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新编 - 第 3 页/共 41 页
或疑泻剂用之多误,易致杀人,似未可轻言泻也。曰:治病不可轻用泻剂,而论剂又乌可不言泻法乎。知泻剂而后可以治病,知泻法而后可以用剂也。
五论轻剂。岐伯夫子曰:轻可去实。夫实者,邪气实而非正气实也。似乎邪气之实,宜用重剂以祛实矣。谁知邪实者,用祛邪之药,药愈重而邪反易变,药愈轻而邪反难留。人见邪实而多用桂枝,反有无汗之忧。人见邪实而多用麻黄,又有亡阳之失。不若少用二味,正气无亏而邪又尽解,此轻剂之妙也。
或问轻剂所以散邪也,邪轻者药可用轻,岂邪重者亦可用轻乎。曰:治邪之法,止问药之当与否也。用之当则邪自出,原不在药之轻重也。安在药重者始能荡邪哉。(〔批〕祛邪不必重用祛邪之药,极得。)
或疑邪气既重,何故轻剂反易去邪?盖邪初入之身,其势必泛而浮,乘人之虚而后深入之,故治邪宜轻不宜重也。倘治邪骤用重剂,往往变轻为重,变浅为深,不可遽愈。何若先用轻剂,以浮泛之药少少发散,乘其不敢深入之时,易于祛除之为得乎。
或疑用轻剂以散邪,虽邪重者亦散,似乎散邪在药味之轻,而不在药剂之轻也。曰:药味之轻者,药剂亦不必重。盖味愈轻而邪尤易散,剂愈重而邪转难解也。
六论重剂。岐伯夫子曰:重可去怯。夫怯者,正气怯而非邪气怯也。正气强则邪气自弱,正气损则邪气自旺。似乎扶弱者必须锄强,补损者必须抑旺矣,然而正气既怯,不敢与邪相斗,攻邪而邪愈盛矣,故必先使正气之安固,无畏乎邪之相凌相夺,而后神无震惊之恐,志有宁静之休,此重剂所以妙也。
或问正气既怯,扶怯可也,何必又用重剂,吾恐虚怯者反不能遽受也。曰:气怯者心惊,血怯者心动。心惊必用止惊之品,心动必用安动之味。不用重药,又何以镇静之乎。惟是重药不可单用,或佐之以补气,则镇之而易于止惊;或佐之以补血,则静之而易于制动也。
或疑重剂止怯,似乎安胆气也。曰:怯之意虽出于胆,而怯之势实成于心,以重剂镇心,正所以助胆也。(〔批〕此论出奇。)
或疑重剂去怯,怯恐不止心与胆也。天下惟肾虚之极者,必至伤肺,肺伤则不能生精,成痨怯矣。恐用重剂者,重治肾与肺也。不知怯不同,五脏七腑皆能成怯。治怯舍重剂,何以治之哉。又在人之善于变通耳。
七论滑剂。岐伯夫子曰:滑可去着。邪留于肠胃之间,不得骤化,非滑剂又何以利达乎。
然而徒滑之正无益也。有润其气以滑之者,有润其血以滑之者,有润其气血而滑之者。物碍于上焦,欲上而不得上,吾润其气而咽喉自滑矣;食存于下焦,欲下而不得下,吾润其血而肛门自滑矣;滞秽积于中焦,欲上而不得,欲下而不得,欲留中而又不得,吾润其气血而胸腹自滑矣。滑剂之用,又胡可少乎。(〔批〕泻剂亦总不能外气血。)
或问滑剂分上、中、下治法为得宜矣。然而用三法以治涩,而涩仍不解者,岂别有治法乎。
夫滑之法虽尽于三,而滑之变不止于三也。有补其水以滑之,有补其火以滑之。补水者,补肾中真水也;补火者,补肾中真火也。真水足而大肠自润,真火足而膀胱自通,又何涩之不滑哉。此滑之变法也。(〔批〕又开一法门。)
或疑补水以润大肠,是剂之滑也,补火以通膀胱,恐非剂之滑矣。不知膀胱得火而不通者,乃膀胱之邪火也。膀胱有火则水涩,膀胱无火,水亦涩也。盖膀胱之水,必得命门之火相通,而膀胱始有流通之乐,然则补火正所以滑水,谓非滑之之剂乎。(〔批〕补火以滑水,实阐轩岐之秘。)
或疑滑剂治涩,然亦有病非涩而亦滑之者,何也?盖滑剂原非止治涩也。滑非可尽治夫涩,又何可见涩而即用滑剂乎。不宜滑而滑之,此滑剂之无功也。宜滑而滑之,虽非涩之病,偏收滑之功。
八论涩剂。岐伯夫子曰:涩可去脱。遗精而不能止,下血而不能断,泻水而不能留,不急用药以涩之,命不遽亡乎。然而涩之正不易也。有开其窍以涩之者,有遏其流以涩之者,有因其势以涩之者。精遗者,尿窍闭也,吾通尿窍以闭精,则精可涩;水泻者,脾土崩也,吾培土气以疏水,则水泻可涩。血下者,大肠热也,吾滋金液以杀血,则血下可涩矣。涩剂之用,又胡可少乎。
或疑涩剂,古人皆以涩为事,吾子反用滑于涩之中,岂亦有道乎。曰:徒涩何能涩也。
涩之甚,斯滑之甚矣。求涩于涩之内,则涩止见功于一旦,而不能收功于久长;用滑于涩之中,则涩难收效于一时,而实可奏效于永远,谁云涩之必舍滑以涩之耶。
或疑滑以治涩,终是滑剂而非涩剂。曰:滑以济涩之穷,涩以济滑之变,能用滑以治涩,则滑即涩剂也。况涩又不全涩乎,欲谓之不涩不可也。
或疑涩剂治脱,而脱症不止三病也,不识可广其法乎。曰:涩剂实不止三法也,举一可以知乎。
九论燥剂。岐伯夫子曰:燥可去湿。夫燥与湿相反,用燥所以治湿也。然湿有在上在中在下之分,湿有在经、在皮、在里之异,未可一概用也。在上之湿,苦以燥之;在中之湿,淡以燥之;在下之湿,热以燥之;在经之湿,风以燥之;在皮之湿,薰以燥之;在里之湿,攻以燥之。燥不同,审虚实而燥之,则无不宜也。
或问湿症甚不一,吾子治湿之燥,亦可谓善变矣。然而湿症最难治,何以辨其虚实而善治之乎?夫辨症何难,亦辨其水湿之真伪而已。真湿之症,其症实;伪湿之症,其症虚。知水湿之真伪,何难用燥剂哉。
或疑燥剂治湿,而湿症不可全用燥也,吾恐燥剂之难执也。曰:湿症原不可全用燥,然舍燥又何以治湿哉。燥不为燥,则湿不为湿矣。
或疑湿症必尚燥剂,而吾子又谓不可全用燥,似乎燥剂无关轻重也。然而湿症有不可无燥剂之时,而燥剂有不可治湿症之日,此燥剂必宜讲明,实有关轻重,而非可有可无之剂也。
十论湿剂。岐伯夫子曰:湿可去枯。夫湿与燥相宜,用湿以润燥也。然燥有在气、在血、在脏、在腑之殊,有在内、在外、在久、在近之别,未可一概用也。气燥,辛以湿之;血燥,甘以湿之;脏燥,咸以湿之;腑燥,凉以湿之。内燥,寒以湿之;外燥,苦以湿之;久燥,温以湿之;近燥,酸以湿之。燥不同,审虚实而湿之,则无不宜也。
或问燥症之不讲也久矣,幸吾子畅发燥症之门,以补六气之一。又阐扬湿剂以通治燥症,岂气血脏腑内外久近之湿,遂足以包治燥之法乎。嗟乎。论燥之症,虽百方而不足以治其常;论湿之方,若八法而已足以尽其变。正不可见吾燥门之方多,即疑吾湿剂之法少也。
或疑湿剂治燥,而燥症实多,执湿剂以治燥,而无变通之法,吾恐前之燥未解,而后之燥更至矣。曰:变通在心,岂言辞之可尽哉;吾阐发湿剂之义,大约八法尽之,而变通何能尽乎,亦在人临症而善悟之耳。
或疑湿剂之少也,人能变通,则少可化多,然而能悟者绝少,子何不多举湿剂以示世乎。
嗟乎。燥症前代明医多不发明,故后世无闻焉。铎受岐天师与张仲景之传,《内经》已补注燥之旨,《六气》门已畅论燥之文,似不必《本草》重载燥症。然而湿剂得吾之八法,治燥有余,又何必多举湿剂之法哉。(〔批〕须参看《内经》、《六气》之书,则治燥有余矣。)
以上十剂,明悉乎胸中,自然直捷于指下,然后细阅新注之《本草》,通经达权,以获其神,守常知变,以造于圣,亦何死者不可重生,危者不可重安哉。
辟陶隐居十剂内增入寒热二剂论
陈远公曰:十剂之后,陶隐居增入寒热二剂。虽亦有见,缪仲醇辟寒有时不可以治热,热有时不可以治寒,以热有阴虚而寒有阳虚之异也。此论更超出陶隐居,但未尝言寒热二剂之宜删也。后人偏信陶隐居妄自增寒热二剂,又多岐路之趋,不知寒热之病甚多,何症非寒热也。七方十剂之中,何方、何剂不可以治寒热。若止用寒热二剂以治寒热,则宜于寒必不宜于热,宜于热必不宜寒,亦甚拘滞而不弘矣。故分寒热以治寒热,不可为训。
或问陶隐居增入寒热二剂,甚为有见,吾子何党仲醇而删之。虽曰七方十剂俱可治寒热,然世人昧焉不察,从何方何剂以治之乎。不若增寒热二剂,使世人易于治病也。嗟乎。子言则美矣,然非用剂之义也。寒热之变症多端,执二剂以治寒热,非救人,正杀人也。予所以删之,岂党仲醇哉。
或疑寒热之变端虽多,终不外于寒热之二病,安在不可立寒热之二剂耶。曰:寒之中有热。
热之中有寒。有寒似热而实寒,有热似寒而反热。有上实寒而下实热,有上实热而下实寒。
有朝作寒而暮作热,有朝作热而暮作寒。有外不热而内偏热,有外不寒而内偏寒。更有虚热虚寒之分,实热实寒之异,偏寒偏热之别,假寒假热之殊。不识寒热二剂,何以概治之耶。予所以信寒热二剂断不可增于十剂之内,故辟陶隐居之非,而嘉缪仲醇之是也。(〔批〕如此说来,寒热二剂断不可增。)
或疑寒热不常,方法可定,临症通变,全在乎人,不信寒热二剂之不可增也。嗟乎。立一方法,必先操于无弊,而后可以垂训,乃增一法,非确然不可移之法,又何贵于增乎,故不若删之为快耳。
辟缪仲醇十剂内增升降二剂论
陈远公曰:缪仲醇因陶隐居十剂中增入寒热二剂,辟其虚寒虚热之不可用也,另增入升降二剂。虽亦有见,而终非至当不移之法。夫升即宣之义,降即泻之义也。况通之中未尝无升,通则气自升矣;补之中未尝无升,补则气自升矣。推而轻重滑涩燥湿,无不有升之义在也。况通之内何常非降,通则气自降矣;补之内何常非降,补则气自降矣。推而轻重滑涩燥湿,无不有降之义在也。是十剂无剂不可升阳,何必再立升之名,无剂不可降阴,何必重多降之目。夫人阳不交于阴则病,阴不交于阳则亦病。十剂方法,无非使阳交阴而阴交阳也。阳既交,阴则阳自降矣。阴既交阳,则阴自升矣。阳降则火自安于下,何必愁火空难制;阴升则水自润于上,何必虞水涸难济。此升降二剂所以宜删,而前圣立方实无可议也。
或问升降二剂经吾子之快论,觉十剂无非升降也,但不识于吾子所论之外,更可阐其微乎?曰:升降不外阴阳,而阴阳之道何能以一言尽。有升阳而阳升者,有升阳而阳反降者,有降阴而阴降者,有降阴而阴愈不降者,又不可不知也。然而升降之法,实包于十剂之中。有十剂之法,则可变通而甚神,舍十剂之法,而止执升降之二剂,未免拘滞而不化,此升降之二剂所以可删耳。
或疑执升降二剂,不可尽升降阴阳也,岂增入之全非耶。曰:升降可增,则前人早增之矣,何待仲醇乎。正以阴阳之道无穷,升降之法难尽,通十剂以为升降,可以尽症之变,倘徒执升降之二剂,又何以变通哉。(〔批〕升降一言破的,何必执升降以为升降。)
或疑可升可降,十剂中未尝言也,何不另标升降之名,使世人一览而知升降哉。曰:有升有降者,病之常也;宜升宜降者,医之术也。切人之脉,即知阴阳之升降矣。阴阳既知,升降何难辨哉。使必览剂而后知之,无论全用十剂,不可升降人之阴阳,即单执升降二剂,又何能治阴阳之升降哉。夫十剂之中,皆可升可降之剂也。人知阴阳,即知升降矣。何必另标升降之多事哉。
卷之一(宫集)
人参
人参,味甘,气温、微寒、气味俱轻,可升可降,阳中有阴,无毒。乃补气之圣药,活人之灵苗也。能入五脏六腑,无经不到,非仅入脾、肺、心而不入肝、肾也。五脏之中,尤专入肺、入脾。其入心者十之八,入肝者十之五,入肾者十之三耳。世人止知人参为脾、肺、心经之药,而不知其能入肝、入肾。但肝、肾乃至阴之经,人参气味阳多于阴,少用则泛上,多用则沉下。故遇肝肾之病,必须多用之于补血补精之中,助山茱、熟地纯阴之药,使阴中有阳,反能生血生精之易也。(〔批〕吕道人曰:人参功用,诚如所言,无奈世人错看了。
非单用以出奇,即乱用以眩异,反致无功而收败。)盖天地之道,阳根于阴,阴亦根于阳。无阴则阳不生,而无阳则阴不长,实有至理,非好奇也。有如气喘之症,乃肾气之欲绝也,宜补肾以转逆,故必用人参,始能回元阳于顷刻,非人参入肾,何能神效如此。(〔批〕肾虚气不归元而喘,乃是虚喘。人参定喘嗽须多用,一服即止。若是肺家实火而喘,断不可用。)又如伤寒厥症,手足逆冷,此肝气之逆也,乃用四逆等汤,亦必多加人参而始能定厥,非人参入肝,又何能至此。是人参入肝、肾二经,可共信而无疑也。惟是不善用人参者,往往取败。盖人参乃君药,宜同诸药共用,始易成功。如提气也,必加升麻、柴胡;如和中也,必加陈皮、甘草;如健脾也,必加茯苓、白术;如定怔忡也,必加远志、枣仁;如止咳嗽也,必加薄荷、苏叶;如消痰也,必加半夏、白芥子;如降胃火也,必加石膏、知母;如清阴寒也,必加附子、干姜。如败毒也,必加芩、连、栀子;如下食也,必加大黄、枳实。用之补则补,用之攻则攻,视乎配合得宜,轻重得法耳。然而人参亦有单用一味而成功者,如独参汤,乃一时权宜,非可恃为常服也。盖人气脱于一时,血失于顷刻,精走于须臾,阳绝于旦夕,他药缓不济事,必须用人参一二两或四五两,作一剂,煎服以救之。否则,阳气遽散而死矣。此时未尝不可杂之他药,共相挽回,诚恐牵制其手,反致功效之缓,不能返之于无何有之乡。一至阳回气转,急以他药佐之,才得保其不再绝耳。否则阴寒逼人,又恐变生不测。可见人参必须有辅佐之品,相济成功,未可专恃一味,期于必胜也。
或疑人参乃气分之药,而先生谓是入肝、入肾,意者亦血分之药乎?夫人参岂特血分之药哉,实亦至阴之药也。肝中之血,得人参则易生。世人以人参为气分之药,绝不用之以疗肝肾,此医道之所以不明也。但人参价贵,贫人不能长服为可伤耳。(〔批〕人参疗肝肾才得精血之长生,妙论也。)
或疑人参既是入肾之药,肾中虚火上冲,以致肺中气满而作嗽,亦可用乎?此又不知人参之故也。夫肾中水虚,用参可以补水;肾中火动,用参反助火矣。盖人参入肝、入肾,止能补血添精,亦必得归、芍、熟地、山茱,同群以共济,欲其一味自入于肝、肾之中,势亦不能。如肾中阴虚火动,此水不足而火有余,必须补水以制火,而凡有温热之品,断不可用。即如破故、杜仲之类,未尝非直入肾中之味,亦不可同山茱、熟地而并用。况人参阳多于阴之物,乌可轻投,其不可同用明甚。不知忌而妄用之,则肺气更满,而嗽且益甚,所谓肺热还伤肺者,此类是也。至火衰而阴虚者,人参断宜重用。肾中下寒之剧,则龙雷之火不能下藏于至阴之中,势必直冲而上,至于咽喉,往往上热之极而下体反畏寒,两足如冰者有之。倘以为热,而投以芩、连、栀、柏之类,则火焰愈炽,苟用人参同附子、桂、姜之类以从治之,则火自退藏,消归乌有矣。盖虚火不同,有阳旺而阴消者,有阴旺而阳消者,正不可执之概用人参以治虚火也。
或问人参乃纯正之品,何故攻邪反用之耶?不知人参乃攻邪之胜药也。凡人邪气入身,皆因气虚不能外卫于皮毛,而后风寒暑湿热燥之六气始能中之。是邪由虚入,而攻邪可不用参以补气乎。然而用参以攻邪,亦未可冒昧也。当邪之初入也,宜少用参以为佐,及邪之深入也,宜多用参以为君,及邪之将去也,宜专用参以为主。斟酌于多寡之间,审量于先后之际,又何参之不可用,而邪之不可攻哉。故邪逼其气,陷之至阴之中,非人参何能升之于至阳之上;邪逼其气,拒于表里之间,非人参何能散于腠理之外。邪逼其气,逆于胸膈之上,非人参何能泻之于膀胱之下。近人一见用人参,病家先自吃惊,而病患知之有死之心,无生之气,又胡能取效哉。谁知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用人参于攻邪之中,始能万无一失。余不得不畅言之,以活人于万世也。(〔批〕人参不是攻邪之药,而遇邪气盛,正气虚,佐之以攻邪,则取胜也。)
用人参于攻邪之中,亦自有说。邪之轻者,不必用也。人之壮实者,不必用也。惟邪之势重而人之气虚,不得不加人参于攻药之中,非助其攻,乃补其虚也。补虚邪自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