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本纪 - 第 25 页/共 26 页

豫王调兵八万下苏、杭。   清兵入苏州,监军副使杨文骢逃。   清入苏,一从虎邱黄花泾、一从枫桥出潢泾、一从高板桥出桐泾。清帅贝勒(博洛)驻师阊门外白云庵,令士绅朝见皆行四拜礼。遂统兵入杭;命侍郎李延龄同降将王国宝镇苏州,授原任通判徐树藩署太仓知州事,举人王节、李楷等署嘉定、武进等县知县。   长洲诸生顾所受死之。   顾所受者,长洲老儒人,称东吴先生。闻变,赋诗云:『身是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胜悲;从容死向宫墙地,免使忠魂弃浊渠』。又自书几上云:『非自同于匹夫匹妇之谅,实不忍为被发左衽之人』。遂往学宫自缢,为役所觉;乃赴水死。   六月□日,清入杭州。时立潞王(常淓)监国,仅三日出降;马士英逃。   潞王率浙江巡抚张秉真、左布政司莫俨■〈范上土下〉、督粮道副使王敬锡、杭严兵备副使吴简思、水利道副使钱思驺等迎降。马士英至杭,拟复奉立潞王,王坚拒不可。及贝勒至,以书遣陈洪范招王,王度力不能抗,遂身诣其营,请勿杀害百姓士绅;贝勒许之,按兵不动,市不易肆。   清使至绍兴,在籍左都御史刘宗周、右佥都御史祁彪佳皆死之。   清帅传檄至绍兴,遣人招降。彪佳知事不可为,投河死。宗周则绝粒死;其言日:『非难自刎、投渊也,但此身不得全而归之,不可以见我父母耳』!宗周将死,有诸生王玄趾者贻书相劝勉,甚激烈。又有潘集者尚未入泮,亦随宗周殉难死。   时杭城已降,郑鸿逵遂奉唐王(聿键)入闽,以闰六月初七日(丁亥)监国。   鸿逵请早正尊位以系人心,郑芝龙意有所待;群臣多言『监国名正,宜早出关号召天下;俟有收复功,建号未晚』。不报。随于二十七日(丁末)卯刻,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于福州南郊,以本年七月初一日以后为隆武元年(弘光登极,尽赦诸罪宗在高墙者,唐王因得出,旅泊京口;清渡江,鸿逵拥之而南,遂邀订张肯堂、郑芝龙等备法驾迎唐王即位,改称隆武元年;遥尊弘光为圣安皇帝)。以布政司署为行宫,居之。大赦;论功行赏,芝龙、鸿逵俱晋封为公,超擢张肯堂为吏部尚书、吴春枝为兵部右侍郎,召大学士蒋德璟、黄景昉于家,加太子太保入直办事。三司道府文武等官,优升、加级有差。以芝龙子成功为左都督,赐国姓;提督御营军务。以原任知府吴震交为户部右侍郎,总理军饷;以陈谦为总兵官,镇守衢州。命御史陆清源安抚江、浙二省。升知县赵玉成等为吏部司官、行人王景亮等为御史;命景亮巡按浙东、军前监纪。授钱邦芑等给事中,遣官安抚两广、云、贵等处。建立大小九卿等衙门,选补各官供事。   初九日(己丑),郑遵谦斩北使于江上;奉鲁王(以海)为监国,迎入绍兴居之。   郑遵谦者,大同兵备郑之尹子也;与给事中熊汝霖、江西佥事孙嘉绩同起义于余姚,率众至台州迎鲁王。台州乡绅陈函辉、柯夏卿共集众拥送鲁王至绍兴,奉为监国;斩北使,取其血祭旗。上江总督朱大典亦起义于金华,遣其孙珏上表劝进;张国维亦起义于东阳,遥为声援。起原任大学士方逢年行宫办事,调方国安守严州,随调兵复富阳县。徽州原任御史金声同武进士黄荃集兵得万余人,分守显陵等处,险阻自固。   十一日(辛卯),剃发令下;〔明日〕(壬辰),在籍少詹事徐汧死之。   先是,汧致书亲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决于左舍,为奴所觉,志不能遂。今绅士欲郊迎贝勒,乃弟临大节之时也;存此不屈膝、不被发之身以见先帝、先人于地下。其在后之人,则三位长兄与以发朱表兄善视之』(以发名集璜,昆山人;城破,亦殉难)。至是,闻薙发之令已行,贻书友人云:『先有数行呈诸兄,其时以郊迎为不可也。今贝勒未至,而薙发之令已行;嗟乎!屈膝不可也,被发其可乎?江万里;吾师也;特予不及城,虽有园亭山水而不能不死于路耳,惟诸同志为弟明此志焉』。是日从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独饮;饮毕,从容赴水死。诸生殷献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发者,见之号恸三日,不食死。中书文震亨时寓阳城,闻令自投于河;家人救之,绝粒六日而死,遗笔仅有「保一发以见祖宗于地下」之句。   马士英伏诛。   士英渡江后,黔兵逃散,乃潜居天台寺中。其家丁某缚之以献贝勒,贝勒数其罪恶诛之;剥其皮,实之以草,用快众愤。时人有以周、马作对者:『周延儒字玉绳,先赐玉、后赐绳,绳系延儒之颈,宛同狐狗之尸;马士英号瑶草,家藏瑶、腹藏草,草裹士英之皮,遂作犬羊之鞹』。   发明   士英至是一再逃矣,彼既以逃为上计,恃宇宙之大,何地不可逃;而孰知擒之以献者,即其自卫之家丁也。前再书「逃」、此书『伏诛」,以见包藏祸心之贼,天人之所必诛,断无有幸免者;可以为后世永鉴矣。   长洲诸生陆世钥首倡集议于陈湖。   世钥字兆鱼,世居陈湖以富称。先是有十将官者聚千余人屯陈湖中,兆鱼虑其为乱,亦屯聚千余人;名为犄角,实为防遏。下令髡发,乡民惊惶殊甚;十将官因以言煽诱之,乡民益惧。适府县差催马草者挟以兵势,需索倍于往昔,乡民皆汹汹思乱。十将官因民之汹汹也,遂杀其人而焚其舟,揭竿称变;邀陆与同事。时城中富室大家皆避兵水乡,为人朵颐久矣;于是聚义者四起,咸以劫掠财物为事。惟兆鱼则尽毁其家,以集众数十万金之产,捐以供饷;又严禁部下不得掳人家一钱一缕,犯者必杀无赦。时同举义者兵部主事吴易、诸生戴之偏等;后或投诚授职,或流而为盗。兆鱼见大事已去,竟飘然长往,弃妻子不顾云。   太湖义兵起,以黄蜚为主。   蜚,故水军总兵也。   十三日(癸巳),城中义兵起。   时陈湖所部有被获下狱者,伏力士劫之,以城楼举火为号;于是城中争奋起,相与焚北察院及巡抚公署。李延龄、王国宝俱敛兵屯于南园,城中大姓各设酒食以犒义兵;然义兵皆徒手未经战阵,又无火器。原任守备鲁之玙、蒋若来咸集众湖中,约期克复;若来不应,之玙独率千余人入城,与北兵战于南园,众溃不能支,死于葑门庙侧,陈湖勇士韦志斌亦死焉。   松江、嘉兴、常熟、昆山、嘉定、江阴俱集义城守。   松江,先有指挥常某者集义杀安抚吴衷垣、顾乃猷而遍括郡人金钱助饷,郡人苦之;乃共敦请原任两广总督沈犹龙为主。嘉兴,则推吏部尚书徐石麒、编修屠象美为主;新任兵备吴简思闻变,从水关出。常熟,先推原任知州严栻为主,既而总兵何沂拥宗室某至,执栻欲诛之,仅而得免;嗣后何沂为主。昆山,则推前任知县杨永言为主。嘉定,则推在籍右通政侯峒曾为主。江阴,则诸生许用及典史陈明遇为主:各集众城守,竖「大明」旗号。   徽州、绍兴、金华等处各举兵城守。   十六日(丙申),城中义师溃。   时旧总兵吴志葵屯营黄天荡,郡人张劭劝之入城救援,不应;于是诸师作鸟兽散。有顶缸僧战甚力,手杀清兵数十人。当十六夜月食,李延龄令兵潜出齐门,从蠡口绕出望亭,夺粮船据之,纵掠浒墅至枫桥;而北兵在城中者亦焚杀。胥门一带,计城内外死者几及万人,河水经旬犹不可食。潭东李伯含素以武事见推,及是率众至盘门,遽堕水死,人咸惜之。有朱旦者,祖为朱鹭,人称白民先生;着有「建文书法疑」一种,极意表扬逊国诸臣。至是闻变,笑曰:『当时我祖作书,忠于建文帝;今我举义,忠于先帝,虽死犹生也』。遂拜母诀别而出。往太湖说黄蜚诸师,皆不应;复贻书促吴志葵,亦不应。乃同西山徐云龙薄胥门,北兵冲突而前,徐云龙卸甲走,其弟君达、僧景贤皆战死,旦亦遇害。   清兵入常熟,诸生徐守质等死之。   降将洪某率兵攻常熟,何沂先期潜逃;诸生中尚有躬冒矢石力战于华荡者,势不能支,遂各散去。徐守质母病不能迁,兵至,母与妻俱投井死,守质与兵格斗死。徐市、徐铎开城破,叹曰:『我家世科,竟无一义士耶』!遍别亲族,题壁云:『不敢立名垂后代,但求殉节答先朝』。夜半自缢。项志宁方食饼,闻城破,堕饼于地,扼吭不食死。诸生萧某妻许氏为兵所掠,痛骂不受污;兵怒,缚之桅,支解之。   清围昆山,徐开禧开城放百姓;在籍编修朱天麟走云南,诸生朱集璜等死之。   昆山巨族甚多,皆输饷愿死守。诸生朱集璜等助守甚力,共推老将王南扬主战事;南扬勇悍不减少年。至是,清来攻城,被围数日;徐开禧开门放百姓,全活颇众。未几,南扬力战死。天麟见城破,踉跄走江西;后间关随永历以终。诸生集璜等俱死乱军中。诸生陶琰募死士三百人赴援,中途闻城破,自刎死。乡绅士民男女死者,城内外以数万计。旧令杨永言潜匿民间得免;后为僧,复至昆山。   清围嘉定,七月初四日(癸丑)破之,在籍右通政侯峒曾、进士黄淳耀等死之。   峒曾等倡义守城,清初来攻,峒曾令焚其舟。既又来攻,预断一石桥而支之,不即断;清兵过桥,桥倾压死者十余人。有蔡游击者,侯、黄二公敦请以训乡兵;其人勇悍善斗,手挥铁简前后击杀数十人后,中矢如猬毛以遁。七月初三,降将李成栋复纠太仓兵来攻东、西两门,火炮击城中无虚刻。薄暮,忽大雨如注,怪风暴起,城中遂不能张灯;成栋令兵丁潜伏城下,穴城而进,守者不觉。初四黎明,成栋置炮于地穴中,炮发震城,城一隅崩;铁骑直拥而上,乡兵不能御,城遂陷。峒曾急归拜家庙,赴池水死;成东捞其尸,斩首以徇众。长子元演被数十刀以死,次子元洁亦被杀。有朱长祚者悉出家财佐军;城破,诱家人尽登一舟,自沉。孝廉龚用圆与兄诸生用广、孝廉张锡眉与妾皆赴水死,诸生夏云蛟、唐昌全等皆死之。淳耀与其弟渊耀赴僧舍,题殉节词于壁;弟曰:『阿兄,此其时矣』!遂同缢,越数日,亲友收其尸,面如生。其痛骂而死及殉难者甚多,惜未能尽详其姓氏。   十一日(庚申),太湖义兵溃。   黄蜚虽拥益藩乐安王屯聚湖中,然无远图,惟搜捕剃发人正法及沿村打粮而已;民甚苦之。〔前一日〕(己末),清数百骑由吴山趋尧峰,黄兵方集木渎,闻风俱遁;黄蜚遂入泖河。庚申清复至,乡民被杀者数百人。清将李成栋袭吴志葵、黄蜚于泖河,俱擒之以归。   发明(此节本在清围嘉定之后,今补之)。   气数已终,虽有忠肝义胆之士,亦不能保全。   清兵入松江,在籍兵部左侍郎沈犹龙、原任吏部主事夏允彝死之。清兵入金山卫,指挥候怀玉父子死之。   犹龙既从事,即斥逐常指挥,聚乡绅士民为城守之计。旧总兵吴志葵率水师于泖河中,与金山卫指挥侯怀玉皆至。议事,怀玉与志葵不合,志葵故设端以难之;怀玉愤然起曰:『府城凭大总戎总督;金山卫吾当死守,誓不使北兵得近卫城一步』。怀玉遂往金山,志葵仍归泖河。李延龄将袭松,令北兵潜匿舟中,命中书董廷对为闲,假以探沈为名,实纳清也;众知其谋,追斩廷对于清浦(廷对,尚书其昌孙也)。适谢某者制造军器,往城中交纳,沈令开南门纳;军器舟入,忽报黄蜚兵至,皆以红布罗首,内一兵红布散脱,辫发俨然,众喧『清入城矣』!沈遂东走,北兵尾之而行;甫出东门,沈左肩中一箭,遂死于濠下。松江既破,延龄令小将金某攻金山卫,侯固守不动。有北将缘城而上,侯立手刃之;如此数人乃止。后李成栋复以大军攻之,侯竭力死守相持者三日;及破,侯犹巷战,至死骂不绝口。其长子被掳,极力诟骂;北将怒甚,即杀于中途。时延龄下令勒诸绅进谒,夏允彝拒不往见;其兄逼之,终不可。其兄曰:『汝以为不可者,惟有死耳』!允彝乃自投于池中。   清兵围江阴历闰六月至八月,破之;典史陈明遇、前任典史阎应元、诸生许用及训导冯厚惇、中书戚绅等死之(戚绅一作戚勋)。   六月,新任江阴县知县至,下髡发之令。闰六月一日,诸生许用倡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不可剃』。未几,乡兵奋起;先拘知县于一室,四城内外应者万人。求发旧藏火药、器械,典史陈明遇开库给之。随执守备陈瑞之,搜缉在城奸细,以徽商邵康公娴事,共推毂为将;邵亦招兵自卫。旧都司周瑞鑨帅水师驻江口,约邵兵出东门,周从西门协剿;既而败绩。时清兵日炽,各乡兵尽力攻杀,每献一级,城上立给银五两。徽商程璧入城,尽倾所有与明遇充饷,而自往黄蜚、吴志葵求援;黄、吴不应,程遂祝发为僧。是时叛仆四起,大家咸救死不暇。清兵首掠西城,旋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之,不克。清兵焚东城,大劫城外富室;康公帅乡兵与战,杀清将一人。乡兵高瑞为清兵所获,不屈死;周瑞鑨掠舟而逃,康公不知下落。明遇乃迎旧典史阎应元为将,帅乡兵拥之入城。清兵四散焚劫,乡兵远窜,无复来援者;清兵始得一意攻城。城中竭力备御;清兵箭射如雨,城内取镬盖为蔽,以手接取,日可得箭三、四百枝。一将架云梯独上,城内用长枪刺之,将心口纳枪,奋身直跃;一童子以刀刺其喉杀之,尸堕城下。又一将周身束以利刃,以大钉插城墙,缘而上;城内用大槌击杀之。清兵日增,依君山为营,下瞰城中;城中连炮击之,清兵乃移营去。居民黄云江素善弩,发弩中人面目立死;陈瑞之之子出己意制木铳,从贼头掷下火发,铳裂触人即死。应元复制铁槌,能于城外取人,百不失一,又制火球、火箭之类;清兵畏之。降将刘良佐统兵来助,设牛皮帐自卫;城中索巨石投下,数百人皆死。良佐移营十方庵,令庵僧陈说利害,城中不为动;良佐策马自临城晓谕,应元骂曰:『我一典史,卑官耳;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不能以死报国,今日有何面目见此方父老』!言末毕,良佐急掩耳而走。明遇日坐卧城上,与民同甘苦;咸愿为死无悔。时松江新破,李成栋等尽帅所部至江阴。清兵缚黄蜚、吴志葵于十方庵,令作书招降;蜚曰:『吾与城中无一相识,何书为』?清兵驱之临城下,蜚无言;志葵劝众早降,应元曰:『汝不能斩将杀敌,为人所缚,自应速死;何用多言』!时清兵辇炮络绎而至;发炮无虚刻,弹飞如电。一人立城上,头随弹去,而僵立不仆;又一人背胸洞彻,而直立如故。有一清将坐于十方庵后,城上发炮中之,立毙。八月之望,应元以中秋节,令守城者轮流赏月;而自携酒登城隅,四望啸歌。许用作五更曲,令诸善讴者高声齐唱;城下闻之,悲怒者各相半,亦有激烈慷慨者。二十一日午刻,祥符寺后城倾,清兵从烟雨溷杂中潜逾入城,开门纳师;民犹巷战。有韩姓一人徒手格杀三人,始自刎死。男妇死者城中井皆满,泮池及孙郎中池迭尸数重。陈明遇阖门投火死;阎应元投水被执,大骂不屈死;训导冯厚敦冠带缢于明伦堂。有中书戚绅者,家于青阳,入城协守;城破,大书于壁曰:『戚绅死此,绅之妻若女、子若媳亦死此』。与许用俱合室自焚。黄云江素善弦歌,城破后,独携一胡琴以出入,莫知其弩师也。   清兵下陈湖,陆世钥奔湖州。   苏州提督吴胜兆甫履任,即统兵下陈湖;世钥走湖州山中,戴之俊等皆降。   清兵入嘉兴,原任吏部尚书徐石麒、兵部主事钱牒死之。   石麒等既集义城守,迎镇将陈梧为帅,军声颇振。清兵来攻,梧率众御之三塔,大败;精锐俱尽。石麒知事不可为,自缢于书室中。其仆祖敏、徐锦等俱从死。钱牒投河死。清兵至,屠戮一空,鸡犬无遗;编修屠象美为乱民所杀。   洞庭西山民兵溃。   黄营散后,余众聚西山,拥楚藩通城王朱盛澄行大将军事;而山中无粮,军政不立,仅恃一徐云龙,而气已衰矣。城中声言大兵将下西山,遂缚同事蔡象坤以献巡抚王国宝,杀之。吴胜兆统兵至西山,受徐云龙等降,安抚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