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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氏出自唐叔。狐姬,伯行之子也,实生重耳。成而隽才,离违而得所,久约而无衅,一也。同出九人,唯重耳在,离外之患,而晋国不靖,二也。晋侯日载其怨,外内弃之;重耳日载其德,狐、赵谋之,三也。在《周颂》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荒,大之也。大天所作,可谓亲有天矣。晋、郑兄弟也,吾先君武公与晋文侯戮力一心,股肱周室,夹辅平王,平王劳而德之,而赐之盟质,曰:‘世相起也。’若亲有天,获三祚者,可谓大天,若用前训,文侯之功,武公之业,可谓前训。若礼兄弟,晋、郑之亲,王之遗命,可谓兄弟。若资穷困,亡在长幼,还轸诸侯,可谓穷困。弃此四者,以徼天祸,无乃不可乎?!君其图之。”
弗听。
叔詹曰:“若不礼焉,则请杀之。谚曰:‘黍稷无成,不能为荣。黍不为黍,不能蕃庑。稷不为稷,不能蕃殖。所生不疑,唯德之基。’”公弗听。
遂如楚,楚成王以周礼享之,九献,庭实旅百。公子欲辞,子犯曰:“天命也,君其飨之。亡人而国荐之,非敌而君设之,非天,谁启之心!”既飨,楚子问于公子曰:“子若克复晋国,何以报我?”公子再拜稽首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旄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又何以报?”王曰:“虽然,不穀愿闻之。”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复晋国,晋、楚治兵,会于中原,其避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
令尹子玉曰:“请杀晋公子。弗杀,而反晋国,必惧楚师。”王曰:“不可。
楚师之惧,我不修也。我之不德,杀之何为!天之祚楚,谁能惧之?楚不可祚,冀州之土,其无令君乎?且晋公子敏而有文,约而不谄,三材侍之,天祚之矣。
天之所兴,谁能废之?”子玉曰:“然则请止狐偃。”王曰:“不可。《曹诗》曰:‘彼己之子,不遂其媾。’邮之也。夫邮而效之,邮又甚焉。效邮,非礼也。”
于是怀公自秦逃归。秦伯召公子于楚,楚子厚币以送公子于秦。
秦伯归女五人,怀嬴与焉。公子使奉匜沃盥,既而挥之。嬴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囚命。秦伯见公子曰:“寡人之适,此为才。
子圉之辱,备嫔嫱焉,欲以成婚,而惧离其恶名。非此,则无故。不敢以礼致之,欢之故也。公子有辱,寡人之罪也。唯命是听。”
公子欲辞,司空季子曰:“同姓为兄弟。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唯青阳与夷鼓皆为己姓。青阳,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鱼氏之甥也。其同生而异姓者,四母之子别为十二姓。凡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唯青阳与苍林氏同于黄帝,故皆为姬姓。同德之难也如是。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用师以相济也,异德之故也。异姓则异德,异德则异类。异类虽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同志虽远,男女不相及,畏黩敬也。黩则生怨,怨乱毓灾,灾毓灭姓。是故娶妻避其同姓,畏乱灾也。故异德合姓,同德合义。义以导利,利以阜姓。姓利相更,成而不迁,乃能摄固,保其土房。今子于子圉,道路之人也,取其所弃,以济大事,不亦可乎?”
公子谓子犯曰:“何如?”对曰:“将夺其国,何有于妻,唯秦所命从也。”
谓子馀曰:“何如?”对曰:“《礼志》有之曰:‘将有请于人,必先有入焉。
欲人之爱己也,必先爱人。欲人之从己也,必先从人。无德于人,而求用于人,罪也。’今将婚媾以从秦,受好以爱之,听从以德之,惧其未可也,又何疑焉?”
乃归女而纳币,且逆之。
他日,秦伯将享公子,公子使子犯从。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乃使子馀从。秦伯享公子如享国君之礼,子馀相如宾。卒事,秦伯谓其大夫曰:“为礼而不终,耻也。中不胜貌,耻也。华而不实,耻也。不度而施,耻也。施而不济,耻也。耻门不闭,不可以封。非此,用师则无所矣。二三子敬乎!”
明日宴,秦伯赋《采菽》,子余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辞。子馀曰:“君以天子之命服命重耳,重耳敢有安志,敢不降拜?”成拜卒登,子余使公子赋《黍苗》。
子馀曰:“重耳之仰君也,若黍苗之仰阴雨也。若君实庇荫膏泽之,使能成嘉谷,荐在宗庙,君之力也。君若昭先君荣,东行济河,整师以复强周室,重耳之望也。
重耳若获集德而归载,使主晋民,成封国,其何实不从。君若恣志以用重耳,四方诸侯,其谁不惕惕以从命!”秦伯叹曰:“是子将有焉,岂专在寡人乎!”秦伯赋《鸠飞》,公子赋《河水》。秦伯赋《六月》,子馀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辞。
子馀曰:“君称所以佐天子匡王国者以命重耳,重耳敢有惰心,敢不从德。”
公子亲筮之,曰:“尚有晋国。”得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吉。闭而不通,爻无为也。”司空季子曰:“吉。是在《周易》,皆利建侯。
不有晋国,以辅王室,安能建侯?我命筮曰‘尚有晋国’,筮告我曰‘利建侯’,得国之务也,吉孰大焉!震,车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乐也。
车班外内,顺以训之,泉原以资之,土厚而乐其实。不有晋国,何以当之?震,雷也,车也。坎,劳也,水也,众也。主雷与车,而尚水与众。车有震,武也。
众而顺,文也。文武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主震雷,长也,故曰元。众而顺,嘉也,故曰亨。内有震雷,故曰利贞。车上水下,必伯。小事不济,壅也。故曰勿用有攸往,一夫之行也。
众顺而有武威,故曰‘利建侯’。坤,母也。震,长男也。母老子强,故曰《豫》。
其繇曰:‘利建侯行师。’居乐、出威之谓也。是二者,得国之卦也。”
十月,惠公卒。十二月,秦伯纳公子。及河,子犯授公子载璧,曰:“臣从君还轸,巡于天下,怨其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不忍其死,请由此亡。”
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河水。”沈璧以质。
董因迎公于河,公问焉,曰:“吾其济乎?”对曰:“岁在大梁,将集天行。
元年始受,实沈之星也。实沈之墟,晋人是居,所以兴也。今君当之,无不济矣。
君之行也,岁在大火。大火,阏伯之星也,是谓大辰。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以封。瞽史记曰:嗣续其祖,如穀之滋,必有晋国。臣筮之,得泰之八。曰:是谓天地配亨,小往大来。今及之矣,何不济之有?且以辰出而以参入,皆晋祥也,而天之大纪也。济且秉成,必霸诸侯。子孙赖之,君无惧矣。”
公子济河,召令狐、臼衰、桑泉,皆降。晋人惧,怀公奔高梁。吕甥、冀芮帅师,甲午,军于庐柳。秦伯使公子絷如师,师退,次于郇。辛丑,狐偃及秦、晋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入于晋师。甲辰,秦伯还。丙午,入于曲沃。丁末,入绛,即位于武宫。戊申,剌怀公于高梁。
初,献公使寺人勃鞮伐公于蒲城,文公逾垣,勃鞮斩其袪。及入,勃鞮求见,公辞焉,曰:“骊姬之谗,尔射余于屏内,困余于蒲城,斩余衣袪。又为惠公从余于渭滨,命曰三日,若宿而至。若干二命,以求杀余。余于伯楚屡困,何旧怨也?退而思之,异日见我。”对曰:“吾以君为已知之矣,故入;犹未知之也,又将出矣。事君不贰是谓臣,好恶不易是谓君。君君臣臣,是谓明训。明训能终,民之主也。二君之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除君之恶,唯力所及,何贰之有?
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伊尹放太甲而卒以为明王,管仲贼桓公而卒以为侯伯。
乾时之役,申孙之矢集于桓钩,钩近于袪,而无怨言,佐相以终,克成令名。今君之德宇,何不宽裕也?恶其所好,其能久矣?君实不能明训,而弃民主。余,罪戾之人也,又何患焉?且不见我,君其无悔乎!”
于是吕甥、冀芮畏偪,悔纳文公,谋作乱,将以己丑焚公宫,公出救火而遂杀之。伯楚知之,故求见公。公遽出见之,曰:“岂不如女言,然是吾恶心也,吾请去之。”伯楚以吕、郤之谋告公。公惧,乘驲自下,脱会秦伯于王城,告之乱故,及己丑,公宫火,二子求公不获,遂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文公之出也,竖头须,守藏者也,不从。公入,乃求见,公辞焉以沐。谓谒者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从者为羁绁之仆,居者为社稷之守,何必罪居者!国君而雠匹夫,惧者众矣。”谒者以告,公遽见之。
元年春,公及夫人嬴氏至自王城。秦伯纳卫三千人,实纪纲之仆。公属百官,赋职任功,弃责薄敛,施舍分寡。救乏振滞,匡困资无。轻关易道,通商宽农。
懋穑劝分,省用足财、利器明德,以厚民性。举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类。
昭旧族,爱亲戚,明贤良,尊贵宠,赏功劳,事耇老,礼宾旅,友故旧。胥、籍、狐、箕、栾、郤、柏、先、羊舌、董、韩,实掌近官。诸姬之良,掌其中官。异姓之能,掌其远官。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隶食职,官宰食加。政平民阜,财用不匮。
冬,襄王避昭叔之难,居于郑地汜。使来告难,亦使告于秦。子犯曰:“民亲而未知义也,君盍纳王以教之义。若不纳,秦将纳之,则失周矣,何以求诸侯?
不能修身而又不能宗人,人将焉依?继文之业,定武之功,启土安疆,于此乎在矣!君其务之。”公说,乃行赂于草中之戎与丽土之狄,以启东道。
二年春,公以二军下,次于阳樊。右师取昭叔于温,杀之于隰城。左师迎王于郑。王入于成周,遂定之于郏。王飨礼,命公胙侑。公请隧,弗许。曰:“王章也,不可以二王,无若政何。”赐公南阳阳樊、温、原、州、陉、絺、组、攒茅之田。阳人不服,公围之,将残其民,仓葛呼曰:“君补王阙,以顺礼也。阳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将残之,无乃非礼乎!阳人有夏、商之嗣典,有周室之师旅,樊仲之官守焉,其非官守,则皆王之父兄甥舅也。君定王室而残其姻族,民将焉放?敢私布于吏,唯君图之!”公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阳人。
文公伐原,令以三日之粮。三日而原不降,公令疏军而去之。谍出曰:“原不过一二日矣!”军吏以告,公曰:“得原而失信,何以使人?夫信,民之所庇也,不可失。”乃去之,及孟门,而原请降。
文公立四年,楚成王伐宋,公率齐、秦伐曹、卫以救宋。宋人使门尹班告急于晋,公告大夫曰:“宋人告急,舍之则宋绝。告楚则不许我。我欲击楚,齐、秦不欲,其若之何?”先轸曰:“不若使齐、秦主楚怨。”公曰:“可乎?”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分曹、卫之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齐、秦。齐、秦不得其请,必属怨焉,然后用之,蔑不欲矣。”公说,是故以曹田、卫田赐宋人。
令尹子玉使宛春来告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舅犯愠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必击之。”先轸曰:“子与之。我不许曹、卫之请,是不许释宋也。宋众无乃强乎!是楚一言而有三施,子一言而有三怨。怨已多矣,难以击人。不若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
公说,是故拘宛春于卫。
子玉释宋围,从晋师。楚既陈,晋师退舍,军吏请曰:“以君避臣,辱也。
且楚师老矣,必败。何故退?”子犯曰:“二三子忘在楚乎?偃也闻之:战斗,直为壮,曲为老。未报楚惠而抗宋,我曲楚直,其众莫不生气,不可谓老。若我以君避臣,而不去,彼亦曲矣。”退三舍避楚。楚众欲止,子玉不肯,至于城濮,果战,楚众大败。君子曰:“善以德劝。”
文公诛观状以伐郑,反其陴。郑人以名宝行成,公弗许,曰:“予我詹而师还。”詹请往,郑伯弗许,詹固请曰:“一臣可以赦百姓而定社稷,君何爱于臣也?”郑人以詹予晋,晋人将烹之。詹曰:“臣愿获尽辞而死,固所愿也。”公听其辞。詹曰:“天降郑祸,使淫观状,弃礼违亲。臣曰:‘不可。夫晋公子贤明,其左右皆卿才,若复其国,而得志于诸侯,祸无赦矣。’今祸及矣。尊明胜患,智也。杀身赎国,忠也。”乃就烹,据鼎耳而疾号曰:“自今以往,知忠以事君者,与詹同。”乃命弗杀,厚为之礼而归之。郑人以詹伯为将军。
晋饥,公问于箕郑曰:“救饥何以?”对曰:“信。”公曰:“安信?”对曰:“信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公曰:“然则若何?”对曰:“信于君心,则美恶不逾,信于名,则上下不干。信于令,则时无废功。信于事,则民从事有业。于是乎民知君心,贫而不惧,藏出如入,何匮之有?”公使为箕。
及清原之蒐,使佐新上军。
文公问元帅于赵衰,对曰:“郤縠可,行年五十矣,守学弥惇。夫先王之法志,德义之府也。夫德义,生民之本也。能惇笃者,不忘百姓也。请使郤縠。”
公从之。公使赵衰为卿,辞曰:“栾枝贞慎,先轸有谋,胥臣多闻,皆可以为辅佐,臣弗若也。”乃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取五鹿,先轸之谋也。郤穀卒,使先轸代之。胥臣佐下军。公使原季为卿,辞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纪民,其章大矣,不可废也。”使狐偃为卿,辞曰:“毛之智,贤于臣,其齿又长。毛也不在位,不敢闻命。”乃使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赵衰代之,辞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军也善,军伐有赏,善君有赏,能其官有赏。
且居有三赏,不可废也。且臣之伦,箕郑、胥婴、先都在。”乃使先且居将上军。
公曰:“赵衰三让。其所让,皆社稷之卫也。废让,是废德也。”以赵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军。使赵衰将新上军,箕郑佐之;胥婴将新下军,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请佐,公曰:“夫赵衰三让不失义。让,推贤也。义,广德也。德广贤至,又何患矣。请令衰也从子。”乃使赵衰佐新上军。
文公学读书于臼季,三日,曰:“吾不能行也咫,闻则多矣。”对曰:“然而多闻以待能者,不犹愈也?”
文公问于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国为易,今也难。”对曰:“君以为易,其难也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也将至焉。”
文公问于胥臣曰:“吾欲使阳处父傅讙也而教诲之,其能善之乎?”对曰:“是在讙也。蘧蒢不可使俯,戚施不可使仰,僬侥不可使举,侏儒不可使援,矇瞍不可使视,嚚瘖不可使言,聋聩不可使听,童昏不可使谋。质将善而贤良赞之,则济可竢。若有违质,教将不入,其何善之为!臣闻昔者大任娠文王不变,少溲于豕牢,而得文王不加疾焉。文王在母不忧,在傅弗勤,处师弗烦,事王不怒,孝友二虢,而惠慈二蔡,刑于大姒,比于诸弟。《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于是乎用四方之贤良。及其即位也,询于‘八虞’,而谘于‘二虢’,度于闳夭而谋于南宫,诹于蔡、原而访于辛、尹,重之以周、邵、毕、荣,忆宁百神,而柔和万民。故《诗》云:‘惠于宗公,神罔时恫。’若是,则文王非专教诲之力也。”公曰:“然则教无益乎?”对曰:“胡为文,益其质。
故人生而学,非学不入。”公曰:“奈夫八疾何!”对曰:“官师之所材也,戚施直镈,蘧篨蒙璆,侏儒扶卢,矇瞍修声,聋聩司火。童昏、嚚瘖、僬侥,官师之所不材也,以实裔土,夫教者,因体能质而利之者也。若川然有原,以卬浦而后大。”
文公即位二年,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义,盍纳天子以示之义?”乃纳襄王于周。公曰:“可矣乎?”对曰:“民未知信,盍伐原以示之信?”乃伐原。曰:“可矣乎?”对曰:“民未知礼,盍大蒐,备师尚礼以示之。”乃大蒐于被庐,作三军。使郤縠将中军,以为大政,郤溱佐之。子犯曰:“可矣。”遂伐曹、卫,出谷戍,释宋围,败楚师于城濮,于是乎遂伯。
卷十一 晋语五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臼季使,舍于冀野。冀缺薅,其妻馌之,敬,相待如宾。从而问之,冀芮之子也,与之归;既复命,而进之曰:“臣得贤人,敢以告。”文公曰:“其父有罪,可乎?”对曰:“国之良也,灭其前恶,是故舜之刑也殛鲧,其举也兴禹。
今君之所闻也。齐桓公亲举管敬子,其贼也。”公曰:“子何以知其贤也?”对曰:“臣见其不忘敬也。夫敬,德之恪也。恪于德以临事,其何不济!”公见之,使为下军大夫。
阳处父如卫,反,过宁,舍于逆旅宁嬴氏。嬴谓其妻曰:“吾求君子久矣,今乃得之。”举而从之,阳子道与之语,及山而还。其妻曰:“子得所求而不从之,何其怀也!”曰:“吾见其貌而欲之,闻其言而恶之。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身为情,成于中。言,身之文也。言文而发之,合而后行,离则有衅。
今阳子之貌济,其言匮,非其实也。若中不济,而外强之,其卒将复,中以外易矣。若内外类,而言反之,渎其信也。夫言以昭信,奉之如机,历时而发之,胡可渎也!今阳子之情譓矣,以济盖也,且刚而主能,不本而犯,怨之所聚也。
吾惧未获其利而及其难,是故去之。”期年,乃有贾季之难,阳子死之。
赵宣子言韩献子于灵公,以为司马。河曲之役,赵孟使人以其乘车干行,献子执而戮之。众咸曰:“韩厥必不没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车,其谁安之!”
宣子召而礼之,曰:“吾闻事君者比而不党。夫周以举义,比也;举以其私,党也。夫军事无犯,犯而不隐,义也。吾言女于君,惧女不能也。举而不能,党孰大焉!事君而党,吾何以从政?吾故以是观女。女勉之。苟从是行也,临长晋国者,非女其谁?”皆告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贺我矣!吾举厥也而中,吾乃今知免于罪矣。”
宋人弑昭公,赵宣子请师于灵公以伐宋,公曰:“非晋国之急也。对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为明训也。今宋人弑其君,是反天地而逆民则也,天必诛焉。晋为盟主,而不修天罚,将惧及焉。”公许之。乃发令于太庙,召军吏而戒乐正,令三军之锺鼓必备。赵同曰:“国有大役,不镇抚民而备锺鼓,何也?”宣子曰:“大罪伐之,小罪惮之。袭侵之事,陵也。是故伐备锺鼓,声其罪也;战以錞于、丁宁,儆其民也。袭侵密声,为蹔事也。今宋人弑其君,罪莫大焉!明声之,犹恐其不闻也。吾备锺鼓,为君故也。”乃使旁告于诸侯,治兵振旅,鸣锺鼓,以至于宋。
灵公虐,赵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晨往,则寝门辟矣,盛服将朝,早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赵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镇也。贼国之镇不忠,受命而废之不信,享一名于此,不如死。”触庭之槐而死。灵公将杀赵盾,不克。赵穿攻公于桃园,逆公子黑臀而立之,实为成公。
郤献子聘于齐,齐顷公使妇人观而笑之。郤献子怒,归,请伐齐。范武子退自朝,曰:“燮乎,吾闻之,干人之怒,必获毒焉。夫郤子之怒甚矣,不逞于齐,必发诸晋国。不得政,何以逞怒?余将致政焉,以成其怒,无以内易外也。尔勉从二三子,以承君命,唯敬。”乃老。
范文子暮退于朝。武子曰:“何暮也?”对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让父兄也。尔童子,而三掩人于朝。吾不在晋国,亡无日矣。”击之以杖,折委笄。
靡笄之役,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驾,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郤献子请以徇,其仆曰:“子不将救之乎?”献子曰:“敢不分谤乎!”
靡笄之役,郤献子伤,曰:“余病喙。”张侯御,曰:“三军之心,在此车也。其耳目在于旗鼓。车无退表,鼓无退声,军事集焉。吾子忍之,不可以言病。
受命于庙,受脤于社,甲胄而效死,戎之政也。病未若死,祗以解志。”乃左并辔,右援枹而鼓之,马逸不能止,三军从之。齐师大败,逐之,三周华不注之山。
靡笄之役,郤献子师胜而返,范文子后入。武子曰:“燮乎,女亦知吾望尔也乎?”对曰:“夫师,郤子之师也,其事臧。若先,则恐国人之属耳目于我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
靡笄之役,郤献子见,公曰:“子之力也夫!”对曰:“克也以君命命三军之士,三军之士用命,克也何力之有焉?”范文子见,公曰:“子之力也夫!对曰:“燮也受命于中军,以命上军之士,上军之士用命,燮也何力之有焉?”栾武子见,公曰:“子之力也夫!”对曰:“书也受命于上军,以命下军之士,下军之士用命,书也何力之有焉?”
靡笄之役也,郤献子伐齐。齐侯来,献之以得殒命之礼,曰:“寡君使克也,不腆弊邑之礼,为君之辱,敢归诸下执政,以整御人。”苗棼皇曰:“郤子勇而不知礼,矜其伐而耻国君,其与几何!”
梁山崩,以传召伯宗,遇大车当道而覆,立而辟之,曰:“避传。”对曰:“传为速也,若俟吾避,则加迟矣,不如捷而行。”伯宗喜,问其居,曰:“绛人也。”伯宗曰:“何闻?”曰:“梁山崩而以传召伯宗。”伯宗问曰:“乃将若何?”对曰:“山有朽壤而崩,将若何?夫国主山川,故川涸山崩,君为之降服、出次,乘缦、不举,策于上帝,国三日哭,以礼焉。虽伯宗亦如是而已,其若之何?”问其名,不告;请以见,不许。伯宗及绛,以告,而从之。
伯宗朝,以喜归,其妻曰:“子貌有喜,何也?”曰:“吾言于朝,诸大夫皆谓我智似阳子。”对曰:“阳子华而不实,主言而无谋,是以难及其身。子何喜焉?”伯宗曰:“吾饮诸大夫酒,而与之语,尔试听之。”曰:“诺。”既饮,其妻曰:“诸大夫莫子若也。然而民不能戴其上久矣,难必及子乎!盍亟索士整庇州犁焉。”得毕阳。
及栾弗忌之难,诸大夫害伯宗,将谋而杀之。毕阳送宋州犁于荆。
卷十二 晋语六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赵文子冠,见栾武子,武子曰:“美哉!昔吾逮事庄主,华则荣矣,实之不知,请务实乎。”
见中行宣子,宣子曰:“美哉!惜也,吾老矣!”
见范文子,文子曰:“而今可以戒矣,夫贤者宠至而益戒,不足者为宠骄。
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吾闻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听于民,于是乎使工诵谏于朝,在列者献诗使勿兜,风听胪言于市,辨祅祥于谣,考百事于朝,问谤誉于路,有邪而正之,尽戒之术也。先王疾是骄也。”
见郤驹伯,驹伯曰:“美哉!然而壮不若老者多矣。”
见韩献子,献子曰:“戒之,此谓成人。成人在始与善,始与善,善进善,不善蔑由至矣;始与不善,不善进不善,善亦蔑由至矣。如草木之产也,各以其物。人之有冠,犹宫室之有墙屋也,粪除而已,又何加焉。”
见智武子,武子曰:“吾子勉之,成,宣之后而老为大夫,非耻乎!成子之文,宣子之忠,其可忘乎!夫成子导前志以佐先君,导法而卒以政,可不谓文乎!
夫宣子尽谏于襄、灵,以谏取恶,不惮死进,可不谓忠乎!吾子勉之,有宣子之忠,而纳之以成子之文,事君必济。”
见苦成叔子,叔子曰:“抑年少而执官者众,吾安容子。”
见温季子,季子曰:“谁之不如,可以求之。”
见张老而语之,张老曰:“善矣,从栾伯之言,可以滋;范叔之教,可以大;韩子之戒,可以成。物备矣,志在子。若夫三郤,亡人之言也,何称述焉!智子之道善矣,是先主覆露子也。”
厉公将伐郑,范文子不欲,曰:“若以吾意,诸侯皆叛,则晋可为也。唯有诸侯,故扰扰焉。凡诸侯,难之本也。得郑忧滋长,焉用郑!”郤至曰:“然则王者多忧乎?”文子曰:“我王者也乎哉?夫王者成其德,而远人以其方贿归之,故无忧。今我寡德而求王者之功,故多忧。子见无土而欲富者,乐乎哉?”
厉公六年,伐郑,且使苦成叔及栾黡兴齐、鲁之师。楚恭王帅东夷救郑。楚半阵,公使击之。栾书曰:“君使黡也兴齐、鲁之师,请俟之。”郤至曰:“不可。楚师将退,我击之,必以胜归。夫阵不讳忌,一间也;夫南夷与楚来而不与阵,二间也;夫楚与郑阵而不与整,三间也;且其士卒在阵而哗,四间也;夫众闻哗必惧,五间也。郑将顾楚,楚将顾夷,莫有斗心,不可失也。”公说。于是败楚师于鄢陵,栾书是以怨郤至。
鄢之战,郤至以韎韦之跗注,三逐楚平王卒,见王必下奔退战。王使工尹襄问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韦之跗注,君子也,属见不穀而下,无乃伤乎?”郤至甲胄而见客,免胄而听命,曰:“君之外臣至,以寡君之灵,间蒙甲胄,不敢当拜君命之辱,为使者故,敢三肃之。”君子曰:勇以知礼。
鄢之役,晋人欲争郑,范文子不欲,曰:“吾闻之,为人臣者,能内睦而后图外,不睦内而图外,必有内争,盍姑谋睦乎!考讯其阜以出,则怨靖。”
鄢之役,晋伐郑,荆救之。大夫欲战,范文子不欲,曰:“吾闻之,君人者刑其民,成,而后振武于外,是以内和而外威。今吾司寇之刀锯日弊,而斧钺不行。内犹有不刑,而况外乎?夫战,刑也,刑之过也。过由大,而怨由细,故以惠诛怨,以忍去过。细无怨而大不过,而后可以武,刑外之不服者。今吾刑外乎大人,而忍于小民,将谁行武?武不行而胜,幸也。幸以为政,必有内忧。且唯圣人能无外患,又无内忧,讵非圣人,必偏而后可。偏而在外,犹可救也,疾自中起,是难。盍姑释荆与郑以为外患乎。”
鄢之役,晋伐郑,荆救之。栾武子将上军,范文子将下军。栾武子欲战,范文子不欲,曰:“吾闻之,唯厚德者能受多福,无德而服者众,必自伤也。称晋之德,诸侯皆叛,国可以少安。唯有诸侯,故扰扰焉,凡诸侯,难之本也。且唯圣人能无外患又无内忧,讵非圣人,不有外患,必有内忧,盍姑释荆与郑以为外患乎!诸臣之内相与,必将辑睦。今我战又胜荆与郑,吾君将伐智而多力,怠教而重敛,大其私暱而益妇人田,不夺诸大夫田,则焉取以益此?诸臣之委室而徒退者,将与几人?战若不胜,则晋国之福也;战若胜,乱地之秩者也,其产将害大,盍姑无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