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伪经考 - 第 31 页/共 39 页

《尚书大传》未尝曰「《书序》」,且《大传》「杀其身」之说显与《序》异,是即其非据《书序》之明验。今、古文异《序》之说不足信,辨见上或更谓《大传》云「‘遂践奄’,践之者,籍之也」,如非据《书序》,何以释之?不知自为申释,古书有此体。如《孟子》「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是亦其例。不然,西汉经师不为《序》作训,岂伏生独异邪   《周书亳姑》序曰「周公在丰,将殁,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之于毕,告周公。」《尚书大传》曰周公致政封鲁,三年之后,「老于丰,心不敢远成王,而欲事文、武之庙……周公疾,曰‘吾死,必葬于成周,示天下臣于成王。’」周公薨,成王欲葬之于成周,「天乃雷雨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与大夫开《金縢》之书,执书以泣曰‘周公勤劳王家,予幼人弗及知。’乃不葬于成周,而葬之于毕,示天下不敢臣也。」《书传》言葬周公事,本于《亳姑》序也。《论衡感类篇》引《书》「乃得周公死,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盖古文「所」字,今文作「死」,形近致讹,故以《金縢》之事与《亳姑》之事联为一也。今文有《序》,其证六矣。然难者犹谓与《书序》有两端也。《大传》又曰「武丁祭成汤,有雉飞升鼎耳而雊。」此出《商书高宗肜日》之《序》也。今文有《序》,其证七矣。《大传》又曰「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此述《周书召诰》之《序》也。其下即述经文云「六月乙未,王朝步自周,至于丰,唯太保先周公相宅。」今文有《序》,其证八矣。《大传》又曰「夏刑三千条。」此本《周书甫刑》之《序》也。《甫刑》序曰:「穆王训夏赎刑,作《吕刑》。」按《经》曰「五刑之属三千」,不言「夏」;《吕氏春秋孝行览》云:「《商书》曰‘刑三百,罪莫大于不孝’」,亦不及「夏」;《左氏传》曰「夏有乱政而作《禹刑》」,虽言「夏刑」而不举其目。若非见《书序》「训夏赎刑」之文,何以知三千条为夏刑也?今文有《序》,其证九矣。   《尚书大传》不明曰「《书序》」,陈氏必以为据《书序》,已属武断。《书序》之作,攗拾诸书为之。《亳姑》序与《史记鲁世家》文更类,当即采《史记》。《高宗肜日》《召诰》序,盖即采《大传》耳。《高宗肜日》序,亦见《史记殷本纪》,当并采之《大传》言「夏刑三千条。」伏生去古未远,古籍之旧文,先师之遗说,考见尚多。陈氏律以今人之耳目,以为「非见《书序》,何以知之」,尤为不可。要之《书序》之伪,既有明征,诸书之与合者,正可以考其剽窃之迹。果如陈氏之说,则《荀子解蔽篇》「人心之危」数语,亦与伪孔《书》同,亦可以为《荀子》采伪孔《书》乎   《大传》篇目有《九共》《帝告》《冏命》,《序》又有《嘉禾》《揜诰》,此皆在二十九篇外。若非见《书序》,何以得此篇名也?今文有《序》,其证十矣。   《尚书大传》中《大战》《揜诰》《多政》三篇不见于《书序》,若以为《大传》二十八篇外篇名据《书序》采入,则此三篇又何处得来邪   书传既有明文,请更征之《白虎通》。《白虎通》引《尚书》悉用今文家说,《诛伐篇》称《尚书序》曰「武王伐纣。」此《周书太誓》序及《武成》序之文也。其引《尚书》用今文,则《序》亦出之今文无疑。今文有序,其证其十一矣。   《白虎通》虽用今文,然亦有用古文者。他不征引,即如《爵篇》引《书亡逸篇》,《社稷篇》引《尚书逸篇》之类,独非古文邪?《书序》、逸《书》同出刘歆之手,《白虎通》既引逸《书》,何以知其必不引《书序》乎?虎观诸儒如贾逵之等乃治古文者,班固之学亦杂揉今古,其引古文,何足怪也。   《汉书孙宝传》「平帝立,宝为大司农,孔光、马宫等咸称王莽功德比周公。宝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着于经典。’」此引《周书君奭》之《序》也。考《儒林传》平帝时立《古文尚书》,《王莽传》元始四年益博士员,而宝为大司农在元始二年,是时古文未立,宝受公羊《颜氏春秋》于筦路,成帝初以明经为郡吏,亦非为古学者,则其所诵之经亦今文也。古文《毛诗》,平帝已立,而康成注《礼》时尚未之见,则孙宝之不见《古文尚书》,不足疑也。今文有《序》,其证十二矣。   《列子杨朱篇》曰「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然则孙宝所谓「着于经典」者,自指《君奭》一篇,而所谓「不说」者,何以知其必据《书序》乎?   《后汉书杨震传》:曾孙彪议迁都曰「‘般庚五迁,殷民胥怨。’」此引《商书般庚》之序也。彪世传欧阳《尚书》,所据乃其本经。今文有《序》,其证十三矣。   后汉古文之学盛行。杨彪虽世传今文,偶引古文,不足异。若谓学者一习今文,即古文一字不得寓目,有其理邪?如《儒林传》载李育传《公羊》,而亦尝读《左传》,是即今文家兼读古文之明证。彪生当贾、马大盛之后,其引《书序》宜也,左海安得知此。   《法言问神篇》曰:「《易》损其一,虽蠢知阙焉。至《书》之不备过半矣,而习者不知,惜乎《书序》之不如《易》也!」按:杨子云引《书》皆用今文,「《书》不备过半」,唯今文唯然。若古文则前汉存者五十八篇,不得云尔。今文有《序》,其证十四矣。《法言》又曰:「古之说《书》者序以百,而《酒诰》之篇俄空焉,今亡矣夫!」按《酒诰》唯今文有脱简,故其言如此。今文有《序》,其证十五矣。   杨雄乃刘歆之徒,《后汉书桓谭传》言「谭尤好古学,数从刘歆、杨雄辨析疑异。」则雄正古学家,故攻《书》二十八篇之不备与刘歆同,盖从歆学者。其据《书序》,乃其宜也。且雄二说乃攻今文,乌知其非如刘歆之故智,以古文攻今文乎?左海未知今、古派别,宜其妄也。   《论衡正说篇》驳或说《尚书》二十九篇「法斗七宿」曰:「按百篇之《序》,阙遗者七十一篇,独谓二十九篇立法,如何?」《论衡》此篇所引「或说」乃今文家言,其驳诘亦据今文为说。若古文,则按百篇之《序》,二十九篇外尚有逸《书》二十四篇,不得云「阙遗者七十一篇」。今文有《序》,其证十六矣。   王充亦以古文驳今文,其云「独谓二十九篇立法如何」盖谓二十九篇何足立法耳,未见其必据今文《序》驳诘之也。   杜预《春秋左传》后序曰「《纪年》称‘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于太甲十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此为大与《尚书序》说太甲事乖异,不知老叟之伏生或致昏忘,将此古书亦当时杂记,未足以取审也。」详预此言,直以《书序》为出自伏生,预时三家《尚书》见存,目验援据,致为明确。今文有《序》,其证十七矣。   杜预时,刘歆《书序》盛行久矣,预不过以伏生乃首传《书》之人,故凡《书》即归之伏生耳。伏生无《序》,证验如此之确,且两汉人皆无谓伏生有《序》者。预时代在后,从何得此说邪   第三,辨秦汉经传诸子引书篇名,皆孔子不修之书。   秦、汉经传、诸子引《书》篇名,所在散布,主张《书序》者愈有借口。不知诸篇皆孔子不修之《书》也。盖孔子制作「五经」,阴寓改制,苟不关改制之事者,虽详勿录。故《诗》三千篇而唯取三百五;见《史记孔子世家》《礼经》三百、《威仪》三千而唯取十六。孔子经十六篇,《丧服》乃传,别有说《诗》《礼》如此,《尚书》可知。故《尚书纬》云「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以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尚书正义》一引纬书虽伪,要皆本西汉前说而附会之,如「百二篇」之说即本张霸。则「帝魁」之说虽不可信,而孔子定《书》多所去取,其说非全无据矣。以此,故逸《诗》、逸《书》杂见群书,以考今本,率多岨峿。若谓诸书引《书》篇名果皆出孔子,则何以解于《墨子》之以《甘誓》为《禹誓》,《汤誓》为《汤说》乎?此犹可诿曰篇名之偶异也。若《墨子》他引《禹誓》不在今《甘誓》内,他引《汤誓》不在今《汤誓》内,今《甘誓》《汤誓》文完无缺,必非佚文,然则《墨子》所据将何书邪?且今《甘誓》启事,而以为禹。《汤誓》《汤说》本自并引,尤不能以寻常篇名异同论之。据《墨子》如此,则虽谓诸书引《书》篇名皆孔子书,蒙瞽不信也。或曰:孔子有不修之《书》固矣。然孟子为孔子嫡传,《礼记》出七十后学,岂所读之《书》亦非孔《书》?曰:「不修《春秋》」述于《公羊》,庄七年曲引旁称,圣门不废。若以为不修《春秋》,公羊能引之,不修《书》《礼记》,孟子不能引之,岂通人之论乎?荀子亦孔子嫡传,兼为《诗》《礼》大宗,而引《逸诗》,亦其证也   第四,辨《尚书大传》内《九共》诸篇亦孔子不修之《书》。   或难曰:子以为伏生《书》二十八篇即孔门足本,而斥亡失数十篇之说为伪,今考《尚书大传》有《九共》《帝告》《说命》《太誓》《大战》《嘉禾》《揜诰》《多政》《冏命》九篇,苟非伏生所有,何以引之?答曰:《大传》又称孔子告子夏,言:「‘六誓’可以观义,‘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诫,《洪范》可以观度,《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可以观治,《尧典》可以观美。」《大传》述孔子自称亦止二十八篇,中「六誓」当作「五誓」,辨见后则其余非孔子《书》,而为孔子不修之《书》可知。伏生之言,还以伏生之言定之,《九共》诸篇何足为难乎?伏生传授孔经而兼引他书,亦犹《公羊》引不修《春秋》之例。彼大惑不解者,岂非知二五而不知十哉!   第五,辨《史记》所载篇目乃《书序》袭《史记》,非《史记》采《书序》。   伪撰古书,必有依据,乃易附会,故王肃之《书》,《周官》之《礼》,皆阴摭旧文,自创新制。《书序》之作,何独不然!而后人见《史记》之文与《书序》多同,以为史公已据《书序》,不知此《书序》之袭《史记》也。请以七证明之:《序》以为「般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般庚》三篇。」《殷本纪》则以为「帝般庚崩……百姓思般庚,乃作《般庚》三篇。」若谓《史记》所载本于《书序》,何与《书序》又自乖异?今古文异《序》之说不足信,辨见前《史记》非采《书序》,证一。《序》以为「秦穆公伐晋,襄公帅师败诸殽,还归。作《秦誓》。」《秦本纪》则以为缪公败于殽,「复益厚孟明等,使将兵伐晋,以报殽之役,晋人皆城守不敢出。于是缪公乃自茅津渡河,封殽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乃誓于军……以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傒之谋,故作此誓。」亦与《书序》不合。《史记》非采《书序》,证二。《序》以为「祖己训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训》。」《殷本纪》则以为武丁崩,「祖已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德,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训》。」亦与《书序》不合,《史记》非采《书序》,证三。《序》以为「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瓒,作《文侯之命》。」《晋世家》则以为晋文公重耳献楚俘于王,王「命晋侯为伯,赐大路、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珪瓒、虎贲三百人,作《晋文侯命》。」亦与《书序》不合。《史记》非采《书序》,证四。《书序》无《大戊》而《殷本纪》有之,《史记》若采《书序》,此篇又从何来?据此篇非采《书序》,则其它可以例推。《史记》非采《书序》,证五。若谓《本纪》《世家》层叠引用,如非孔子之《书》,何以详载?不知《史记》杂采诸书,如《逸周书》之类不乏引用。即《汤征》,据刘歆所造《逸篇》亦无之,而《殷本纪》明载其文。知史公经典之外多所援用。《史记》非采《书序》,证六。《汤诰》一篇,《古文逸篇》有之,然不过刘歆所为,真书中安得有此?而《殷本纪》乃载其文,是亦史公不必定据经典之明证。《史记》非采《书序》,证七。观此七证,彼犹张国师之垒者,亦可以少息也夫!   第六,辨孔子作书序之说始于刘歆,《史记》无此说。   《书序》一书,附会剽窃,汩乱经义。且传之孔子,托体愈尊,惑众愈甚。然孔子作《书序》之说,自来所无,一见于《汉书艺文志》,再见于《汉书楚元王传》,三见于《汉书儒林传》。《艺文志》《楚元王传》皆刘歆之言,班固亦在歆后,其即歆伪说,又复何疑?考其所以敢创此说者,盖以《史记三代世表》云「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月日,盖其详哉!至于叙《尚书》,则略无年月。」《孔子世家》又云:「序《书传》。」两文皆有「序」字,故得影造其说。然考《史记》所谓「序」者,不过次序之谓。《孔子世家》又云「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此岂亦作序之「序」?尤其明证。且《世表》所谓「正时月日」者,指《春秋》本经。上下文义相承,则所谓「略无年月」者,亦指《尚书》本经,无所谓「序」明甚。然则「孔子作《书序》」,《史记》本无其文,后人纷纷附会,诬史公甚矣。   第七,辨孔子书并无《太誓》序,此篇亦伪。   今据伏生传《书》二十八篇,以为孔子全经篇数止此,而近人每持伏《书》有《太誓》之说,请得条其说而辨之:《太誓》后得,汉人刘向、《尚书正义》一引《别录》刘歆、《汉书楚元王传》、《文选注》引《七略》王充、《论衡、正说》马融、《尚书正义》一引郑康成、《尚书正义》一引《书论》赵岐、《孟子滕文公章句》房宏等《尚书正义》一引皆同此说,王充、房宏等以为宣帝时得,为小异众口一辞,未必举国尽误。伏《书》之无《太誓》,一。《史记儒林传》称「伏生独得二十九篇」,语已伪窜,辨见前然即二十九篇之说论之,亦不过如孔冲远「武帝世见《太誓》入伏生《书》内」,故并云「伏生所出」之说耳。不然,《史记》非僻书,诸儒岂未之见?事关经文增减,诸儒纵不能援《史记》以折异说,亦岂敢蔑《史记》而构虚辞?又《史记》「伏生独得二十九篇」之说,《汉书儒林传》亦袭之。马融尝从曹大家受《汉书》业,岂得不知?而「《太誓》后得」之说,马融持之尤力,知「独得二十九篇」之说,诸儒固知其非,故不援据。伏《书》之无《太誓》,二。《汉书艺文志书家》「《经》二十九卷」,自注曰「大、小夏侯二家,欧阳《经》三十二卷。」盖《太誓》博士读说传教之后,即附入欧阳、大小夏侯《书》。辨见前既附入欧阳、大小夏侯《书》,则经文卷数自当并数之,《志》载大、小夏侯《经》二十九卷,即由于此。欧阳《经》卷数难明,无可考据,辨见前。王氏《经义述闻》以为「皆当作三十三卷」。然无明据而改古本,学者岂信之乎?或谓《志》载大、小夏侯《经》二十九卷中有后得《太誓》一卷,何以不别白其说?不知《艺文志》即刘歆《七略》之旧,《七略》又言「武帝末民间得《太誓》。」《文选注》引则固已别白其说。《志》引《七略》,其辞未尽耳。伏《书》之无《太誓》,三。《尚书大传》虽有《太誓》,然《大传》所载亦不尽伏生之《书》。辨见前《大传》又有「‘六誓’可以观义」及「《周书》自《太誓》就《召诰》而盛于《洛诰》」之言,以《太誓》与二十八篇并称,似为真孔子《书》。考《大传》称「‘六誓’观义」,乃引孔子告子夏之言。汉儒淳朴,附益古书则有之,断不敢假托古人之语,然必后人据既增《太誓》改「五」为「六」。至《周书》自《太誓》」一语,更后人据既增《太誓》窜入无疑。否则伏《书》二十九篇有《大传》为据,《大传》之书,人所诵习,郑康成并为之注,岂得皆不知,而犹以为《太誓》后得乎?知《大传》以《太誓》与二十八篇并称,当时固知其非矣。伏《书》之无《太誓》,四。《史记周本纪》虽载有《太誓》,然《史记》网罗放失,非纯据伏生之《书》,辨见前如《周本纪》下文「斩纣头」及「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之类,即引《逸周书》。其引《太誓》,乌知其必据伏《书》?伏《书》之无《太誓》,五。《汉书董仲舒传》,仲舒《对策》引「《书》曰」,即《太誓》之文,仲舒对策未及武帝之末,似伏《书》无《太誓》,何由引之?不知《春秋繁露》引《君陈》文亦称「《书》曰」。若仲舒引「《书》曰」者必伏《书》,岂《君陈》亦伏《书》所有乎?伏《书》之无《太誓》,六。《汉书武帝纪》「元朔元年,有司奏议曰‘附下罔上者死’」云云,文见《说苑臣术篇》引《太誓》。又终军白麟奇木之对、司马相如封禅之奏,见《汉书终军传》《司马相如传》皆未及武帝末年而皆已引《太誓》,似非据伏《书》而何?然诸所引不明言《太誓》,即以为《太誓》亦不过如董仲舒《对策》所引之例,未必即伏生《书》。伏《书》之无《太誓》,七。平当习欧阳《书》,见《汉书儒林传》班伯习小夏侯《书》,见《汉书儒林传、叙传》而《汉书平当传》《叙传》,二家尝引《太誓》。欧阳、大小夏侯即伏生所传,似伏《书》当有《太誓》。然二家皆元、成以后人,尔时《太誓》入欧阳、大小夏侯《书》已久,二家既习欧阳、小夏侯《书》,自当肄业及之。其引《太誓》何足为异?伏《书》之无《太誓》,八。《毛诗思文》正义引《太誓》曰「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之为雕」,郑《注》曰「雕当为雅」。《史记周本纪》作「流为乌」。王氏《经义述闻》以为作雕,古文;作乌,伏生今文。然考《史记》引《书》,每多改易其字,见于诸篇者班班可考,其作「乌」者何以知其为今文?伏《书》之无《太誓》,九。《汉书艺文志》云「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似伏《书》无《太誓》,更当脱《太誓》一篇,何得止曰「脱简」、「脱字」而已?不知刘向以古文校三家之说,乃刘歆所造。然即如其说,向校书在三家增《太誓》后,三家并有《太誓》,何得复以为脱?伏《书》之无《太誓》,十。或谓古文虽刘歆所伪,然伏生篇数歆必知之,伏《书》诚止二十八篇,则古文《太誓》并为伏生所无,歆当以为「孔安国考二十八篇,得多十七篇」,今曰「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以上据《汉书艺文志》,《艺文志》即刘歆之言也则伏《书》有《太誓》审矣。曰:其人之言,必当还以其人之言解之,方不凿枘。歆之说以为「共王得《书》」「安国考二十九篇」皆在武帝之末。亦据《汉书艺文志》,即为刘歆之言武帝末《太誓》既入博士《书》,故歆以为「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不然,「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及「《太誓》后得」,皆歆《七略》之言,歆虽荒谬,何至矛盾若是乎?伏《书》之无《太誓》,十一。以十一说观之,《书》二十八篇之为全经益明,序百篇之为伪作愈显矣。      书序条辨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据今《尧典》「月正元日」以下皆舜即位后事,经文班班可考。《序》唯言「将逊于位,让于虞舜」,止及尧事,显违经文。曾是出于孔门而有是邪?《正义》引郑注以为「舜之美事在于尧时」。不知「月正元日」以下皆尧殂落后事。其尧时与否,岂郑氏所能颠倒其说?盖刘歆将别造《舜典》一篇,故于《尧典》序抹杀舜事一节,以弥缝其说。王肃所伪古文遂截「往钦哉」以上为《尧典》,而别析「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以求合《序》说,亦可谓幻中出幻矣。   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   古止有《尧典》而无《舜典》,其《舜典》一篇,止见于《古文》及《书序》。其可疑有三:今《尧典》备载舜事,并总叙征庸、在位生死年数以结之,是舜之事实已完,何得别有纪载?可疑一。《大学》引《尧典》作「帝典」,《孔丛子论书篇》同尧、舜同德,故纪录同篇。其《孟子》及伏生称「尧典」者,盖尧、舜同篇,而篇首曰「粤若稽古帝尧」,故即举尧该之。否则《尧》《舜》两典各有其篇,《大学》单称「帝典」,何以分别乎?可疑二。古文《舜典》虽不可见,然据《序》说如此。夫既谓之「典」,则一朝实录,征信所关,岂有实事强羼先帝之篇,而本纪唯书劝进之事?盖舜事既具《尧典》,不能重出,故作伪时敷衍逊位之事以充其数,可疑三。以此观之,《书序》之矫诬,尚足辨邪!《尚书中候考河命》云「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钦翼皇象,授政改朔。」《太平御览皇王部》引魏高堂隆《改朔议》,亦引《书》「粤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建皇授政改朔。」见《宋书礼志》按:魏时歆古文传布已久,所引当即歆古文。且歆总领图谶,时窜伪经于纬候中以自证应,《中候》此文与十六篇逸《书》有《舜典》合,益可见其伪也。赵台卿《孟子万章》章句并谓「《孟子》诸所言舜事,皆《舜典》及逸《书》所载。」然据《尧典》,则舜在下之时,已有「蒸蒸艾不格奸」之效,岂有被举之后,尚有杀舜及禁不得娶之事此盖战国时人妄说,而孟子未辟之。顾氏《日知录》已言之乃近人犹惑于赵氏之说,取《孟子》所引以补《舜典》,显然与《尧典》刺谬而不顾,岂非无目人哉!   《尚书大传》之目,有《唐传》《虞传》《虞夏传》《夏传》。《大传》说《尧典》谓之《唐传》。陈氏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因谓「伏生以《舜典》为《虞书》」。然《大传》诸家所引者无《舜典》一篇,且伏生不过以说唐事者谓之「唐」,说虞事者谓之「虞」,合说虞、夏事者谓之「虞夏」,说夏事者谓之「夏」,随事分合,文无定称,无以见其有《舜典》也。   帝厘下土,方设居方,别生分类,作《汨作》《九共》九篇、《槁饫》。   《尚书大传》有《九共篇》,即刘歆所本。歆伪《左传》所谓「八索九丘」,亦同此蹈袭也。《汨作》《槁饫》今不可考,或歆时别有所本,未可知也。《大传九共》九篇非孔子书,辨见前   皋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皋陶谟》《弃稷》。   禹别九州岛,随山川,任土作《贡》。   《史记河渠书》云「以别九州岛,随山浚川,任土作《贡》。」即刘歆所本。《序》本《史记》文字,仍有异同,盖有意为之以泯其迹。今但明其剿袭,小小异同,不暇详也   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   《史记夏本纪》云「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将战,作《甘誓》。」即刘歆所本。   太康失邦,兄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史记夏本纪》云「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雒、汭,作《五子之歌》。」即刘歆所本。   羲和湎淫,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   《史记夏本纪》云「帝中康时,羲和湎淫,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即刘歆所本。   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告》《厘沃》。   《史记殷本纪》云「成汤,自契至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诰》。」即刘歆所本。《序》有《厘沃》,而《史记》无之,歆或采自他书增之,以足百篇之数者也。   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征之,作《汤征》。   《史记殷本纪》云「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伐之……作《汤征》。」即刘歆所本。   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入自北门,乃遇汝鸠、汝方,作《汝鸠》《汝方》。   《史记殷本纪》云「伊尹去汤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入自北门,遇女鸠、女房,作《女鸠》《女房》。」即刘歆所本。   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   《史记殷本纪》云「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即刘歆所本。《序》有《疑至》《臣扈》,而《史记》无之,亦歆增之以足百篇之数者也。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   《史记殷本纪》云「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作《汤誓》。」即刘歆所本。   夏师败绩,汤遂从之。遂伐三朡,俘厥宝玉。谊伯、仲伯作《典宝》。   《史记殷本纪》云「夏师败绩,汤遂伐三朡,俘厥宝玉,义伯、仲伯作《典宝》。」即刘歆所本。   汤归自夏,至于大埛,中虺作《诰》。   《史记殷本纪》云「汤归至于泰卷陶,中壨作《诰》。」即刘歆所本。   汤既黜夏命,复归于亳,作《汤诰》。   《史记殷本纪》云「既黜夏命,还亳,作《汤诰》。」即刘歆所本。   伊尹作《咸有一德》。   《史记殷本纪》云「伊尹作《咸有一德》。」即刘歆所本。   咎单作《明居》。   《史记殷本纪》云「咎单作《明居》。」即刘歆所本。   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   《史记殷本纪》云「帝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作《肆命》,作《徂后》。」即刘歆所本。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   《史记殷本纪》云「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伊尹嘉之,乃作《太甲训》三篇。」即刘歆所本。   沃丁既葬伊尹于亳,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   《史记殷本纪》云:「帝沃丁之时,伊尹卒。既葬伊尹于亳,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即刘歆所本。   伊陟相大戊,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   《史记殷本纪》云「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一暮大拱。帝太戊惧,问伊陟。伊陟曰‘臣闻妖不胜德,帝之政其有阙与?帝其修德。’太戊从之,而祥桑枯死而去。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即刘歆所本。《史记》有《太戊》而《序》无之,是即《史记》非采《书序》之明证。彼犹固执《史记》采《书序》之说者,妄也。辨亦见前   太戊赞于伊陟,作《伊陟》《原命》。   《史记殷本纪》云「帝太戊赞伊陟于庙,言弗臣,伊陟让,作《原命》。」即刘歆所本。《序》有《伊陟》而《史记》无之,亦歆增之以足百篇之数者也。   仲丁迁于嚣,作《仲丁》。   《史记殷本纪》云「帝仲丁迁于隞。」即刘歆所本。   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   《史记殷本纪》云「河亶甲居相。」即刘歆所本。   祖乙圮于耿,作《祖乙》。   《史记殷本纪》云「祖乙迁于邢。」即刘歆所本。   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   《史记殷本纪》云「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盘庚乃诰喻诸侯大臣曰‘昔高后成汤与尔之先祖俱定天下,法则可修。舍而弗勉,何以成德!’乃遂涉河,南治亳,行汤之政,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诸侯来朝,以其遵成汤之德也。帝盘庚崩,百姓思盘庚,乃作《盘庚》三篇。」《序》以为迁时作,《史记》以为盘庚崩后作,显然不同。《史记》非采《书序》,亦其证也。《序》与《史记》异者,《盘庚》《高宗肜日》《高宗之训》二篇合序《文侯之命》《秦誓》五篇,《序》本《史记》,而复有异同者,盖作伪时故为错迕,以泯其迹。犹王肃所伪古文剿袭诸书,仍故作异同耳。不足为异。难者或曰:《序》采《史记》可有异同,然则《史记》采《序》何以不可有异同?答曰:《序》采《史记》而有异同,盖由有意为之以泯其剿袭。若《史记》采摭古书,力求征信,声音训诂之通借,先后详略之同异,则或有之,何嫌何疑,使之刺谬至此乎?《史记》之非采《书序》,断矣。   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岩,作《说命》三篇。   《史记殷本纪》云:「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即刘歆所本。   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训》。   《尚书大传》云「武丁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史记殷本纪》云「帝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祖己乃训王。武丁修政行德,殷道复兴。帝武丁崩……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德,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乃《训》。」《序》以为祖己训王时作,《史记》以为武丁崩后作,不同。《史记》非采《书序》,亦其证也。   殷始咎周,周人乘黎,祖伊恐,奔告于受,作《西伯戡黎》。   《史记殷本纪》云「西伯伐饥国,灭之。纣之臣祖伊闻之而咎周,恐,奔告纣。」即刘歆所本。   殷既错天命,微子作《诰》《父师、少师》。   唯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太誓》三篇。   《史记周本纪》云:「以东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武王乃作《太誓》。」即刘歆所本。唯《史记》作「十二月」,而《序》作「一月」,盖殷之十二月即周之正月,《序》用周正。然既改十二月为一月,自当称为十二年。《吕氏春秋首时篇》,武王立十二年而成甲子之事,盖以周正计《序》仍曰「十一年」,此其妄也。《汉书律历志》引《书序》亦作「十一年」,知非传写之误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作《牧誓》。   《史记周本纪》云:「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即刘歆所本。唯《序》「虎贲三百人」,《史记》作「三千人」。《孟子尽心篇》亦作「三千人」考《后汉书顺帝纪》注引《汉官仪》曰:「《书》称虎贲三百人。」《汉官仪》之说即本《书序》。又《墨子明鬼篇》以为「武王虎贲之卒四百人」,《风俗通三王篇》以为「《尚书》武王虎贲八百人。」是古虎贲之数最多异说,《书序》改「三千」为「三百」,未可遽以为后来传写之讹。孙氏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云「《司马法》云:‘革车一乘,士十人。’《乐记》云‘虎贲之士说剑。’则虎贲即士也。一乘十人,三百两则三千人矣。」据此,则《序》之作「虎贲三百人」者谬也。   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   《史记周本纪》云「乃罢兵西归,行狩,记政事,作《武成》。」即刘歆所本。   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史记周本纪》云「乃出,封商纣子禄父殷之余民。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宋世家》云「武王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即刘歆所本。   武王既胜殷,邦诸侯,班宗彝,作《分器》。   《史记周本纪》云「封诸侯,班赐宗彝,作《分殷之器物》。」即刘歆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