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先生文集 - 第 108 页/共 112 页

问近来用功亦颇觉妄念不生但腔子里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浊水纔贮在缸里初然虽定也只是昏浊的须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尽去复得清来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责效却是助长不成功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日愈久愈觉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方甚壮时虽暂能外面修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譬如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 问志于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已成有可据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却是加些画采羙此区宅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苟不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 问读书所以调摄此心不可缺的但读乏之时一种科目意思便牵引而来一不知何以免此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緫有累亦易觉克之而已且如读书时良知知得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夸多鬪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邙对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任他读书亦只是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曰虽蒙开示柰资质庸下实难免累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为声利牵缠甘心为此徒自苦耳欲屏弃之又制于亲不能舍去柰何先生曰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良知千事万为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因叹曰此学不明不知此处担阁了几多英雄汉 先生曰良知犹主人翁私欲犹豪奴悍婢主人翁沉疴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家不可以言齐矣若主人翁服药治病渐渐痊可略知检束奴婢亦自渐听指挥及沉疴脱体起来摆布谁敢有不受约束者哉良知昏迷众欲乱行良知精明众欲消化亦犹是也 先生曰合着本体的是功夫做得功夫的方识本体 问生之谓性告子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若晓得头脑如此说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这也是指气说又曰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却要有过差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停当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别有个去行去说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亦性也性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当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又曰人若着实功夫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先生一日出游禹穴顾田间禾曰能几何时又如此长了范兆期在傍曰此只是有根学问能自植根亦不患无长先生曰人孰无根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但着了私累把此几戕贼蔽塞不得发生耳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若徒实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见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象的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恶就见得象的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你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是非凡当责辩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先生曰凡朋友问难纵有浅近粗疏或露才扬己皆是病发当因其病而药之可也不可便怀轻薄之心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 问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小卜筮者乎只为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艺不知今之师友问荅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类皆是卜筮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神明吾心而已易是问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问天谓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伪耳 黄勉之问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事事要如此否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义即是良知晓得良知是个头脑方无执着且如受人馈送也有今日当受的他日不当受的也有今日不当受的他日当受的你若执着了今日当受的便一切受去执着了今日不当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适莫便不是良知的本体如何唤得做义【已下黄勉之录】 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人的意思任便是人心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微依着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之语可乎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湏谩谩琢磨他起来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先生曰然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他川水一般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此是学问至极处圣人也只如此 问志士仁人章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来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都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逢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问叔孙武叔毁仲尼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先生曰毁谤自外来的难圣人如何免得人只贵于自修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纵然人都毁他也说他不着却若浮云掩日如何损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个象恭色庄不坚不介的纵然没一个人说他他的恶慝终须一日发露所以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先生曰汝若以□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飬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外物复于静处涵飬却好 王汝中省曾侍坐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省曾起对曰不敢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妆做导学的模样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畧见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羣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皷起瑟来何等彺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彺者便从彺处成就他■〈彳肙〉者便从■〈彳肙〉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觧五经志亦好博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又曰此道至简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诸掌乎且人于掌何日不见及至问他掌中多少文理却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讲便明谁不知得若欲的见良知却谁能见得问曰此知恐是无方体的最难捉摸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虗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此知如何捉摸得见得透时便是圣人 问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圣人果以相助望门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实话此道本无穷尽问难愈多则精微愈显圣人的言他出本自周遍但有问难的人胷中自家室碍的圣人被他一难发挥得愈加精神若颜子闻一知十胷中了然如何得问难及故圣人亦寂然不动无所发挥故曰非助 传习续录卷上终 ●传习续录卷下 门人钱德洪 王畿录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侯璧起而对曰珙亦愿立志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对曰愿立必为圣人之志先生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此不觉悚汗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 一女静坐有见驰问先生荷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觧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迸效久之潮有喜静厌动流入枯稿之病或务于玄觧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炼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此便是学问头脑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一友问功夫欲得此知时时接续一切应感处反觉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觉不见了如何则可先生曰此只认良知未真尚有内外之间我这里功夫不由人急心认得良知头脑是当去朴实用功自会透彻到此便是内外两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若能透得时不由你聦明知觧接得来须胷中渣滓浑化不使有毫发粘带始得 先生曰天命之谓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谓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谓教道即是教问如何道即是教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是非只依着他更无有不是处这良知便是你的明师 问不覩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覩不闻的亦原是成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覩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覩不闻是功夫亦得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曰不知何以一呌便应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来天理混沌形色俱冺人亦耳目无所覩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天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覩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魇寐曰睡时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昼即知夜矣曰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间良知即是收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僊家说到虚圣人岂能于虗上加得一毫实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于无上加得一毫有但僊家说虗从飬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虗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虗便是天之太虗良知之无便是太虗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虗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或问释氏亦务飬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先生曰吾儒飬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渐入虗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台问异端先生曰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与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告子只在不动心上着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只是集义所行无不是义此心自然无可动处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挠了此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孟子集义功夫自是飬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此便是浩然之气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有善有恶又在物感上看便有个物在外却做两边看了便会差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时只此一句便尽了更无有内外之间告子见一个性在内见一个物在外便见他于性有未透彻处 朱本思问人有虗灵方有良知若草本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故五谷禽兽之类皆可以飬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 先人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虍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飬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飬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荳羙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踰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条理便谓之信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问夭寿不贰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贞是去得人病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我的方子是友愧谢少间曰此最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悞汝在坐者皆悚然 一友问功夫不切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言语上转说转胡涂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尘尾提起一曰其徒将尘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尾不见又只是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尘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少间又一□□□□□切要先生旁顾曰我尘尾安在一时在坐者皆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