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40 页/共 338 页
诚意者,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皆是真情。既是真情,则发见于外者,亦皆可见。如种麻则生麻,种谷则生谷,此谓「诚于中,形于外」。又恐于独之时有不到处,故必慎独。
或说慎独。曰:「公自是看错了。『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已是实理了。下面『故君子必慎其独』,是别举起一句致戒,又是一段工夫。至下一段,又是反说小人之事以致戒。君子亦岂可谓全无所为!且如着衣吃饭,也是为饥寒。大学看来虽只恁地滔滔地说去,然段段致戒,如一下水船相似,也要柂,要楫。」
或问:「在慎独,只是欲无间。」先生应。
问「诚意」章句所谓「必致其知,方肯慎独,方能慎独」。曰:「知不到田地,心下自有一物与他相争斗,故不会肯慎独。」
问:「自欺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之类,有分别否?」曰:「自欺只是于理上亏欠不足,便胡乱且欺谩过去。如有得九分义理,杂了一分私意,九分好善、恶恶,一分不好、不恶,便是自欺。到得厌然揜着之时,又其甚者。原其所以自欺,又是知不至,不曾见得道理精至处,所以向来说『表里精粗』字。如知『为人子止于孝』,这是表;到得知所以必着孝是如何,所以为孝当如何,这便是里。见得到这般处,方知决定是着孝,方可以用力于孝,又方肯决然用力于孝。人须是埽去气禀私欲,使胸次虚灵洞彻。」以下论揜其不善。
问意诚。曰:「表里如一便是。但所以要得表里如一,却难。今人当独处时,此心非是不诚,只是不柰何他。今人在静处非是此心要驰骛,但把捉他不住。此已是两般意思。至如见君子而后厌然诈善时,已是第二番罪过了。」
诚意,只是表里如一。若外面白,里面黑,便非诚意。今人须于静坐时见得表里有不如一,方是有工夫。如小人见君子则掩其不善,已是第二番过失。
此一个心,须每日提撕,令常惺觉。顷刻放宽,便随物流转,无复收拾。如今大学一书,岂在看他言语,正欲验之于心如何。『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试验之吾心,好善、恶恶,果能如此乎?闲居为不善,见君子则掩其不善而着其善,是果有此乎?一有不至,则勇猛奋跃不已,必有长进处。今不知为此,则书自书,我自我,何益之有!
问:「『诚于中,形于外』,是实有恶于中,便形见于外。然诚者,真实无妄,安得有恶!有恶,不几于妄乎?」曰:「此便是恶底真实无妄,善便虚了。诚只是实,而善恶不同。实有一分恶,便虚了一分善;实有二分恶,便虚了二分善。」
「诚于中,形于外。」大学和「恶」字说。此「诚」只是「实」字也。恶者却是无了天理本然者,但实有其恶而已。
凡恶恶之不实,为善之不勇,外然而中实不然,或有所为而为之,或始勤而终怠,或九分为善,尚有一分苟且之心,皆不实而自欺之患也。所谓「诚其意」者,表里内外,彻底皆如此,无纤毫丝发苟且为人之弊。如饥之必欲食,渴之必欲饮,皆自以求饱足于己而已,非为他人而食饮也。又如一盆水,彻底皆清莹,无一毫砂石之杂。如此,则其好善也必诚好之,恶恶也必诚恶之,而无一毫强勉自欺之杂。所以说自慊,但自满足而已,岂有待于外哉!是故君子慎其独,非特显明之处是如此,虽至微至隐,人所不知之地,亦常慎之。小处如此,大处亦如此;显明处如此,隐微处亦如此。表里内外,精粗隐显,无不慎之,方谓之「诚其意」。孟子曰:「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夫无欲害人之心,人皆有之。闲时皆知恻隐,及到临事有利害时,此心便不见了。且如一堆金宝,有人曰:「先争得者与之。」自家此心便欲争夺推倒那人,定要得了方休。又如人皆知穿窬之不可为,虽稍有识者,亦不肯为。及至颠冥于富贵而不知耻,或无义而受万锺之禄,便是到利害时有时而昏。所谓诚意者,须是隐微显明,小大表里,都一致方得。孟子所谓:「见孺子入井时,怵惕恻隐,非恶其声而然,非为内交要誉而然。」然却心中有内交要誉之心,却向人说:「我实是恻隐、羞恶。」所谓为恶于隐微之中,而诈善于显明之地,是所谓自欺以欺人也。然人岂可欺哉!「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欺人者适所以自欺而已!「诚于中,形于外」,那个形色气貌之见于外者自别,决不能欺人,祇自欺而已!这样底,永无缘做得好人,为其无为善之地也。外面一副当虽好,然里面却踏空,永不足以为善,永不济事,更莫说诚意、正心、修身。至于治国、平天下,越没干涉矣。以下全章之旨。
问:「『诚意』章『自欺』注,今改本恐不如旧注好。」曰:「何也?」曰:「今注云:『心之所发,阳善阴恶,则其好善恶恶皆为自欺,而意不诚矣。』恐读书者不晓。又此句,或问中已言之,却不如旧注云:『人莫不知善之当为,然知之不切,则其心之所发,必有阴在于恶而阳为善以自欺者。故欲诚其意者无他,亦曰禁止乎此而已矣。』此言明白而易晓。」曰:「不然。本经正文只说『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初不曾引致知兼说。今若引致知在中间,则相牵不了,却非解经之法。又况经文『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这说话极细。盖言为善之意稍有不实,照管少有不到处,便为自欺。未便说到心之所发,必有阴在于恶,而阳为善以自欺处。若如此,则大故无状,有意于恶,非经文之本意也。所谓『心之所发,阳善阴恶』,乃是见理不实,不知不觉地陷于自欺;非是阴有心于为恶,而诈为善以自欺也。如公之言,须是铸私钱,假官会,方为自欺,大故是无状小人,此岂自欺之谓邪!又曰:「所谓『毋自欺』者,正当于几微毫厘处做工夫。只几微之间少有不实,便为自欺。岂待如此狼当,至于阴在为恶,而阳为善,而后谓之自欺邪!此处语意极细,不可草草看。」此处工夫极细,未便说到那粗处。所以前后学者多说差了,盖为牵连下文『小人闲居为不善』一段看了,所以差也。」又问:「今改注下文云:『则无待于自欺,而意无不诚也。』据经文方说『毋自欺』。毋者,禁止之辞。若说无待于自欺,恐语意太快,未易到此。」曰:「既能禁止其心之所发,皆有善而无恶,实知其理之当然,使无待于自欺,非勉强禁止而犹有时而发也。若好善恶恶之意有一毫之未实,则其发于外也必不能掩。既是打迭得尽,实于为善,便无待于自欺矣。如人腹痛,毕竟是腹中有些冷积,须用药驱除去这冷积,则其痛自止。不先除去冷积,而但欲痛之自止,岂有此理!」
敬子问:「『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注云:『外为善,而中实未能免于不善之杂。』某意欲改作『外为善,而中实容其不善之杂』,如何?盖所谓不善之杂,非是不知,是知得了,又容着在这里,此之谓自欺。」曰:「不是知得了容着在这里,是不柰他何了,不能不自欺。公合下认错了,只管说个『容』字,不是如此。『容』字又是第二节,缘不柰他何,所以容在这里。此一段文意,公不曾识得它源头在,只要硬去捺他,所以错了。大概以为有纤毫不善之杂,便是自欺。自欺,只是自欠了分数,恰如淡底金,不可不谓之金,只是欠了分数。如为善,有八分欲为,有两分不为,此便是自欺,是自欠了这分数。」或云:「如此,则自欺却是自欠。」曰:「公且去看。又曰:「自欺非是要如此,是不柰它何底。」荀子曰:『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某自十六七读时,便晓得此意。盖偷心是不知不觉自走去底,不由自家使底,倒要自家去捉它。『使之则谋』,这却是好底心,由自家使底。」李云:「某每常多是去捉他,如在此坐,心忽散乱,又用去捉它。」曰:「公又说错了。公心粗,都看这说话不出。所以说格物、致知而后意诚,里面也要知得透彻,外面也要知得透彻,便自是无那个物事。譬如果子烂熟后,皮核自脱落离去,不用人去咬得了。如公之说,这里面一重不曾透彻在。只是认得个容着,硬遏捺将去,不知得源头工夫在。『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此是圣人言语之最精处,如个尖锐底物事。如公所说,只似个桩头子,都粗了。公只是硬要去强捺,如水恁地滚出来,却硬要将泥去塞它,如何塞得住!」又引中庸论诚处,而曰:「一则诚,杂则伪。只是一个心,便是诚;才有两个心,便是自欺。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他彻底只是这一个心,所以谓之自慊。若才有些子间杂,便是两个心,便是自欺。如自家欲为善,后面又有个人在这里拗你莫去为善;欲恶恶,又似有个人在这里拗你莫要恶恶,此便是自欺。因引近思录「如有两人焉,欲为善」云云一段,正是此意。如人说十句话,九句实,一句脱空,那九句实底被这一句脱空底都坏了。如十分金,彻底好方谓之真金,若有三分银,便和那七分底也坏了。」又曰:「佛家看此亦甚精,被他分析得项数多,如云有十二因缘,只是一心之发,便被他推寻得许多,察得来极精微。又有所谓『流注想』,他最怕这个。所以沩山禅师云:『某参禅几年了,至今不曾断得这流注想。』此即荀子所谓『偷则自行』之心也。」
次早,又曰:「昨夜思量,敬子之言自是,但伤杂耳。某之言,却即说得那个自欺之根。自欺却是敬子『容』字之意。『容』字却说得是,盖知其为不善之杂,而又盖庇以为之,此方是自欺。谓如人有一石米,却只有九斗,欠了一斗,此欠者便是自欺之根,自家却自盖庇了,吓人说是一石,此便是自欺。谓如人为善,他心下也自知有个不满处,他却不说是他有不满处,却遮盖了,硬说我做得是,这便是自欺。却将那虚假之善,来盖覆这真实之恶。某之说却说高了,移了这位次了,所以人难晓。大率人难晓处,不是道理有错处时,便是语言有病;不是语言有病时,便是移了这步位了。今若只恁地说时,便与那『小人闲居为不善』处,都说得贴了。」
次日,又曰:「夜来说得也未尽。夜来归去又思,看来『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一段,便是连那『毋自欺』也说。言人之毋自欺时,便要『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样方得。若好善不『如好好色』,恶恶不『如恶恶臭』,此便是自欺。毋自欺者,谓如为善,若有些子不善而自欺时,便当斩根去之,真个是『如恶恶臭』,始得。如『小人闲居为不善』底一段,便是自欺底,只是反说。『闲居为不善』,便是恶恶不『如恶恶臭』;『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便是好善不『如好好色』。若只如此看,此一篇文义都贴实平易,坦然无许多屈曲。某旧说忒说阔了、高了、深了。然又自有一样人如旧说者,欲节去之又可惜。但终非本文之意耳。」
看「诚意」章有三节:两「必慎其独」,一「必诚其意」。「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言「小人闲居为不善」,其不善形于外者不可揜如此。「德润身,心广体胖」,言君子慎独之至,其善之形于外者证验如此。
问「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曰:「此承上文『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底意。不可道是人不知,人晓然共见如此。」十目所视以下。
魏元寿问「十目所视」止「心广体胖」处。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不是怕人见。盖人虽不知,而我已自知,自是甚可皇恐了,其与十目十手所视所指,何以异哉?『富润屋』以下,却是说意诚之验如此。」
「心广体胖」,心本是阔大底物事,只是因愧怍了,便卑狭,便被他隔碍了。只见得一边,所以体不能常舒泰。
伊川问尹氏:「读大学如何?」对曰:「只看得『心广体胖』一句甚好。」又问如何,尹氏但长吟「心广体胖」一句。尹氏必不会吓人,须是它自见得。今人读书,都不识这样意思。
问:「尹和靖云:『「心广体胖」只是乐。』伊川云:『这里着「乐」字不得。』如何?」曰:「是不胜其乐。」
问「心广体胖」。曰:「无愧怍,是无物欲之蔽,所以能广大。」指前面灯云:「且如此灯,后面被一片物遮了,便不见一半了;更从此一边用物遮了,便全不见此屋了,如何得广大!」
问:「『诚意』章结注云:『此大学一篇之枢要。』」曰:「此自知至处便到诚意,两头截定个界分在这里,此便是个君子小人分路头处。从这里去,便是君子;从那里去,便是小人。这处立得脚,方是在天理上行。后面节目未是处,却旋旋理会。」
居甫问:「『诚意』章结句云:『此大学之枢要。』枢要说诚意,是说致知?」曰:「上面关着致知、格物,下面关着四五项上。须是致知。能致其知,知之既至,方可以诚得意。到得意诚,便是过得个大关,方始照管得个身心。若意不诚,便自欺,便是小人;过得这个关,便是君子。」又云:「意诚,便全然在天理上行。意未诚以前,尚汨在人欲里。」
因说「诚意」章,曰:「若如旧说,是使初学者无所用其力也。中庸所谓明辨,「诚意」章而今方始辨得分明。」
读「诚意」一章,炎谓:「过此一关,终是省事。」曰:「前面事更多:自齐家以下至治国,则其事已多;自治国至平天下,则其事愈多,只是源头要从这里做去。」又曰:「看下章,须通上章看,可见。」炎。
传七章释正心修身
或问:「『正心』章说忿懥等语,恐通不得『诚意』章?」曰:「这道理是一落索。才说这一章,便通上章与下章。如说正心、诚意,便须通格物、致知说。」
大学于「格物」、「诚意」章,都是炼成了,到得正心、修身处,都易了。
问:「先生近改『正心』一章,方包括得尽。旧来说作意或未诚,则有是四者之累,却只说从诚意去。」曰:「这事连而却断,断而复连。意有善恶之殊,意或不诚,则可以为恶。心有得失之异,心有不正,则为物所动,却未必为恶。然未有不能格物、致知而能诚意者,亦未有不能诚意而能正心者。」
或问「正心」、「诚意」章。先生令他说。曰:「意诚则心正。」曰:「不然。这几句连了又断,断了又连,虽若不相粘缀,中间又自相贯。譬如一竿竹,虽只是一竿,然其间又自有许多意未诚,则全体是私意,更理会甚正心!然意虽诚了,又不可不正其心。意之诚不诚,直是有公私之辨,君子小人之分。意若不诚,则虽外面为善,其意实不然,如何更问他心之正不正!意既诚了,而其心或有所偏倚,则不得其正,故方可做那正心底工夫。」
亚夫问致知、诚意。曰:「心是大底,意是小的。心要恁地做,却被意从后面牵将去。且如心爱做个好事,又被一个意道不须恁地做也得。且如心要孝,又有不孝底意思牵了。所谓诚意者,譬如饥时便吃饭,饱时便休,自是实要如此。到饱后,又被人请去,也且胡乱与他吃些子,便是不诚。须是诚,则自然表里如一,非是为人而做,求以自快乎己耳。如饥之必食,渴之必饮,无一毫不实之意。这个知至、意诚,是万善之根。有大底地盘,方立得脚住。若无这个,都靠不得。心无好乐,又有个不无好乐底在后;心无忿懥,又有个不无忿懥底在后。知至后,自然无。」
敬之问:「诚意、正心。诚意是去除得里面许多私意,正心是去除得外面许多私意。诚意是检察于隐微之际,正心是体验于事物之间。」曰:「到得正心时节,已是煞好了。只是就好里面又有许多偏。要紧最是诚意时节,正是分别善恶,最要着力,所以重复说道『必慎其独』。若打得这关过,已是煞好了。到正心,又怕于好上要偏去。如水相似,那时节已是淘去了浊,十分清了,又怕于清里面有波浪动荡处。」
问:「意既诚,而有忧患之类,何也?」曰:「诚意是无恶。忧患、忿懥之类却不是恶。但有之,则是有所动。」
意既诚矣,后面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亲爱、贱恶,只是安顿不着在。便是「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问:「心体本正,发而为意之私,然后有不正。今欲正心,且须诚意否?未能诚意,且须操存否?」曰:「岂容有意未诚之先,且放他喜怒忧惧不得其正,不要管它,直要意诚后心却自正,如此,则意终不诚矣。所以伊川说:『未能诚意,且用执持。』」
诚意,是真实好善恶恶,无夹杂。又曰:「意不诚,是私意上错了;心不正,是公道上错了。」又曰:「好乐之类,是合有底,只是不可留滞而不消化。无留滞,则此心便虚。」
问:「忿懥、恐惧、忧患、好乐,皆不可有否?」曰:「四者岂得皆无!但要得其正耳,如中庸所谓『喜怒哀乐发而中节』者也。」
心有喜怒忧乐则不得其正,非谓全欲无此,此乃情之所不能无。但发而中节,则是;发不中节,则有偏而不得其正矣。
好、乐、忧、惧四者,人之所不能无也,但要所好所乐皆中理。合当喜,不得不喜;合当怒,不得不怒。
四者人所不能无也,但不可为所动。若顺应将去,何「不得其正」之有!如颜子「不迁怒」,可怒在物,颜子未尝为血气所动,而移于人也,则岂怒而心有不正哉!
正心,却不是将此心去正那心。但存得此心在这里,所谓忿懥、恐惧、好乐、忧患自来不得。
问:「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以『有所』为言,则是此心之正不存,而是四者得以为主于内。」曰:「四者人不能无,只是不要它留而不去。如所谓『有所』,则是被他为主于内,心反为它动也。」
大学七章,看「有所」二字。「有所忧患」,忧患是合当有,若因此一事而常留在胸中,便是有。「有所忿懥」,因人之有罪而挞之,才挞了,其心便平,是不有;若此心常常不平,便是有。恐惧、好乐亦然。
「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忿懥已自粗了。有事当怒,如何不怒。只是事过,便当豁然,便得其正。若只管忿怒滞留在这里,如何得心正。「心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如一个好物色到面前,真个是好,也须道是好,或留在这里。若将去了,或是不当得他底,或偶然不得他底,便休,不可只管念念着他。
问:「伊川云:『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人所不能无者,但不以动其心。』既谓之忿懥、忧患,如何不牵动他心?」曰:「事有当怒当忧者,但过了则休,不可常留在心。颜子未尝不怒,但不迁耳。」因举楼中:「果怒在此,不可迁之于彼。」
心不可有一物。喜怒哀乐固欲得其正,然过后须平了。且如人有喜心,若以此应物,便是不得其正。
看心有所喜怒说,曰:「喜怒哀乐固欲中节,然事过后便须平了。谓如事之可喜者,固须与之喜,然别遇一事,又将此意待之,便不得其正。盖心无物,然后能应物。如一量称称物,固自得其平。若先自添着些物在上,而以之称物,则轻重悉差矣。心不可有一物,亦犹是也。」
「四者心之所有,但不可使之有所私尔。才有所私,便不能化,梗在胸中。且如忿懥、恐惧,有当然者。若定要他无,直是至死方得,但不可先有此心耳。今人多是才忿懥,虽有可喜之事亦所不喜;才喜,虽有当怒之事亦不复怒,便是蹉过事理了,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了。盖这物事才私,便不去,只管在胸中推荡,终不消释。设使此心如太虚然,则应接万务,各止其所,而我无所与,则便视而见,听而闻,食而真知其味矣。看此一段,只是要人不可先有此心耳。譬如衡之为器,本所以平物也,今若先有一物在上,则又如何称!」顷之,复曰:「要之,这源头却在那致知上。知至而意诚,则『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好者端的是好,恶者端的是恶。某常云,此处是学者一个关。过得此关,方始是实。」又曰:「某常谓此一节甚异。若知不至,则方说恶不可作,又有一个心以为为之亦无害;以为善不可不为,又有一个心以为不为亦无紧要。譬如草木,从下面生出一个芽子,这便是不能纯一,这便是知不至之所为。」或问公私之别。曰:「今小譬之:譬如一事,若系公众,便心下不大段管;若系私己,便只管横在胸中,念念不忘。只此便是公私之辨。」
「忿懥、好乐、恐惧、忧患,这四者皆人之所有,不能无。然有不得其正者,只是应物之时不可夹带私心。如有一项事可喜,自家正喜,蓦见一可怒底事来,是当怒底事,却以这喜心处之,和那怒底事也喜了,便是不得其正。可怒事亦然。惟诚其意,真个如鉴之空,如衡之平,妍媸高下,随物定形,而我无与焉,这便是正心。」因说:「前在漳州,见属官议一事,数日不决,却是有所挟。后忽然看破了,道:『这个事不可如此。』一向判一二百字,尽皆得这意思。此是因事上见这心亲切。」贺孙录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