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78 页/共 110 页
臣按吏治不能以皆善民情未易以上达是以成周盛时思所以通幽隐之情防壅隔之患于是有肺石路鼓之设焉民之穷困者则俾之立肺石之上使人人得而见焉见之斯知其为穷矣民之寃抑者则俾之击路门之鼓使人人得而闻焉闻之斯知其为寃矣肺石设于外朝大司寇掌之而听之者朝士也朝士见有立肺石者则以达司寇司寇以复诸王路鼓在寝门之外大仆主之而守之者御仆也御仆闻有击鼓声者则以达大仆大仆以闻诸王□然其人立于朝着之间无不见者朝士虽欲不达司寇司寇虽欲不达诸王不可也填然其声鸣诸路寝之中无不闻者仆御虽欲不闻大仆大仆虽欲不闻天子不能也是以闾阎之幽悉达于殿陛之上甿庶之贱咸通乎冕旒之前民无穷而不达士无寃而不伸此和气所以畅达而天地以之而交治道以之而泰也欤
汉明帝时穷治楚王英谋逆狱者累年系狱者数千人其人多引列侯皆所未尝相见者侍御史寒朗上书言其诬帝曰即如是何故引之对曰其人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怒捶之左右方引去朗曰愿一言而死曰臣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及公卿相防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寃无敢为陛下言者臣今所言诚死无悔帝意解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録囚徒理出千余人
臣按寒朗所言囚人多引贵显者冀以自明及出之不如入可无后责与夫公卿相防口不言而归仰屋窃叹非但汉时为然而后世典狱之吏执事之臣往往皆然明主所宜深鉴也
唐髙宗时唐临为大理卿帝常録系囚前卿所处者多号呼称寃临所处者独无言髙宗怪问其故囚曰唐卿所处本自无寃髙宗叹息良久曰治狱者不当如是耶臣按前代帝王皆躬自録囚盖以人命至重故也虽以髙宗之昏制于悍后犹不废此制后世一惟法司是信而有寃者无由得见上而诉之此狱所以不清寃气郁而和气为之感伤有由然也
武后时告密者诱人奴告主以求功赏窦德妃父孝谌妻厐有奴妄为妖异恐之请夜祠祷解奴因发其事监察御史薛季昶诬奏以为德妃同祝诅厐氏当斩其子希瑊诣侍御史徐有功讼寃有功上奏论之以为无罪季昶奏有功阿党恶逆付法司法司处有功罪当绞有功叹曰岂我独死诸人皆不死邪既食熟寝太后召有功迎谓曰卿比按狱失出何多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由是厐氏得减死
臣按武后虽称好杀然独容徐有功后世人主其臣一拂其意即不知其善矣有功谓失出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可为人主断刑之鉴又曰岂我独死诸人皆不死可为人臣陷人之戒
以上伸寃抑之情
慎刑宪
慎眚灾之赦
易解大象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
程頥曰天地解散而成雷雨故雷雨作而为解也赦释之宥寛之过失则赦之可也罪恶而赦之则非义也故寛之而已君子观雷雨作解之象体其发育则施恩仁体其解散则行寛释也
张子清曰雷交作则为解雷者天之威者天之泽威中有泽刑狱之有赦宥也有过者赦而不问有罪者宥而从轻此君子所以推广天地之仁心也臣按雷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盖言易卦之象如此尔人君于人之有过者而赦之有罪者而宥之亦犹易之有是象也然过有小大过失之小者固不必问若事虽过失而事体所闗则大如失火延烧陵庙射箭误中亲长之类其罪有不可释者原其情则非故也故因时赦其罪以宥之宥如流宥五刑之宥也所谓罪者过失而入于罪者耳若夫大憝极恶之罪杀人不死则死者何辜攫财不罪则失者何苦雷作解岂为如是之人哉
舜典曰眚灾肆赦
朱熹曰眚灾肆赦言不幸而触罪者则肆而赦之此法外意也
臣按此万世言赦罪者之始夫帝舜之世所谓赦者盖因其所犯之罪或出于过误或出于不幸非其本心固欲为是事也而适有如是之罪焉非特不可以入常刑则虽流宥金赎亦不可也故直赦之盖就一人一事而言耳非若后世槩为一札并凡天下之罪人不问其过误故犯一切除之也
吕刑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
孔颖达曰五刑之疑有赦赦从罚也五罚之疑有赦赦从过也过则赦之矣
蔡沈曰疑于刑则质于罚也疑于罚则质于过而宥免之也
臣按此所谓有赦者赦其有疑者耳非若后世不问有疑无疑一槩蠲除之也
周礼司刺一宥曰不识再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一赦曰防弱再赦曰老旄三赦曰惷愚
臣按赦有二者之义程子谓赦释之宥惟寛之而已盖就其所犯之人品原其所犯之情实而赦之宥之也其与后世所颁之赦异矣
春秋庄公二十二年春王正月肆大眚
啖助曰肆者放也眚者过也
胡安国曰肆眚者荡涤瑕垢之称也舜典曰眚灾肆赦易于解卦曰君子以赦过宥罪吕刑曰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周官司刺掌赦宥之法未闻肆大眚也大眚皆肆则废天讨亏国典纵有罪虐无辜恶人幸以免矣后世有姑息为政数行恩宥惠奸轨贼良民而其弊益滋盖流于此故诸葛孔明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其为政于蜀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斯得春秋之防矣肆眚而曰大眚讥失刑也臣按后世大赦天下其原盖出于此夫鲁所肆者一国之中而谓之眚则其所赦者过失焉耳眚而谓之大意者鲁国向有所肆皆小眚也今则并其大者而肆之然于罪恶犹未赦也圣人书之以垂戒万世以此为防后世赦文乃至徧赦天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甚至十恶之罪常赦所不原者亦或赦焉惠奸宄贼良民怙终得志善良喑哑失天讨之公纵人欲之私皆春秋之罪人也
管仲曰文有三情武无一赦赦者先易而后难久而不胜其祸法者先难而后易久而不胜其福故惠者人之仇雠也法者人之父母也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无赦者小害而大利者也夫盗贼不胜则良人危法禁不立则奸邪烦故赦者奔马之委辔也
马端临曰唐虞三代之所谓赦者或以其情可矜或以其事可疑以其在三赦三宥八议之列然后赦之盖临时随事而为之斟酌所谓议事以制者也至后世乃有大赦之法不问情之浅深罪之轻重凡所犯在赦前则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盗贼及作奸犯科者不诘于是遂为偏枯之物长奸之门今观管仲所言及史记所载陶朱公救子之事则知春秋战国之时已有大赦之法矣
秦二世初即位大赦天下
臣按赦之为言始见于虞书然所肆赦者眚灾而已未尝泛及于有罪者焉管子之书虽云赦者小利而大害然仅行于其国中未徧及于天下赦而加之以大始见于史后世遂以为故事一遇国家有变革喜庆之事则形于王言颁之天下不问情之故误罪之当否一切施以旷荡之恩呜呼是何三代之后君子常不幸而小人常多幸哉
汉元帝在位十五年凡十赦匡上疏曰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盖保民者陈之以德义示之以好恶观其失而制其宜故动之而和绥之而安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亷耻之节薄淫僻之意纵纲纪失序疏者逾内亲戚之恩薄昏姻之党隆茍合儌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
臣按西汉之世赦令最频数髙帝在位十九年凡九赦盖汉初得天下人之染秦俗者深事之袭秦弊者久不可不赦赦之所以与民更始也文帝在位者二十三年凡四赦文帝承吕后之后盖亦有不得已焉者若夫景帝十六年而五赦武帝五十五年而十八赦昭帝十三年而七赦宣帝二十五年而十赦成帝二十六年而九赦哀帝六年而四赦大约计之未有过三年而不赦者数赦如此何其为良民计也恒不足而为奸民地也恒有余哉
光武建武二十年吴汉病笃车驾亲临问所欲言对曰臣愚无所知识惟愿陛下慎无赦而已
臣按吴汉武将也犹欲其君以慎无赦赦不可以轻而数也明矣
章帝元和二年以祀明堂大赦天下系囚在赦前减罪一等勿笞诣金城而文不及亡命未发觉者郭躬奏曰圣恩所以减死使戍邉者重人命也今死罪亡命毋虑万人又自赦以来捕得甚众而诏令不及皆当重论伏惟恩宥死罪以下并防更生而亡命捕得独不沾泽臣以为赦前犯罪死而系在赦后者可皆勿笞诣金城以全人命有益于邉帝善之即下诏赦焉
臣按赦固非国家之美事然死罪既赦而独不及亡命不可也盖自古所以起祸乱者多犯罪亡命之徒也朝廷一持以法而无所贷彼固无辞而甘心焉茍施旷荡之恩而彼独不与焉能无觖望乎郭躬之虑可谓逺矣
王符曰贼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赎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何以明之谨饬之人身不蹈非又有为吏正直不避疆御而奸猾之党横加诬言者皆知赦之不久故也善人君子被侵陷而能至阙庭自明万无数人数人之中得省问者百不过一既对尚书而空遣去者复十六七矣其轻薄奸轨既犯罪法怨毒之家冀其辜戮以解蓄愤而反一槩悉防赦释令恶人髙防而夸咤老盗服赃而过门孝子见讐而不得讨遭盗者覩物而不可取痛莫甚焉夫养稂莠者伤禾稼惠奸轨者贼良民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伤人肌肤断人夀命也贵威奸惩恶除人害也古者惟始受命之君承大乱之极寇贼奸轨难为法禁故不得不有一赦与之更新頥育万物以成大化非以养奸活罪放纵大贼也夫性恶之民民之狼虽得放宥之泽终无改悔之心旦脱重梏夕还囹圄论者多曰久不赦则奸轨炽而吏不制宜数赦以解散之此不昭政乱之本源不察祸福之所生也臣按此王符述赦论也观此则赦之无益于治可见矣
荀恱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汉兴承秦兵革之后比屋可刑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荡涤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后世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惠文之世无所赦之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诈非一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羣盗并起加以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及光武之际拨乱之后如此之比宜为赦矣
臣按当承平之世赦不可有有则奸宄得志而良民不安当危疑之时赦不可无无则反侧不安而祸乱不解荀氏谓赦为权时之宜而后世乃以之为常典何哉
汉帝禅延熙六年立后大赦孟光责费袆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轨之恶袆谢之初丞相亮为相十四年才两赦时有言公大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啓告治乱之道悉矣曽不语赦也若刘景升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
陈夀曰诸葛亮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胡寅曰赦之无益于治道也前贤言之多矣而终不能革至按以常典而行之于其间有吉庆克防祥瑞祈祷之事则又颁焉不信二帝三王之法而循后世之制是何也始受命则赦改年号则赦获珍禽竒兽则赦河水清则赦刻章玺则赦立皇后则赦建太子则赦生皇孙则赦平叛乱则赦开境土则赦遇灾异则赦有疾病则赦郊祀天地则赦行大典礼则赦或三年一赦或比岁一赦或一岁再赦三赦赦令之下也有罪者除之有负者蠲之有滞者通之或得以防补子孙或得以封爵祖考如是而已耳明哲之君则赦希而实昏乱之世则赦数而文希者尚按故事而不尽去也数者则意在邀福而归诸已也实者有罪必除有负必蠲也文者虽有是言而人不被其泽也臣按赦之为言释其罪之谓也后世之赦乃以蠲逋负举隐逸防子孙封祖考甚至立法制行禁令皆于赦令行焉失古人眚灾肆赦赦过宥罪之意矣臣愚以为赦令之颁宥罪之外蠲逋减税省刑已责弛工罢役寛征招亡凡寛民惠下之道因赦而行可也非此属也一切付之有司行焉凡夫赦文之初作条件之初拟也必须防集执政大臣各拟所司合行条贯从公计议必于律例无碍必于事体无违必于人情不拂断然必可行的然必无弊如蠲逋也其物必可除后决不至于复追如寛征也其事必可已后决不至于再作其文意必不至解而两通其前后必不至言而相戾既处置其事宜复讲解其文理明白切当然后着于赦文行于天下则上之所颁者无虚文下之所沾者皆实惠矣
南宋武帝永初二年祀南郊大赦
裴子野曰郊祀天地修岁事也赦彼有罪夫何为哉
唐太宗尝谓侍臣曰古言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昔文王作罚刑兹无赦小仁者大仁之贼故我有天下以来不甚放赦今四海安静礼义兴行数赦即愚人常冀儌幸惟欲犯法不能改过当须慎赦
臣按三代以下称贤君者必曰唐太宗太宗之于赦也其慎也如此则赦无益于治道也明矣
宣宗大中元年以旱故命同平章事卢商与御史中丞封敖疎理京城系囚大理卿马植奏称卢商等务行寛宥凡抵极法者一切免死彼官典犯賍及故杀平日大赦所不免今因疎理而原之使贪吏无所惩畏死者含寃无告恐非所以消旱灾致和气也昔周饥克殷而年丰衞旱讨邢而降是则诛罪录奸或合天意雪寃决滞乃副圣心也
臣按五代晋天福中张允进驳赦论曰以水旱降德音宥过放囚冀感天心以救灾非也假有二人讼遇赦则有罪者幸免无罪者衔寃寃气升闻乃所以致灾非弭灾也天道福善祸淫若以赦为恶之人而变灾为福是则天助恶人也观于此言则赦无益于救灾明矣
五代时温韬发唐诸陵唐庄宗时入朝赐姓名曰李绍冲韬多赍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旬日遣还郭宗韬曰温韬发唐山陵殆徧其罪与朱温相埒耳何得复居方镇天下义士谓我何庄宗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竟遣之
胡寅曰罪人不可不诛赦令不可不守二者将何处必于未赦之前揆情法审轻重而区别之使预赦者无可诛之罪被刑者无可恕之人则一举而两得矣臣按事几多端变故不一人之所为所犯赦文所条具者岂能一一该尽之哉然闾阎之幽郡邑之逺事出于一时或有反常殊异者上之人固无由周知而豫料之若夫干纪乱常之事闗于人伦入于大恶昭昭于天下耳目者岂应用事秉笔之人无一人知哉如温韬发诸帝陵以窃取宝王虽妇人走卒亦或知之若是者宜于羣臣计议诏条之前明举某人某事决不可赦豫有以处之使吾诏条颁布天下有司奉行之无有妨碍不至犯万世之义失一时之信则得之矣
宋自祖宗以来三岁遇郊则赦此常制也世谓三岁一赦于古无有景祐中言者以为三王岁祀圜丘未尝辄赦自唐兵兴以后事天之礼不常行因有大赦以荡乱狱且有罪者宥之未必自新被害者抑之未必无怨不能自新将复为恶不能无怨将悔为善一赦而使民悔善长恶政教之大患也愿罢三岁一赦使良民怀惠凶人知禁或谓未可尽废即请命有司前郊三日理罪人有过误者引而赦之州县须诏到仿此
臣按人君为天之子奉天之祀则当体天之心以惠天之民天之民不得已而误入于罪赦之可也不幸而为人所害焉为天子者不能恭行天讨使天之民寃苦莫伸岂天意所欲哉盖赦之初设为眚灾也后世相承既久不能复古然旷荡之恩如雷之施不时而作使人莫可测知可也宋人为之常制而有定时则人可揣摩以需其期非独刑法不足以致人惧而赦令亦不足以致人感也
仁宗嘉祐中学士张方平言中外官多发人积年罪状数按人赦前事及奏劾事辄请不以赦原减快一时之小忿失天下之大信自今有类此者以故违制书坐之御史吕诲亦以为言乃下诏曰比者中外多上章言人过失外眡公言内缘私忿诋欺瞹昧茍陷善良又赦令者所以与天下更始而有司多按赦前事殆非慎命令重刑罚使人洒然自新之意也自今有上章告人罪及言赦前事者讯之
臣按无事而赦固非国家美事有事而赦而又不能守使失信于人尤非国家善治也盖国宝于民民宝于信上之出令一有不信于民异时再有所言则民不信之矣是以善为治者必不轻于出令命既出矣而必守之以信非但欲其令之必行盖欲其事之可继也
元西僧岁作佛事或恣意纵囚以售其奸宄俾善良者喑哑而饮恨
臣按赦宥出于上识治体者犹以为非元人信胡僧之言每作佛事辄纵罪囚以希福报恩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人不感帝之恩而感乎僧是以每遇将作佛事之先有罪在系者辄赂僧以求免遂使凶顽席僧势以稔恶善良抱寃屈而莫诉异端所为无足责也中国之治乌可尤而效之哉
以上慎眚灾之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九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慎刑宪
明复讐之义
周礼调人掌司万民之难【谓相与为仇讐】而谐【谐犹调也】和之凡过【谓无本意也】而杀伤人者以民成【平也】之鸟兽亦如之凡和难父之讐辟诸海外兄弟之讐辟诸千里之外从父兄弟之讐不同国君之讐眡父师长之讐眡兄弟主友之讐眡从父兄弟弗辟则与之瑞节而以执之凡杀人有反杀者使邦国交讐之凡杀人而义者不同国令勿讐讐之则死凡有鬬怒者成之不可成者则书之先动者诛之
郑曰一说以乡里之民共和解之
吴澂曰为亲复讐者人之私情蔽囚致刑者君之公法使天下无公法则已如有公法则私情不可得而行矣夫司徒掌教教民以六德之和又教之以六行之睦唯欲斯民之和恊也如其不从教则不睦之刑从而加焉在所不赦也而其官属乃掌万民之难使之相避是使天下之人得以肆其私情而人君之公法不复可行于世与大司徒之教相反如必曰从人之私情则父之讐不与共戴天辟诸海外亦未为得盍亦使之弗共戴天而后可也又曰凡杀人有反杀者使邦国交讐之凡杀人而义者不同国勿令讐讐之则死果如是殆将使天下以力相陵交相屠戮往来报复无有已时圣王令典决不若此之缪
臣按调人之和难盖谓过而杀伤人者也如律文所谓误杀戏杀过失杀之类以其本无意而杀人而或致其人于死事虽可恶而情则可矜然死者不可复生孝子弟弟忠臣义士其于父兄师主之死不以其天年彼虽无故杀之心而其父兄师主实因之而死其心有不能忘者然其人或在十议之辟及有益于斯世原其所犯罪不至死是以先王立调人之官以和其难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郑氏谓过无本意也成平也以乡里之民共和之盖以谓报雠天下之公义宥过圣人之防权若施之以法则伤孝子之心姑避之于他少舒报者之愤先王治世不专以法法之中有情不专以仁仁之中有义如此夫我圣祖作为教民榜文颁示闾里有曰民间除犯十恶及强盗杀人外其有犯奸盗诈伪人命本乡本里内自能含忍省事不愿告官系累受苦被告伏罪亦免致身遭刑祸止于老人处决断者听呜呼圣祖之意其与周礼调人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者不约而同也
朝士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
郑曰凡报仇讐者书于士杀之无罪谓同国之相辟者将报之必先言之于士
臣按所谓士者非谓朝士也凡书于乡士县士方士皆是也既书于士而上于朝士而掌之
曲礼曰父之讐弗与共戴天兄弟之讐不反兵交游之讐不同国
吕大钧曰杀人者死古今之达刑也杀之而义则无罪故令勿雠调人之职是也杀而不义则杀者当死宜告于有司杀之士师之职是也二者皆无事乎复讐也然复讐之文杂见于经传考其所以必其人势盛缓则不能执故遇则杀之不暇告有司也父者子之天不能复父讐仰无以视乎皇天矣报之之意誓不与讐俱生此所以弗共戴天也马睎孟曰先王以恩论情以情合义其恩大者其情厚其情厚者其义隆是故父也兄弟也交游也其为讐则一而所以报之者不同或弗共戴天将死之而耻与之俱生也或不反兵将执杀之而为之备也或不同国将逺之而恶其比也呜呼圣人不能使世之无讐亦不能使之释讐而不报惟称其情义而已矣若夫公羊论九世之讐则失于太过而所报非所敌矣汉之时孝子见讐而不敢复则失于太严而孝弟之情无所伸矣游桂曰圣人之治天下于暴乱之人以公法治之茍制之于公法而不足则由于私义而制之是以暴乱者无所逃罪而人安其生夫所谓讐皆王诛所不及公法有时而失之者圣人因礼而为之法曰某讐也是其子与弗共戴天者也某讐也是其兄弟所必报而不反兵者也某讐也是其交游之所不同国者也三讐皆以杀人而言人之子弟交游皆得报而杀之弗共戴天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父母矣不反兵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兄弟矣不同国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交游矣自秦以来私讐皆不许报复下之私相残死而无告者不知其几何子报仇而以其狱上者有司常不知所以处之至唐而陈子昻韩愈栁宗元之议起陈之议报父仇者诛之而旌其闾栁固已辟之虽辟之而初无一定之论韩之言曰子报父母仇以其狱上尚书省使百官集议闻奏此说粗为得之然亦不能明先王之故复讐之事茍欲从古则其所以为天下之道举必如三代而后可三代之时皇极立而公法行治不一出于法而私义得以参乎其间今欲依古许人复讐则为有司者道法交有所不备不许复讐则伤孝子顺弟贤人义士之心顾元常曰治平盛世井井有纲纪安有私相报讐之事然事变万端岂可以一律论如父母出于道忽被彊寇刦盗杀害其子岂容但已在旁必力鬭与之俱死不在旁必寻探杀之而后已此乃人子之至痛追思殆不欲生纵彼在穷荒絶域亦必欲寻杀之以雪父母之寃故不与共戴天也然讐亦非一端又防轻重如何如父母因事被人挤陷为人子者亦当平心自反不可专以报复为心或被人挟王命以矫杀虽人子之至恨然城狐社鼠不可动揺又当为之饮恨而不容以必报为心也凡此之类皆宜随事斟酌傥不顾事之曲直势之可否各挟复雠之义以相搆害则是刑戮之民大乱之道也
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雠可也父受诛子复雠推刃之道也复雠不除害【定公四年】
何休曰不受诛罪不当诛也若父受诛子复雠则复讨其子一往一来曰推刃取雠身而已不得兼雠其子复将恐害己而杀之
韩愈曰诛者上施于下之辞
臣按公羊因论伍子胥报雠而言此盖谓列国争杀报复之事非王法也人君诛其臣民无报复之理若有司假法以致人于死则当赴愬于君以正其罪亦不当私自报之
唐武后时下邽人徐元庆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元庆手杀之自囚诣官武后欲赦死右拾遗陈子昻上疏曰先王立礼以进人明罚以齐政枕戈讐敌人子义也诛罪禁乱王政纲也然无义不可训人乱纲不可明法元庆报父讐束身归罪虽古烈士何以加然杀人者死画一之制也法不可贰元庆宜伏辜传曰父讐不同天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茍元庆宜赦臣闻刑所以止遏乱也仁所以利崇德也今报父之仇非乱也行子之道仁也仁而无利与同乱诛是曰能刑未可以训然则邪由正生治必乱作故礼防不胜先王以制刑也今义元庆之节则废刑也迹元庆所以能义动天下以其忘生而及于德也若释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忘生之节也臣谓宜正国之典寘之以刑然后旌闾墓可也请编之令永为国典
栁宗元曰礼之大本以防乱也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旌其可诛兹谓僭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世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不可为典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而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无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以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囚人之胸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又何诛焉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死于法也法其可讐乎讐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淩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宪宗时富平人梁恱父为秦果所杀恱杀仇诣县请罪诏曰在礼父讐不同天而法杀人必死礼法王教大端也二说异焉下尚书省议
韩愈曰子复父讐见于春秋礼记又见周官及诸子史不可胜数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宜详于律而律无其条非阙文也盖以为不许复讐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讐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夫律虽本于圣人然执而行之者有司也经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者其意将使法史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周官曰凡杀人而义者令勿讐讐之则死义宜也明杀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复讐也此百姓之相讐者也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讐可也不受诛者罪不当诛也诛者上施于下之辞非百姓之相杀者也又周官曰凡报仇讐者书于士杀之无罪言将复讐必先言于官则无罪也今陛下垂意典章思立定制惜有司之守怜孝子之心示不自专访议羣下臣愚以为复讐之名虽同而其事各异或百姓相讐如周官所称可议于今者或为官所诛如公羊所称不可行于今者又周官所称将复讐先告于士则无罪者若孤稚羸弱抱防志而伺敌人之便恐不能自言于官未可以为断于今也然则杀之与赦不可一例宜定其制曰凡有复父讐者事发具其事申尚书省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也
宗开无二十九年嶲州都督张审素人有告其罪者诏监察御史杨汪按之告者复告审素与总管董元礼谋反元礼以兵围汪脇使雪审素罪既而吏共斩元礼汪得出遂当审素实反斩之没其家时审素子瑝琇俱防坐流岭表寻逃归手杀汪于都城系表于斧言父寃状为有司所得中书令张九龄等皆称其孝烈宜贷死裴耀卿李林甫等陈不可帝亦谓然谓九龄曰孝子之情义不顾死然杀人而赦之此涂不可啓也乃下勅曰国家设法期于止杀各伸为子之志谁非狥孝之人展转相雠何有限极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参杀人亦不可恕宜付河南府杖杀士民皆怜之
胡寅曰复讐因人之至情以立臣子之大义也讐而不复则人道灭絶天理沦亡故曰父之讐不与共戴天君之讐视父张审素未尝反为人妄告杨汪受命往按遂以反闻审素坐斩此汪之罪也瑝与琇忿其父死之寃亡命报之其失在不讼于司寇其志亦可矜矣张九龄欲宥之岂非为此乎而裴李降勑之言何其戻哉设法之意固欲止杀然子志不伸岂所以为教且曰曾参杀人亦不可恕是有见于杀人者死而无见于复讐之义也杨汪非理杀张审素而瑝琇杀汪事适均等但以非司寇而擅杀当之仍矜其志则免死而流放之可耳若直杀之是杨氏以一人而当张氏三人之命不亦颇乎
臣按复讐之义乃生民秉彛之道天地自然之理事虽若变然变而不失正斯为常矣以五行之理论之如金生水金为火所克水必报之水生木水为土所克木必报之木火土三行皆然人禀五行以有生有以生之必有以报之人之所生者必报其所由生是以相保爱相防衞不敢相戕杀非但畏公法亦畏私义非但念天理亦念人情此人所以与人相安相忘而得以遂其有生之乐也然人世有无穷之变王法有不到之处天理有未定之时或相杀焉杀之不以其罪泯之不存其迹急之不容其缓是故所杀之人其父也其子曰父生我者也而人杀之是无我也我何以生为必杀之以报我所生所杀之人其兄若弟也其兄若弟曰兄若弟我同生者也而人杀之是蔑我也必杀之以报我同生我不报之人设杀我而我兄若弟不为报吾谓之何所杀之人其交好游从也其交好游从者曰若与我交好游从彼非不知也而杀之是藐我也必杀之以报我所知我不报之人设杀我而我交好游从不为报吾谓之何天下之人凡有生者皆相为死则彼不逞之徒不仁之辈不敢起杀人之念盖虑其人之有子若孙有兄若弟若交好若游从将必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赴愬于有司声寃于鼓石也然而王法虽公刑官虽明然无愬告者则其寃又不能以上达此圣人制其法于礼使凡为人子为人兄若弟有父母兄弟之讐则必赴愬于官不幸而无子孙兄弟则其所交游者虽非血属亦得以为之伸理焉茍愬于公而公不为之报或其势逺而力弱事急而情切一时不能达诸公奋其义而报之则亦公义之所许也礼所谓不共戴天不反兵不同国盖谓为人子为人兄若弟为人交游恒各以是存诸心必报吾父必报吾兄若弟必报吾交游不然吾不与杀吾父者同戴此天杀吾兄弟者吾遇之必不反兵杀吾交游者吾与之必不同居此国甚言必杀之以报所仇不但已也解礼者乃专以为私报所仇狭矣礼盖兼公私言也不能报以公必报以私断断乎其必然此先王立礼之意也三代之时皇极建而公道明非士师无擅杀之吏非天命无枉死之人非独无不报之讐而亦无讐可报也然先王以好生为德恒恐一人之不得其生而或有以戕其生者故既本天地相生之理制刑罚之常以弼教又因五行相克之理明报复之义以垂训使人人知杀人之亲交者必死杀已之亲交者必报而皆不敢相戕害以防其生相容忍以忘其死此古昔盛时所以人无寃声天无盭气而世无祸乱之作也自秦汉以来此义不明一切以法律持世惟知上之有法而不知下之有义所谓复讐之义世不复讲至于有唐陈子昻韩愈栁宗元始因适有报复父仇者而各言所见要之皆是也而未尽焉谨按周官朝士凡报仇讐者书于士杀之无罪所谓报仇讐者非谓为人子若弟者亲手剚刃于所仇之人凡具其不当死之故与所杀之由逹于官者皆是欲报其仇讐也既书其情犯而告于官而其所仇者或隐蔽或逋逃或负固而报仇之人能肆杀之以报其所亲之仇则无罪焉盖人君立法将以生人无罪者固不许人之枉杀有罪者亦不容人之擅杀所以明天讨而安人生也茍杀人者人亦杀以报之曰吾报吾所亲交之仇也不分其理之可否事之故误互相报复无有已时又乌用国法为哉孟子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人明不为士师则不可以杀人也朝廷当明为之法曰凡有父兄亲属为人所杀者除误杀戏杀过失杀外若以故及非理致死者亲属隣保即为之防持其子若孙及凡应报复之人赴官告愬如无亲属其隣里交游皆许之府县有碍赴藩臬藩臬有碍赴阙庭径赴者不在越诉之限若官司狥私畏势迁延嵗月不拘系其人而为之伸理其报复之人奋气报杀所仇者所在即以上闻特敇理官鞫审若其被杀者委有寃状而所司不拘其人不具其狱即根究经由官司坐以賍罪除名而报仇者不与焉若所司方行拘逮而或有他故以致迁延即坐杀者以擅杀有罪者之罪而不致死焉若不告官不出是日而报杀者官司鞫审杀当其罪者不坐若出是日之外不告官而擅杀者即坐其亲属邻保以知情故纵之罪而其报复之人所杀之讐果系可杀则谳以情有可矜坐其罪而免其死若官吏假王法以制人于死律有常条不许私自报复必须明白赴愬若屡愬不伸而杀之者则以上闻委任大臣鞫审如果被杀者有寃而所司不为伸理则免报仇者死而流放之如胡氏之所以处张瑝者而重坐经由官司之罪若被杀之人不能无罪但不至于死则又在随事情而权其轻重焉如此则于经于律两无违悖人知讐之必报而不敢相杀害以全其生知法之有禁而不敢辄专杀以犯于法则天下无难处之事国家无难断之狱人世无不报之讐地下无枉死之矣
宋髙宗绍兴末盗发王公哀母冢有司释之公哀手杀盗事闻兄佐为吏部员外郎乞纳官以赎公哀之罪诏令给舍议杨椿等谓发开棺者事当绞公哀始获盗不敢杀而归之官狱成而吏出之使扬扬出入闾巷与齐民齿则地下之辱沉痛郁结终莫之伸为人子者尚当自比于人公哀杀掘冢法应死之人为无罪纳官赎罪之请当不许故纵失刑有司之罪宜如律上是之诏公哀降一官依旧供职绍兴府当职官皆抵罪
臣按戕人之尸与其身虽有死生之异孝子爱亲之心则不以死生而异也王公哀诉发冢之盗于官官不为之理而杀之盖所杀者发冢应死之盗所报者不共戴天之仇朝廷坐有司之罪是也而降公哀一官岂所以为训乎夫公哀不闻之官而擅杀之罪之可也今既闻之官而官出之则故纵失刑罪有所归矣
以上明复讐之义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一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