳。”温曰:“第一流是谁?”忄炎曰:“故是我辈。”(《忄炎传》张凭初诣刘忄炎,处之下座,适王来,清言有所不通,凭即判之,忄炎惊服。(《凭传》)此可见当时风尚大概也。其中未尝无好学者,然所学亦正以供谈资。向秀好《老》、《庄》之学,尝注解之,读者超然心悟。郭象又从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风遂盛。(《秀传》)潘京与乐广谈,广深叹之,谓曰:“君天才过人,若加以学,必为一代谈宗。”京遂勤学不倦。(《京传》)王僧虔戒子书曰:“汝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而便盛于麈尾,自称谈士,此最险事。”(《僧虔传》)是当时父兄师友之所讲求,专推究《老》、《庄》,以为口舌之助,五经中惟崇《易》理,其他尽阁束也。至梁武帝始崇尚经学,儒术由之稍振,然谈义之习已成,所谓经学者,亦皆以为谈辨之资。武帝召岑之敬升讲座,敕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帝亲与论难,之敬剖释纵横,应对如响。(《之敬传》)简文为太子时,出士林馆,发《孝经》题,张讥议论往复,甚见嗟赏。其后周弘正在国子监,发《周易》题,讥与之论辨,弘正谓人曰:“吾每登座,见张讥在席,使人凛然。”(《讥传》)简文使戚衮说朝聘仪,徐ゼ与往复,衮精采自若。(《衮传》)简文尝自升座说经,张正见预讲筵,请决疑义。(《正见传》)伏曼容宅在瓦官寺东,每升座讲经,生徒常数十百人。(《曼容传》)袁宪与岑文豪同侯周弘正,弘正将登讲座,适宪至,即令宪树义。时谢岐、何妥并在座,递起义端,宪辨论有余。到溉曰:“袁君正有后矣。”(《宪传》)严植之通经学,馆在潮沟,讲说有区段次第,每登讲,五馆生毕至,听者千余。(《植之传》)鲍在太学,有疾,请纪少瑜代讲,少瑜善谈吐,辨捷如流。(《少瑜传》)崔炅恩自魏归梁,为博士,性拙朴无文采,及解析经义,甚有精致,旧儒咸重之。(《炅恩传》)沈峻精《周官》,开讲时,群儒刘、沈熊之徒并贮董下座,北面受业。(《峻传》)是当时虽从事于经义,亦皆口耳之学,开堂升座,以才辨相争胜,与晋人清谈无异,特所谈者不同耳。况梁时所谈,亦不专讲五经。武帝尝于重云殿自讲《老子》,徐勉举顾越论义,越音响若钟,咸叹美之。(《越传》)简文在东宫,置宴玄儒之士。(《戚衮传》)邵陵、王纶讲《大品经》,使马枢讲《维摩》、《老子》,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谓众曰“马学士论义,必使屈伏,不得空具主客。”于是各起辨端,枢转变无穷,论者咸服。(《枢传》)则梁时五经之外,仍不废《老》、《庄》,且又增佛义,晋人虚伪之习依然未改,且又甚焉。风气所趋,积重难返,直至隋平陈之后始扫除之。盖关陕朴厚,本无此风,魏、周以来,初未渐染,陈人之迁于长安者,又已衰ぃ不振,故不禁而自消灭也。
案汉时本有讲经之例,宣帝甘露三年,诏诸生讲五经异同,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临决。又施仇论五经于石渠阁。章帝建初四年,亦诏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异同,使五官中将魏应承制问,侍中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奏议》,今《白虎通》是也。然此特因经义纷繁,各家师说互有异同,故聚群言以折衷之,非以此角胜也。至梁时之升座说经,则但炫博斗辩而已。
○清谈用麈尾
六朝人清谈,必用麈尾。《晋书》,王衍善玄言,每捉白玉柄麈尾,与手同色。(《衍传》)孙盛与殷浩谈,奋麈尾,尽落饭中。(《盛传》)《宋书》,王僧虔戒子,谓其好捉麈尾,自称谈士。(《僧虔传》)《齐书》,戴容著《三宗论》,智林道人曰:“贫道捉麈尾三十年,此一涂无人能解,今始遇之。”(《传》)《梁书》,卢广发讲时,谢举屡折之,广愧服,以所执麈尾赠之,以况重席。(《举传》)张孝秀谈义,尝手执并榈皮麈尾。(《孝秀传》)《陈书》,后主宴宫僚,所造玉柄麈尾新成,曰:“当今堪捉此者,惟张讥耳。”即以赐讥。又幸钟山开善寺,使讥竖义,时麈尾未至,命取松枝代之。(《讥传》)此皆清谈麈尾故事也。亦有不必谈而亦用之者,王浚以麈尾遗石勒,勒伪为不敢执,悬于壁而拜之。(《勒载记》)何充诣王导,导以麈尾指其床,曰:“此是君坐也。”(《充传》)王病笃,灯下视麈尾而叹,既没,刘忄炎以犀麈尾纳之棺中。(《传》)盖初以谈玄用之,相习成俗,遂为名流雅器,虽不谈亦常执持耳。
○驺虞幡
晋制最重驺虞幡,每至危险时,或用以传旨,或用以止兵,见之者辄忄伏而不敢动,亦一朝之令甲也。《晋书》,楚王玮率兵诛汝南王亮及宰相杨骏,彻夜喧斗。天明,张华奏惠帝,使殿中将军持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玮矫诏。”众皆释仗而走,玮遂被擒。(《玮传》)淮南王充拥兵诛赵王伦,自辰至申斗不解,陈淮遣驺虞幡解斗,允兵散被杀。(《允传》)伦既篡,王舆率兵杀其党孙秀,使伦为手诏迎惠帝复位。传诏者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武官皆散走。(《伦传》)长沙王发兵攻齐王ぁ,ぁ遣董艾率兵拒之,潜令人盗驺虞幡,呼云:“长沙王矫诏。”又称齐王谋反,ぁ战败被擒。(《ぁ传》)南渡后,桓玄之变,会稽王道子遣司马柔之以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柔之传》)王敦犯阙,甘卓在襄阳,起兵将袭其后。敦惧,求台以驺虞幡止之。(《卓传》)桓温兵东下,殷浩欲以驺虞幡止其军。(《温传》)此皆驺虞幡之故事也。他朝未见有用之者。
○建业有三城
六朝时,建业之地有三城。中为台城,则帝居也,宫殿台省皆在焉。其西则石头城,尝宿兵以卫京师。王敦内犯,周札守石头城,开门纳敦,敦遂据之,以败王师。后苏峻之反,劫迁成帝于石头,峻败,帝始出。卢循舟师将至,朝臣欲分守诸津,刘裕谓兵分则势弱,不如聚兵石头,则众力不分,乃自镇石头,果败贼。宋末,袁粲据石头,欲诛萧道成,为道成所杀。当时谚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梁末,王僧辨镇石头,陈霸先使侯安都往袭之。石头不甚高,军士捧安都投入女垣内,众随入,遂执僧辨。后徐嗣徽引北齐兵入石头,来逼台城,安都自台城以甲士突出东西掖门败之,贼还石头,遂不敢逼台城是也。台城之东则有东府,凡宰相录尚书事兼扬州刺史者居之,实甲尝数千人。晋时会稽王道子居之,刘裕秉政亦居此。裕出征则曰留府,尝使刘穆之监府事。裕讨刘毅回,公卿咸候于新亭,而裕已潜还东府矣。宋末后废帝之弑,萧道成移镇东府。《顺帝纪》,萧道成出镇东府,辅政后进爵齐王,卞彬戏谓曰:“殿下今以青溪为鸿沟,溪东为齐,溪西为宋。”因咏诗曰:“谁谓宋远,予望之。”陈安成王顼辅政,入居尚书省,刘师知等忌之,矫诏令其还东府是也。可见是时二城皆为要地。宋后废帝狂暴,阮佃夫欲俟其出游,闭台城,分人守东府、石城以拒之,会帝不出乃止。齐豫章王嶷守东府,竟陵王子良镇石头,而皆造私第于京师中,游宴忘返,因范云谓重地不宜虚旷,嶷乃还东府,子良乃还石头。缘此二城拱卫京师,最居要害故也。其时尚有冶城,当徐嗣徽等引北齐兵据石头,而市廛在南路,去台城稍远,恐为贼所乘,乃使徐度镇冶城寺,筑垒以断之。此又在台城之南。
○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
魏正始、晋永熙以来,皆大臣当国。晋元帝忌王氏之盛,欲政自己出,用刁协、刘隗等为私人,即召王敦之祸。自后非幼君即孱主,悉听命于柄臣,八九十年已成故事。(晋韦华谓姚兴曰,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统驭之实,宰辅执政,权在臣下,遂成习俗。)至宋、齐、梁、陈诸君则无论贤否,皆威福自己,不肯假权于大臣。而其时高门大族门户已成,令、仆、三司可安流平进,不屑竭智尽心,以邀恩宠;且风流相尚,罕以物务关怀,人主遂不能藉以集事,于是不得不用寒人。人寒则希荣切而宣力勤,便于驱策,不觉倚之为心膂。《南史》谓宋孝武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能无所寄,于是戴法兴、巢尚之等皆委任隆密。齐武帝亦曰:“学士辈但读书耳,不堪经国,经国一刘系宗足矣。”此当时朝局相沿,位尊望重者其任转轻,而机要多任用此辈也。然地当清切,手持天宪,口衔诏命,则人虽寒而权自重,权重则势利尽归之。如法兴威行内外,江夏王义恭虽录尚书事,而积相畏服,犹不能与之抗。阮佃夫、王道隆等权侔人主,其捉车人官虎贲中郎将,傍马者官员外郎。茹法亮当权,太尉王俭尝曰:“我虽有大位,权寄岂及茹公。”朱异权震内外,归饮私第,虑日晚台门闭,令卤簿自家列至城门,门者遂不敢闭。此可见威势之薰灼也。法亮在中书,尝语人曰:“何须觅外禄,此户内岁可办百万。”佃夫宅舍园池胜于诸王邸第,女妓数十,貌冠绝当时。出行遇胜流,便邀与同归,一时珍羞莫不毕具,凡诸火剂,并皆始熟,至数十种,虽晋之王、石不能过,此可见贿赂之盈溢也。盖出身寒贱,则小器易盈,不知大体,虽一时得其力用,而招权纳贿,不复顾惜名检。其中亦有如法兴,遇废帝无道,颇能禁制,然持正者少,乘势作奸者多。唐寓之反,说者谓始于虞玩之,而成于吕文度,此已见蠹国害民之大概。甚至佃夫弑主,而推戴明帝。周石珍当侯景围台城,辄与景相结,遂为景佐命。至陈末,施文庆、沈客卿用事,自取身荣,不存国计,隋军临江,犹曰,此常事,边臣足以当之,不更动备,以致亡国。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其害可胜道哉!大臣不能体国,致人主委任下僚,人主不信大臣,而转以群小为心膂,此皆江左之流弊也。(按公孙瓒常言,衣冠之人皆自谓职当富贵,不谢人惠,故所宠皆商贩庸儿,亦同此见。)
○相墓
古人但有望气之法,如秦始皇时,望气者谓东南有天子气,乃南巡以厌之。又谓金陵有王气,乃凿淮水以泄之。光武未贵时,望气者苏伯阿过南阳,望舂陵郭,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孙皓时,临平湖开,皓以问陈训,训曰:“臣止能望气,不知湖之开塞。”陈敏反,或曰:“陈家无主气,不久当灭。”此古来专以望气占吉凶,未尝有相墓之术也。相墓术相传始于郭璞,然《后汉书 袁安传》,安觅地葬父,有三书生指一处云,葬此当世为上公,从之,故累世隆盛。《晋书 羊祜传》,有相墓者言祜祖墓有帝王气,祜乃凿之。相者曰:“犹当出折臂三公。”后祜堕马折臂,果位三公。则又在璞之前,即璞本传载其卜筮炅验之处甚多,谓先有郭公者,精于卜箧,璞从受业,公授以青囊书九卷,遂洞五行、天文、卜箧之术,亦未尝及相墓也。又璞所著书,载其炅验事迹者曰《洞林》,抄京、费诸家最要者曰《新林》,又《卜韵》一篇,注《尔雅》、《三苍》、《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楚词》、《子虚》、《上林赋》,及所作诗、赋、诔、颂,共数十万言,亦未有所谓葬经也。惟传内称璞葬母暨阳,去水百步,或以近水言之,璞曰:“当即为陆矣。”其后果沙涨数十里。又璞为人葬墓,晋明帝微服观之,问主人何以葬龙角,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龙耳,当致天子。”帝曰:“当出天子耶?”主人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至耳。”此璞以相墓擅名,而后世皆以为葬术之始也,而葬术之行,实即由是时而盛。陶侃将葬父,家中忽失牛,有老父谓曰:“前冈见有一牛,眠山污中,若葬之,位极人臣。”又指一山曰:“此亦其次,当出二千石。”侃寻得牛,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周访葬其父,后侃果为三公,访为刺史。(《晋书 周光传》)宋武帝父墓在丹徒侯山,有孔恭者,善占墓,谓此非常地,后果为天子。齐高帝旧茔在武进彭山,冈阜相属,百里不绝,其上常有五色云。宋明帝恶之,遣占墓者高炅文往相之。炅文先给事齐高,乃诡曰:“不过方伯耳。”私谓齐高曰:“贵不可言。”后果登极。(《南史》宋、齐二纪)。)齐高之母刘氏,与夫合葬时,墓工始下锸,有白兔跳起,及坟成,又止其上。(《刘后传》)荀伯玉家墓,有相之者谓当出暴贵而不久,伯玉官果至散骑常侍,坐事诛。(《伯玉传》)柳世隆晓术数,于倪塘创墓,与宾客往游,十往五往常坐一处,及卒,正葬其地。(《世隆传》)富阳人唐寓之,祖、父皆以图墓为业。(《沈文季传》)梁武丁贵嫔薨,昭明太子求得善墓地,被俞三副以己地奏,帝买葬之。有道士谓此地不利,长子教以用蜡鹅诸物厌之。后事发,昭明以此惭惧而薨。(《昭明太子传》)杜嶷葬祖父,梁元帝忌之,命墓工恶为之,逾年而嶷卒。(《嶷传》)吴明彻葬父,有伊氏者善占墓,谓其兄曰:“葬日必有乘白马逐鹿者过此,此是最小子大贵之征。”明彻后果大贵。(《明彻传》)此皆见于各列传者,可见六朝时此术已盛行。如《昭明传》曰不利长子,《明彻传》曰最小子大贵,则术家所云长房、小房之说,亦即起于是时矣。
○唐人避讳之法
唐人修诸史时,避祖讳之法有三:如“虎”字、“渊”字,或前人名有同之者,有字则称其字,如《晋书》公孙渊称公孙文懿,刘渊称刘元海,褚渊称褚彦回,石虎称石季龙是也。否则竟删去其所犯之字,如《梁书》萧渊明、萧渊藻,但称萧明、萧藻,《陈书》韩擒虎但称韩擒是也。否则以文义改易其字,凡遇“虎”字皆称猛兽,李叔虎称李叔彪,殷渊源称殷深源,陶渊明称陶泉明,魏广阳王渊称广阳王深是也。其后讳“世”为“代”,讳“民”为“人”,讳“治”为“理”之类,皆从立义改换之法。
●卷九
○宋书多徐爰旧本
沈约于齐永明五年奉敕撰《宋书》,次年二月即告成,共纪、志、列传一百卷,古来修史之速未有若此者。今案其《自序》而细推之,知约书多取徐爰旧本而增删之者也。宋著作郎何承天已撰《宋书》,纪、传止于武帝功臣,其诸志惟《天文》、《律历》,此外悉委山谦之。谦之亡,诏苏宝生续撰,遂及元嘉诸臣。宝生被诛,又以命徐爰。爰因苏、何二本,勒为一史,起自义熙之初,迄于大明之末,其《臧质》、《鲁爽》、《王僧达》三传,皆孝武所造,惟永光以后至亡国十余年,记载并缺。今《宋书》内永光以后纪传,盖约等所补也。(案《王智深传》,约多载宋明帝鄙渎事,武帝谓曰:“我昔经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删除。可见宋明帝以后纪传皆约所撰。)其于爰书稍有去取者,爰本有晋末诸臣及桓玄等诸叛贼,并刘毅等与宋武同起义者,皆列于《宋书》。约以为桓玄、谯纵、卢循身为晋贼,无关后代;吴隐、郗僧、施谢混义止前朝,不宜入宋;刘毅、何无忌、诸葛长民、魏咏之、檀凭之志在匡晋,亦不得谓之宋臣,故概从删除。是约所删者,止于此数传,其余则皆爰书之旧,是以成书若此之易也。(《徐爰传》,爰虽因前作,而专为一家之书,起元义熙为王业之始,载序宣力为功臣之断,于是内外博议,或谓宜以义熙元年为断,或谓宜以元兴三年为断。诏曰:“项籍、圣公编录二《汉》,前史已有成例。《桓玄传》宜在宋典,余如爰议。”是可见爰旧本体例也。)余向疑约修《宋书》,凡宋、齐革易之际宜为齐讳,晋、宋革易之际不必为宋讳,乃为宋讳者反甚于为齐讳,然后知为宋讳者徐爰旧本也,为齐讳者约所补辑也。人但知《宋书》为沈约作,而不知大半乃徐爰作也,观《宋书》者当于此而推之。(何尚之,何偃之父也,乃《偃传》在五十九卷,《尚之传》反在六十六卷。可见《宋书》时日促迫,仓猝编排,前后亦不暇审订。)
○宋书书晋宋革易之际
《宋书》作于齐,其于晋、宋革易之际固可无所避讳,乃《宋武纪》历叙其勋高绩茂,以致晋恭帝自愿禅位,宋武尚奉表陈让,晋帝已逊于琅琊王第,表不获通,乃即位,封晋帝为零陵王,令食一郡,载天子旌旗,一用晋典,斯固俨然唐虞揖让光景,绝不见有逼夺之迹。(纪内惟将禅时,有司以禅草呈晋帝,晋帝欣然曰:“桓玄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固所甘心。”此数语略见禅位之非出于晋帝本心。)至零陵王之殂,则王被废后方虑祸,自与褚妃煮食于床前。宋武使其妃兄褚淡之往视妃,妃出与相见,兵士即逾垣入,进药于王,王不肯饮,乃以被掩杀之。(《南史》)此其悖逆凶毒为自古所未有,则书法自应明著其罪。乃永初二年,书零陵王薨,车驾三朝率百官举哀于朝堂,一依魏明帝服山阳公故事,一若零陵之寿考令终,宋武之恩礼兼备者。又文帝为太子劭所弑,尤属千古之奇变,而本纪亦只书上崩于合殿,年四十七,绝无一字及于被弑。其他如前废帝以药酒死沈庆之,而本纪书新除大尉沈庆之薨。明帝赐刘道隆死,而书新除中护军刘道隆卒。建安王休仁以死,而书建安王休仁有罪自杀。帝又赐巴陵王休若死,而书巴陵王休若薨,凡遇朝廷过举,无一不深为之讳,此皆作徐爰旧书也。约作《宋书》于齐朝,可无所讳,爰作《宋书》于宋朝,自不得不讳。讳之于本纪,而散见其事于列传,当日国史体例本如是。沈约急于成书,遂全抄旧文,而不暇订正耳。《南史》于零陵王殂,则书曰宋志也;于文帝之崩,则书元凶劭构逆,帝崩于合殿。以及沈庆之、建安王、巴陵王之死,亦直书曰赐死、死,较为得实矣。
○宋书书宋齐革易之际
沈约在萧齐修《宋书》,永光以后皆其笔也,故于宋、齐革易之际,不得不多所忌讳。如《后废帝纪》,但历叙帝无道之处,以见其必当废杀。《顺帝纪》,亦但叙萧道成之功勋,进位相国,封十郡为齐公,备九锡,进爵齐王,增封十郡,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下云,天禄永终,逊位于齐,帝迁居于丹阳宫。齐王践祚,封帝为汝阴王。建元元年殂于丹阳宫,年十三,谥曰顺帝。绝不见篡夺之迹。(《南史》书帝逊位于东邸时,王敬则以兵陈殿廷,帝在内闻之,逃于佛盖下。太后惧,自帅奄竖索之,黄门或促帝,帝怒,抽刀杀之。帝既出居于丹阳宫,齐兵卫之。齐建元元年五月,帝闻外驰马者,惧乱作,监者杀王而以病讣。齐人德之,赏之以邑。)其于诸臣之效忠于宋,谋讨萧道成者,概曰反,曰有罪。如升明元年,书沈攸之举兵反,(《南史》书举兵不从执政。)又书司徒袁粲据石头反,(《南史》书粲据石头,谋诛萧道成,不果,旋见覆灭。)吴郡太守刘遐反,(《南史》书据郡不从执政。)王宜兴有罪伏诛。(《南史》书贰于执政,见杀。)兖州刺史黄回有罪赐死,(《南史》书贰于执政,见杀。)临澧侯刘晃谋反,伏诛。(《南史》书诛临澧侯刘晁。)是也。其党于道成而为之助力者,转谓之起义。如张敬儿等起义兵是也。作刘宋本纪,而以为刘氏者曰反,为萧氏者曰义,此岂可笔之于书,顾有所不得已也,然亦有可见其微露实事之处。如《后废帝》纪谓,废帝昱无道,齐王顺天人之心,潜图废立,与王敬则谋之。敬则结昱左右杨玉夫等二十五人,乘夜弑昱,玉夫以昱首付敬则,敬则驰至领军府以呈齐王。王乃戎服入宫,以太后令迎安成王即位。是道成为弑君主谋,已不待辨也。《沈攸之传》虽不敢载其“宁为王凌死,不作贾充生”之语,(见《南史》。)然犹存攸之上武陵王赞一书,以见其忠于宋室之志。(书曰:“下官位重分陕,富兼金穴,岂不知俯眉苟安,可保余齿,何为不计百口,甘冒患难?诚感历朝知遇,欲报宋室耳。若天必丧道,忠节不立,政复阖门碎灭,百死无恨。”)《黄回传》亦载其与袁粲约,欲从御道直向台门,攻齐王于朝堂,会粲败,乃不果。《刘秉传》谓,齐王辅政,四海属心,秉密怀异图,与袁粲及黄回等谋作乱,为齐王所诛。此亦各见其尽节于宋。至《袁粲传》虽不敢载当时谚语。“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之句,然传内谓齐王功高德重,天命有归,粲自以身受顾托,不欲事二姓,乃与黄回、卜伯兴等谋矫太后令,使伯兴等据宿卫兵,攻齐王于朝堂。事泄,为齐王攻破石头,被杀。则明著其送往事居,不济则以死继之,其志节为不可及也。又如明帝诸子传,随阳王、新兴王嵩,皆先书元徽四年,年六岁,下书齐受禅,以谋反赐死。元徽四年至升明三年齐受禅,仅三阅岁,则等仅九岁耳,九岁之人岂能谋反?而曰以谋反赐死,则齐之戕及亡国之童稚,不言可知也。然则约之书宋、齐间事,尚不至大失实也。盖是非之公,天下共之,固不能以一手掩万目。约撰《宋书》,拟立《袁粲传》,以审于帝,帝曰:“粲自是宋室忠臣。”(《王智深传》)刘祥在永明中同修《宋书》,讥斥禅代事,王俭密奏之,上衔而不问。(《南史 刘祥传》)又有诏:“袁粲、刘秉同奖宋室,沈攸之子景和之世特有乃心,岁月弥往,宜特优奖,可皆为改葬,其诸子丧柩在西者,亦符送还旧墓。”则帝亦不能掩天下之公论耳。
案沈约不讳齐高帝废弑之事,非彰齐之恶,乃正以见苍梧之当废也。废昏立明,本有故事,晋、宋间去汉未远,霍光废昌邑之例,在人耳目间。故少帝义符以失德为徐羡之等所弑,时论亦但以废杀为过,未尝以废立为非也。前废帝子业无道,明帝结阮佃夫等弑之,时论亦未尝以明帝为非也。当苍梧无道时,阮佃夫、申伯宗、朱幼等已有废立之谋,事泄而死。(《废帝纪》)齐高亦先与袁粲、褚渊谋废立,袁、褚不敢承而止。(《齐高帝纪》)是当时朝野内外,本无一不以苍梧为当废,齐高之举固协于天下之公。其答沈攸之书亦云:“黜昏树明,实惟前则。宁宗静国,何愧前修。”固已明目张胆,自认为理所宜然。故约明书齐王顺天人之心,与王敬则谋废立而不讳也。其后齐郁林无道,齐明帝废而弑之,论者亦止恶其假废立为篡夺,而未尝以废郁林为非也。至东昏无道,内而始安王萧遥光起兵欲废之,张欣泰、胡松等又结党欲废之,许准又劝宰相徐孝嗣废之,外而陈显达起兵欲废之,崔慧景又起兵欲废之,最后梁武起兵,卒令殒命,夫固皆以废立为势所不得已也。当东昏赐徐孝嗣、沈昭略死时,昭略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下官与龙逢、比干欣然相对,霍光若问明府今日之事,何辞答之?”又梁武围城日久,张稷召王亮等曰:“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今独夫自绝于天,斯微子去殷之时也。”乃遣范云等诣梁武。可见当时人意中各有伊、霍故事,以为理之当然。约之书此,正见齐高之应天顺人也。
○宋书本纪书法
《史记》,汉高祖初起事称刘季,封沛公称公,封汉王称王,及即位称帝,此本《虞书》旧法也。《宋书》本纪,于刘裕起事即称高祖,及封豫章公乃称公,封宋王后称王,登极后称上,此又仿陈寿《魏志》例。《魏志》,曹操初起事即称太祖,后乃称公,称王,然操之封公在建安十八年,而本纪建安元年方叙天子封太祖为武平侯,下忽改称公,殊觉两无所著。《宋书》于封公后称公,封王后称王,尚为得实矣。《南史》则于起事时即称帝,以后封公、封王及登极皆称帝,亦是一法。《宋书》于萧道成书法尤有窒碍者,沈约在齐朝作《宋书》,自不敢直书道成之名,故于《宋明帝纪》已称齐王,《顺帝纪》又称录公齐王、太尉齐王、太傅齐王,其时实未尝进爵为王也。至升平三年始进爵为齐公,若蒙上文而下,应书进齐王爵为齐公,而文不可通,乃书进太傅位相国,封十郡为齐公,下始云进齐公爵为齐王。是称齐王在前,封齐王在后,终觉文义不顺。《南史》直书萧道成,盖易世之后,无所避讳,故易于下笔也。
○宋齐书带叙法
《宋书》有带叙法,其人不必立传,而其事有附见于某人传内者,即于某人传内叙其履历以毕之,而下文仍叙某人之事。如《刘道规传》,攻徐道覆时,使刘遵为将,攻破道覆,即带叙遵淮西人,官至淮南太守,义熙十年卒,下文又重叙道规事,以完本传。是刘遵带叙在《刘道规传》内也。《庐陵王义真传》,义真从关中逃回,藏匿草中,值段宏来寻,始得就路,因带叙宏鲜卑人,敝私容超尚书,元嘉中为青、冀二州刺史,下文又重叙义真事,以完本传,是段宏带叙于《义真传》内也。他如《何承天传》带叙谢玄也,《何尚之传》带叙孟ダ也,《谢炅运传》带叙荀雍、羊之、何长瑜三人也,皆是此法。盖人各一传则不胜传,而不为立传则其人又有事可传,有此带叙法,则既省多立传,又不没其人,此诚作史良法。但他史于附传者,多在本传后方缀附传者之履历,此则正在叙事中,而忽以附传者履历入之,此例乃《宋书》所独创耳。至如《刘义庆传》,因叙义庆好延文士鲍照等,而即叙鲍照字明远,文词赡逸,又因照文词赡逸,而即载其《河清颂》一篇二千余字,并叙照惧孝武忌其才,故为鄙言累句以免祸。而其下又重叙义庆之事,以完本传。遂觉一传中义庆事转少,鲍照事转多,此未免暄客夺主矣。照本才士,何不入《文苑传》,而载其赋颂于本传中?今乃不立照传,而以照颂附入《义庆传》,成何史体也?《齐书》亦多带叙法。如《文惠太子传》,因文惠诱执梁州刺史范柏年,而带叙柏年先在梁州平氐贼之绩。又带叙襄阳有盗发冢,得竹简书,王僧虔以为科斗书《考工记》阙文也。因文惠使徐文景作乘舆服御之属,而带叙文景父陶仁恶文景所作,曰终当灭门,乃移家避之。后文景果赐死,陶仁遂不哭。又如《张敬儿传》,因敬儿斩沈攸之使,而姚道和不斩攸之使,遂带叙道和本姚兴之孙,自称祖天子,父天子,身经作皇太子云云。
○宋书纪魏事多误
《宋书》有《索虏传》,叙魏太武后文成帝即位之事,谓太武有六子:长名晃,为太子;次晋王,被太武赐死;次秦王乌奕肝,与晃对掌国事,为晃所谮,遣镇χ罕;次燕王;次吴王;次楚王。太武南征,所虏获甚多,晃私遣人择取,太武闻之,大加搜检,晃惧,谋行弑。焘诈死,遣近侍召晃迎丧,至则执之,罩以铁笼,杀之,立秦王为太子。会太武死,时使嬖人宗爱立吴王博真后,宗爱、博真恐为乌奕肝所害,杀之而自立。燕王曰:“博真非正嫡,当立晃子耳。”乃弑博真及宗爱而立,即文成帝也。案《魏书》,太子晃极有令德,正平元年薨,谥景穆。次秦王翰,改封东平王,即《宋书》所谓乌奕肝也。次燕王谭,改封临淮王。次楚王建,改封广阳王。次吴王余,改封南安王。正平二年,太武为中常侍宗爱所弑,宗爱又矫皇太后令,赐秦王翰死,迎南安王余立之。已而余为宗爱所害,大臣长孙渴侯、陆丽等迎立皇孙,是为文成帝。据此则太子晃以疾薨,非太武赐死也。吴子为宗爱所擅立,非太武遗命也;继又为宗爱所害,非燕王杀之也。《宋书》所云,盖南北分裂,徒以传闻为记载,故有此误耳。又如《宋书 柳元景传》,元景有从弟光世,留仕于魏。司徒崔浩,其姊夫也。拓跋焘南寇时,浩密有异志,光世邀河北义士为浩应。浩谋泄被诛,河东大姓连坐者甚众,光世南奔得免。案《魏书》,崔浩之诛,以修国史刊石于路衢,为众所嫉,事上闻,故至族诛,并连及柳氏、卢氏等族。是浩之死以国史,初非别有异图也。《宋书》所云,盖光世南奔时诡托之词,后遂笔之于记载耳,自当以《魏书》为正。《北史》叙太子晃、秦王翰及南安王余事,俱据《魏书》。《南史 柳元景传》亦但云,从弟光世留乡里,仕魏为河北太守,与崔浩亲,浩被诛,光世南奔,而不言浩有异图被祸,固以《宋书》所记不足凭也。
○宋书南史俱无沈田子沈林子传
宋武开国,武将功臣以檀道济、檀韶、檀、王镇恶、朱龄石、朱超石、沈田子、沈林子为最。田子从武帝克京口,平京邑,灭慕容超。卢循内逼,田子与孙季高从海道袭广州,倾其巢穴,循无所归,遂被诛戮。武帝北伐,田子先入武关,据青泥,姚泓率大众来御,田子大破之,遂平长安。武帝宴诸将于文昌殿,举酒属田子曰:“咸阳之平,卿之功也。”后旋师,留田子及王镇恶、傅弘之、王修等辅桂阳公义真镇长安。会赫连勃勃来寇,田子与镇恶出师御之。或言镇恶本北人,欲尽杀南人,自据关中,田子乃矫武帝令诛之,而自归于义真,为长史王修所杀。是其身虽死,而勇烈固在诸将之右也。林子从武帝灭慕容超,而卢循奄至京邑,林子与徐赤特断拒查浦,赤特轻战而败,林子收败卒,再战破之。徐道覆又至,林子复断塘而斗,会朱龄石至,与林子并力,贼乃散去,武帝每征讨,林子皆摧锋居前,至夜辄召还宿卫。武帝北伐,林子为先锋,杀董神虎于襄邑,袭薛帛于解县。与道济等攻蒲坂,林子以蒲坂城池坚深,非可猝下,潼关天险,而王镇恶孤军无援,若使姚绍先据之则难图,乃亟赴潼关。而姚绍已举关中之众来,设长围,诸将疑沮,议欲渡河避其锋。林子力争不可,率麾下犯其西北,绍众稍却,林子乘其乱而薄之,绍乃大溃。遂进屠定城,杀姚鸾,屯河上,走姚瓒。绍又遣姚伯子等凭河固险,以绝粮援,武帝使林子累战大破之,于是粮运无阻,遂平长安,擒姚泓。是克关中之功,林子又其最也。沈约撰《宋书》,所以不入列传者,以此二人功绩详载于《自序》中,以显其家世勋伐,故功臣传缺之,李延寿作《南史》,既非如沈约另有《自序》载其功绩,则自应将此二人作传,与道济、龄石等同入列传中,乃竟遗之,而仍于附《沈约传》内。可见延寿作史,但就正史所有者删节之,离合之,不复另加订正也。
○齐书旧本
齐书亦有所本,建元二年,即诏檀超与江淹掌史职。超等表上条例,开元纪号,不取宋年;封爵各详本传,无假年表;立十志,《律历》、《礼乐》、《天文》、《五行》、《郊祀》、《刑法》、《艺文》依班固,《朝会》、《舆服》依蔡邕、司马彪,《州郡》依徐爰,百官依范蔚宗,日庶渡载《五行》,应改入《天文志》,帝女应立传,以备甥舅之重,又立《处士》、《列女传》。诏内外详议。王俭议以为食货乃国家本务,至朝会前史不书,乃伯喈一家之意,宜立《食货》,省《朝会》;日月应仍隶《五行》;帝女若有高德绝行,当载《列女传》,若止于常美不立传。诏日月灾隶《天文》,余如俭议。(见《檀超传。)此齐时修国史体例也。又有豫章熊襄著《齐典》,沈约亦著《齐纪》二十卷,江淹撰《齐史》十志,吴均撰《齐春秋》,俱见各本传。今案萧子显《齐书》,但有《礼》、《乐》、《天文》、《州郡》、《百官》、《舆服》、《祥瑞》、《五行》八志。而《食货》、《刑法》、《艺文》仍缺,列传内亦无《帝女》及《列女》,其节义可传者总入于《孝义传》,改《处士》为《高逸》,又另立《幸臣传》。其体例与超、淹及俭所议皆小有不同,盖本超、淹之旧而小变之。《超传》内谓超史功吸锻而卒,淹撰成之,犹未备也。此正见子显之修《齐书》不全袭前人也。
○齐书缺一卷
《梁书 萧子显传》谓所著齐书六十卷。今齐书只有五十九卷,盖子显欲仿沈约作《自序》一卷附于后,未及成,或成而未列入耶。案《南史 子显传》载其《自序》二百余字,岂即其附《齐书》后之作,而延寿撮其略入于本传者耶?
○齐书书法用意处
萧子显本齐高帝之孙,豫章王嶷之子,故《高帝本纪》于帝使王敬则结杨玉夫等弑宋苍梧王之事不书,但云玉夫弑帝,以首与敬则,呈送高帝,此为尊者讳也。其于受禅于宋顺帝之处,亦仿《宋书》例,载九锡文、禅位诏,绝不见篡夺之迹。然于顺帝逊位时,出东掖门,问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答者,则亦微露禅受事皆高帝为之,而宋帝不知也。郁林王无道,为萧鸾(即明帝。)废杀,固无所隐讳。于《海陵王纪》则书宣城王(即鸾。)辅政,帝起居皆咨而后行,思食蒸鱼菜,太官答以无录公命,竟不与,见明帝之目无幼主,久视为机上肉也。七月废帝,十一月即称海陵王有疾,数遣御医占视,乃殒之。本纪直书其事,尤深著明帝悖逆之罪也。明帝杀高、武子孙几尽,子显本高帝孙,幸而不死,于明帝有隐痛焉,故不复为之讳也。子显修书在梁武时,其叙郁林失德之处不过六七百字,叙东昏无道之处则二千余字,甚东昏之恶,正以见梁武之兵以义举,此又作史之微意也。《褚渊传》先叙其在宋时,宋明帝在藩,与渊素善,及即位,深相委寄,临崩驰召渊,付以后事,而下即叙其见萧道成,识为非常人,苍梧无道,道成与渊及袁粲谋废立,粲不肯,渊独赞成之。顺帝时,沈攸之事起,袁粲有异图,渊谓道成曰:“西衅易弭,公当先备其内耳。”道成遂杀粲。传末又叙其子贲,恨渊失节于宋,遂终身不仕于齐,以封爵让其弟蓁。通篇于渊之失节处不置一议,而其负恩丧节自见。又如《王晏传》,先叙其在宋时,倾心于齐高,常参密议。至齐武帝更位任亲重,朝夕进见,言论朝事,自豫章王以下皆降意接之。武帝临崩,遗诏以尚书事付晏,令久于其职。及郁林无道,明帝辅政,谋废立,晏即响应,推奉明帝即位,晏自以为有佐命功。又如《萧谌传》,先叙其在武帝时,帝倚以心膂,密事皆使参掌,临崩犹敕谌在左右宿直。郁林即位,更深委信,谌每出宿,帝通夕不寐,谌入乃安。明帝辅政,或不得进说,则托谌入内言之。其亲信如此,而谌已潜附明帝。废立之际,郁林犹手书呼谌,而不知谌已为明帝领兵作先驱也。又《萧坦之传》,先叙其在郁林时,亲信不离左右,得入内见皇后,其见信如此,乃改附明帝。谋废立,萧谌尚迟疑未敢举事,坦之曰:“废天子何等大事,今曹道刚等已有猜疑,明日若不就事,弟有百岁老母,岂能坐受祸败,正应作别计耳。”谌遑遽,明日遂废帝,坦之力也。此数传皆同一用意,不著一议,而其人品自见,亦良史也。古未有子孙为祖父作正史者,独子显为祖作本纪,为父豫章王作传,故于《豫章传》铺张至九千余字,虽过于繁冗,然亦不失为显扬之孝思也。惟豫章乃高帝第二子,则应入高帝诸子传内,与临川王映等同卷,乃以临川等为高祖十二王,编在三十五卷,而豫章则另为一卷,编在二十二卷,与文惠太子相次,以见豫章之不同诸子。此则苟欲尊其父,而于义无当也。又《宗室传》,衡阳王道度、始安王道生皆高帝兄也,自应编在高武诸子之前,乃高帝子在三十五卷,武帝子在四十卷,而道度等反在四十五卷,此亦编次之失检也。至萧宝寅避梁武之难逃入魏,封齐王,此岂得没其实?且《和帝纪》既称宝寅入魏矣,而《宝寅传》则云中兴二年谋反诛。(《南史》云,谋反奔魏。)岂子显修史时,宝寅在魏尚无音耗,而以诛字了此局耶?(汲古阁本如是,或系传刻之误,当别求他本校对。)至《魏虏传》谓魏太子晃以谋杀太武,遂见杀,此盖仍《宋书》之误,又谓魏文明太后冯氏,本江都人,太武南侵掠得之,以为妾。案冯后系长乐信都人,父西域郡公朗,为秦、雍二州刺史,坐事诛,后没入宫,以选为后,初非江都人也。又云其先匈奴女,名拓跋,妻李陵,北俗以母名为姓,故拓跋实为李陵之后,然甚讳之,有言其是李陵之后者辄见杀。案《魏》、《齐》、《周》诸书皆无此说,则亦皆传闻之讹也。
○齐书类叙法最善
《齐书》比《宋书》较为简净,《豫章王嶷》及《竟陵王子良》二传过为铺张,此另有他意。他如《刘善明传》所陈十一事,皆概括其语载之;《张欣泰传》所陈二十事,只载其一条,若《宋书》则必全载矣。《孝义传》用类叙法,尤为得法。盖人各一传则不胜传,而不立传则竟遗之,故每一传辄类叙数人。如《褚澄传》叙其精于医,而因叙徐嗣医术更精于澄。《韩炅敏传》叙其妻卓氏守节,而因及吴康之妻赵氏,蒋隽之妻黄氏,倪翼之母丁氏,传不多而人自备载。惟《张敬儿传》,忽载沈攸之与萧道成绝交书,及萧道成答书,共三千余字,与敬儿关涉者,不过攸之反间敬儿,敬儿不从数语耳,而缕至此,未免喧客夺主。又《柳世隆传》,讨沈攸之时有尚书符檄一篇,案《宋书 沈攸之传》亦有尚书符檄一篇,其文又不相同,此不可解也。
案类叙之法本起于班固《汉书》,如《鲍宣传》后,历叙当时清名之士纪逡、王思薛、方郇越、唐林、唐尊、蒋诩、栗融、禽庆、苏章、曹竟等;《货殖传》后类叙樊嘉如氏、苴氏、王君房、豉樊、小翁等。其后范蔚宗《后汉书》,《董卓传》叙李催、郭、张绣等,《公孙瓒传》叙阎柔、鲜于辅等。陈寿《三国志》,《王粲传》后叙一时文人徐干、陈琳、阮、应、刘桢、及阮籍、嵇康等,《卫觊传》后叙潘勖、王象等,《刘劭传》后叙缪袭、仲长统、苏林、韦诞、夏侯惠、孙该、杜挚等。此本古法也。《齐书》之后《梁书》亦有此类叙法,如《滕昙恭传》,因昙恭之孝,而并及于徐晋济被火伏棺之事;又因普济之孝,而并及宛陵女子搏虎救母之事。又如叙何逊工诗,而因及会稽虞骞、孔翁归、江避等俱能诗,皆此法也。以后惟《明史》用之最多。
○梁书悉据国史立传
《梁书》本姚察所撰,而其子思廉续成之。(说见前。)今细阅全书,知察又本之梁之国史也。各列传必先叙其历官,而后载其事实,末又载饰终之诏,此国史体例也。有美必书,有恶必为之讳。如昭明太子以其母丁贵嫔薨,武帝葬贵嫔地不利于长子,昭明听墓工言,埋蜡鹅等物以厌之,后事发,昭明以忧惧而死。(事见《南史》及《通鉴》。)而本传不载。临川王宏统军北伐,畏魏兵不敢进,军政不和,遂大溃,弃甲投戈,填满山谷,丧失十之八九。此为梁朝第一败衄之事,(见《南史》及《通鉴》。)而本传但云征役久,有诏班师,遂退还,绝无一字及溃败之迹。他如郗皇后之妒,徐妃之失德,永兴公主之淫逆,一切不载。可见国史本讳而不书,察遂仍其旧也。其尤显然可据者,简文诸子,大器、大心、大临、大连、大春、大雅、大庄、大钧、大威、大球、大昕、大挚外,尚有大款、大成、大封、大训、大圜,而俱无传;元帝诸子,方矩、方等、方诸外,尚有方略,亦无传。《梁书》谓,其余诸子本书不载,故缺之。所谓本书者,即梁朝国史也。昭明有五子:豫章王欢、河东王誉、岳阳王、武昌王警、义阳王鉴。武帝以昭明薨,不立其子继统,故各封大郡以慰其心。今《梁书》欢等皆无传,惟誉有传,而与武陵王纪同卷。此必元帝时国史,纪与誉皆称兵抗元帝者,故同入于叛逆内也。豫章王欢有子栋,为侯景所立,建号改元,未几禅位于景。景败,元帝使人杀之。此亦当时一大事,而《梁书》无传。贞阳侯明陷于齐,齐人立之,入主梁祀,为陈霸先所废。齐人征还,死于途,追谥曰闵皇帝。又方等有子庄,敬帝时为质于齐,陈霸先将篡,王琳请于齐,以庄为帝,即位于郢州,后兵败仍入齐,封梁王。此亦皆梁末余裔之当传者,而《梁书》亦无传。王琳当梁、陈革命之后,犹尽心萧氏,崎岖百战,卒以死殉,此尤梁室第一忠臣,所必当传者,而《梁书》亦无之。盖当敬帝时,王室多故,不暇立史馆,入陈以后,又莫有记之者,故无国史可据,而《梁书》亦遂不为立传。尤可见《梁书》悉本国史,国史所有则传之,所无则缺之也。《南史》增十数传,其有功于《梁书》多矣。(又兰钦有子京,在东魏刺杀高澄,应附其事于《钦传》后,《梁书 钦传》绝无一字,《南史 钦传》亦不附见,何也?)
○梁书编传失检处
古未有创业之君其母编入《皇后传》者,自沈约《宋书》始,《梁书》亦因之。武帝即位,追尊其父顺之为文皇帝,母张氏为献皇后,于是《皇后传》内首列张后。然顺之官职事迹已叙入《武帝纪》,未尝另作纪传,则张后生武帝有菖蒲花之祥,亦即叙于《武帝纪》可矣,乃特立一传于诸后之首。是妻有传而夫无传,殊非史法。又武帝兄弟九人,应立为《宗室传》,如《宋书》之长沙王道怜、临川王道规是也。《梁书》乃变其例,编为太祖五王,及嗣王四人。案太祖本武帝追崇其父之称,非及身为帝者,而以其子系之,已属位置失宜。既系之于太祖矣,则长沙王懿,太祖长子也,自应叙在太祖诸子之首,其余衡阳王畅、永阳王敷、桂阳王融,亦应以次叙入,总为太祖九王。乃以其没于齐朝,遂不为立传,而转附见于其子嗣王传内。其意以临川王宏、安成王秀、南平王伟、鄱阳王恢、始兴王忄詹,皆武帝登极后身受王封,故列为太祖五王;懿、、敷、融则身后追封者,故但传其嗣子,以别于生封之五王耳。然此九王皆太祖子也,皆武帝所封也,五人则系之于父,四人则系之于子,强为区别,究属无谓。既不立《宗室传》矣,而吴平侯景,武帝从弟也,不便附于太祖诸子内,又别无可位置,只得另立一《萧景传》,一似同姓不宗者。此盖皆国史旧编之次第,国史本武帝时所修,以诸王皆武帝亲兄弟,若列作《宗室传》,转似推而远之,故修史者创为此例,而不知转多窒碍也。姚察修《梁书》,则已时代革易,自应改正,乃亦仍原书体例,何也?《南史》尽入之《宗室传》较得矣。
《梁书》以萧颖胄附于其弟《颖达传》内,此却位置得宜。盖颖胄与梁武同起兵,未及平建邺先卒,既非梁臣,不便入《功臣传》内,而远族又不便入《宗室传》,《齐书 萧赤斧传》后虽附见之,然《梁书》终不可缺也,附《颖达传》极当。《南史》则亦附于《赤斧传》内,作齐宗室。
○梁书多载饰终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