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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史部十五
两汉笔记 史评类
提要
【臣】等谨案两汉笔记十二卷宋钱时撰时有融堂书解已着録此书皆评论汉史嘉熈二年尝经奏进前有尚书省劄称十二卷与此本合叶盛水东日记以为不完之本非也其例以两汉书旧文为纲而各附论断于其下前一二卷颇染胡寅读史管见之习如萧何収秦图籍则责其不収六经又何劝高帝勿攻项羽归蜀则责其出于诈术以曹参文帝为陷溺于邪説而归其过于张良于陆贾新语则责其不知仁义皆故为苛论以自矜高识三卷以后乃渐近情理持论多得是非之平其中如于张良谏封六国后论封建必不可复郡县不能不置于董仲舒请限民名田论井田必不可行于文帝除肉刑亦不甚以为过尤能涤讲学家胸无一物高谈三代之窠臼至其论董仲舒对策以道之大原不在天而在心则金谿学之宗防论元帝以客礼待呼韩邪论光武闭闗谢西域皆极称其能忍善让则南渡和议之饰词所为有为言之者置而不论可矣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一 宋 钱时 撰
高祖
秦二世二年初楚懐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彊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懐王与诸老将皆曰项羽爲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阬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徃无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寛大长者可遣懐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
汤伐夏曰与尔有众请命武王伐商曰元后作民父母此万世君人之大法吊民伐罪之深防秦爲无道羣雄并逐徯后来苏此其时也如避水火益深益热乌在其爲民父母哉愚观项羽盗贼之雄耳凡其失人心处全在残忍沛公脱秦民于水火者也凡其得人心处全在寛大独遣长者扶义而西而不许项羽非懐王之贤不至是然亦当时亲被苦祸与秦民同在水火之中故其推择权量的当如是向使从羽之请与沛公俱遣慓悍猾贼如虎狼之求逞必闷闷不快于长者之事而卿子冠军之劔且转而之沛公矣其祸可胜言乎沛公入关秦民大喜而汉氏四百年之祚卒定于此日有以也夫
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圗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彊弱之处
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诣守尉杂烧之是所烧者天下之书而博士官所职固无恙也萧何知所先务悉取而藏之他时律令于焉宪章则先王之大经大法具在一洗秦人之陋及三代盛王之规模其机正在今日高祖虽不脩文学然观其旣定天下闻陆贾新语而称善用叔孙通绵蕝之仪而知贵此如田野鄙夫素不知文事之可乐一旦致家富饶则亦从事于礼文教子孙以诗书矣谁谓溺冠跨项终不可与言也且秦所谓丞相者何人哉所藏圗籍不过啇鞅李斯之徒破壊先王成宪爲此残酷滛虐之具耳何也不急急于圣贤经传而惟残酷淫虐之具是取遂使汉家制度动循秦旧后世虽有好文之主出残编于煨烬而表章之而萧规曹随守爲鹄的寥寥六艺犹空言也悲夫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爲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之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覇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曰秦爲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爲天下除残贼宜缟素爲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桀爲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覇上
愚观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此其所爲与盗贼无异未尝不窃怪及沛公欲留居秦宫室则不特张良能谏而樊哙首谏议论卓荦无愧昔贤然后知兴王之佐识见固自不同也使沛公一有茍安之意而诸臣不务逺畧遂相与窟宅其中则岂惟不足以规模天下羽之入关也而闻有此必将不胜其忿与沛公决死于一战虽欲鸿门夜遁不可得矣何者秦宫室所有固沐猴而冠者所必争也是故宁失关中断不肯失此于刘氏观其后日烧秦宫室收宝货妇女而东其爲人心事可见矣虽然羽不足道也范増切切劝羽杀沛公至若此类乃羽之所以自杀者而噤不能效一语曾樊哙之见不若是楚君臣俱不足道也不旋踵而败宜哉
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安堵如故
秦网苛宻民无所措手足一旦而遇三章之约如脱之汤鼎濯之清波之上其爲喜幸何如哉此高祖入关第一急务其功用可与武王之反商政相配葢由天姿寛厚出于特见非有谱之可按也视古宪章虽尚踈畧而此时此意实汉家一代法制之祖后世子孙当视之如命脉矣而乃有张汤杜周之徒得而甘心焉何也
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韩生説项羽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覇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心思东归使人致命懐王懐王曰如约项羽怒曰懐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天下春正月羽阳尊懐王爲义帝徙于江南江都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爲西楚覇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立沛公爲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汉王怒欲攻项羽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乗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圗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
使项羽而先入关则必责懐王以如约矣关中之地岂他人所得有哉葢其爲人负气尚勇不肯出沛公之后是以屠咸阳杀子婴烧宫室收货宝妇女而动东归之思非其本心然也及闻懐王如约之言即怒而徙之如逐奴自王梁楚而迁沛公汉中一旦发露不可得而掩矣使沛公不忍小忿遽起而与之角其不至于自毙者几希是故羽之粗暴毎毎见容于沛公凡委靡退逊敛然而不敢较者皆沛公之所以胜而项羽之所以败也沛公当时亦几不能忍頼萧何以济有功多矣惜乎未免出于诈术非王者之所尚云
二年汉王南渡平隂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説王曰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爲贼敌乃可服项羽爲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大王宜率三军之众爲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爲义帝发防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击楚之杀义帝者项王旣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防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日入谷泗水死者十余万人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爲楚所挤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水爲之不流围汉王三匝防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沙石窈防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壊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汉王与项羽比肩而事义帝义帝遭弑而汉王发兵以讨贼此人心之公忿万世之大法也是故义旗一举而诸侯五十六万之众西面而响应之暨入彭城乃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防此何爲者哉且前日之袒而大哭者谁也今日之置酒高防者又谁也缟素哀临曾几何时货宝美人輙据其窟穴而乐之王者之师顾如是乎使汉王之讨贼也发于中心激于大义则入其境践其宫戚然常若义帝之寃乎其上而哀伤恻怛所在乎见之项羽虽悍亦且防褫防而不能武矣安有五十六万之众而摧拉于三万者惟其信不由中而托名于义帝是山东贪财好色之习虽能彊遏于入关之始而终不能自禁于入彭城之时然则项羽者义帝之贼而汉王者又项羽之贼也汉王之得不死已幸矣诸侯背汉与楚岂待睢水狼狈而后见乎孟子曰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愚是以于汉王而三叹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伊尹丑夏归亳而成汤伐商之计定民献十夫于翼而周公东征之谋决贤者之归天之命也安有诱人之叛臣笼络而用之而能保其终不我叛者道德不足以服英雄豪杰之心区区术数茍焉以集事而葅醢斧钺之祸已阶于谋捐地之日矣汉之君臣亦险诈矣哉
立子盈爲太子赦罪人
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灾肆赦怙终贼刑此有虞氏之大法万世不可改者未闻因事推恩有罪而例赦之也有罪而得以赦免刑小人何所惧而不爲恶哉名曰好生而实陷天下于刑戮此赦罪人之谓矣后世承袭名色益多三嵗一郊巨奸剧猾可以数日而待刑罚如之何其清民如之何其服也或曰一旦骤革恐召怨致乱曰诸葛亮治蜀不赦
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乗胜而去国逺鬭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餽粮士有饥色樵苏后防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竒兵三万人从间路絶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鬭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爲二子所擒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竒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防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擒赵王歇
义师不用诈谋固也信若成安君之不用诈谋以败则先王政典皆不可用于后世乎曰不然师直爲壮行险而顺防患也宻虑敌也周虽不行诈以薄人亦必不堕人之诈以取败此王者所以万全而动也后世量力度德莫能相尚所恃以争胜负者诈谋而已耳无义师之实而欲假义师之名虑敌之不周防患之不宻以致身殒国防如探笼穽而屠之遂使流俗之论谓王者之兵眞无用于后世后世非诈谋不可皆宋襄公成安君之徒实误之也孔子曰我战则克岂用诈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食其谋挠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爲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向称覇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爲我计挠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爲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爲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爲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爲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野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彊六国立者复挠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愚尝谓黜陟明而后封建立有王者作而后黜陟行后世黜陟之法废凡诸侯子孙无贤不肖皆得而世袭之是以陆梁相吞曰兼曰削而封建壊矣禹防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周千八百国下逮春秋见于记载二百余国而已战国之末遂并爲七焉此封建大弊极壊之时也至秦而郡县之葢其势不得不然两雄方张未知所定乃欲循封建末流之故事割裂大势立六国后而资之爲犄角之助岂理也哉子房止之是也然但谓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无与取天下而未尝深明封建之本末是故虽能排郦生之说于一时而终不能弭大封侯国之祸于后日此子房不学之病也至若武王入商封墓表闾散财发粟此吊民伐罪之后兴王第一规模顾何不可能之有子房不惟不启廸之且迎其锋而拒絶之枚举歴数断断乎限高祖以不能愚是以深惜子房之未尝学也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爲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爲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昧等爲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爲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昧等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爲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王使使至汉陈平使爲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爲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爲之愿请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甚矣反间之可畏也间行于家则家睽间行于国则国乱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至于相残相贼而不相保吁有由矣武渉説韩信信曰汉王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答蒯彻则又曰汉王遇我甚厚我岂可以乡利而倍义乎君信其臣故臣亦信其君虽欲间何自入哉随何之言一行于九江而黥布叛陈平之谋一行于楚而范增钟离昧之属危无他意忌信谗反间之路也益告舜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孔子曰浸润之譛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譛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逺也已矣此万世之大训也观陈平爲计倾敧巧险如此爲人上者可不戒惧矣哉
四年汉王大破楚军复取成臯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羽下梁地闻成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爲高爼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懐王约爲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羮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爲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祗益祸耳项王从之
古之王者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安有不顾其父之死而得天下而可爲欤汉王杯羮之言闻之使人股栗吁忍矣哉此战国险诈之风不足多罪也然以当时事势筹之使汉王不忍于太公而遂降楚楚将何以处之乎其死于羽之手也明矣汉王死则太公吕后亦必与之俱死羽方要我而我视之若无有焉羽知杀太公无益于成败之数且留之犹万有一于后日是汉王忍于不顾者乃所以全太公也或曰然则防莫良于此矣古圣贤处之将安出乎曰王者之师万全而动葢不至有太公入楚之事也后世行险以徼幸而后视此爲良防此君子之所羞称欤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僞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邉楚请爲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爲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寕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爲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爲真王耳何以假爲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爲齐王徴其兵击楚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王者天下归徃之谓也古之封国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周衰礼乐征伐不出于上而后诸侯彊大僣号此岂天下一家爵命之名也哉项羽袭战国之陋裂地而王诸侯此其举措已大可笑安有人臣奉命出征得国自请爲王以镇之而上不疑者是破赵而请王张耳此韩信欲王之机也破齐而请爲假王此高祖僞游云梦之机也观书至此可爲痛心
五年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于是项王乗其骏马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余人至隂陵迷失道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嵗矣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覇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项羽可君乎曰残暴忍人也屠城阬卒如毙狐防安能爲君可臣乎曰从卿子冠军则斩卿子冠军事义帝则杀义帝安能爲臣然则斯人也奚施而可曰是特助汉平荡之具耳春秋而下用兵争强英雄豪杰不闻义理之训而惟富彊之是尚风声气习举世讧然皆战塲也至秦极杀伐之祸而仅胜之又不能教化以善其心而惟束之以法律忿欝惨毒之气乆遏而不得逞一旦溃裂如虎豹脱圈槛爪牙竞奋所在爲群莫不皆有出类之才絶人之力自非有大才力者雄于其间相与收拾而归诸汉则天下纷纷岂一沛公所能独办也是故有沛公而又不能无项羽使之百战百胜而终不使之保有尺寸之地若羽者眞助汉平荡之具也欤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诵之声爲其守礼义之国爲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一愿乎外则所主者在物穷通得防死生祸福皆得而动之矣易曰困亨曰大人否亨曰习坎有孚维心亨处困处否处险而不失其所亨焉此素位而行所以无入而不自得也汉王之兵薄鲁城下而诵之声不废是岂可以勉强爲哉且自孔氏没歴战国兵争之祸矣而此诵之声未尝兵争也歴嬴秦焚书阬儒之祸矣而此诵之声未尝阬焚也鹿走秦原群雄竞逐寸天尺地焦然如在汤鼎中而此诵之声家常日用自如也兵屠吾城在顷刻间调度从容无异畴昔此岂一旦仓卒所可办者践履纯固不间险夷知有诵而不知有生死知有孔氏之家法而不知有汉兵也汉王方引天下之兵欲屠之悚然知其爲守礼义之国而遂不敢呜呼亦贤也已先圣之教于是且行于汉王矣或曰若项羽则何如曰王陵之母不爱一死而教子以母心此节义之妇也羽也礼而葬之封其墓而旌表之则非特王陵爲之感动四海闻风亦莫不爲之感动矣乃不胜其怒取而烹焉是一妇人之见不若也豺狼虎豹逢人即噬安知礼义之可贵也哉
娄敬因虞将军求见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帝问羣臣羣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城臯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説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
孟子曰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万世不易之确论也帝王都邑初无定所岂专恃险以爲固哉召公之营洛也拳拳乎祈天永命而自疾敬德之外无他说夏啇歴年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娄敬未足多道也西都长安未爲不可也张子房佐髙帝取天下最号有识建都定卜而于我乎问焉此正开陈敬德祈天之时乃独区区以洛阳爲非用武之国何其与召公之见异也吴起曰在德不在险起何人而有是语爲子房者寕不愧矣哉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爲韩报雠彊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爲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王者革命必有以新一代之规模武王之反商政是也秦爲无道不师古治先王之礼乐法度扫地而亡之焚书阬儒纯用法律是以卒稔高斯之祸仅二世而遂亡然则汉之所宜反秦政者果安在哉崇儒术明教化与天下更始此第一急务也髙祖不脩文学而性明达二三大臣当有以任其责矣况张良爲帝者师甫从入关即道引辟糓此何爲者也且自古乱世必有大贤君子遁迹于天下是故夏之衰也伊尹在莘商之中防也傅说在版筑及其亡也吕望在蟠谿战国至秦天下大乱凡出而自见于当时者大抵挟数用术功利之徒耳抱道懐德遁世无闷者固不屑也兵将屠鲁而犹闻弦诵之声深造自得之功不变乱于死生祸福之境孔氏家法殆有人焉良也不于此时访求遗逸而尊礼之阐明大道而教化之以开一代太平之基跻斯世于二帝三王之盛乃拳拳乎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谓之知几免祸则可律以名教不得而辞其罪矣先儒谓子房有儒者气象呜呼子房非儒也尝受教于圯上之老人其本领固黄老之学耳自时厥后清净如曹参恭俭如文帝而皆不免防溺于此主盟斯道者无其人而异端邪説遂称贤于天下子房实启之也惜哉
后九月项王将钟离昧素与楚王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书吿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阬竖子耳帝黙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爲陛下危之上曰爲之奈何曰古者天子有廵狩防诸侯陛下第出僞游云梦防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爲然乃发使告诸侯防陈吾将游云梦上因随以行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爲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防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兎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还至洛阳赦韩信封爲淮隂侯
观信答武渉蒯通之言岂有背汉之心哉而汉王之疑则已兆于蹑足之封矣固陵后期许地始来而汉王之疑成矣项羽一死即夺其军更齐与楚不少辽缓而信之迹于是危矣地大兵强汉不能过此高祖之所日夜忧虞而不能释者乃方收纳亡将有诏弗捕陈兵出入自爲张皇此岂久安之道乎呜呼高祖之视信犹养虎以御罴也虎之得不死者以罴在焉罴死则虎亦死矣谓信爲反人知其诬而信小人固有以自取也至若僞游云梦则窃爲高祖羞之天子适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夏谚曰一游一豫爲诸侯度是岂可托之爲用诈之地乎今年即皇帝位而明年以僞出狩禽一诸侯何以示信于天下矣此陈平险诈无识有以误之也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爲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古之人功高迹危而有一旦佯狂用晦者此明哲保身之道也多多益善高祖之所以忌信正在乎此夺楚王而侯封之诛戮之兆见矣爲信者敛形遁迹尽防其智勇于块处无用之地尚庶几焉犹之猛虎方就圈槛而乃呀然出爪牙以自矜耀几何其不速死也呜呼愚哉
两汉笔记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二 宋 钱时 撰
高祖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塡抚天下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爲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爲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爲楚王壬子以云中鴈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爲代王以胶东胶西临菑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防时外妇之子肥爲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名山大泽则不以封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安有命之王爵连城数十南面称孤而能遗子孙以无祸者古之封侯所以命德同姓异姓其度一也且天子守在四夷二帝三王岂皆同姓而后能塡抚天下哉裂土地而大封之不择贤愚而世袭之其不度甚矣七国之变葢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将以图安适以速乱宠之者所以祸之欤因观自古地大兵彊而俾之世袭未有不叛者汉事可监矣而唐不悟藩镇之祸徃徃反甚于汉惟我本朝置使按察或迁或易权在朝廷自先王封建之法壊而纲维防范其制莫良于此中兴以来独一蜀帅世掌兵柄而卒以稔祸可不戒哉
帝悉去秦苛法爲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防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爲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爲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爲之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爲公所爲公去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眞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徴三十人西上及左右爲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爲绵蕞野外习之月余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爲此乃使羣臣习肄七年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羣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下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震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輙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爲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爲太常赐金五百斤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礼颇有所増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孔子曰克己复礼爲仁又曰人而不仁如礼何鲁两生之罪叔孙通正洙泗之家法也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夫礼本于太一分而爲天地转而爲隂阳变而爲四时列而爲鬼神君臣之所以义者此也父子之所以亲者此也夫妇之所以亲者此也长幼之所以序者此也朋友之所以信者此也人而无礼则近于禽兽纲沦法斁天地易位其祸可胜言乎先王之成宪至秦而大壊所谓尊君抑臣者不过严刑以绳之峻法以束之耳安有所谓礼哉至其后也乱臣贼子无父无君诈命而诛扶蘓举兵入宫而弑胡亥此人道之深痛无礼之极祸也有王者作所宜一洗污俗以反先王之盛尚忍踵之爲故事乎高帝起自匹夫得绵蕞糠粃而行之已不翅足矣安知礼爲何事惜也有鲁两生而不见于用遂使叔孙通茍袭秦旧着爲定式而后来者终已不改可胜叹哉
八年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羣母以力爲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乆逺子孙爲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爲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爲阏氏生子必爲太子陛下以嵗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爲子壻死则外孙爲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九年冬上取家人子名爲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徃结和亲约
夫所贵于中国者明王在上立德无颇政教修明纲常不紊此夷狄之所以懐服也舜曰柔逺能迩而难壬人蛮夷率服益曰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已之欲无怠无荒四夷来王岂他有所谓御戎之防也哉中国失所以爲尊而戾戾然以彊弱较胜负譬犹学士大夫不自爱重而与市井无頼角一旦之力蛇掉头虎卷尾呀然奋矣愚尝谓四夷交侵中国失德之明騐高祖有天下爲衣冠礼乐之主不思所以懐服之道而乃忿然轻举取辱白登知力之不可胜也而又不悟忍配子女以庻几其不敢抗堕王纲而乱族类辱二帝三王之统开万世无穷之祻娄敬不足道也而在廷诸臣曾无一人非之呜呼闾阎细民不轻许嫁堂堂中国捐帝姬爲羇縻夷狄之具而不知耻其后武帝结乌孙共灭胡虽岑取以大母爲妻而且听之矣可爲哀痛已哉
十年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已虽封爲赵王帝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防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彊上问其说昌爲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爲跪谢曰防君太子几废时赵王年十嵗上忧万嵗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爲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羣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爲御史大夫
大宝曰位非一家之私物主噐者长乃万世之公论宠溺嬖妾而轻揺储贰高帝于是大缪矣且以吕后之悍黠屠韩彭如磔防孱然童稚岂区区之名所能尊之如意纵立必不能保其无祸于身后观人彘可见虽幸羽翼既成太子无恙而吕后自此视诸庻孽若敌矣岂独惨烈之祻发于如意戚姬而已乎使帝不溺于邪处之有道相视一体无以生吕后嫉妬之心其于庻孽将由己出惠帝虽死高帝未爲无后也安忍提刘氏戮力百战仅夺之天下而委之非类后只一子耳享国日浅又无嫡孙徘徊无聊临朝擅命一旦忿发王诸吕黜刘氏而莫之恤高帝宠召之也呜呼泗上亭长间关百战而成帝业终其身师旅不解防死矢石之下而乃湛于爱欲骨肉相仇不一再传国命防絶可为万世戒矣
十一年陆生时时前説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寜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法先圣行仁义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慙色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嵗号其书曰新语
谓行仁义法先圣足以保天下自孟轲氏殁未闻斯语呜呼是儒者之言也诈力之徒争驰竞逐但计事之利害不顾理之是非权谋以为贤横逆以为强威刑以为固安知仁义之为何事也哉古先圣王所以位天地育万物维持三纲五常于不壊者仁义而已矣易传有云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人道不立本心晦亡泯泯棼棼与禽兽无异弱肉强食天下壊乱如之何其可保也高祖天姿寛大俨然长民之噐惜乎粗武不学而在廷又无儒者陈仁义于王前观其闻贾之言遽有惭色新语毎奏孜孜称善是孰使之然哉即此知惭称善之心即仁义之心贾也真能如孔孟之告齐鲁如伊周之辅太甲成王乗其善端阐明仁义之防使之一惟先圣之是法则汉其三代矣贾有是言而学不足以进此谓汤武逆取而顺守是未尝真知仁义之爲仁义也嗟夫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絶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顾命大臣道扬末命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此先君所以得正其终而嗣君所以得正其始也安有卧病危疑之日拒羣臣于户外而独与一宦者处乎后世宫门隔絶易主于内而外廷不知有不忍言者舞阳侯之虑逺矣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汝隂侯滕公召故楚令君薛君问之令君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防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君曰徃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恠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骊山之徒也自致万乗之主此皆爲身不顾后爲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于是自将兵而东羣臣居守皆送至覇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大子爲将军监关中兵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隂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尽刼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爲三军布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舎
汉所王诸将独张耳吴芮以疾终其余乃无一不反者高帝末年诛戮尽矣人谓地大兵彊其势则然以此观之虽所居有必反之势而所王者葢不能不反人也何则商周革命皆以方伯之尊合天下诸侯以举事故事定而天下乂安秦虽无道不旋踵而亡然亦有国数百年而后得天下是以罢侯置守惟所欲爲而莫或制之若汉高帝非有德于民非有功于世非有位于朝廷之上与羣盗起布衣五载而成帝业自古及今未尝有也当是时崭然出头角者莫不皆有得鹿之志而高帝其翘楚耳是故非此曹则无与共成功非捐地而王之则必不爲我用是诸人者不得爲王不止爲王而不反其势亦不止师之上六有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小人勿用必乱邦也而况于王乎况于盗贼之雄乎后世徃徃以能保功臣善光武而谓帝爲少恩噫帝则少恩矣变主识物人谁敢争羣盗分赃不惬即鬭其所以得之者固不同也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孔子之道如天地覆载如日月照临万乗之主拜跪俯伏北面而师尊之爲百代衣冠礼乐之主太牢盛典在今日岂足爲异然自当时言之是栖栖者顾何人哉其生也奔走齐鲁宋卫之郊而道不行其殁也战国从横异端滋炽爲仪爲秦爲朱爲翟爲申爲韩爲鞅爲斯而道不明区区所頼以垂世诏后者在书亦且阨于阬焚湮没而不耀而高帝则又溺冠骑项粗武不学之人耳间关百战收天下于羣雄之手曾何有于异代之匹夫也夫莫大于天地莫重于宗庙社稷寂然未闻修举其所经歴皆古帝王之都亦寂然不闻推崇今而过鲁非有故事之可循也而太牢之祠乃汲汲乎孔子是果何所见哉异时兵将屠城闻弦诵之声亦固有感于鲁矣而乃翁马上得之安事诗书其气习自若也一闻陆生行仁义法先圣之说而知慙着古今得失成败之故而称善曾未数月而遂有此其殆深有感于秦欤孔氏家风一朝而尊超卓迈伦标示千古三复斯举使人端拜只赞爲吾道贺也
相国何以长安地陿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母收藁爲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爲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自成汤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萧相国佐帝定天下功第一入田苑地未爲非也遽系之廷尉此何礼哉后世子孙杀戮大臣如刈草菅有以启之矣虽然畏相非严惮之若芒刺背上也孟子曰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相之足畏必大人而后可
上击布时爲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上嫚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
孔子大圣人自谓五十而知天命高帝非眞有见于是也良由天姿勇决不挠于死生之变向使知学其所进岂易量哉或曰我生不有命在天纣尝有是言矣何如曰此则纣之所以亡也若无事修爲一委诸命而可则王其疾敬德召公何以告成王
吕后问曰陛下百嵗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爲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人主之职在择相一相定而天下无余事吕后至此一语不他及可谓切问矣数公者固高帝平日之所尝试然刘氏社稷卒頼綘侯北军之助以安若目击其事而处之者抑何见之明哉或者因是遂谓高帝逆知有吕氏之祸此大不然吕氏之祸葢惠帝旣殁发于无聊之思当是时年方壮安得预料其必死而爲之虑乎若周勃重厚少文天下虽有变终不肯负刘氏是则可必也故高帝之言适与事契耳吕后以悍簒国固无所逃罪而此择相之问与帝知人之明则可爲后世法矣虽然汤之崩也付太甲于伊尹武王之崩也付成王于周公二公圣人也大明斯道进嗣君于帝王之盛岂止爲保家之计而已高帝择相志在安刘此如田夫野叟辛勤致富戞戞然惟恐失之是数公者能爲高帝保家于身后非望其辅嗣君爲三代之规摹也呜呼必若伊周者而后可也史臣谓帝规摹宏逺愚于此则深病其未宏逺云
右高祖十二年五年始即皇帝位在位八年崩年五十三
惠帝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髠钳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覇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元年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饮之犂明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厠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嵗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爲臣爲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爲滛乐不听政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惠帝友爱出于天性全防赵王无所不尽其至真有不待勉彊而后从事者如许美质得大贤爲之师傅发明此心日着日察尧舜之道岂外是哉一见人彘爲之大哭谓此非人所爲斯亦良心之动恻怛不能自禁意则善矣惜也未尝学问不明于义理纵母后残酷徃事无及自今以徃孜孜孝道转移感动岂无其方胡可爲是鬱鬱自防于非义乎俨然居忧败度败礼而莫之检此不得师傅之明验也读太甲三书安得不爲之慨叹
二年秋七月萧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爲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爲势家所夺
帝王盛时明良遇防不闻有此称赞后世絶无而仅有而后书之以爲美谈是则可叹也虽然萧何一掾主吏耳从高祖起丰沛爲佐命元勲能敛然清俭若此无何之功居何之位承迎从防贪浊成风黩货而无厌广田宅而不知止者寕不愧死于斯人矣哉
以曹参爲相国参代何爲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爲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輙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輙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参子窋爲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爲岂少朕与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参爲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爲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凊浄民以寕壹
脱暴秦水火之中出百战干戈之后民不聊生甚矣一旦乍得休息知有生之可乐此清浄寕壹所以歌也然责以相业则乌可以爲是哉太宰之职古有成宪太甲成王其不敢望汤武也明矣伊尹周公亦将醇饮不事事乎况吕后残忍于上而惠帝方失徳于湎滛此正尚頼正救之时进戒荒寕之日而但日夜从事于醇酒则将焉用彼相也
四年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爲重亲故以配帝
人主天下之表仪礼法之所自出也安有母舅而可以妻甥乎不典甚矣妇人姑息类多爱女但欲使之绸缪于母家安知败常乱伦之可丑也特书之爲后世戒
除挟书律
始皇三十四年烧书陈余谓孔鲋曰秦灭先王之籍而子爲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将藏之以待其求高祖五年引兵欲屠鲁闻弦诵之声则是藏书已有出者矣向使斯时即除挟书之律下诏求之则非特书藏未久不甚壊而经生学士亦未甚老也惠帝四年挟书之律虽除而求书之诏未下迨至文帝天下遂亡治尚书者独故秦博士伏生年过九十诏太常使人受之裁二十余篇而已他可知也武帝末年屋壁之藏始出而错乱磨灭弗可复知者多矣可胜叹哉
右惠帝在位七年崩年二十四
高皇后
太子即皇帝位年幼
或曰太后元年欲王诸吕问王陵陵据白马之盟力沮之问平勃平勃乃共赞之其是非固易见也然安社稷定刘氏二公者终酬其语则何如愚谨对曰欲王诸吕特其小小者耳二三大臣与太后同受高帝之天下以遗其后嗣岂太后所得私哉潜育异姓一旦奉之以爲君当是时王陵陈平爲左右相而周勃爲太尉将相合谋扶义而起一正君而国定何不可之有少帝之立也寂然不闻一语王陵之戆独发于欲王诸吕之日已后矣非刘氏而帝乃不可共击乎自是以后不特诸吕日长炎炎更立常山以僞易僞倏彼倏此惟所命之羣臣顿首奉诏无不可者顾何取于社稷之臣也或者见其诛诸吕于太后既殁之后废僞主迎代王适符初语遂谓平勃殆有定谋者平患诸吕力不能制燕居深念几无防矣用陆贾计始交驩綘侯深相结岂有定谋者乎后日之事特出于天幸耳愚每观史至文帝二年陈平薨未尝不爲之惊惋文帝二年太后崩之又二年也使平勃不幸先太后而死则天下事去矣尚复能有所爲乎身爲将相曽不能讨贼于簒立之始而徼幸集事于窃国八年之后断以大义将逃罪之不暇而何暇以爲功也
右高皇后八年崩
据唐鉴则天例不宜有纪然八年之内两立少帝皆所名惠帝子非刘氏与中宗事不同姑从史旧揭其始末而不书在位庻有儆于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