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注疏 - 第 4 页/共 7 页
[疏]正义曰:此章指言廉、惠、勇,人之高行也,丧此三名,则士病诸,故设斯科以进能者也。“孟子曰”至“死伤勇”者,盖言凡於所取之道,可以取之则取之,故无伤害於为廉;可以无取而乃取之,是为伤害於廉也。又言凡所与之道,可以与之则与之,而不为伤其惠;可以无与而乃与之,是为伤害於惠也。又言凡於所死之道,可以死之则死,不为伤害其勇;可以无死而乃死之,是为伤害其勇也。如孟子受薛七十镒,是可以取则取之也;求也为聚敛而附益之,是可以无取而乃取之者也。孔子与愿思之粟,是可以与则与之者也;冉子与子华之粟五秉,是可以无与而乃与之者也。比干谏而死,是可以死则死也;荀息不能格君心之非,而终遽以死许,是可以无死而乃死之也。
逢蒙学射於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於是杀羿。(羿,有穷后羿。逢蒙,羿之家众也。《春秋传》曰:“羿将归自田,家众杀之。”)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罪羿不择人也,故以下事喻之)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孺子,郑大夫。庾公,卫大夫。疾作疟疾。)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仆,御也。孺子曰:吾必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端人,用心不邪辟。知我是其道本所出,必不害我也。)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叩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後反。”(庾公之斯至,竟如孺子之所言。而曰:我不敢废君事,故叩轮去镞,使不害人,乃以射孺子,礼射四发而去。乘,四也。《诗》云:“四矢反兮。”孟子言是以明羿之罪,假使如子濯孺子之得尹公之他而教之,何由有逢蒙之祸乎。)
[疏]“逢蒙学射”至“乘矢而後反”。○正义曰:此章指言求交取友,必得其人,得善以全,养凶获患,是故子濯济难,夷羿以残,可以鉴也。“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后羿所射有强於己,於是反妒之,而杀其后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孟子复言逢蒙所以杀其后羿,是后羿亦有可罪之道者焉。“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孟子引公明仪於往日尝曰逢蒙杀羿,宜若羿无罪而见杀焉,又鄙之公明仪之言,曰:薄乎此言尔,安得谓之无罪焉?昔郑国之君使子濯孺子为大夫,以侵伐其卫国。卫君乃使大夫庾公之斯追捉其子濯,子濯乃曰:今日我疟疾发作,不可以执弓而敌之,我必死矣。遂问其御仆曰:卫之追赶我者是谁也。其御仆乃告之曰:卫大夫庾公之斯者也。子濯即曰:我得生矣,不能死我也。其御仆乃问:庾公之斯是卫国之最善射者也,而夫子乃曰吾生矣,是何之谓也?子濯乃与之御仆曰:庾公之斯学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正之人也,其所友亦必端正之人然後教其射矣。庾公之斯遂追至子濯之所,见子濯不执弓矢,乃问曰:夫子何为不执弓以拒之。子濯告之曰:今日我疟疾发作,不可以执弓矣。庾公之斯乃自称己为小人,言小人学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於夫子,今不忍以夫子之道而反归害其夫子矣。虽然,不忍害夫子,奈以今日所追之事,乃君命之事也,我亦不敢废背其君命耳,遂不免抽取其矢,而敲之於车轮之上,乃去其镞利而发射子濯,至发其四矢,然後乃反归而不追之。盖去镞利,所以无害於子濯耳。云乘矢者,乘,四矢也,盖四马为一乘,是亦取其意也。○注“羿有穷”至“杀之”。○正义曰:羿有穷后羿者,说在《梁王》首篇详矣。云“逢蒙,羿之家众”至“杀之”者,案襄公四年《左传》云:“将归自田,家众杀而烹之,以食其子。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杜注云“子,羿之子也,不忍食,又杀之国门。”○注“孺子,郑大夫。庾公,卫大夫”。○正义曰:襄公十四年《左传》云:“尹公他学射於庾公差,庾公差学射於公孙丁。二子追卫献公,公孙丁御公。子曰:‘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射两钩而还。尹公他曰:‘子为师,我则远矣。’乃反之。公孙丁授公辔而射之,贯臂。”杜预曰:“子鱼,庾公差。”然则孟子之言,与此不同,是二说必有取一焉。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西子,古之好女西施也。蒙不洁,以不洁汗巾帽而蒙其头面。面虽好,以蒙不洁,人过之者皆自掩鼻,惧闻其臭也。)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恶人,丑类者也。面虽丑而斋戒沐浴,自治洁净,可以待上帝之祀。言人当自治以仁义乃为善也。)
[疏]“孟子”至“上帝”。○正义曰:此章指言貌好行恶,西子蒙臭,丑人洁服,供事上帝,明当修饰,惟义为常也。孟子言西施之女,其貌虽好,然加之不洁巾帽而蒙其头,则人见之亦必遮掩鼻而过之,更不顾也;如恶人虽曰至丑,然能斋戒沐浴,自洁净其身,则亦可以供事上帝矣。孟子之意,盖人能修其己,虽神犹享,而况於人乎?然知人修治其己,不可以已也。○注“西子西施”。○正义曰:案《史记》云:西施,越之美女,越王勾践以献之,吴王夫差大幸之。每入市,人愿见者,先输金钱一文。是西施也。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今天下之言性,则以故而已矣。以言其故者,以利为本耳。若杞柳为杯卷,非杞柳之性也。)所恶於智者,为其凿也。(恶人欲用智而妄穿凿,不顺物之性,而改道以养之。)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禹之用智,决江疏河,因水之性,因地之宜,引之就下,行其空虚无事之处。)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如用智者,不妄改作,但循理,若禹之行水於无事,则为大智也。)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天虽高,星辰虽远,诚能推求其故常,千岁日至之日可坐而致也。星辰,日月之会。致,至也。知其日至在何日也。)
[疏]“孟子曰”至“可坐而致也”。○正义曰:此章指言能修性守故,天道可知,妄智改常,必与道乖,性命之指也。“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至“可坐而致也”者,孟子言今夫天下之人有言其性也者,非性之谓也,则事而已矣。盖故者事也,如所谓故旧无大故之故同意。以其人生之初,万理已具於性矣,但由性而行,本乎自然,固不待於有为则可也,是则为性矣。今天下之人,皆以待於有为为性,是行其性也,非本乎自然而为性者耳,是则为事矣。事者必以利为本,是人所行事必择其利然後行之矣,是谓“故者以利为本”矣。我之所以有恶於智者,非谓其智也,为其不本性之自然之为智,但穿凿逆其自然之性而为智者矣,故曰“所恶於智者,为其凿也”。孟子言此,又恐後人因是遂以为故与智为不美,所以复为明言之,故言如为智者,若禹之治水,则我无恶於为智矣。以其大禹之治行其水也,但因水自然之性引而通之,是行其所无事者也,非逆其水性而行之也。若今之人为智,但因性之自然而为智,是亦行其无事耳,而其为智亦大智者矣。此孟子於此以为智之美,又非所谓恶之者也。且天之最高者也,星辰最远者也,然而诚能但推求其故常,虽千岁之後,其日至之日,亦可坐而计之也。孟子於此以故为美,所以又执是而言之耳,以其恐人不知已前所谓则故而已矣为事之故,遂引天与星辰而言故常之故,於此为美也。谓人之言性者,但本乎故常自然之性而为性,不以妄自穿凿改作,则身之修,亦若天与星辰之故常,而千岁日至之日,但可坐而致也:此所以明其前所谓故为事故之故,终於此云故乃故常之故,盖故义亦训常,所谓必循其故之故同。○注“以杞柳为杯卷”。○正义曰:经之《告子》篇文也。○注“星辰,日月之会”。○案孔安国《尚书传》云:“星辰,日月所会也。”《书》云“辰弗集于房”是也。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公行子,齐大夫也。右师,齐之贵臣王,字子敖者。公行之丧,齐卿大夫以君命会,各有位次,故下云朝廷也。与言者,皆谄於贵人也。)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言,孟子独不与言,是简也。”(右师谓孟子简其无德,故不与言,是以不悦也。)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孟子闻子敖之言,曰:我欲行礼,故不历位而言,反以我为简异也。云以礼者,心恶子敖,而外顺其辞也。)
[疏]“公行子”至“不亦异乎”。○正义曰:此章指言循理而动,不合时人,阿意事贵,胁肩所尊,俗之情也。是以万物皆流,而金石独止。“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人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公行子,齐国之大夫,丧其子,故有子之丧。王字子敖者,公行子家而吊慰,入公行之门,其间有进揖而与右师王言者,又有就右师王之位所而与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至“不亦异乎”者,言孟子独不与右师言。右师见孟子不与之言,乃不说而有愤愤之色,曰:诸君子之众贤皆与我言,独孟子不与我言,是孟子简略不礼於我也。孟子闻王此言,乃告之曰:不与右师言者,乃是礼然也,於礼,则朝廷之间不历位所而相与言,又不逾越阶而相揖,我欲行其溃故如是不与之言也。子敖今以我为简略而为不礼,是其言不亦乖异於礼乎。○注“右师,齐之贵臣”。○正义曰:古者天子之卿,尊者谓之大师,卑者谓之少师。诸侯之卿,尊者谓之左师,卑者谓之右师故也。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常爱之。敬人者,人常敬之(存,在也。君子之在心者,仁与礼也。爱敬施行於人,人亦必反报之於已也。)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横逆者,以暴虐之道来加我也。君子反自思省,谓己仁、礼不至也,物,事也,推此人何为以此事来加於我也。)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君子自谓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於禽兽又何难焉?’(妄人,妄作之人。无知者与禽兽何择异也?无异於禽兽,又何足难矣?)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於天下,可传於後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君子之忧,忧不如尧舜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忧之当如何乎?如舜而後可,故终身忧也。)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君子之行,本自不致患,常行仁礼,如有一朝横来之患,非己愆也。故君子归天,不以为患也。)
[疏]“孟子曰”至“君子不患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责己,小人不改,比之禽兽,不足难矣,蹈仁行礼,不患其患,惟不若舜,可能忧也。“孟子曰:君子所以异於人者”至“人常敬之”者,孟子言君子之人所以有别於众人者,以其存心与众人别也,君子之人,常以仁道存乎心,又以礼存乎心。以仁存乎心者,是爱人者也;有礼存乎心者,是敬人者也。爱人者,人亦常爱之;敬人者,人亦常敬之:盖人所以亦常爱敬之者,抑以施报自然之道也。“有人於此”至“又何难焉”,孟子又托言,今有人在此,其待我者,皆以横逆暴虐之道而待我,则为君子者,必自反责於已也,以其是我必不仁,又无礼也,此所以待我横逆,故曰“此物奚宜至哉”。言此人何为以此横逆加我哉?是必於我有不仁之心,有无礼之行,此人所以如是而加我矣。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加我又由此者,君子之人,又必自反责其己,以为是我必有不忠之心矣。自反既以有忠,其横逆加我者又由此,君子之人乃曰:此人以横逆暴虐之道加我,是必妄人矣。如此为妄人矣,则与禽兽奚择有异哉?既为禽兽,於我又何足责难焉?此君子之人又自归己,而不谴彼之罪矣。“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至“君子不患矣”者,孟子言如此,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虑,而无一朝之患难。乃若君子有所忧虑,是亦不为无焉,然而有忧者,但忧虑而为舜帝亦一人也,我亦一人也,舜帝既为法於天下,可传之於後世,以为人所取则,而我犹尚未免为乡俗之人,此则君子可忧也。既以忧之,是如之何忧?言忧但慕如舜为法、可传於後世而止矣。然则君子其於有所患则无矣,非仁之事,既以无为,非礼之事,既以不行,然而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亦不为之患矣。无他,以其非己之有愆过而招之也。其所以有患者,亦彼之患,不足为我之患也。前所谓横逆待我,是必妄人也,己於禽兽又何足难焉,正此之谓也。孟子言之,是亦欲人以仁、礼存心,其有横逆加己,又当反己,故无患及耳。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於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当平世,三过其门者,身为公卿,忧民者也;当乱世,安陋巷者,不用於世,穷而乐道者也:孟子以为忧民之道同,用与不用之宜若是也,故孔子俱贤之。禹、稷急民之难若是,颜子与之易地,其心皆然。不在其位,故劳佚异。)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缨冠者,以冠缨贯头也。乡邻,同乡也。同室相救,是其理也,喻禹、稷。走赴乡邻,非其事,颜子所以闭户而高枕也。)
[疏]“禹、稷当平世”至“可也”。○正义曰:此章指言上贤之士,得圣一概,颜子之心,有同禹、稷,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失期节则惑矣。“禹、稷当平世”至“易地则皆然”者,孟子言大禹与后稷皆当平治之世,急於为民,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室,孔子皆助为贤,故尊贤之;颜渊当危乱之世,不得其用,居处於隘陋之巷,但以一箪盛其食、一瓢盛其饮而饮、食之,时人皆不堪忍此之忧,颜渊独乐於道而不改此忧,孔子亦以为贤。孟子乃至於此,乃自曰:禹、稷、颜回三人,其道则同耳。以其大禹於是时思念天下有因洪水而沉溺也,后稷於是时思念天下有因水土未平而被饥饿之者,亦如已被其饥饿也,是以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室,而为民如是之急也。禹、稷与颜子更易其地,则皆能如是。谓颜子在禹、稷之世,亦能如禹、稷如是为民之急;禹、稷在颜子之世,亦能不改其乐:是则为同道者也。若其有异,但时之一平一乱矣。“今有同室之人”至“可也”者,孟子又以此言比喻之,谓禹、稷为民如是之急,若今有同室之人有斗争之者,救劝之者虽被发而缨冠於头而救劝之可也,无它,以其人情於同居,是为亲者也,如有争斗而不救劝之,是疏其亲也;禹、稷当平世,既达而在上,亦急於为民也,如不急於民,是在上位而不恤民者也。孟子固以同室之人救斗为喻。颜子在陋巷而不改其乐,若今有同乡之人有争斗者,如被散其发而缨冠於头而救劝之,则为惑者矣,虽闭户而勿救之可也,无它,以其乡邻於己为疏,非亲也,如往救之,是亲其疏矣;颜子当危乱之世,既穷而不得用,亦宜处陋巷而不改其乐耳,如改其乐,是媚於世而非贤者也。孟子故以乡邻之人不救为喻。由此推之,则孟子为禹、稷、颜回同道,是其不诬於後世也。孔子曰“贤哉!回也”。是孔子贤颜回之谓也;又曰“禹,吾无间然矣”。是孔子贤禹之谓也;南宫适曰“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以此观之,孔子美南宫适云及此二人者如此,是知孔子有贤於禹、稷也,抑亦是孔子贤稷之谓也。然而“三过其门”则主乎禹,今孟子则兼稷言之,何也?曰:孔子言躬稼,其亦主於稷而乃兼禹言之,以禹之治水,非暨稷之播殖则无以奏艰食,非得禹之平水土则无以为躬稼,是二者未常不相待为用耳。孔、孟交言之,是亦一道也。盖躬稼而有天下,虽出乎南宫适之言,然孔子美之者,亦孔子之言也,故云孔子言也。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匡章齐人也,一国皆称不孝,问孟子何为与之游,又礼之以颜色喜悦之貌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於是乎?(惰懈不作,极耳目之欲以陷罪,戮及父母。凡此五者,人所谓不孝之行。章子岂有一事於此五不孝中也。)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遇,得也。章子子父亲教,相责以善,不能相得,父逐之也。朋友切磋,乃当责善耳。父子相责以善,贼恩之大者也。)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於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夫章子岂不欲身有夫妻之配,子有子母之属哉?但以身得罪於父,不得近父,故出去其妻,屏远其子,终身不为妻子所养也。)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章子张设其心,执持此屏妻子之意,以为得罪於父,而不若是以自责罚,是则罪益大矣。是章子之行已矣,何为不可与言。)
[疏]“公都子曰”至“则章子而已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匡章得罪,出妻屏子,上不得养,下以责己,众曰不孝,其实则否,是以孟子以为礼貌之也。“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至“敢问何也”者,公都子谓孟子曰:匡章子,遍国人皆称为不孝者焉,夫子乃与之游,又从而敬悦之,敢问夫子是如之何?“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至“於是乎”,孟子答公都子曰:世俗之人所谓为不孝之行有五,怠惰其四支,不作事业,而不顾父母之所养,为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而不顾父母之所养,为三不孝也;好货财,私爱妻子,而不顾父母之所养,为三不孝也;纵其耳目之所欲,陷於其罪,以辱及父母,是四不孝也;好勇暴,好争斗,好顽很,以惊危父母,是五不孝也。章子岂有一事於此五不孝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孟子言章子但失於父子责善不相遇也。不遇者,是不相得也。其所以相责於善,乃朋友切磋琢磨之道也。如父子相责善,是贼害其父子之恩大者矣。“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至“是则章子而已矣”,孟子又言夫章子与父子不相遇而离之,岂以章子不欲有夫妻子母之为亲属哉?为其得罪於父,不得近焉,故用出去其妻,屏逐其子,终身不为妻子所养也。其章子如或开设於心为不若是,离之父,故出妻屏子,是陷父於不义之罪者矣,是则罪之莫大者矣。是则章子之行,以此而已,我何可绝而不与之邪?以此论之,则章子之过,过於厚者矣,宜孟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也。盖谓不顾父母之养者,是有逆於父母,而不顺父母之意耳。《孝经》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於不义。”礼云:“与其得罪於州闾乡党,宁熟谏。”然则父有不义,虽熟谏以争之可也,又安可以朋友责善施於父子之间哉。故章子所以离之,遂用出妻屏子,为其父有不义而不可言耳。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盍,何不也。曾子居武城,有越寇将来,人曰寇方至,何不去之?)曰:“无寓人於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我墙屋,我将反。”(寓,寄也。曾子欲去,戒其守人曰:无寄人於我室,恐其伤我薪草树木也。寇退,则曰:治墙屋之坏者,我将来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职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於不可。”(左右相与非议曾子者,言武城邑大夫敬曾子,武城人为曾子忠谋,劝使避寇,君臣忠敬如此,而先生寇至则先去,使百姓瞻望而效之,寇退安宁则复来还,殆不可如是。怪曾子何以行之也。)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沈犹行,曾子弟子也。行谓左右之人曰:先生之行,非汝所能知也。先生,曾子也。往者先生尝从门徒七十人,舍吾沈犹氏,时有作乱者曰负刍,来攻沈犹氏,先生率弟子去之,不与其难。言宾师不与臣同耳。)子思居於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去,君谁与守?”(,子思名也。子思欲助卫君赴难。)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孟子以为二人同道。曾子为武城人作师,则其父兄,故去留无毁。子思,微少也,又为臣,委质为臣当死难,故不去也。子思与曾子,易地皆然。)
[疏]“曾子居武城”至“易地则皆然”。○正义曰:此章指言臣当营君,师在余裕,二人处义,非殊者也。是故孟子纪之,谓得其同。“曾子居武城,有越寇”至“或曰:寇至,盍去诸”者,孟子言曾子尝居於武城之邑,有南越寇贼兴,或人告之曰:寇贼来,何不去之?“曰:无寓人於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者,言曾子欲去,乃戒其所守之人,曰:无寓人於我此室,而毁伤我薪木。寇贼既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居此。“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至“殆於不可”者,言寇贼已退,曾子於是乎反居此也,左右之大夫皆曰:待先生如此其忠而不敢慢也,寇贼至则先去,以使民瞻望而效之。寇退平静,则反其居,殆不可如是也。“沈犹行曰”至“未有与焉”者,言沈犹行答左右之人,曰:先生之去,非汝所能知者也,往日沈犹有寇贼,自负其刍草来攻我室,随从先生者有七十人,言曾子率弟子而去之,故未有与及此难也,故得免其祸焉。先生,曾子也。“子思居於卫,有齐寇”至“君谁与守”者,孟子又言子思居於卫邑,有齐国之寇贼兴,或人告之曰:寇贼来,何不去之。子思乃自称名,答或人曰:如使见其寇贼至则去之,卫君则谁与为守护。,子思名也。“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至“易地则皆然”,孟子引至於此,乃曰:曾子、子思二人其道则同也。以其曾子居於武城,则师之道也,如人之父兄也,则去留人不可毁,无它,其以无所拘也;子思居於卫,则臣之道也,其势则微小也,当赴君之难,不可去也,无它,以其有所拘也。虽然,二人如更易其地,则皆能如是也。谓子思居於曾子之所而为之师,亦未必不能如曾子去留无所拘也,曾子居於子思之所而为之臣,亦未必不能如子思赴君之难而不去也。故曰“曾子、子思同道”。案《史记·弟子传》:“曾子名参,字子舆,武城人。少孔子四十六岁,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死於鲁国。”○注“,子思名也”。○正义曰:案《世家》云:“子思名,字子思,伯鱼之子,孔子之孙也。六十二,尝困於宋。子思作《中庸》,没於卫。”
储子曰:“王使人间夫子,果有以异於人乎?”(储子,齐人也。间,视也。果,能也。谓孟子曰:王言贤者身貌必当有异,故使人视夫子能有异於众人之容乎?)孟子曰:“何以异於人哉!尧舜与人同耳。”(人生同受法於天地之形,我当何以异於人哉?且尧舜之貌与凡人同耳。其所以异,乃以仁义之道,在於内也。)
[疏]“储子”至“同耳”。○正义曰:此章指言人以道殊,贤愚体别,头员足方,善恶如一。储子之言,齐王之不达也。储子谓孟子曰:齐王使人视夫子能有以异别於众人乎?以其齐王必谓孟子之贤,貌状须有异於人也。孟子答之曰:我何以有别异於众人哉?虽尧舜之盛帝亦与人同其貌状耳。但其所以有异於众人者,特以仁义之道与人异耳。孟子言此,则知齐王是为不达者也。盖古之人善观人者,不索人於形骸之外,而索之於形骸之内。今齐王乃索孟子於形骸之外,宜其过也。○注“储子,齐人也”。○正义曰:盖亦因经而为言之也,故孟子仕於齐,今此乃曰王使人来者,是知为齐人。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後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良人,夫也。尽富贵者,夫诈言其姓名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後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间良人之所之也。”(妻疑其诈,故欲视其所之。)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番间之祭者,乞其馀;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施者,邪施而行,不欲使良人觉也。番间,郭外冢间也。乞其祭者所馀酒肉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妻妾於中庭悲伤其良人,相对涕泣而谤毁之。)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施施犹扁扁喜悦之貌。以为妻妾不知,如故骄之也。)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由,用也。用君子之道观之,今求富贵者,皆以枉曲之道,昏夜乞哀而求之,以骄人於白日。此良人为妻妾所羞而泣伤也。几希者,言今苟求富贵,妻妾虽不羞泣者,与此良人妻妾何异也。)
[疏]“齐人”至“几希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小人苟得,谓不见知,君子观之,与正道乖。妻妾犹羞,况于国人。著以为戒,耻之甚焉。“齐人有一妻一妾”至“几希矣”者,孟子托此以讥时人苟贪富贵而骄人者也,言齐国中人有一妻一妾者,而居处於室,其良人出外,则必餍饱酒肉而後归,其妻问所与饮食酒肉者,良人则尽以为富贵者与之也。其妻遂告其妾曰:良人出门则必餍饱酒肉而後归,问其所与者,良人皆以为富贵者与之也,而未尝见有富贵显达者来家中,我将视其良人所往。妻疑之,故欲视其所往也。明日蚤起,乃邪施其身,微从良人之所往,遍尽一国之中,无有与良人立谈话者,终往齐国东郭之处,有冢间之祭者,良人乃就乞其馀祭之酒肉,不饱餍,又顾视而求之於他人,以此遂为餍足之道。其妻乃先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者也,今乃若此而乞之祭者为餍足。遂与其妾共讪良人,而相对涕泣於中庭之间,而良人未之知其妻妾非讪其已,又施施然喜悦从外来,归复骄泰其妻妾。孟子引至此,乃曰:由此齐人观之,则今之人所以谄求富贵利达者,其妻与妾而不羞耻不相对涕泣於中庭者几希矣。言其少也,皆若此齐人耳。盖孟子之言,每每及此者,所以救时之弊,不得不如已矣。
●卷九上·万章章句上(凡九章)
(万章者,万,姓;章,名。孟子弟子也。万章问舜孝,犹《论语》颜渊问仁,因以题其篇也。)
[疏]正义曰:前篇论离娄之明,此篇论万章问孝,盖以明者当明其行,而行莫大於为孝。今万章问孝,故以“万章”为此篇之题,以次於前篇矣。此篇凡十八章,赵氏分为上下卷。据此上卷,凡有九章而已。一章言孝为百行之本,无物以先之,虽富有天下,而不能取悦其父母也。二章言仁圣所存者大,舍小从大,达权之义,不告而娶,守正道也。三章言仁人之心。四章言孝莫大於严父,行莫大於蒸蒸。五章言德合於天,则天爵归之,行归於仁,则天下与之。六章言义於人,则四海宅心,守正不足,则圣位莫保者也。七章言贤达之理世务,推政以济时物,守己直行,不枉道以取容。八章言君子大居正位,以礼进退,屈伸达节,不违贞信。九章言君子时行则行,时舍则舍,故能显君明道,不为苟合。其馀九章,分在下卷,各有说焉。○注“万章”至“篇也”。○正义曰:万章,孟子弟子,已说在叙段。云:“《论语》颜渊问仁”者,盖《论语》第十二篇,首颜渊问为仁,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因以“颜渊”目其篇,盖其文也。《孟子》於此则而象之尔。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天,何为其号泣也?”(问舜往至于田,何为号泣也?谓耕于历山之时然也。)孟子曰:“怨慕也。”(言舜自怨遭父母见恶之厄而思慕也。)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言孝法当不怨,如是舜何故怨?)曰:“长息问於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长息,公明高弟子。公明高,曾子弟子。天,秋天也。幽阴气也,故诉于天。高非息之问不得其义,故曰非尔所知也已。)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恝,无愁之貌。孟子以万章之问,难自距之,故为言高、息之问对如此。夫公明高以为孝子不得意於父母,自当怨悲,岂可恝恝然无忧哉。因以万章具陈其意耳。)‘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於我何哉?’(我共人子之事,而父母不我爱,於我之身独有何罪哉?自求责於己而悲感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於畎亩之中。(帝,尧也。尧使九子事舜以为师,以二女妻舜,百官致牛羊仓廪,致粟米之饩,备具馈礼,以奉事舜於畎亩之中。由是遂赐舜以仓廪牛羊,使得自有之。《尧典》曰:“厘降二女”,不见九男。孟子时,《尚书》凡百二十篇,逸书有《舜典》之《叙》,亡失其文。孟子诸所言舜事,皆《舜典》逸书所载。独丹朱以胤嗣之子,臣下以距尧求禅,其馀八庶无事,故不见於《尧典》。犹晋献公之子九人,五人以事见於《春秋》,其馀四子亦不复见於经。)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於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善士,多就舜而悦之。胥,须也。尧须天下悉治,将迁位而禅之。顺,爱也。为不爱於父母,其为忧愁,若困穷之人无所归往也。)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欲,贪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於父母可以解忧。(言为人所悦,将见禅为天子,皆不足以解忧,独见爱於父母为可以解己之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於君则热中。(慕,思慕也。人少,年少也。艾,美好也。不得於君,失意於君也。热中,心热恐惧也。是乃人之情。)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见之矣。”(大孝之人,终身慕父母。巷老莱子七十而慕,衣五采之衣,为婴儿匍匐於父母前也。我於大舜见五十而尚慕父母。《书》曰:“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在位时尚慕,故言五十也。)
[疏]“万章问舜往于田”至“予於大舜见之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夫孝,百行之本,无物以先之,虽富有天下,而不能取悦於其父母,莫有可也。孝道明著则六合归仁矣。“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天,何为其号泣也”者,万章问孟子,谓舜往耕于田,乃号泣于天,是何为其号泣於此也?天,秋天之号也,以其情主乎悯也,《尔雅》曰“秋曰天”是也。“孟子曰:怨慕也”,孟子答之曰:舜所以号泣于田者,自怨遭父母之恶而思慕之也。“万章曰:父母爱之”至“怨乎”,万章又曰:父母以慈爱爱息其子,子则当喜悦而不敢忘其父母之所爱;父母恶之,其子亦当勤劳奉事之而不可怨恨父母。今舜若是,则舜诚有怨恨父母乎?“曰:长息问於公明高”至“是非尔所知也”,孟子难以自为言拒之,乃托以长息问公明高之言而答也。言长息常问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我既以得闻教命矣,号泣于天,则我不能知也,故问之。公明高乃答之曰:此非尔所能知者也。以其所问不得其义,故答之此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至“於我何哉”者,孟子又言夫公明高以谓孝子之心,有不得意於父母,为不若此恝恝然而无忧也,以其有不得父母意,故有是怨也。其舜必谓我竭尽其力而耕作田业,以供为子之事,以奉养父母,而父母今反不我爱恤,诚於我有何罪哉?故自求责於己,而号泣怨慕也。“帝使其子九男二女”至“予於大舜见之矣”。孟子至此,乃继其言而答万章,言舜尧帝使其子九男与二女,兼百官及牛羊仓廪皆备具,以事舜於畎亩之中。天下之善士多就归舜而悦之者,尧帝又将须以天下而迁位让之,其舜尚以有不得爱於父母,其亦忧愁,若穷困苦极之人无所归告者矣。且天下之善士悦而就之,是人之所皆欲也,而尚不足以解舜之忧。好色之女,是人之所皆欲者也,妻以尧帝之二女,而尚亦不足以解舜之忧。富是人之所皆欲者也,而尧以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之,而尚亦不足以解舜之忧。贵是人之所皆欲者也,而尧将以天下迁而让之而为天子,尚亦更不足以解其忧。凡以人悦之、好色、富、贵此数者,皆无足以解舜之忧,惟得於父母然後可以解其忧。夫人少小之时则知思慕父母,及长知好其女色则思慕其少艾,有妻子则思慕其妻子,至於为仕则思慕其君,如不得遇於君,则热中心而恐惧之也,是则人之常情如此。如为大孝者,则终身思慕父母而不忘也。然则孟子言至於五十之岁者而思慕父母而不敢忘者,我於大舜见之矣。故历以此答其万章之问。○注“耕于历山”。○正义曰:上卷首章已说详矣。○注“尧典”至“不复见”。○正义曰:云“《尧典》曰:厘降二女,不见九男。惟丹朱胤嗣之子,臣下以距尧求禅,其馀八庶无事,故不见”,二女,即娥皇、女英是也。案《尚书·尧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へ讼,可乎?’”孔安国云:“胤,国名。子,爵。朱,胤子之名也。”《益稷》云:“无若丹朱傲。”孔注云:“丹朱,尧之子。”是尧九子,但见丹朱一人矣。其馀八子,亦未详,以其经传无见为云。如晋献公九人,以事见於《春秋》,馀四子亦不所见者。按鲁庄公二十八年《左传》云:晋献公娶于贾,无子。於齐姜,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大戎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晋伐骊戎,骊戎男女以骊姬。归,生奚齐。其娣生卓子。凡此九人,但见其此,即此五人是也。云“献公有九人”,按《史记·世家》云“献公有子九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以此则知献公有子九人而已。其馀四者,亦以经传无见焉。○注“慕,思慕”至“人之情”。正义曰:云“少,年少也。艾,美好也”者,盖世之传《孟子》者,以少女为少艾也。按《说文》云:“艾,老也,长也。”又按《礼记》云:“五十曰艾。”是则艾诚老长之称也,谓之少艾,安可乎?是则云艾、美好也者,又不知何据为之误也。殆亦未可知。○注“老莱子七十而慕”至“《书》曰: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正义曰:云老莱子者,按《高士传》云:“老莱子,楚人,少以孝行,养亲极甘脆,年七十,父母犹存,莱子服荆兰之衣,为婴儿戏亲前,言不称老,为亲取食上堂,足跌而偃,因为婴儿啼,诚至发中。楚室方乱,乃隐耕於蒙山之阳,著书号《莱子》,莫知所终。”又云老莱著五采五色斑斓之衣,出《列女传》,文今不载。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诗·齐风·南山》之篇。言娶妻之礼,必告父母。舜合信此诗之言,何为违礼,不告而娶也?)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舜父顽母へ,常欲害舜。告则不听其娶,是废人之大伦,以怨怼於父母也。)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礼,娶须五礼,父母先答以辞,是相告也。帝,谓尧。何不告舜父母?)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帝尧知舜大孝,父母止之,舜不敢违,则不得妻之,故亦不告也。)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扌之。(完,治。廪,仓。阶,梯也。使舜登廪屋,而捐去其阶,焚烧其廪也。一说捐阶,舜即旋从阶下,瞽瞍不知其已下,故焚廪也。使舜浚井,舜入而即出,瞽瞍不知其已出,从而盖扌其井,以为舜死矣。)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象,舜异母弟也。谟,谋。盖,覆也。都,於也。君,舜也,舜有牛羊仓廪之奉,故谓之君。咸,皆。绩,功也。象言谋覆於君而杀之者,皆我之功。欲与父母分舜之有,取其善者,故引为己之功也。)牛羊,父母;仓廪,父母。(欲以牛羊、仓廪与其父母。)干戈,朕;琴,朕;氐,朕;二嫂,使治朕栖。’(干,。戈,戟也。琴,舜所弹五弦琴也。氐,雕弓也,天子曰雕弓,尧禅舜天下,故赐之雕弓,尧禅舜天下,故赐之雕也。栖,床也。二嫂:娥皇、女英。使治床,欲以为妻也。)象往人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象见舜生,在床鼓琴,愕然,反辞曰:我郁陶思君,故来。尔,辞也。忸怩而惭,是其情也。)舜曰:‘唯兹臣庶,汝其于予治。’(兹,此也。象素憎舜,不至其宫也,故舜见来而喜曰:惟念此臣众,汝故助我治事。)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万章言我不知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何为好言顺辞以答象也。)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奚,何也。孟子曰:舜何为不知象恶己也?仁人爱其弟,忧喜随之。象方言思君,故以顺辞答之。)曰:“然则舜伪喜者与?”(诈伪也。万章言如是则为舜行至诚,而诈喜以悦人矣。)曰:“否!昔者有馈生鱼於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孟子言否,云舜不诈喜也。因为说子产以喻之。子产,郑子国之子公孙侨,大贤人也。校人,生池沼小吏也。圉圉,鱼在水羸劣之貌。洋洋,舒缓摇尾之貌。攸然,迅走水趣深处也。故曰得其所哉。重言之者,嘉得鱼之志也。)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方,类也。君子可以事类欺,故子产不知校人之食其鱼。象以其爱兄之道来问舜,是亦其类也。故诚信之而喜,何为伪喜也?)
[疏]“万章问曰”至“奚伪焉”。○正义曰:此章指言仁圣所存者大,舍小从大,达权之义也,不告而娶,守正道也。“万章问曰”至“何也”者,万章问孟子,言《齐风·南山》之诗有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如信此诗之言,宜莫如舜信之,今舜乃不告父母而娶,是如之何也?“孟子曰”至“是以不告也”,孟子答之,曰:舜如告父母,则不得娶之也,男女居室,是人之大伦者也,如告之,则舜必不得娶也,不得娶,是废人之大伦,以致怨怼於父母也。是以舜为此所以不告父母而娶也。“万章曰”至“何也”者,万章又问孟子,言舜之不告而娶,则我既已得闻教命矣,然尧帝而以二女妻於舜,而不告舜父母,是如之何也?故以此问之。妻者,以女嫁人谓之妻也。“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孟子又答之曰:帝尧亦知告舜父母,则舜父母止之,则不得以妻之也。“万章曰”至“不知象之将杀己与”,万章又问孟子,言舜之父母使舜完治仓廪,舜既登仓廪,即捐梯而下,瞽瞍不知已下,乃焚廪,欲因此以烧杀其舜;又使舜深浚其井,舜既浚井,即反出之,瞽瞍不知已出,又欲从而掩之,以溺杀其舜。其舜有弟名象,乃曰:谋扌盖而杀都君者,皆我之功也。都君,即象称舜也。然谓之都君者,盖以舜在侧微之时,渔雷泽,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故以此遂因为之都君矣。注曰:“都,於也”,其说亦通。又曰:牛羊与父母,仓廪与父母,干戈留我,琴亦留我,氐亦留我,二嫂使治我之床以为我妻。欲与父母分此,故先设言为谟盖都君者,咸我绩耳。於是象遂往入舜之宫,遇舜又在床而鼓五弦之琴,愕然反其辞曰:我气闭积思意君,故来此。遂忸怩其颜,而乃惭耻形於面容也,以其恐舜知已谋其二嫂故也。“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是舜见象素不来至其宫,遂见至宫,乃曰:“念此臣之众,汝其来助我治耳。如此,故万章乃问孟子,言舜帝不知其弟象之将欲杀其己与?故以此好言而答其象也。“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孟子又言舜何为而不知象谋杀己也?以其仁人爱其弟,故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故以好言答之也。曰:然则舜伪为喜以悦人者与?“曰否”至“奚伪焉”,孟子又答之曰:舜非伪喜以悦人者矣,又引以子产有馈生鱼事而证之。言往者有人馈赐生鱼於郑之子产,子产受之,乃使主池沼之吏曰校人者畜养於池。校人烹煮而食之,遂反归命告於子产曰:我始初放之於池,则鱼尚羸乏圉圉然於水而未游,少顷则洋洋然舒缓摇尾,而走趣於深处。子产信之以为然,乃曰此鱼是得其所养哉。故重言之,乃叹鱼之得志於水甚快然也。其校人乃出而与人曰:谁谓子产为智者,有知於人?予既烹煮而食其鱼,子产乃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如此,孟子故於此言,故君子者可欺伪以其方类,难诬罔全以非其道也。彼象谓以郁陶思君,是以爱兄之道来至於宫,是以但欺以其方类也,故舜遂必以诚深信之而喜其来,故以好辞答之矣,何为以舜为伪喜者焉。言舜不伪也,亦若校人欺子产之谓,故子产亦必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耳。所谓方类者,以其在疑似之间故也。○注“完,治”至“为死矣”。○正义曰:云捐去其阶焚舜之说,不若旋阶之说通也。按《史记》云:瞽瞍欲杀舜,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而下去,得不死。後瞽瞍又使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瞍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旁出去,瞽瞍与象喜,以为舜死矣。象曰:本谋者,象之谋也。象於是与父母分,於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事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愕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舜复事瞽瞍,爱弟弥谨。凡此亦其事也。以《史记》观之,则捐阶之说,是此之文也。大抵学者不可执此以为深然也,当以意喻,默然有自判之论可矣。○注“干戈戟也”至“妻也”。○正义曰:云“干,也”者,按孔安国云“干,也”,《周礼》掌五兵五,郑玄“五,干橹之属”。云“戈戟也”者,《礼图》云:戈,今之勾戟,或谓之鸡鸣,或之拥颈内谓胡,以内接秘者也。长四寸,胡六寸。疏云:胡子横插,微邪向上,不勾。不勾,似罄之折杀也。又云:戟,今之三锋戟也,内长四寸半,胡长六寸,以其与戈相类,故云戈戟也。论其则别矣。云“雕弓天子之弓”者,雕弓,漆赤弓也,《尚书》云:“彤弓,一彤矢百。”孔安国云:“诸侯有大功,赐弓矢,然後专征伐,彤弓,所以讲德习射,藏示子孙。”《周礼·司弓》云:“天子之弓合九而成规,诸侯之弓合七而成规,大夫合五而成规,士合三而成规。”是其等也。云“五弦琴”者,《史记》云“舜弹五弦之琴”是矣。云栖床者,盖取类於禽栖故也。以其床则主木而言,栖则主栖而言,二女即娥皇、女英是也。○注“郑子国之子公孙侨”者。○正义曰:按《左传》云:子产,穆公之孙,公子发之子,名侨,公子之子曰公孙。襄三十年执郑国之政,为郑大夫。公子发,字子国。公孙之子,以王父字为氏,据後而言,故称为国侨。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怪舜放之何故。)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舜封象於有庳,或有人以为放之。)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舜诛四佞,以其恶也。象恶亦甚,而封之,仁人用心当如是乎?罪在他人当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孟子言仁人於弟,不问善恶,亲爱之而已。封者欲使富贵耳。身既已为天子,弟虽不仁,岂可为匹夫?)“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万章问放之意。)曰:“象不得有为於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象不得施教於其国,天子使吏代其治,而纳贡赋与之,比诸见放也。有庳虽不得贤君,象亦不侵其民也。)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虽不使象得豫政事,舜以兄弟之恩,欲常常见之无已,故源源而来,如流水之与源通。不及贡者,不待朝贡诸侯常礼乃来也。其间岁岁自至京师,谓若天子以政事接见有庳之君者,实亲亲之恩也。)此之谓也。”(此“常常”以下,皆《尚书》逸篇之辞。孟子以告万章,言此乃象之谓也。)
[疏]“万章问曰”至“此之谓也”。○正义曰:此章指言恳诚于内者,则外发于事,仁人之心也。象为无道极矣,友于之性,忘其悖逆,况其仁贤乎。“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者,万章问孟子,以谓象日日以谋杀舜为事,然舜既立为天子,则放象而不诛,如之何?“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孟子答之曰:是封象也,或人言放焉。“万章曰”至“在弟则封之”,万章又问舜流共工於幽州,放兜於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诛罪此四者,而天下於是咸服,此乃是诛戮其不仁者也。然象傲极不仁,乃反封之於有庳之国,则有庳之国中人何罪也,仁人固肯如此乎?在他人之恶则诛戮焉,在弟则封之国,故曰仁人固如是乎?万章之意,以谓仁人必不肯如此也。孔安国注《尚书》云:“共工象恭滔天,足以惑世,故流放之。幽州北裔。水中可居者曰洲。兜党於共工,罪恶同。崇山,南裔也。三苗,国名,缙云氏之後,为诸侯,号饕餮。三危,西裔。鲧方命圮族,绩用不成。羽山,东裔,在海中。”按《史记》云:“共工,少氏不才子,天下谓之穷奇者也。兜,帝鸿氏不才子,天下谓之混沌者也。鲧,颛顼氏不才子,天下谓之饕餮者也。”“曰:仁人之於弟也”至“可谓亲爱之乎”,孟子又答之,曰:仁者之人於其弟也,不藏怒心,不隔宿怨,但亲爱之而已,所以亲之者,以欲其贵也;爱之者,以欲其富也。今舜封象於有庳者,是所以富贵之也,如舜身自为天子,而使弟只为之匹夫,可谓为亲爱其弟者乎?有庳,国之名号也。“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万章又问孟子:或人言放之者,是何所谓也?“曰:象不得有为於其国”至“此之谓也”,孟子又答之曰:象之於庳,不得施政教於其国中,天子使吏代之以治其国,而纳天子之贡赋焉,故谓之为放也。象岂得暴彼有庳之国民哉?以其使吏代之故也。虽然,不使象得施政教,而舜以兄弟亲亲之恩,欲常常见之,故源源如水之流与源而通,不以朝贡之诸侯常礼乃来也。其自至而见天子如天子,以政事接见於有庳之君也。故孟子云是此之谓也。○注云“自常常已下,皆《尚书》逸篇之辞”。○正义曰:按《隋·经籍志》,《尚书》逸篇出於齐、梁之间,考其篇目,似孔氏壁中书之残缺者,故附《尚书》之末,唐有三卷,徐邈为之注焉。盖其文也。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於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咸丘蒙,孟子弟子。语者,谚语也。言盛德之士,君不敢臣,父不敢子。尧与瞽瞍皆臣事舜,其容有蹙不自安也。孔子以为君、父为臣,岌岌乎不安貌也,故曰殆哉。不知此语实然乎?)孟子曰:“否!(言不然也。)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东野,东作田野之人所言耳。咸丘蒙,齐人也,故闻齐野人之言。《书》曰“平秩东作”,谓治农事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孟子言舜摄行事耳,未为天子也。放勋,尧名。徂落,死也。如丧考妣,思之如父母也。遏,止也。密,无声也。八音不作,哀思甚也。)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日一,王一,言不得并也。)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不以尧为臣也。)《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诗·小雅·北山》之篇。普,遍。率,循也。遍天下循土之滨,无有非王者之臣,而曰瞽瞍非臣如何也?)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於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孟子言此诗非舜臣父之谓也。诗言皆王臣也,何为独使我以贤才而劳苦,不得养父母乎?是以怨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文,诗之文章所引以兴事也。辞,诗人所歌咏之辞。志,诗人志所欲之事。意,学者之心意也。孟子言说诗者当本之,不可以文害其辞,文不显乃反显也。不可以辞害其志,辞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志在忧旱灾,民无孑然遗脱不遭旱灾者,非无民也。人情不远,以己之意逆诗人之志,是为得其实矣。王者有所不臣,不可谓皆为王臣,谓舜臣其父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尊之至,瞽瞍为天子之父;养之至,舜以天下之富奉养其亲。至,极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惟则。’此之谓也。(《诗·大雅·下武》之篇。周武王所以长言孝道,欲以为天下法则。此舜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书》,《尚书》逸篇。祗,敬。载,事也。夔夔斋栗,敬慎战惧貌。舜既为天子,敬事严父,战栗以见瞽瞍。瞍亦信知舜之大孝,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以此解咸丘蒙之疑。)
[疏]“咸丘蒙”至“不得而子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孝莫大於严父而尊之矣,行莫过於蒸蒸而执子之政者也。此圣人轨道,无有加焉。“咸丘蒙问曰”至“诚然乎哉”者,咸丘蒙问孟子曰:谚语有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之,父不得而子之。今舜向南面而立为天子,尧帝乃率天下诸侯北面而朝之,而舜见瞽瞍,其容蹙然而不敢自安。孔子亦云:於此时也,而天下危殆岌岌乎如也。岌岌,不安之貌也。然未知此谚语,实如是乎?“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者,孟子答以否,不然也,此语非君子之言也,即齐东作田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之”至“是二天子矣”,孟子又言尧帝既老,而舜於是摄权尧行事耳,未为天子也。《尧典》之篇有云:言舜摄尧行事,至二十有八年,放勋乃徂落而死。放勋,尧之号也。魂气往为徂,体魄殒为落,大抵则死也。尧既死,天下百姓如丧其父母,三年,四海之内绝尽八音,以其哀思之甚也。《礼记》曰:“生曰父曰母,死曰考曰妣。”郑注云:考,成也,言其德行之成也。妣之言媲也,媲於考故也。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是也。孔子云天无两日,民无两王,如舜既为天子矣,又率诸侯以为尧三年之丧,是则为二天子矣。言日与王不可得而并也。以其舜方摄尧行事,未为天子故也。“咸丘蒙曰”至“非臣如何”者,咸丘蒙又言舜之不得臣尧,则我既得闻教命矣,然而《诗·小雅·北山》之篇有云:遍天之下,莫非为王之土地;循土之滨,莫非为王之臣。而舜既得为天子矣,敢问舜父瞽瞍之非臣,是如之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至“是周无遗民也”者,孟子又答之曰:此《北山》之诗,云非是舜臣父之谓也,其诗盖言勤劳於王事而不得奉养其父母者也,故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言皆是王臣也,以其无非为王事者也,何为独使我以贤才而劳苦,不得奉养其父母也?故以是而怨之也。故说诗者不以文而害逆其辞,又不可以其辞而害逆其诗人之志,以己之心意而逆求知诗人之志,是为得诗人之辞旨。人如说诗者,但以歌咏之辞为然,而不以己之意而求诗人志之所在,而为得诗人之旨而已矣,则《云汉》之篇,有云“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此言也,是周无遗民矣。殊不知此《云汉》之诗,其诗人之志盖在忧旱灾,以其多有死亡者矣,今其馀民无有单孑得遗脱不遭旱灾者,非谓无民也。孑,单也。孟子引此,所以证此《北山》之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亦非谓舜臣父之意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至“是为父不得而子也”者,孟子又言孝子之至,不可以有加者,莫大乎尊亲为之至也;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奉养其亲,是为尊亲之至也。今瞽瞍为天子之父,是舜尊亲之至者也;舜以天下奉养之,是养之至者也。《诗·大雅·下武》之篇云:武王长言孝心之所思,所思者,维则法大王、王季、文王三后之所行耳。此亦舜之谓也。《书》於《大禹谟》篇亦云:舜敬以事,见于父,夔夔然悚惧斋庄战栗,瞽瞍亦信顺之。见舜以瞍为父,而不得子之也。孔安国注云:“,敬。载,事也。允,信。若,顺也。”○注“咸丘蒙”。○正义曰:云为孟子弟子齐人也者,他经传未详。今按《春秋》桓公七年有“焚咸丘”,杜预云:“咸丘,鲁地。”以此推之,则此所谓咸丘蒙者,岂咸丘之人,有以蒙为名者邪?是未可知也。注乃云“齐人也”者,盖鲁国,孟子时为齐之所侵,故咸丘之地乃为齐之地故也。有所问於孟子,即为弟子矣。○注“《书》平秩东作”。○正义曰:孔安国《传》云:“平均次序东作之事,以务农也。”○注“《诗·小雅·北山》之篇。○正义曰:此篇盖剌幽王役使不均,己劳於从事而不得养其父母也。○注“《大雅·下武》之篇。○正义曰:此诗盖咏武王有圣德,复受天命,能昭先人之功也。○注“逸篇”。○正义曰:据今《大禹谟》有云此,非特止於逸篇文也已矣。
●卷九下·万章章句上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欲知尧实以天下与舜否?)孟子曰:“否。(尧不与之。)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当与天意合之,非天命者,天子不能违天命也。“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是也。)“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万章言谁与之也。)曰:“天与之。”(孟子言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万章言天有声音命与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孟子曰:天不言语,但以其人之所行善恶,又以其事从而示天下也。)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万章欲知示之之意。)曰:“天子能荐人於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於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孟子言下能荐人於上,不能令上必用之。舜,天人所受,故得天下也。)曰:“敢问荐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万章言天人受之,其事云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百神享之,祭祀得福也。百姓安之,民皆讴歌其德也。)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二十八年之久,非人为也,天与之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南河之南,远地南夷也,故言然後之中国。尧子,胤子丹朱。讼狱,狱不决其罪,故讼之。讴歌,讴歌舜德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泰誓》,《尚书》篇名。自,从也。言天之视听,从人所欲也。)
[疏]“万章曰”至“此之谓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德合於天,则天爵归之;行归於仁,则天下与之天命不常,此之谓也。“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万章问孟子,尧帝以天下与舜,有之乎?“孟子曰:否”,孟子答之,尧不与之也。“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孟子言天子不能以天下与其人也。“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万章又问孟子,言如此则舜有天下也,谁与之?“曰天与之”,孟子答以为天与之也。“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万章又问天与之舜者,天有声音,谆谆然命与之乎?“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孟子又答之,言天不以言语谆谆然命之也,但以人之所行善恶与其事,从而示之而止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万章又问,以行与事示之者,是如之何也?“曰:天子能荐人”至“示之而已矣”,孟子答之,言天子者虽能举荐人於上天也,又不能使上天以与之天下也;诸侯者能举荐人於天子,而不能使天子必与为之诸侯;大夫者能荐人於诸侯,而不能使诸侯必与为之大夫。往者尧举荐舜於上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我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矣。“曰:敢问荐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万章又问荐之於天而天受之,与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是如之何也?“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也。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不能以天下与人也”,《书》云“纳于大麓”,是尧荐舜於天也;“烈风雷雨弗迷”,是天受之也。所谓百神享之,亦可知也。“慎徽五典,纳于百揆”,是暴之於民也;“五典克从,百揆时叙”,是民受之也。所谓百姓安之,亦可知也,曰“黎民於变时雍”是也。然於天则云荐,於民则云暴者,盖天远而在上,是为尊者也,圣人於天,举其所知,而取舍不在我,故云荐之也;民近而在下,是为卑者也,圣人之於民,显其功业,而使之自附,故云暴之也。所谓受之者,即是与之也。“舜相尧”至“此之谓也”,孟子又言舜摄行尧事辅相之,得二十八年之久,非人所能为之也,乃天与之也。尧帝既崩死,舜率天下诸侯为尧三年丧,三年丧既毕,舜乃逃避尧之子丹朱而隐於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而来者,不往朝觐於尧之子丹朱,而往朝觐於舜;讼狱有未决断者,不往求治於尧之子丹朱,而往求治於舜;讴歌吟咏者,不吟咏尧之子丹朱,而吟咏舜:故曰天与之也。如此,然後往归中国,履天子之位焉。如使舜不避尧之子,而居尧帝之宫,逼逐尧之子,是则为篡夺者也,非谓为天与之也。《泰誓》篇亦云天之所视从我民之所视,天之所听亦从我民之所听,是此天与之、人与之之谓也。○注“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正义曰:案《论语·尧曰》篇有此文,《书》亦有此。何晏曰:“历数,列次也。”孔安国云:“历数,天道。谓天历运之数,帝王易姓而兴,故言历数谓天道。”○注“河南,南夷也”。○正义曰:案裴る云:刘熙曰:南河之南,九河之最南者是也。是知为南夷也。所谓中国,刘熙云:帝王所都为中,故曰中国。○注“《泰誓》,《尚书》篇”。○正义曰:孔安国传云:《泰誓》者,大会以誓众也。又云天因民以视听,民所恶者,天诛之而已。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传於贤而传於子’,有诸?”(问禹之德衰,不传於贤而自传於子,有之否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否,不也。不如人所言。)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言随天也。)昔者舜荐禹於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於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後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於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於民未久。(舜荐禹、禹荐益同也,以启之贤,故天下归之,益又未久故也。阳城,箕山之阴,皆嵩山下深谷之中以藏处也。)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莫,无也。人无所欲为而横为之者,天使为也。人无欲致此事而此事自至者,是其命而已矣。故曰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而有天下,(仲尼无天子之荐,故不得以有天下。继世之君,虽无仲尼之德,袭父之位,非匹夫,故得有天下也。)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益值启之贤,伊尹值大甲能改过,周公值成王有德,不遭桀、纣,故以匹夫而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於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於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已也,复归于亳。(太丁,汤之太子,未立而薨。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皆太丁之弟也。太甲,太丁子也,伊尹以其颠覆典刑,放之於桐邑。处,居也。迁,徙也。居仁徙义,自怨其恶行。艾,治也。治而改过,以听伊尹之教训已,故复得归之於亳,反天子位也。)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於夏,伊尹之於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周公与益、伊尹虽有圣贤之德,不遭者时。然孔子言禅、继其义一也。)
[疏]“万章问曰”至“其义一也”。○正义曰:此章指言笃志於仁,则四海宅心,守正不足,则贤位莫继,丹朱、商均是也。是以圣人孜孜于仁德也。万章问孟子曰:世人有言,至於禹之代而德衰微,不传於贤而传於子,有诸此乎否?孟子答之曰:否,不然也。天与之贤者,则与贤者;天与之子,则与子。以其随天如何耳。往者舜荐禹於天,及得十有七年,舜於是崩死。禹以三年服丧毕,遂避舜之子商均,隐於阳城,天下之民从禹,若尧之死後民之舜而不之丹朱也。禹其後又荐益於天,及得七年,禹即崩死,益以三年服丧毕,益遂避禹之子启,隐於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讴歌者皆不归益而归禹之子启,咸曰:我君之子也。无它,以其尧子丹朱不肖,舜子商均亦不肖,而舜之辅相尧、禹之辅相舜而历年多矣,施恩泽於民已久,天下之民所以归舜与禹,不归丹朱、商均也。启以贤,能敬承续禹之治,而益又辅相禹但七年,其历年尚少,不如舜相尧二十有八年、禹相舜十有七年之多,而施恩泽於民亦未至久,所以天下之民不归益而归启也,又况启有贤德,与丹朱、商均之不同耶。舜、禹、益相去年代己久远,其子之或贤或不肖,天使然也。非人所能为之也。人莫之为然而为然者,故曰天使然也,人莫能致之此事而其事自至者,是其命有是也。言天与命者,究其义则一也,以其无为而无不为,故曰天也;天之使我有是之谓命,故曰命也。天下善否,天实使之然也;禄位器服,乃其所命故也。今丹朱、商均与启三者之或贤或否,是其天也;天下之民或归之或不归之,是其命也。与《书》所谓天难谌命靡常,孔子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凡此亦天与命之意也。匹夫之贱而有天下者,其义必如舜、禹,而又得天子荐之者,故得有天下也。故孔子不有天下,虽言有德,然而无天子以荐之者,是不有天下也。继世之君,虽无仲尼之德,然而袭父之位,又非匹夫,故得有天下也。夫天之所以废灭者,必若桀与纣之暴虐,然後无乃废灭之矣。故益、伊尹、周公三者,不有天下,以其时值启、太甲、成王三君皆贤,天不废此三君,故益、伊尹、周公所以不有天下也。伊尹相汤王天下也,及汤崩死,太子太丁未立而丧,於是太丁弟外丙立,外丙即位二年崩,外丙弟仲壬立,仲壬即位四年崩,太丁子太甲立。太甲即位,遂颠覆汤之典刑,伊尹乃放之於桐宫,及三年,太甲乃自悔过,而怨其已恶,遂治身於桐宫,於是居仁徙义,以听伊尹之教训,复归于亳都,反天子之位焉。周公之不有天下,若益之於夏禹、伊尹之於殷汤故也。孔子曰:唐、虞二帝,禅让其位,夏禹、殷汤、周武继父之位,其义则一,更无二也。谓其义则一而无二者,盖唐、虞与贤,夏后、殷、周与子,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其为顺天则一而已,故曰其义则一也。云禅者,盖唐、虞禅祭而告传位,故曰禅也。○注“阳城、箕山之阴,皆嵩山下深谷中”。正义曰:案《史记》裴る注云:刘熙曰:阳城是今之颍川也;箕山,嵩高之北是也。○注“太丁汤之子”至“位也”。○正义曰:案《史记》文,已具在《公孙丑》篇内,此更不录。然《史记》乃云外丙即位三年,今孟子云外丙二年,盖《史记》不稽《孟子》之过也。○注“丹朱、商均”。○正义曰:尧、舜之子。皇甫谧云:娥皇无子,商均,女英生也。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人言伊尹负鼎俎而干汤,有之否?)孟子曰:“否,然。(否,不也,不如是也。)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有莘,国名。伊尹初隐之时,耕於有莘之国,乐仁义之道。非仁义之道者,虽以天下之禄加之,不一顾而觎也。千驷,四千匹也,虽多,不一眄视也。一介草不以与人,亦不以取於人也。)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闻其贤,以玄之币帛往聘之,嚣嚣然,自得之志,无欲之貌也。曰:岂若居畎亩之中而无忧哉,乐我尧、舜仁义之道。)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於吾身亲见之哉!(幡,反也。三聘既至,而後幡然改本之计,欲就汤聘,以行其道,使君为尧、舜之君,使民为尧、舜之民。)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後知,使先觉觉後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觉,悟也。天欲使先知之人悟後知之人,我先悟觉者也,我欲以此仁义之道觉悟此未知之民,非我悟之,将谁教乎?)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伊尹思念不以仁义之道化民者,如己推排内之沟壑中也。自任之重如此,故就汤说之伐夏桀、救民之厄也。)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枉己者尚不能以正人,况於辱己之身而有正天下者也。)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不同,谓所由不同,大要当同归,但殊涂耳。或远者,处身远也;或近者,仕者近君也;或去者,不屑就也;或不去者,云焉能浼我也,归於身不污己而已。)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我闻伊尹以仁义干汤,致汤为王,不闻以割烹牛羊为道。)《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伊训》,《尚书》逸篇名。牧宫,桀宫。朕,我也,谓汤也。载,始也。亳,殷都也。言意欲诛伐桀造作可攻计之罪者,从牧宫桀起自取之也。汤曰我始与伊尹谋之於亳,遂顺天而诛之也。)
[疏]“万章问曰”至“自亳”。○正义曰:此章指言贤达之理世务也,推正以济时物,守己直行,不枉道以取容,期於益治而已矣。“万章问曰”至“有诸”者,万章问孟子,谓世人有言伊尹以负鼎俎割烹之事而干汤,有之否乎?“孟子曰:否”至“朕载自亳”,孟子答之。曰:否,不是也,伊尹耕於有莘之国野而乐行尧、舜二帝之道,如非其义与非其道也,虽禄赐之以天下之大,且不顾而若无也;系马虽千匹之多,亦且不眄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虽一草介亦不取诸人也,以其伊尹所操守如是也。汤闻如此之贤,乃使人以币帛之物往聘之。伊尹且嚣嚣然自得,而曰:我何为以汤之币聘是为出哉?我岂如居处有莘之畎亩之中,缘此以乐尧、舜之道哉?汤至三次使人往以币帛聘之,既至而後反然改本之计曰:与我居处有莘之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我岂如使此君成汤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汤之民为尧、舜之民哉?我岂若吾身今得亲见致君为尧、舜之君,致民为尧、舜之民哉?於是又曰:上天之生此人民也,是使为先知以觉悟後知者也,是使为先觉悟以觉悟其後觉者也。我今亦天民之先觉者也,我将亦以伊尹乐尧、舜仁义之道以觉悟今之民,如非我觉悟之,而谁能也?孟子於此又言伊尹思念天下之民,虽一匹之夫妇有不被尧、舜之恩泽者,如己推而内之於沟壑中也。其伊尹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然後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桀而救人民之厄也。我未闻有枉其己身而能正人者也,而况伊尹肯辱身负鼎俎割烹之事以为正天下者乎?且圣人所行之迹不同也,或远处其身而不仕,或近而仕君,或去而不屑就,或不去以为尔焉能浼我哉,但归其身而不污己而已矣。如是,则我所以但闻伊尹以尧、舜之道干说其汤,未闻以鼎俎割烹之事而要汤也。故《尚书·伊训》之篇有云:天行诛伐,始攻之罪者,自桀宫起也。汤言我始与伊尹谋之,自亳地也。以此详之,则知伊尹非事割烹之污而要汤伐桀者也。伊尹或远而不仕,谓在有莘之野是也;或近而仕,谓汤三聘而往见之是也;去亳夏,所谓或去是也;既丑有夏,复归于亳,所谓或不去是也。○注“伊尹负鼎俎而干汤”。○正义曰:案《史记·殷本纪》云:“伊尹名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於王道。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後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事,汤举任以国政。伊尹去汤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裴る云:《列女传》曰:“汤妃,有莘氏之女。”刘向《别录》曰“九主者,有去君、专君、授君、劳君、寄君、等君、破君、国君、三岁社君,凡九品。图画其形”是也。○注“有莘,国名”至“人也”。○正义曰:案《左传》庄公三十二年秋七月“有神降于莘”,杜预曰:“莘,虢地。”又云:“虢国,今荥阳县”是也。云“千驷,四千匹”。案《论语》,孔子云:“齐景公有马千驷。”孔安国注云:“千驷,四千匹。”○注“伊训”至“牧宫”。○正义曰:云《伊训》,逸篇之名,盖今之《尚书》亦有《伊训》之篇,乃其文则曰:“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孔安国传云:“造皆始也。鸣条,地在安邑之西。”又云:“汤始居亳。”孔安国云:“帝喾都亳,汤自商丘迁焉。”是则亳,帝喾之都也。今云殷都,即因汤居而言尔。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於卫主痈疽,於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有人以孔子为然。痈疽,痈疽之医者也。瘠,姓;环,名,侍人也。卫君、齐君之所近狎人也。)孟子曰:“否。然也。好事者为之也。(否,不也,不如是也。但好事毁人德行者为之辞尔。)於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颜雠由,卫贤大夫,孔子以为主。弥子,弥子瑕也,因子路欲为孔子主,孔子知弥子幸於灵,不以正道,故不纳之,而归於命也。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必曰有天命也。若主此二人,是为无义无命者也。)孔子不悦於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孔子以道不合,不见悦鲁、卫之君而去诸侯,遭宋桓之故,乃变更微服而过宋。司城贞子,宋卿也,虽非大贤,亦无谄恶之罪,故谥为贞子。陈侯周,陈怀公子也,为楚所灭,故无谥,但曰陈侯周。是时孔子遭厄难,不暇择大贤臣,而主贞子,为陈侯周臣也。於卫、齐无厄难,何为主痈疽、瘠环者也。)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近臣,当为远方来贤者为主。远臣自远而至,当主於在朝之臣贤者。若孔子主於卑幸之臣,是为凡人耳。何谓孔子得见称为圣人乎?)
[疏]“万章问曰”至“孔子”。○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大居正,以礼进退,屈伸达节,不违贞信。故孟子辩之,正其大义者也。“万章问曰”至“有诸乎”,万章问孟子曰:或有人谓孔子於卫国主痈疽之医者,於齐国主侍人姓瘠名环者,诚有诸此乎否?“孟子曰:否”至“何以为孔子”,孟子答之曰:否,言不如是也,但好事毁人德行者为此言也。夫孔子於卫主颜雠由,雠由,贤大夫也。弥子瑕之妻与子路之妻是兄弟也,弥子瑕乃谓子路曰:孔子如主於我,则卫之卿,孔子可得也。子路以此言告孔子,孔子遂曰:我有命也。以其得与不得皆命也。孟子於此言夫孔子进以礼而有辞逊之心,退以义而有羞恶之心,其得用与不得用,则曰有命,如为主於痈疽与侍人瘠环者,是无义无命者也,是孔子所不为也。然则孔子於卫主颜雠由者,以其义也;於卫不主弥子,以其有命也。以义则得其宜也,以命则得与不得无所忧也。然而孔子又尝不悦於鲁、卫二国,遂之宋国,是时宋国司马桓将要求孔子而杀之,孔子乃变更微服而过宋。当此时也,孔子是遭其厄,不得已,遂至陈,主司城贞子家,为陈侯周之臣。孟子於此又曰:我闻观远方之来臣者,但观其所为主者如何,则知其贤否也。今孔子如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二人但卑佞之臣耳,为凡人也,何得为之孔子?今以司城贞子之行不可得而详,由其谥而推之,则司城贞子亦为守正之臣者也,非痈疽、瘠环之比也。然则孔子当厄,不得己而主之者尚且如是,况痈疽、瘠环者,孰谓孔子肯主之乎?盖司城者,今以宋六卿考之,则司城在司寇之上,右师、左师、司马、司徒之下,其位则六卿之中也。古有司空之官,无司城之名,特宋有之者,按《左传》鲁桓公六年“宋以武公废司空”。杜预曰:“武公名司空,遂变为司城也。”○注“痈疽之医”,“瘠,姓;环,名,侍人也”。○正义曰:未详其人,但以经文推之,亦诚然也。○注“颜雠由”至“灵公”。○正义曰:案孔子世家《史记》云:“孔子自鲁卫,主於子路妻兄颜浊邹家。”是则颜雠由即浊邹也,为卫大夫。又案鲁哀公二十五年《左传》云:“弥子饮卫侯酒。”杜预云:“弥子,弥子瑕也。是其有幸於卫灵公者也。”○注“遭宋桓之故”至“陈侯周”。○正义曰:案《史记》:“孔子自卫过曹,及去曹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欲杀孔子,拔其树。遂郑,与弟子相失。遂至陈,主於司城贞子家。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由是推之,则司城贞子为陈国之卿,非宋卿也。亦恐史家谬误。云陈侯周,怀公子也,今案《史记·世家》“陈怀公之子名越者,乃为公”,又案《公年表》“六年,孔子来”,是则陈侯周即公,是为怀公之子。公即位二十四年,楚惠王复国,以兵北伐,杀公,遂灭陈而有之,是岁孔子卒於鲁。案《孔子世家》云:“孔子在陈三岁,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孔子遂曰:归与归与。”然则孔子公六年来至,居三岁,遂复卫而归鲁,是公八年去陈也。由此推之,则孔子主於司城,是为公之臣矣。今孟子乃云为陈侯周臣,是陈侯周即也。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於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缪公。’信乎?”(人言百里奚自卖五羊皮,为人养牛,以是而要秦缪之相,实然不?)孟子曰:“否,然,好事者为之也。(好事毁败人之德行者为设此言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奇谏,(垂棘,美玉所出地名。屈产,地,良马所生。乘,四马也。皆晋国之所宝。宫之奇,虞之贤臣,谏之不欲令虞公受璧、马而假晋道。)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於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於天下,可传於後世,不贤而能之乎?”(百里奚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七十而不知食牛、干人君之为污,是为不智也。欲言其不智,下有三智,知食牛干秦为不然也。卒相秦,显其君,不贤之人岂能如是?言其实贤也。)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人自鬻於污辱,而已传相成立其君,乡党邑里自喜好名者尚不肯为也,况贤人肯辱身而为之乎?)
[疏]“万章问曰”至“贤者为之乎”。○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时行则行,时舍则舍,故能显君明道,不为苟合,而为正者也。“万章问曰”至“信乎者”,万章问孟子,谓或有人曰百里奚自卖五羊之皮於秦,为人养牛,以此而干秦缪公为之相,今信乃为实然乎,否乎?“孟子曰:否”至“而谓贤者为之乎”,孟子答之,以为否,不信然也。百里奚,虞国之大夫也。晋献公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国。虞之大夫宫之奇谏之,令虞公无受璧与马以借与道也。百里奚不谏之,以其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遂往秦,时百里奚年己七十岁矣,岂不知食养牛、干秦缪公之为有污辱也?苟如是,不知以食牛为污辱,可谓为智者?言不可谓之智者矣。知虞公为君不可得而谏,故不谏,可谓为不智乎?言如此可谓为智者也。又知虞公将亡其国,而乃先去之而之秦,不可谓之不智也。时得举用於秦国,百里奚知秦缪公可与有行其道也,遂辅相之,可谓不智乎?言可谓之智者矣。及辅相秦缪公,而显其君名扬於天下,又可传於後世,不为贤者而能如是乎?言百里奚真贤者,乃能如是显其君於天下,可传於後世。如自卖而污辱其身,乃为成立其君,虽乡党邑里自喜好名者,尚亦不肯为自鬻以污身,今乃谓百里奚为真贤者而肯为乎?言百里奚不肯为是也。盖宫之奇者,按杜预《春秋传》云:“虞之忠臣也。”○注“五羊皮”。○正义曰:《说文》云:“,夏羊牝曰羊也。”○注“垂棘”至“晋道”。○正义曰:《左传》鲁僖公二年云:“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杜预曰:“荀息,荀叔也。屈产生良马,垂棘出美玉,故以为名。四马曰乘。”《史记》云:“百里奚者,晋献公既虏百里奚以为秦缪公媵於秦,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说之,缪公闻百里奚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请以五羊之皮赎之。楚人许之,缪公乃释其囚,授之以国政,号曰五大夫。”是其事矣。又僖公五年,云:“晋侯复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一之谓甚,其可再乎为?’二年,假晋道,灭下阳是也,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其虞、虢之谓也。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冬十二月,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虞祀,且归其职贡於王。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且言易也。”此孟子所以据且云焉。
●卷十上·万章章句下(凡九章)
[疏]正义曰:此卷即赵注分上卷为下卷也,此卷中凡九章。一章言圣人由力,力有常也,贤者由巧,巧可增也,仲尼天高不可阶,它人丘陵犹可逾。二章言圣人制禄,上下差叙。三章言匹夫友贤,下之以德;三公友贤,授之以爵。四章言圣人忧民,乐行其道,不合则去,亦不淹久。五章言国有道则能者处卿相,国无道则圣人居乘田。六章言知贤之道,举之为上,养之为次,不举不养,贤恶肯归?七章言君子之志,志於行道,不得其礼,亦不苟往。八章言好高慕远,君子之道。九章言国须贤臣,必择忠良,亲近贵戚,或遭祸殃。凡此九章,合上卷九章,是万章有十八章矣。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於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孟子反覆差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德,以为足以配於圣人,故数章陈之,犹诗人有所诵述。至於数四,盖其留意者也。义见上篇矣。此复言不视恶色,谓行不正而有美色者,若夏姬之比也。耳不听恶声,谓郑声也。後世闻其风者,顽贪之夫,更思廉;懦弱之人,更思有立义之志也。)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後知,使先觉觉後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如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说与上同。)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於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鄙狭者更宽优,薄浅者更深厚。)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淅,渍米也。不及炊,避恶亟也。鲁,父母之国,迟迟不忍去也,是其道也。孔子,圣人,故能量时宜动中权也。)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伯夷清,伊尹任,柳下惠和,皆得圣人之道也。孔子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孔子集先圣之大道,以成己之圣德者也,故能金声而玉振之。振,扬也。故如金音之有杀,振扬玉音终始如一也。始条理者,金从革,可始之使条理。终条理者,玉终其声而不细也,合三德而不挠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者知理物,圣人终始同。)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智,譬犹人之有技巧也,可学而益之。以圣,譬犹力之有多少,自有极限,不可强增。圣人受天性,可庶几而不可及也。夫射远而至,尔努力也,其中的者,尔之巧也。思改其手用巧意,乃能中也。)
[疏]“孟子曰伯夷”至“非尔力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圣人由力,力有常也;贤者由巧,巧可增也。仲尼天高,故不可阶,他人丘陵,丘陵犹可逾。所谓小同而大异者也。“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至“薄夫敦”,已说上篇详矣。此言不视恶色,不听恶声者,言伯夷清洁其身,不欲以乱色留於明,奸声留於聪也。於是使闻伯夷之清风者,顽贪之夫莫不变而为廉洁之人,懦弱之夫莫不变而为能有立其刚志也。闻下惠之和风者,莫不变鄙狭而为宽博,变浅薄而为敦厚也。“孔子之去齐”至“孔子也”,言孔子之去齐急速,但渍米不及炊而即行,以其避恶,故如是也;去鲁国,则曰迟迟而不忍行去,此为去父母国之道也。所谓父母国者,孔子所生於鲁国,故为父母之国也。大抵孔子量时变,其去国可以速则速,故於齐不待炊而行也;可以久而未去则久之,故於鲁国所以迟迟吾行也;可以处此国则处之,故未尝有三年之淹;可以仕於其君则仕之,故有行可、际可、公养之仕也:凡如此者,故曰孔子如是也。“孟子曰”至“非尔力也”,孟子又曰伯夷之行,为圣人之清者也,是其不以物污其己,而成其行於清也;伊尹之行,为圣人之任者也,是其乐於自为,而以天下之重自任也;柳下惠之行,为圣人之和者也,是其不以己异於物,而无有所择也。唯孔子者,独为圣人之时者也,是其所行之行,惟时变,可以清则清,可以任则任,可以和则和,不特倚於一偏也,故谓之孔子为集其大成、得纯全之行者也。闰集大成,即集伯夷、伊尹、下惠三圣之道,是为大成耳。如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是孔子之清,而不至伯夷一於清也;佛召而欲往,是孔子之任,而不至伊尹一於任也;南子见所不见,阳货敬所不敬,是孔子之和,而不至下惠一於和也。然则伯夷、伊尹、下惠,是皆止於一偏,未得其大全也,而孟子亦皆取之为圣者,盖伯夷、伊尹、下惠各承其时之有弊,不得不如是而救也。以孔子观之,又能集此三圣而为大成者也。方伯夷之时,天下多进寡退,而伯夷所以如是洁己不殉。方伊尹之时,天下多退而寡进,而伊尹所以如是而以天下为己任。方下惠之时,天下多洁己而异俗,而下惠所以如是俯身而同众。故伯夷承伊尹之弊而救之清,下惠承伯夷之弊而救之和。孔子又承而集之,遂为大成者。谁谓伯夷、伊尹、下惠救时弊如此,可不谓为圣者耶?虽然,孟子取为三圣,其言又不无意於其间也。言伯夷但圣之清者也,以其取清而言之矣;伊尹但圣之任者也,以其取任而言之矣;下惠但圣之和者也,以其取和而言之矣;孔子之圣则以时也,其时为言,以谓时然则然,无可无不可,故谓之集其大成,又非止於一偏而已。故孟子於下故取金声玉振而喻之也,言集大成者,如金声而玉振之者也。金声者,是其始条理也,言金声始则隆而终则杀者也,如伯夷能清而不能任,伊尹能任而不能和,下惠能和而不能清者也;玉振之者,是其终条理也,言玉振则终始如一而无隆杀者也,如孔子能清、能任、能和者也,所以合金声而玉振之而言也,以其孔子其始如金声之隆,而能清、能任、能和,其终且如玉振无隆杀,又能清而且任、任而且和、和而且清,有始有终,如一者也。然则孟子於此,且合金声玉振之条理而喻归于孔子,是其宜也。然而始条理者,是为智者之事也;终条理者,是为圣人之事也。以智者而譬之,则若人之有巧也’以圣人而譬之,则若人之有力也。如射於百步之外,为远其射至於百步之外,是人之力也;其所以中的者,非人之力也,以其人之巧耳。此譬伯夷、伊尹、下惠但如射於百步之外,能至而不能中;孔子於射能至,又能中者也。盖能至,亦射之善者矣;而能至能中者,又备其善者也;能清、能任、能和,是圣人之善者也;能时,又备其圣人之善者也。此一段则孟子总意而解其始终条理也,而始终条理又解金声玉振者也,金声玉振又喻孔子集三圣之大成者耳。盖条理者,条则有数而不紊,理则有分而不可易也。○注“夏姬郑声”。○正义曰:云“夏姬”者,按《史记》云:“夏姬,夏徵舒之母,陈大夫御叔之妻,三为王后,二为夫人,纳之者无不迷惑。陈灵公与大夫孔宁仪共通於夏姬,废失朝政。徵舒遂杀灵公及申公盖,将夏姬来奔於晋,晋人杀巫臣,又娶夏姬。”凡此是也。云“郑声”者,已说於《公孙丑》篇。○注“伯夷清、伊尹任、柳下惠和,孔子时行则行,时止则止”者。○正义曰:已说於上篇。
北宫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北宫,卫人。班,列也。问周家班列爵禄,等差谓何?)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详,悉也。不可得备知也。诸侯欲恣行,憎恶其法度妨害己之所为,故灭去典籍。今《周礼》司禄之官无其职,是则诸侯皆去之,故使不复存也。轲,孟子名也。略,粗也。言尝闻其大纲如此矣。今考之《礼记·王制》则合矣。)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公谓上公九命及二王後也。自天子以下,列尊卑之位,凡五等。)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诸侯法天子,臣名亦有此六等,从君下至於士。)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於天子,附於诸侯,曰附庸。(凡此四等,制地之等差也。天子封畿千里,诸侯方百里,象雷震也。小者不能特达於天子,因大国以名通,曰附庸也。)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视,比也。天子之卿、大夫、士所受采地之制。)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公、侯之国为大国,卿禄居於君禄十分之一也,大夫禄居於卿禄四分之一也,上士之禄居大夫禄二分之一也,中士、下士转相倍。庶人在官者,未命为士者也,其禄比上农夫。士不得耕,以禄代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伯为次国,大夫禄居卿禄三分之一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子、男为小国,大夫禄居卿禄二分之一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获,得也。一夫一妇佃田百亩,百亩之田加之以粪,是为上农夫,其所得足以食九口。庶人在官者,食禄之等差,由农夫有上、中、下之次,亦有此五等,若今之斗食、佐史、除吏也。)
[疏]“北宫”至“为差”。○正义曰:此章指言圣人制禄,上下差叙,贵有常尊,贱有等威。诸侯僭越,灭籍从私。孟子略托言其大纲,以答北宫之问。“北宫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者,北宫问孟子,以谓周家班列其爵禄,高下等差,如之何也?“孟子曰:其详不可得而闻也”至“尝闻其略也”者,孟子答之,谓其详悉则不可得而闻,诸侯放恣,憎恶其法度有妨於己之所为,尽灭去其典籍,故今不复有,然而轲也但尝闻得其大纲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至“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者,此皆孟子言周室班爵禄之大纲也。云“天子一位”至“凡五等也”者,盖父天母地,而为之子者,天子也;爵位盛大,以无私为德者,公也;斥候於外,以君人为德者,侯也;体仁足以长人者,伯也;子,字也,字,养也,而其德足以养人者,故曰子也;男,任也,任,安也,而其德足以安人者,故曰男也。自天子至於子、男,皆有君道,故尊卑之位凡有五等,然公、侯、伯、子、男皆臣乎天子,而爵位之列自天子始,所以与天子同其班。“君一位,卿一位”至“凡六等”者,盖出命足以正众者,君也;知进退而其道上达者,卿也;智足以帅人者,大夫也;才足以事人者,士也。自君以下至於士,皆有臣道焉,故尊卑之位凡六等,然卿、大夫、士皆臣乎国君,而爵位之列自国君,所以与国君同其班。凡此者,是皆孟子所谓班君臣之爵也。“天子之制地方千里”至“附庸”者,此孟子言土地之等差也。故天子尊於公、侯,故制地方广千里,盖不方千里,则无以待天下之诸侯故也;公、侯卑於天子,故地广百里,盖不广百里则无以守宗庙之典籍故也;伯又卑於公、侯,子、男又卑於伯,故其地之广狭亦莫不有七十里、五十里之差。凡是四等,而其德不足以合瑞於天子,而其地又不足以敌广於公、侯,其势又难以特达於天子者,故因大国以名通,则谓之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者,此言天子之卿、大夫、士所受采地之制也。《周礼》上公九命,侯、伯七命,子、男五命,王之三公八命,其卿六命,其大夫四命。郑玄云“王之上士三命”,则元士者即上士也。盖以六命之卿,其所受之地则视七命之诸侯;以四命之大夫,则所受之地而视七命之伯;以二命之元士,其所受之地则视五命之子、男故也。“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至“禄足以代其耕也”者,盖公、侯之国是为大国者也,大国之地方百里,而国君之禄则十倍於卿,而卿之禄是为居於君禄十分之一也;卿所居之禄又四倍於大夫,而大夫之禄是为居卿禄四分之一也;大夫所受之地则一倍於上士,而上士之禄是为居大夫二分之一也;中士、下士,亦皆转为相倍。而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者,盖庶人在官者,是未命为士者也,谓府史之属,官长所除,不命於天子、国君者也。其禄比於上农夫,然而不耕之者,盖以士劳力於事人,不为无庸也,而禄且足以代其耕矣。“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至“禄足以代其耕也”者,盖伯之国是为次国者也,君、卿、大夫、士之禄亦同大国之君、卿、大夫、士之禄相为倍差,其下士与庶人在官者,亦以禄足以代其耕矣。“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至“禄足以代其耕也”者,盖子、男者是为小国者也,君、卿、大夫、士之禄亦相为倍差,与上同,其禄足以代其耕亦然。“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者,盖耕者所得,一夫一妇佃田百亩,而百亩之田,加之以粪,是为上农夫,其所得之足以食养其九口,上次则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则食六人,下食五人。其庶人在官者,食禄之等差,亦如农夫有上、中、下之次,有此五等矣,若今之斗食佐史、属吏是也。《王制》云:“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其不及天子,又无六等,殆与孟子不合者,盖以孟子所言则周制,而《王制》所言则夏、商之制也。《王制》云:“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於天子,附於诸侯,曰附庸。”而孟子不言田而言地者,盖禄以田为主,《王制》主於分田以制禄,孟子主於制地以分国,而国以地为主,此所以有田、地之异也。《王制》云:“天子之三公田视公侯,天子之卿视伯,天子之大夫视子、男,天子之元士视附庸。”而孟子则言天子之卿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其视不同者,亦以周制与夏、商之制不同也。孟子所以不言天子之公受地视侯,而特言其卿者,盖卿与公同其所受,是所谓举卑以见尊之意也。此又孟子所云班臣之禄也。○注“详,悉也”至“则其合也”。○正义曰:云“诸侯欲恣行,憎恶其法妨害己之所为,故灭去典籍。今《周礼》司录之官无其职,是则诸侯皆去之,故使不复有也”者,盖自列国之後,先王之法浸坏,上无道揆,下无法守,而诸侯类皆以强吞弱,以大并小,而齐、鲁之始封俭於百里,至孟子时,齐方百里者十,鲁方百里者五,此诸侯所以恶其籍害己,而去司禄之职也。是时周室班爵禄之道,孟子所以不得闻其详,特以大略而答北宫之问也。云“今考《王制》则合也”者,盖自《王制》推之,亦有不合者矣,已说於前欤。○注“公谓上公九命及二王後也”至“凡五等”。○正义曰:《周礼·典命职》云“上公九命为伯”,郑氏云“上公谓王之三公,有德者加命为二伯,二王之後,亦为上公”是也。○注“凡此四等,土地之等差也”至“曰附庸”。○正义曰:云“天子封畿千里,诸侯方百里,象雷震也”者,按《周官》建王国,制其畿方千里,诸侯方百里;象雷震者,按《周易》云“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是也。《王制》云:“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於天子,附於诸侯,曰附庸。”郑氏云:“象日月之大,亦取略同也。天子方千里,所谓县内以禄公、卿、大夫、元士。”自公侯百里至子男五十里,郑氏注云:“星辰之大小也。附庸者,小城曰附庸,附庸者以国事附於大国,未能以其名通也。”○注“视,比也”至“制也”。○正义曰:《王制》云:“天子之三公之田视公、侯,天子之卿视伯,天子之大夫视子、男,天子之元士视附庸。”郑注云:“视犹比也。元,善也。善士谓命士也。此殷所因夏爵三等之制也。殷有鬼侯、梅伯。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合伯、子、男以为一,则殷爵三等者,公、侯、伯也,异畿内谓之子。周武王初定天下,更立五等之爵,增以子、男,而犹因殷之地,以九州之界尚狭也。周公摄政,致太平,斥大九州之界,制礼,成武王之意,封王者之後为公及有功之诸侯,大者地方五百里,其次侯四百里,其次伯三百里,其次子二百里,其次男百里,所因殷之诸侯亦以功黜陟之,其不合者,皆益之地为百里焉。是有周世有爵尊而国小,爵卑而国大者,唯天子畿内,不用以禄群臣,不主为治民也。”《周礼·大司职》云:“以土圭之法求地中,以建王国,制其畿方千里。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参之一。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参之一。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是又郑注本此而言也。云“天子之卿、大夫、士所受采地之制”者,按《《周礼》》云:“凡造都鄙,制其地域而封沟之。以其室数制之,不易之地家百亩,一易之地家二百亩,再易之地家三百亩。”又注云:“都鄙者,王子弟公卿大夫采地,其界曰都,鄙,所居也。”《王制》曰:“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七,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此盖变时采地之数,周未闻矣。是宜孟子但言其大纲,而其详所以未之闻也。○注“公侯之国为大国”至“代耕也”,又自“伯为次国”至“三分之一也”,又“子男为小国”至“二分之一也”。○正义曰:《王制》云:“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名山大泽不以封,其馀以为附庸间田。八州,州二百一十国。”郑氏云:“立大国三十,十三公也。立次国六十,十六卿也。立小国百三十,十二少卿也。名山大泽不以封,与民同财,不得障管,亦赋税矣。此大界方三千里,三三而九,方千里者九也。其一为县内,馀八,各立一州,此殷制也。周公制礼,九州大界方七千里,七七四十九,方千里者四十九也。其一为畿内,馀四十八。八州各有方千里者六,设法一州封地方五百里者不过四,谓之大国;又封方四百里者不过六,又封方三百里不过十一,谓之次国;又封方二百里者不过二十五,及馀方百里者谓之小国。盈上四等之数,并四十六,一州二百一十国,则馀方百里者百六十四也。凡处地方千里者五,方百里者五十九,其馀方百里者四十一,附庸地也。”又云:“大国三卿,皆命於天子,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次国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小国二卿,皆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然而先王之制,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此所以有公、侯、伯、子、男,而又有大国、次国、小国之殊制尔。故三十里之遂,二十里之郊,九里之城,三里之宫,是大国之制如此也。自二十里之遂,九里之郊,三里之城,一里之宫,是次国之制如此也。自九里之遂,三里之郊,一里之城,以城为宫,是小国之制如此也。大抵上綦於大国,下綦於小国,其地虽广狭不同,其禄虽多寡有异,及君之所受,均十卿之禄而已。自卿以下至於士,其禄各相杀,以一此卿禄居於君禄十分之一,大夫居於卿禄四分之一,上士居大夫禄二分之一;次国大夫居卿禄三分之一;小国大夫居卿禄二分之一也。其间《王制》、《周官》与《孟子》虽有不合者,亦於前言其大概也。○注“获,得也。一夫一妇,佃田百亩”至“若今之斗食佐史除吏也”。○正义曰:古者制民之产,以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此耕者之所得,所以一夫受田百亩也。《王制》云:“农夫百亩。百亩之分,上农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农夫食五人。”郑氏以谓农夫皆受田於公,田肥瘠有五等,收入不同。其说是矣。然孟子言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凡三等,又与此异。盖以《周礼》以一易、再易、不易之地言之,所以有三等。《孟子》、《王制》论所入食人之众寡,此所以有五等也。《周礼》上地家七人,而孟子言上地、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者,盖上农夫足以食九人,而其家七人者,亦得以受之,此民所以有馀财。自七人以下,则不得以受上地矣。先王之制禄,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则庶人在官者与下士同禄。其多寡之数,一视五等农夫为差,而班禄亦不外此。
万章问曰:“敢问友?”(问朋友之道也。)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长,年长。贵,贵势。兄弟,兄弟有富贵者。不挟是乃为友,谓相友以德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献子,鲁卿,孟氏也,有百乘之赋。乐正裘、牧仲其五人者,皆贤人无位者也。此五人者,自有献子之家富贵,而复有德,不肯与献子友也。献子以其富贵下此五人,五人屈礼而就之也。)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於子思则师之矣,吾於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小国之君,若费惠公者也。王顺、长息,德不能见师友,故曰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於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於此而已矣。(大国之君,如晋平公者也。亥唐,晋贤人也,隐居陋巷,晋平公常往造之,亥唐言入,平公乃入,言坐乃坐,言食乃食也。蔬食,粝食也。不敢不饱,敬贤也。终於此,平公但以此礼下之而已。)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尊贤也。(位、职、禄,皆天之所以授贤者,而平公不与亥唐共之,而但卑身下之,是乃匹夫尊贤者之礼耳。王公尊贤,当与共天职矣。)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尚,上也。舜在畎亩之时,尧友礼之。舜上见尧,尧舍之於贰室。贰室,副宫也。尧亦就享舜之所设,更迭为宾主。礼谓妻父曰外舅,谓我舅者吾谓之甥。尧以女妻舜,故谓舜甥。卒与之天位,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下敬上,臣恭於君也;上敬下,君礼於臣也:皆礼所尚,故云其义一也。”)
[疏]“万章问曰”至“其义一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匹夫友贤,下之以德,王公友贤,授之以爵,大圣之行,千载为法者也。“万章问曰:敢问友”者,是万章问孟子为朋友之道如何也。“孟子曰”至“挟也”,孟子答之,以谓不挟戴年长,又不挟戴其贵势,抑又不挟戴其兄弟有富贵者,而友朋友也,是友其德也,以其不可以有挟戴其势而友之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至“其义一也”,孟子又言孟献子,鲁卿,是有兵车百乘之家者也,有友五人焉,其二人曰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我忘其姓名矣。夫献子之与此五人者,是友也,以此五人无献子之家富贵也。此五人如亦有献子之家富贵,则不与献子为之友矣。无他,以其两贵不能以相下故也。献子与之为友,则以贵下贱故也,所谓好人之善而忘己之势者也。今五人与献子为友者,亦所谓乐己之道而忘人之势者也。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为小国之君亦有如是也。费惠公乃小国之君也,尝云我於子思则师事之矣,我於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不足为之师友,但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如是也,虽大国之君亦有如是矣。晋平公者乃大国之君也,尝往於亥唐之家,亥唐言入则入其门,言坐则坐,言食则食,虽蔬食菜羹之薄,亦未尝不饱也,盖为不敢不饱也。然终於此以礼下之而已矣,而平公弗能与之共天位也,又弗能与之治天职也,抑又不与食其天禄也。且职、位、禄皆云天者,盖此三者皆天之所以授於人也。故云国君之位必曰天位,云职必曰天职,云禄则曰天禄耳。言平公以身礼之,是士者之尊贤矣,非所谓王公大人尊贤者也,以其王公大人尊贤,则当与共天位也,不当以身礼下之也。夫舜於往日上见於尧帝,尧乃馆舍之於副宫,尧亦就副宫而飨舜所设,更为之宾主,然卒禅其天位,此天子之友其匹夫也。云匹夫者,盖舜本则耕於历山,但侧微之贱者也,故云匹夫。云甥者,盖尧为舜之外舅,尧所以谓舜为甥也。且用下敬上,如舜之上见於尧,故钦尧为友,是谓贵其贵;用上敬下,如尧馆于贰室,故钦舜而与之为友,是谓尊其贤。贵贵尊贤,礼皆所尚,故曰其义则一而无二也。盖献子有五人者,《左传》赵简子云“鲁孟献子有斗臣五人”,岂谓此五人者乎?然亦名字则未之详。○注“妻父曰外舅”,○正义曰:此盖案《礼记》而云也。
●卷十下·万章章句下
万章曰:“敢问交际何心也?”(际,接也。问交接道当执何心为可也。)孟子曰:“恭也。”(当执恭敬为心。)曰:“之之为不恭,何哉?”(万章问不受尊者礼,谓之不恭,何然也?)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後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也。”(孟子曰,今尊者赐己,己问其所取此物宁以义乎?得无不义,乃後受之,以是为不恭。故不当问尊者不义而之也。)曰:“请无以辞之,以心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万章曰:请无正以不义之辞也,心知其不义,以他辞让,无受之,不可邪?)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孟子言其来交求己以道理,其接待己有礼者,若斯,孔子受之矣。盖言其可受之也。)万章曰:“今有御人於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御人,以兵御人而夺之货,如是而以礼道来交接己,斯可受乎?)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憝。’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於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孟子曰不可受也。《康诰》、《尚书》篇名,周公戒成王,康叔封。越,于,皆於也。杀於人,取於货,闵然不知畏死者,憝,杀也,凡民无不得杀之者也。若此之恶,不待君之教命,遭人得讨之,三代相传以此法,不须辞问也,於今为烈,烈,明法。如之何受其馈也。)曰:“今之诸侯取之於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万章曰:今之诸侯赋税於民,不由其道,履亩强求,犹御人也。欲善其礼以接君子,君子欲受之何说也?君子谓孟子也。)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於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孟子谓万章曰:子以为後如有圣人兴作,将比地尽诛今之诸侯乎?将教之,其不改者乃诛之乎?言必教之,诛其不改者也。殷之衰,亦犹周之末。武王不尽诛殷之诸侯,灭国五十而已。知後王者亦不尽诛也。谓非其有而窃取之者为盗。充,满。至,甚也。满其类大过至者,但义尽耳,未为盗也。诸侯本当税民之类者,今大尽耳,亦不可比於御。孔子随鲁人之猎较。猎较者,田猎相较,夺禽兽得之以祭,时俗所尚,以为吉祥。孔子不违而从之,所以小同於世也。猎较尚犹可为,况受其赐而不可也!)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万章问孔子之仕,非欲事行其道与?)曰:“事道也。”(孟子曰:孔子所仕者,欲事行其道。)“事道奚猎较也?”(万章曰:孔子欲事道,如何可猎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孟子曰:孔子仕於衰世,不可卒暴改戾,故以渐正之,先为簿书以正其宗庙祭祀之器,即其旧礼,取备於国中,不以四方珍食供其所簿正之器,度珍食难常有,乏绝则为不敬,故猎较以祭也。)曰:“奚不去也。”(万章曰:孔子不得行道,何为不去也?)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後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兆,始也。孔子每仕,常为之正本造始,欲以次治之,而不见用,占其事始而退。足以行之矣而君不行也,然後则孔子去矣。终者,竟也。孔子未尝得竟事一国也三年淹留而不去者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於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於卫灵公,际可之仕也。於卫孝公,公养之仕也。”(行可,冀可行道也。鲁卿季桓子秉国之政,孔子仕之,冀可得因之行道也。际,接也。卫灵公接遇孔子以礼,故见之也。卫孝公以国君养贤者之礼养孔子,孔子故留宿以答之也。)
[疏]“万章问曰”至“公养之仕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圣人忧民,乐行其道,苟善辞命,不忍逆距,不合则去,亦不淹久。盖仲尼行止之节者也。“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万章问孟子,凡交接之际,当执何心而交接也。“孟子曰恭也”,孟子答之曰:但当执恭敬之心也。“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万章又问孟子,言却去之、却去之而不受,是为不恭敬。然也何哉者?是何然也。“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至“故弗却也”,孟子又答之,言尊长赐己,己乃问之曰:其所取此物宁以义取之乎?不以义取之乎?乃方受之,以此是为不恭敬也。但当受之,不当问尊长所取不义,则却去之也。谓宜受之,故不可却去也。“曰请无以辞却之”至“不可乎”,万章又问曰:如尊长赐己之物,其所取之不义,但请无以直言不义之辞却之,但以己心却去而不受,为取民之不义也,然後饰以他辞而不受,不可乎?故以此问。“孟子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孟子又答之,曰:其以物来交己以道理,其接待於己亦以礼度,此孔子受之矣。言其如此交接,则可受之也。“万章曰:今有御人於国门之外”至“斯可以受御与”,万章又问曰:假使今有人以兵御人於国门之外者,而夺得其货物,其来交己也以道理交之,其馈赐己也亦以礼度,如此诚可以受御夺之物与?“曰不可”至“如之何其受之”,孟子又答之,以为不可受也。且《尚书·康诰》之篇有云,杀於人而取于货,[B139]然强暴,为不畏死者,虽凡之众民,无有不憝恶之也。如此者,是可不待教而後诛杀之者也。言即杀之,更不必待其教命之後也。如若殷受夏之天下,周受殷之天下,所不辞也,无他,以其夏桀、殷纣无道义,当伐之而受其天下也。於今乃窃比圣王之迹,而遂以杀人而受物於人,为之暴烈,如之何可受之?言不可受此之馈也。“曰今之诸侯”至“敢问何也”,万章又曰:今之诸侯赋税於民,不以其道,亦如御人而夺货者也,苟善其礼以交接之,斯君子且受之,敢问何谓也?“曰子以为有王者作”至“而况受其赐乎”,孟子又谓万章曰:子今以为後如有王者兴作,将比今之诸侯无道而尽诛之乎?其待教之,其不改者乃诛之乎?言必待教之不改者也,夫所谓非其所有而取之者,是为盗也。如充取民赋税之类至大过者,但义之尽耳,亦未为盗者也。故曰:夫所谓非其有而取之者,是为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然孟子必以此言者,其意盖谓今之诸侯虽取於民不以义,然而受教之,犹庶几能省刑罚,薄税敛,为善政也,此固在所教而不诛,今万章乃曰今之诸侯犹御也,殊不知与御人之元恶、不待教而诛者异矣。然则万章之所问,乃云此者,是其缪也,宜孟子答之此耳。孔子之仕於鲁国,鲁国之人田猎较夺禽兽,孔子亦田猎较夺其禽兽。然而猎较而孔子犹尚可为,而况受其赐而乃为不可也。言此者,但有道理以交接,则可受而不可辞却也。“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万章又问孟子,言如此则是孔子之为仕也,非欲事其道与?“曰事道也”,孟子答之,以为孔子之事是欲行其道也。“事道奚猎较也”,万章又问曰:孔子既以欲行其道,何以田猎较夺禽兽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猎较者,以其孔子仕於衰世,不可以卒暴更变,故先且即簿书而正宗庙之祭器,既欲正其祭器,又不以四方之珍食供簿正祭器,所以猎较而供簿正耳。然而孔子必以猎较禽兽而供簿正祭器,且不以四方之珍食者,但为四方珍食,难常有之,恐後人无珍食以供之,故又绝其祭之礼,所以如此也。“曰奚不去也”,万章又问曰:言孔子既仕於衰世,不可卒暴更变以行其道,何为而不去而莫仕也?“曰为之兆也”至“淹也”者,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不去而且猎较者,以其假为行道之始也。兆,始也。然假猎较为兆,既足以行之矣,而君乃不行之者,孔子然後去之也。如此,是以孔子历聘,未尝有於一国得终三年淹留而不去也。是其时君不行孔子之兆故也。如得行其兆,孔子遂大行其道,以辅佐其君,虽留而弗去可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至“公养之仕也”,孟子又因而言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如於鲁卿季桓子再三时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番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女乐,又不致番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于鲁之南屯地,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凡此是孔子有见行可之仕也,以其见既行之後,乃且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孰谓非於季桓子有见行可之仕乎?於卫灵公,是际可之仕也。今按《世家》又云:“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伐蒲之事。後又问陈於孔子,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凡此是孔子有际可之仕也,以其接遇孔子,而孔子因言之此,又孰谓非於卫灵公有际可之仕乎?於卫孝公为公养之仕者,《史记》诸家於卫国并无孝公,所谓公养之仕,但言以养贤之礼养孔子也。今按《史记》纪孔子,则亦卫灵公也,据《春秋年表》云:“卫灵公即位三十八年,孔子来,禄之。”又案《孔子世家》云:“孔子卫,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孔子遂去卫。”是则孔子於卫灵公有公养之仕也。如卫孝公,则吾亦未能信,以其无以按据故也。以时推之,则孔子於季桓子受女乐之时,则灵公即位之三十七年也,鲁定公十二年也。定公十三年,是卫灵公即位之三十八年也。问陈之时,则即位之四十三年,卫灵公是年卒。後之学者,宜精究之。○注“《康诰》、《尚书》篇名。周公戒成王,封康叔”。○正义曰:案《尚书》云: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馀民封康叔,作《康诰》。孔安国传云:命康叔之诰。康,圻内国名。叔,封字也。云“杀越人于货,[B139]不畏死,凡民罔弗憝”,注云:杀人颠越人,於是以取货利。[B139],强也。自强为恶,而不畏死,人无不恶之者。言当消绝之。释云:越,于也,於也。○注“诸侯灭国五十”。○正义曰:此盖据经之文也,已在《滕文公》之篇说焉。○注“鲁卿季桓子秉国之政”至“答之”。○正义曰:《左传》定公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杜预云:“季孙斯也。”云“卫孝公养贤者之礼养孔子”,不知何据。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仕本为行道济民也,而有以居贫亲老而仕者。娶妻本为继嗣也,而有以亲执釜灶,不择妻而娶者。)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为贫之仕,当让高显之位,无求重禄。)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辞尊富者,安所宜乎?宜居抱关击柝监门之职也。柝,门关之木也。击,椎之也。或曰柝,行夜所击木也。《传》曰:“鲁击柝,闻於邾。”)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孔子尝以贫而禄仕,委吏,主委积仓庾之吏也,不失会计当直其多少而已。乘田,苑囿之吏也,主六畜之刍牧者也,牛羊茁壮肥好长大而已。茁,生长貌也,《诗》云:“彼茁者葭。”位卑不得高言豫朝事,故但称职而已。立本朝,大道当行,不行为己之耻。是以君子禄仕者,不处大位。)
[疏]“孟子曰”至“耻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国有道则能者处卿相,国无道则圣人居乘田。量时安卑,不受言责,独善其身者也。“孟子曰:仕非为贫”至“道不行,耻也”,孟子言为仕者,志在欲行其道,以济生民,非为家贫乏财,故为仕也。然而家贫亲老而仕者,亦有时而为贫也。娶妻志在为继嗣以传业,非为其欲奉养其己,故娶妻也。然而有以亲执釜爨,不择妻而娶者,是娶妻亦有时乎为养也。然以孟子於此乃言娶妻之谓者,盖妻亦臣之喻,故因言为仕,而带言之也。所以於下文不复叙之,而独继之以为贫而言也。言为贫者不苟贪,但免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足矣,高爵非所慕也,故辞其尊而处卑;重禄非所慕也,故辞其富而处贫。凡此者,以其爵有尊、卑,禄有多、寡故然也,以其禄之少者,则又以贫言之,非所谓家贫之贫也。此又知孟子立言之法也。言辞尊而处卑,辞富而居贫,是安所而宜之乎?言抱关击柝者是也。抱关击柝之职,乃监门守御之吏也,击柝者,所以击关门之木以警寇也。以其是爵之卑、禄之贫者也,故曰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又引孔子而证之,言孔子尝以贫而禄仕,但为委吏,以掌仓庾。又尝为乘田之吏,以掌苑囿,主刍牧也。为委吏,则曰会计当料量多少斯已矣,未尝侵官犯分也;为乘田之助吏,则曰牛羊茁壮肥长斯已矣,又未尝侵官犯分也:是皆但为称职耳。孟子於此,遂因言之曰:如位处卑,而言在高位者,是罪之极也;如立乎人之朝,而道不得行者,君子之所耻辱也。孔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曰“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皆此之谓也。○注“亲老而仕”至“娶者”。○正义曰:传云“任重而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是其意欤。○注“传曰鲁击柝闻於邾”。○正义曰:已说在叙篇。○注“孔子”至“道也”。○正义曰:案《孔子世家》云:“孔子贫且贱,尝为委氏吏而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息蕃田,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是其事也。云“《诗》云:彼茁者葭”,注云:“茁,出也。葭,芦也。”笺云:“言芦之始出者。”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托,寄也。谓若寄公食禄於所托之国也。)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後托於诸侯,礼也。士之托於诸侯,非礼也。(谓士位轻,本非诸侯敌体,故不敢比失国诸侯得为寄公也。)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士穷而无禄,君馈之粟,则可受之乎?)曰:“受之。”(孟子曰受之也。)“受之何义也?”(万章曰:受粟何义也?)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氓,民也。孟子曰:君之于民,固当周其穷乏,况於士乎?)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万章言士穷居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周者,谓周急?贫民之常料也。赐者,谓礼赐横加也。)曰:“不敢也。”(孟子曰士不敢受赐。)曰:“敢问其不敢何也?”(万章问何为不敢。)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於上,无常职而赐於上者,以为不恭也。”(孟子曰:有职事者,可食於上禄。士不仕,自以不任职事而空受赐,为不恭,故不受也。)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万章曰:君礼馈贤臣,贤臣受之,不知可继续而常来致之乎?将当辄更以君命将之也。)曰:“缪公之於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於卒也,В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马畜。’盖自是台无馈也。(孟子曰:鲁缪公时尊礼子思。数问。数馈鼎肉.子思以君命烦,故不悦也。於卒者,末後复来时也。В,麾也。麾使者出大门之外,再拜叩头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以犬马畜。,子思名也。责君之不优以不烦,而但数与之食物,若养犬马。台,贱官,主使令者。《传》曰仆臣台从是之。後台不持馈来,缪公愠也。愠,恨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孟子讥缪公之虽欲有悦贤之意,而不能举用使行其道,又不能优养终竟之,岂可谓悦贤也。)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万章问国君养贤之法也。)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後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将者,行也。孟子曰:始以君命行,礼拜受之。其後仓廪之吏继其粟,将尽复送,厨宰之人日送其肉,不复以君命者,欲使贤者不答以敬,所以优之也。子思所以非缪公者,以为鼎肉使己数拜故也。仆仆,烦猥貌,谓其不得养君子之道也。)尧之於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於畎亩之中,後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尧之於舜如是,是王公尊贤之道也。九男以下,已说於上篇。上位,尊帝位也。)
[疏]“万章曰”至“尊贤者也”。○正义曰:此章指言知贤之道,举之为上,养之为次。不举不养,贤恶肯归?是以孟子上陈尧、舜之大法,下剌缪公之不弘者也。“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万章问孟子,言士之不寄公食禄於诸侯,是如之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至“非礼也”者,孟子答之,以为士之所以不托於诸侯者,以其不敢也,如诸侯失去其国,然後托於诸侯,是礼也;士之托於诸侯,非是礼也。以其诸侯失国,不得继世,而托食禄於诸侯,则所托之诸侯不敢臣之也,以宾礼之而已,盖为诸侯,於诸侯有宾道焉。士之於诸侯,则臣道也,有臣之道,故不敢托也,如托於诸侯,则非礼也。“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万章又问孟子,士既穷而无禄,如国君馈赐之以粟,则可受之乎?“曰受之”,孟子以为可受之也。“受之何义也”,万章又问受之是何义也。“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孟子又答云:君之於民,固当周其穷乏,况为士乎。“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万章又问,谓国君周之则受之也,君所赐则不受,是如之何?“曰不敢也”,孟子又答之,以为是不敢也。“曰敢问其不敢何也”,万章又以此问之。“曰抱关击柝者”至“恭也”,孟子又答之曰:抱关击柝为监门之吏者,是皆有常职事,可以食於君也;如士者,是无常职事,若空见赐於君者,是以为不恭,故不敢受也。以其受与不受,特在义之而已。“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万章又问,以谓国君馈之以粟,则可以受之,不知可以常继续而馈之与。“曰缪公之於子思”至“可谓悦贤者乎”,孟子又答之,言鲁缪公尊於子思,数数问之,而又数数馈赐其鼎肉。子思以君命如是之烦,故愤而不喜悦。於卒末後复来馈之时,子思乃麾使者出诸大门之外,乡北稽首,再拜辞之而不受,曰:至今而後乃知鲁君以犬马畜养其也。,曾子自称其名也。盖自子思如是辞之之後,仆臣台从此不持馈来也。孟子於此,又因而讥缪公既能悦其子思之贤,而不能举而用之,又不能以禄养之,可谓为能悦贤者乎?言不可为悦贤之君也。“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万章又问国君今欲养贤,如之何可以谓之养也。“曰以君命将之”至“王公之尊贤者也”,孟子答之,以为始以君命赐行,礼拜而受之,其後仓庾之吏继其粟,将尽又送馈之,厨宰之人继送其肉而不绝,又不以君命,欲使贤者不答以敬,以是为优其养。所以非缪公以为鼎肉,使己数数拜而仆仆然也。仆仆即烦猥貌也。如此,是非所以养贤之道也。且尧帝於舜也,乃使九男事之,二女女焉,女者以女嫁人谓之女也。又以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於畎亩侧微之中,後能举用而加诸帝位。如此,则为王公大人所以尊贤者也。孟子引此,所以讥缪公不能举用子思,徒使鼎肉有迫子思之烦猥也。抑又所以救时之弊者焉。○注“托,寄也,谓若寄公”。○正义曰:案《礼记·大丧服》云“君之丧未敛为寄公者”是也。○注“九男二女”。更不复说。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问诸侯聘请而夫子不见之,於义何取也。)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於诸侯,礼也。”(在国谓都邑也,民会於市,故曰市井之臣。在野居之,曰草莽之臣。莽亦草也。庶,众也。庶众之人,未得为臣。传,执也。见君之质,执雉之属也。未为臣,则不敢见之礼也。)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庶人召使给役事,则往供役事,君召之见,不月往见,何也?)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孟子曰:庶人法当给役,故往役,义也;庶人非臣也,不当见君,故往见,不义也。且君何为欲见而召之?)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万章曰:君以是欲见之也。)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孟子曰:安有召师、召贤之礼,而可往见。)缪公亟见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鲁缪公欲友子思,子思不悦,而称曰:古人曰见贤人当事之,岂云友之邪?孟子云:子思所以不悦者,岂不谓臣不可友君,弟子不可友师也。若子思之意,亦不可友,况乎可召之。)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已说於上篇。)曰:“敢问招虞人何以?”(万章问招虞人当何用也。)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大夫以旌。(孟子曰:招礼若是。皮冠,弁也。旃,通帛也,因章曰旃。,旌有铃者。旌,注旄首者者。)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以贵者之招招贱人,贱人尚不敢往,况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不贤之招,是不以礼者也。)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欲人之入而闭其门,何得而入乎?闭门如闭礼也。)《诗》云:‘周道如,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诗·小雅·大东》之篇。,平。矢,直。视,比也。周道平直,君子履直道,小人比而则之。以喻虞人能效君子守死善道也。)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俟,待也。孔子不待驾而应君命也,孔子为之非与?)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孟子言孔子所以不待驾者,孔子当仕位,有官职之事,君以其官名召之,岂得不颠倒。《诗》云:“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不谓贤者无位而君欲召见也。)
[疏]“万章曰”至“召之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之志,志於行道,不得其礼,亦不苟往。于礼之可,伊尹三聘而后就汤。道之未洽,沮溺耦耕,接舆佯狂,岂可见也?“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万章问孟子所以不见诸侯,其义谓何?“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至“礼也”孟子答之,以谓凡在都邑谓之市井之臣,在郊野谓之草莽之臣,然总而言之,皆谓之众庶之人。如众庶之人未得传质为臣者,故不敢就见於君也,以其无礼也。传质者,所执其物以见君也。如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璧,男执蒲璧。又诸侯世子执,孤执玄,附庸之君执黄,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是所以为贽也。“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万章又问孟子曰:庶人於君,召之给役,则庶人往就其役事,今君欲见,召之乃不往者,是如之何也?万章见齐王召孟子,孟子不往,所以有是问之。“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孟子答之曰:庶人往应其役,是其义当往也。以其庶人於君,其法当为之役故也。往而见君者,是不义也,以其庶人非臣也,义不当往见君故也。“且君之欲见之也者,何为也哉”,孟子又以此问万章,言且国君所欲见之者,何为也哉?“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万章答之曰:君之所以欲见之者,是为多闻,又为其贤有德也。“曰为其多闻也”至“而召之也”,孟子又曰:如是为其多闻也者,则虽天子,亦且不召其师,而况诸侯可召而见之乎?如是贤为有其德也,则我未曾闻知有欲见贤者而以召之也。“缪公亟见子思”至“不往也”,孟子又引缪公而证之,言鲁缪公数数见於子思,乃曰古者千乘之国君以友其士,何如?子思遂愠而不喜,曰:古之人有言曰:见贤人则当事矣,岂尝云友之乎?然而子思所以不悦者,其意岂不谓以位推之,则子是为君,尊矣,而我则臣下也,何敢与君为之交友也?以有德论之,则子事我,为子之师也,奚可以与我为友?是则千乘之国君求贤者与之为友,而尚且不可得也,而况诸侯於今可召贤者而见之乎?“齐景公”至“不往也”,说於上篇矣,此更不云。“曰敢问招虞人何以”,万章见孟子言齐景公招虞人之事,遂因问之,曰:招虞人当用何物而招之。“曰以皮冠,庶人以旃”至“贤人乎”,孟子以答之,曰招虞人当以皮弁而招之也,庶人则以通帛招之,士以,大夫以旌,如以大夫之旌招虞人,虞人虽死亦且不敢往应其招也,以其士之而招庶人,庶人岂敢往而应之哉?而况以不贤之招而招贤人乎。不贤之招,即不以礼之谓也。“欲见贤人而不以道”至“小人所视”,孟子又言今之诸侯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是若欲人入其门而反闭其门也,如此,尚何可得而见之乎?夫义是若路也,礼若门也,惟君子之人能由行此义之路,出入此礼之门。上今乃反塞其义路,而闭其礼门,使君子何由而出入哉!此孟子亦即此谓今之诸侯欲见贤人,而乃欲召之,则贤尚可得而见邪?而《小雅·大东》之诗,有云周道平直如砥之平箭之直也,君子亦所常履行此平直之道,而为小人所常视而则法之矣。然以此证之者,盖谓贤人所以不往见於诸侯者,是所守以义,而为众人所矜式耳。“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万章又问孟子,以谓孔子常於君命召,则不敢坐待驾而後行。如此,则孔子诚为非与?“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不俟驾而行者,以其当於为仕有官职,而国君以其官而召之也,岂得为非耶。○注“质,执雉之属”。○正义曰:己说於前矣。○注“孟子曰”至“首者”。○正义曰:案《士冠礼》注云:“皮弁以白鹿为之象,旧《礼图》云:以鹿皮浅毛黄白者为之,高尺二寸。今虞人以皮弁者,皮弁以田故也。”又案《周礼·司常职》云:“交龙为,通帛为旃,析羽为旌。”郑注云“通帛谓大赤,从周,正色,无饰,析羽,皆五采系之於旌之上,所谓注旄於首”是也。○注“《诗·小雅》”至“善道也”。○正义曰:此《诗》盖剌乱之诗也。谭国在东,其大夫作是诗,故云《大东》。注云:“如砥贡财,予均也;如矢赏罚,不偏也。”言君子皆法效,履而行之,其如砥矢之平直,小人又皆视之,共之无怨也。○注“孟子言孔子所以不待驾”至“岂可见也”。○正义曰:《语》云君命召,不俟驾而行。是时孔子为中都宰,以其有官职也。《诗》云“颠之倒之,自公召之”,此乃《国风·东方未明》之章文也。笺云:“群臣颠倒衣裳而朝,人又从君所来而召之也。”云“伊尹三聘而後就汤”,孟子云汤三使往聘之,是其文也。云“沮溺耦耕,接舆佯狂”,按《论语》云:“长沮、桀溺耦而耕。”郑注云:“长沮、桀溺,隐者也。耜广五寸,二耜为耦。”又云:“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盖楚狂接舆,是楚人,姓陆,名通,字接舆也。昭王时政令无常,乃被发佯狂,不仕,时人谓之楚狂也。赵注引而证其解。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乡,乡人之善者。国,一国之善者。天下四海之内,各以大小来相友,自为畴匹也。)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好善者以天下之善士为未足极其善道也。尚,上也。乃复上论古之人,颂其诗。诗歌国近故曰颂。读其书者,犹恐未知古人高下,故论其世以别之也。在三皇之世为上,在五帝之世为次,在三王之世为下,是为好上友之人也。)
[疏]“孟子”至“尚友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好高慕远,君子之道,虽各有伦,乐其崇茂,是以仲尼曰“毋友不如己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孟子谓万章曰”至“是尚友也”,孟子谓万章,言一乡之中有其善者,所友斯亦一乡之善士者也。一国之中有善士,所友者亦一国之善士者也。天下於四海之内,有其善士者,所友亦以天下之善士者也。如友天下之善士者为未足以极其善道,则又上论古之人,而颂歌其诗,看读其书,如此,不知其如是之人可以友也乎?然犹未知其人之可友也,抑又当论其人所居之世如何耳?能以此,乃是尚友之道也。孟子所以谓之以此者,盖欲教当时之人尚友也。孔子云“无友不如己者”,与其《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亦其意与。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问何卿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孟子曰:“卿不同,贵戚之卿谓内外亲族也,异姓之卿谓有德命为王卿也。)王曰:“请问贵戚之卿!”(问贵戚之卿如何。)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孟子曰:贵戚之卿,反覆谏君,君不听,则欲易君之位,更立亲戚之贵者。)王勃然变乎色。(王闻此言,愠怒而惊惧,故勃然变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孟子曰:王勿怪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其正义对。)王色定,然後请问异姓之卿。(王意解,颜色定,复问异姓之卿如之何也。)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孟子言异姓之卿谏君不从三而待放,遂不听之,则去而之他国也。)
[疏]“齐宣”至“则去”。○正义曰:此章指言国须贤臣,必择忠良,亲近贵戚,或遭殃祸。伊发有莘,为殷兴道,故云成汤立贤无方也。“齐宣王问卿”,是齐王问孟子为卿者如之何也。“孟子曰:王何卿之问”,孟子答之,以谓王问何卿也。“王曰:卿不同乎”,宣王见孟子以为问何卿,故问之曰:然是卿有不同而异之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孟子又答之,曰卿不同也,以其有贵戚内外亲族之卿,有异姓有贵之卿也。“王曰:请问贵戚之卿”,宣王又问贵戚之卿是如之何也。曰:君有过谬则谏诤,以至反覆数谏,君不听从,则欲更易君位,更立其君者也。“王勃然变乎色”,宣王闻此言,遂愤而惊恐,乃勃然变乎颜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孟子又曰:王勿怪异我之言也,王之所以问臣,臣不敢不以正义对王也。“王色定,然後请问异姓之卿”,宣王见孟子此言,颜色遂解,而心且安定,故无惊恐,然後又问其异姓之卿是如之何。“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孟子又答之曰:国君有过谬则谏诤之,以至反覆数谏,而不听从,则去而之他国者是也。如纣之无道,微子、比干谏之而不听,一则虽为之见剖,一则抱祭器而从周。伊尹发於有莘之野,而为殷汤兴治天下,盖亦本汤立贤无方故也,宜孟子以是而告齐王。
●卷十一上·告子章句上(凡二十章)
(告子者,告,姓也;子,男子之通称也;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尝学於孟子,而不能纯彻性命之理。《论语》曰:“子罕言命。”谓性命难言也。以告子能执弟子之问,故以题篇。)
[疏]正义曰:此篇首论告子言性,所以次於《万章》问孝之篇者,以其为孝之道,其本在性也,故此篇首以告子之言性,遂为篇题,次於《万章》,不亦宜乎。此篇凡三十六章,赵氏分之以成上下卷。此卷凡二十章而已。一章言养性长义,顺夫自然,残木为器,变而後成。二章言人之欲善,由水好下,迫势激跃,失其素真。三章言人之性与善俱生。四章言明仁义由内,以晓告子。五章言公都告子受命,然後乃理。六章言天之生人,皆有善性,引而之,善恶异衢。其七章言人廪性俱有好憎,或为君子,或为小人,犹麦不齐,雨露使然也。八章言秉心持正,使邪不干,犹止斧斤,不伐牛山,则山木茂,人则称仁。九章言弈为小数,不精不能,一人善之,十人恶之,若竭其道,何由智哉?十章言舍生取义,义之大者也。十一章言由路求心,为得其本。十二章言舍大恶小,不知其要。十三章言莫知养身,而养其树木。十四章言养其行,治其政,俱用智力,善恶相厉,是以君子居处思义,饮食思礼。十五章言天与人性,先立其大。十六章言古人修天爵,自乐之也,今要人爵,以诱待也,得人弃天,道之忌也,或以招之,小人事也。十七章言所贵在身,人不知求。十八章言为仁不至,不反求诸己,谓水胜火,熄而後已,不仁之甚,终为亡矣。十九章言功毁几成,人在慎终,五不熟,荑稗是胜,是以为仁,必其成也。二十章言彀张规矩,以喻为仁,学不为仁,由是二教,失其法而行之者也。其馀十六章,赵氏分在下卷,各有叙焉。○注“告子者姓”至“篇题”。○正义曰:云“告子名不害”者,《尽心篇》有浩生不害,疑为告子,姓告名不害,以浩生为字。赵注又云:浩生姓,名不害。又为二人。其佗经传未详甚人。云《论语》子罕言命,盖《论语》第九篇首云也,故以题其篇。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杯卷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杯卷。”(告子以为人性为才干,义为成器,犹以杞柳之木为杯卷也。杞柳,柜柳也。一曰杞,木名也,《诗》云:“北山有杞。”杯卷,杯素也。)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杯卷乎?将戕贼杞柳而後以为杯卷也?(戕犹残也,《春秋传》曰:“戕舟发梁。”所能顺完杞柳,不伤其性,而成其杯卷乎?将斤斧残贼之,乃可以为杯卷乎?言必残贼也。)如将贼杞柳而以为杯卷,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孟子言以人身为仁义,岂可复残伤其形体乃成仁义邪?明不可此杯卷。)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以告子转性为仁义,若转木以成器,必残贼之,故言率人以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盖叹辞也。)
[疏]“告子”至“言夫”。○正义曰:此章指言养性长义,顺夫自然,残木为器,变而後成。告子道偏,见有不纯,仁内义外,违人之端。孟子拂之,不假以言也。“告子曰”至“为杯卷”,告子言人之性譬若杞柳,义若杯卷也。以人之性为其仁义之道,若以杞柳之木为之杯卷也。杞,枸杞也。柳,少杨也。杯,素朴也。卷,器之似屈转木作也。以其杞柳可以柔而作卷也。“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为杯卷乎”至“必子之言夫”,孟子乃拂之曰:子能顺杞柳之木性以为杯卷乎?以其将以斤斧残贼其杞柳然後为之杯卷也。如将斤斧残贼杞柳而以为之杯卷,是亦将残贼人之形躯然後以为仁义与。且驱天下之之人而残祸仁义之道者,是亦必子之此言也。孟子所以拂之以此,盖谓人之性仁义,固有不可比之杯卷以杞柳为之也。○注“杞柳柜柳”至“素”。正义曰:案《说文》云:“杞,枸杞。”“柳,少杨也。”“杯,<匚赣>也。”“卷,屈木盂也,所谓器似升屈木作是也。”《诗》云“北山有杞”,《南山有台》文也。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於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於东西也。”(湍者圜也,谓湍水湍萦水也。告子以喻人性若是水也,善恶随物而化,无本善不善之性也。)孟子曰:“水信无分於东西,无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孟子曰:水诚无分於东西,故决之而往也,水岂无分於上下乎?水性但欲下耳。人性生而有善,犹水之欲下也。所以知人皆有善性,似水无有不下者也。跃,跳。颡,额也。人以手跳水,可使过颡,激之可令上山,皆迫於势耳,非水之性也。人之可使为不善,非顺其性也,亦妄为利欲之势所诱迫耳,犹是水也。言其本性非不善也。)
[疏]“告子”至“是也”。○正义曰:此章指言人之欲善,犹水好下,迫势激跃,失其素真,是以守正性为君子,随曲折为小人者也。“告子曰性犹湍水也”至“东西也”,告子言人之性犹萦回之水也。湍,圜,萦回之势也。萦回之水,决之使流於东方则东流之,使之流西方则西流之。而人之性,无分於为善为不善也,如萦回之之水,无分於东西也。“孟子曰”至“是也”,孟子言水之性无分於东西上下乎?言有分於东西上下也。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性之不善者,水无有不就下者。今夫水之势,抟而跳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令上山:如此,岂水性如是哉?是其势如是也。人之性所以可使为不善者,亦若此水之势也。以其人之性不善,乃利欲而诱迫之也,亦搏激其水之谓也。○注“湍者圜也”。○正义曰:《说文》云:“湍,急濑水。”又云:“濑,水流沙上也。”今谓萦回之水者,言其水流沙上,萦回之势,湍湍然也。
告子曰:“生之谓性。”(凡物生同类者皆同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犹见白物皆谓之同白,无异性。)曰:“然。”(告子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欤?”(孟子以为羽性轻,雪性消,玉性坚,虽俱白,其性不同。问告子,以三白之性同邪?)曰:“然。”(告子曰然,诚以为同也。)“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孟子言犬之性岂与牛同所欲,牛之性岂与人同所欲乎?)
[疏]“告子曰生之”至“性欤”。正义曰:此章指言物虽有性,性各殊异,惟人之性,与善俱生,赤子入井,以发其诚,告子一之,知其粗矣,孟子精之,是在其中。“告子曰生之谓性”,告子言人之生与物之生皆谓之性,以其为同也。“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欤”,孟子见告子以为凡物生同谓之性,故问之曰:然则生之谓性,是如凡物之白皆谓同白,无异性也。“曰然”,告子以为诚如是也。“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欤”,孟子又言是则白羽毛之白,亦如白雪之白;白雪之白,亦如白玉之白欤?故以此三者问告子,然孟子以谓羽毛之白,则其性轻;白雪之白,其性易消;白玉之白,其性坚:是其性有不同其白也。“曰然”,告子不知为有异,故亦以为诚然也。言则同也。“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孟子曰:又如是,则犬狗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亦犹人之性与?孟子所以言此者,以其犬之性,金畜也,故其性守;牛之性,土畜也,故其性顺;夫人受天地之中,万物俱备於我者也,是其廪阴与阳之气所生也,故其性能柔能刚:是为不同者。告子不知,但知其粗者也。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人之甘食、悦色者,人之性也。仁由内出,义在外也,不从己身出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孟子怪告子是言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於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於外也,故谓之外也。”(告子言见彼人年老长大,故我长敬之。长大者,非在我者也,犹白色见於外者也。)曰:“异於白马之白也,无以异於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於长人之长欤?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孟子曰:长异於白,白马白人,同谓之白可也,不知敬老马无异於敬老人邪。且谓老者为义义乎?将谓敬老者为有义乎?且敬老者,己也,何以为外也。)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告子曰:爱从己则己心悦,故谓之内。所悦喜老者在外,故曰外也。)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於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欤?”(孟子曰:耆炙同等,情出於中。敬楚人之老,与敬己之老,亦同己情性敬之。虽非己炙,同美,故曰物则有然者也。如耆炙之意,岂在外邪。言楚、秦,喻远也。)
[疏]“告子曰食色”至“亦有外欤”。○正义曰:此章指言事者虽从外,行其事者,皆发於中。明仁、义由内,所以晓告子之惑者也。“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告子言人之嗜其甘食,悦其好色,是人之性也。仁在我为内,非自外而入者也;义在彼非在我,故为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孟子见告子以为仁内义外,故问之曰:何以为仁内义外?“曰彼长而我长之”至“故谓之外也”,告子言彼人之年老,而我从而敬长之,非有长在我也。如彼物之色白,而我从而白之,是从其白於外也,我故谓义为在外也。“曰:异於白马之白也,无以异於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於长人之长欤?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孟子又辟之曰:彼长而我长之,异於彼白而我白之也。於白马之色白,无以异於白人之色白也,是则同也,不知长老马无以异於长人之长老乎?以其是则有异也。盖白马之白,与白人之白者,彼白而我白之耳,我何容心於其间哉,固无异也;长马之长,与长人之长,则有钦不钦之心矣,此所以有异焉。以其长人之长者有钦,长马之长者无钦,是则长者在彼,长之者在我,而义自长之者生,非自长者生也。如此,告子何得谓之外乎?故问之曰:且谓长者为有义乎,长之者为有义乎?“曰吾弟则爱之”至“故谓之外也”,告子又谓我之弟则亲爱之,秦人之弟则我不爱,是爱以我为悦者也,爱主仁,故谓仁为内也;敬长楚人之长者,亦敬长吾之长者,是以长为悦者也,长主义,故谓义为外也。“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於耆吾炙”至“亦有外欤”,孟子又以秦人之炙而排之,曰:好秦人之炙,无以异於好吾之炙,为物耳,则亦有如是也,然则好炙亦有外欤?且孟子所以排之以此者,盖谓仁、义皆内也。以其秦人之弟则不爱,吾弟则爱之,爱与不爱,是皆自我者也,告子谓之以我为悦,则是矣;吾之长者吾长之,楚人之长吾亦长之,长之亦皆自我者也,告子又谓之以长为悦,则非矣。是亦犹秦人之炙与吾之炙虽不同,而嗜之者,皆自我也。如是,则义果非生於外者也。云炙实,《周书》曰“黄帝始燔肉为炙”是也。秦、楚,所以喻外。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季子亦以为义外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公都子曰:以敬在心而行之,故言内也。)“乡人长於伯兄一岁,则谁敬?”(季子曰:敬谁也?)曰:“敬兄。”(公子都曰:当敬兄也。)“酌则谁先?”(季子曰:酌酒则谁先酌?)曰:“先酌乡人。”(公都子曰:当先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季子曰:所敬者兄也,所酌者乡人也。如此,义果在外不由内也。果犹竟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公都子无以答季子之问。)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孟子使公都子答季子如此,言弟以在尸位,故敬之;乡人以在宾位,故先酌之耳。庸,常也。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随敬所在而敬之,果在外。)公都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汤、水虽异名,其得寒、温者中心也。虽随敬之所在,亦中心敬之,犹饮食从人所欲,岂可复谓之外也?)
[疏]“孟季”至“食亦在外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凡人随形,不本其原,贤者达情,知所以然。季子信之,犹若告子,公都受命,然後乃理。“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孟季子犹若告子,以为义外,故问孟子弟子公都子曰:何以谓义为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公都子答之,曰所敬在心而行之,故谓义为内也。“乡人长於伯兄一岁,则谁敬”,季子又问之曰:乡之人有长於己之伯兄一岁,则当敬谁。“曰敬兄”,公都子曰:当敬己之兄也。“酌则谁先”,季子又问之曰如在筵则酌酒先酌谁。“曰先酌乡人”,公都子曰:当先酌乡人也。“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季子又言所敬在兄,是敬在此;酌在乡人,是所长在彼:是义果在外者也,非由内而出之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公都子於此遂无言以应答,而乃告知於孟子。“孟子曰”至“斯须之敬在乡人”,孟子谓公都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季子将曰敬叔父;则问之曰弟为主,则谁敬?彼季子将曰敬弟;则又问之曰:如敬弟,则安在敬其叔父也?彼季子将曰弟在位,故敬之也。子亦与之曰:所以先酌乡人者,亦以在宾之位,故先酌之也。言常敬者在兄,斯须少顷之敬在乡人也。“季子闻之”至“非由内也”,季子闻孟子此言,故谓之曰:敬叔父则敬之,敬己之弟则亦敬之,是随敬所有,则敬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至“亦在外也”,公都子由孟子教之,以此乃晓其理,故自又以冬夏所饮比喻而晓季子之惑也。言冬寒之日则饮汤,夏热之日则饮水,如是则饮食亦有在外者也?盖谓汤、水虽异名,然得其寒、热而饮之者,在我之中心然也,犹敬叔父、敬弟虽有异,然而能敬之者在我而已。敬在我,则敬在心而出之者也,安得谓之在外乎?季子即下卷所谓季任,为任处守者。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公都子道告子以为人性在化,无本善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公都子曰:或人以为可教以善、不善,亦由告子之意也。故文、武圣化之起,民皆喜为善;幽、厉虐政之起,民皆好暴乱。)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公都子曰:或人者以为各有性,善恶不可化移,尧为君,象为臣,不能使之为善;瞽瞍为父,不能化舜为恶;纣为君,又与微子、比干有兄弟之亲,亦不能使其二子为不仁:是亦各有性也矣。)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欤?”(公都子曰:告子之徒,其论如此,今孟子曰人性尽善,然则彼之所言皆为非欤?)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若,顺也。性与情相为表里,性善胜情,情则从之。《孝经》云“此哀戚之情”,情从性也。能顺此情,使之善者,真所谓善也。若随人而强作善者,非善者之善也。若为不善者,非所受天才之罪,物动之故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者,不能尽其才者也。(仁、义、礼、智,人皆有其端,怀之於内,非从外销铄我也。求存之,则可得而用之;舍纵之,则亡失之矣。故人之善、恶,或相倍蓰,或至於无者,不能相与计多少,言其绝远也。所以恶乃至是者,不能自尽其才性也。故使有恶人,非天独与此人恶性。其有下愚不移者也,譬若乎被疾不成之人,所谓童昏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诗·大雅·蒸民》之篇。言天生蒸民,有物则有所法则,人法天也。民之秉夷,夷,常也,常好美德,孔子谓之知道。故曰人皆有是善者也。)
[疏]“公都子曰”至“懿德”。○正义曰:此章指言天之生人,皆有善性,引而趋之,善恶异衢,高下自悬,贤愚舛殊,寻其本者,乃能一诸。“公都子曰”至“然则彼皆非与”者,公都子问孟子,以谓告子言人之性无有善,亦无有不善,但在人之所为如何耳。或有谓人性可以为善,又可以为不善,但在上所化如何耳,如此,故文王、武王兴起,常以善养人,则民人皆好善;至幽王、厉王兴起,常以政暴虐於民,则民亦皆好其暴乱。或有人又谓人有性善,有性不善,非在所化,廪之於天而已,如此,故以尧帝之为君,而有象之傲为臣;以瞽瞍之顽为父,而有舜之圣为子;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之贤为臣。今孟子乃曰性皆善,是则彼告子与或人之言者皆不是欤?故以此问孟子。“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至“好是懿德”,孟子言人之乃顺其情,则皆可以为善矣,是所谓性善也。若夫人为不善者,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为不善者,乃自汨丧之耳,故言非廪天才之罪也。且情、性、才三者,合而言之,则一物耳;分而言之,则有三名,故曰性,曰情,曰才。盖人之性,本则善之,而欲为善者,非性也,以其情然也;情之能为善者,非情然也,以其才也。是则性之动则为情,而情者未尝不好善而恶恶者也,其不欲为善者乎?而才者乃性之用也,而才者上有以达乎天,下有以达乎地,中有以贯乎人,其有不能为善者乎?此孟子所以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至“智也”者,已说於前矣。盖以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人皆有是心也,人能顺此而为之,是谓仁、义、礼、智也,仁、义、礼、智即善也。然而仁、义、礼、智之善,非自外销铄我而亡之也,我有生之初固有之也,但人不思而求之耳,故曰求则得而存,舍而弗求则亡之矣。然人所以有善有恶,其善恶相去之远,或相倍蓰,或至於不可计其多少,如此之绝远者,是不能自尽其性才者也。言才无有不能为善者矣,但不能尽其才而为之耳。故《诗·大雅·蒸民》之篇有曰:上天之生众民,有物则有所法,则民之秉执其常善,故好是美德而已。所谓常即善也,所谓善即美德也,谓美德者,即仁、义、礼、智是也。孔子常亦云为此诗之人,其能知道者也,故言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故好是懿德也。然所谓物者,即自人之四肢、五脏、六腑、九窍,达之於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无非物也;所谓则者,即仁之於父子,义之於君臣,礼之於夫妇、兄弟,信之於朋友也:是无非有物则有则也。由此观之,孟子所以言至此者,岂非人性皆善者邪?故有物必有则,是谓性之善也;能秉其彝,是谓才也;好是懿德,是谓情也。“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能顺其情以为善而才从之者也。○注“纣与微子比干有兄弟之亲”。○正义曰:案《史记·世家》云:“微子启者,殷帝乙之首子,而纣之庶兄也。”又云:“王子比干者,亦纣之亲戚也。”是知有兄弟之亲矣。○注“《大雅·蒸民》之诗”。○正义曰:此盖尹吉甫美宣王之诗文也。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富岁,丰年也。凶岁,饥馑也。子弟,凡人之子弟也。赖,善。暴,恶也。非天降下才性与之异也,以饥寒之厄陷溺其心,使为恶者也。)今夫麦,播种而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氵孛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时,皆孰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麦,大麦也。《诗》云:“贻我来。”言人性之同,如此麦,其不同者,人事、雨泽有不足,地之有肥、硗耳。硗,薄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於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圣人亦人也,其相觉者,以心知耳。故体类与人同,故举相似也。)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龙子,古贤人也。虽不知足小大,作屦者犹不更作蒉。蒉,草器也。以屦相似,天下之足略同故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人口之所耆者相似,故皆以易牙为知味,言口之同也。)惟耳亦然。至於声,天下期於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耳亦犹口也,天下皆以师旷为知声之微妙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目亦犹耳也。子都,古之姣好者也。《诗》云:“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傥无目者,乃不知子都好耳,言目之同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声也,有同听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独无所同然乎?(言人之心性皆同也。)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心所同耆者,义理也。理者,得道之理。圣人先得理义之要耳。理义之悦心,如刍豢之悦口,谁不同也。)
[疏]“孟子曰”至“我口”。○正义曰:此章指言人廪性俱有好憎,耳目口心,所悦者同,或为君子,或为小人,犹麦不齐,雨露使然者也。孟子言是,所以勖而进之。“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至“犹刍豢之悦我口”者,孟子言丰熟之年,凡人之子弟,多好善,赖,善也;凶荒之年,凡人之子弟,多好暴恶。然而非上天降下才性与之殊异也,而其所以由饥寒之厄陷溺,去其良心而为之恶也。无他,所谓礼义生於富足,盗贼起於贫穷是也。且譬夫今之大麦也,人播种而锄之,其地高下以同,艺殖之时又同,氵孛氵孛然而生长秀茂,至於日至可以收割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为不熟者,则是地有肥薄与雨露之不均,而人事之所加有不齐也。故凡物有同其类者,皆相似也,何独至於人而疑为不然?虽圣人亦则与我同其类者也。故龙子之贤人,有曰:人不知天下人之足而为草屦者,我知其人不能为之蒉也。蒉,草器也。其所以为屦皆相似者,以其天下人之足则同也。故口之於食味,人有同耆也,然而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好者也。如使人口於味,其性之所好,与人殊异,有是若狗、马之与我不同其形类也,则天下何以耆其味皆从易牙所好之味也。至於食味,天下所以皆期指於易牙者,是天下之人口相似也。不特口之於味然也,惟耳於声亦如是也。耳於声,天下之人所以皆期指於师旷为知声之妙者,是天下之人耳相似也。又不特耳如是也,惟天下之目亦如是也。至於子都者,天下之人无有不知其姣好也,不知子都之姣好者,是无目之人也。故曰人口之於味,其有所同好者焉;耳之於声,以其有同听者焉;目之於色,以其有同美者焉。至於心,独无所同亦如是乎?言人心性亦若口、耳皆有同而无异也。然人心有所同然者何也?是谓理也,义也,惟圣人者但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曰理义之有喜悦於我心者,如刍豢之味有悦於我口耳。盖理出於性命,天之所为也;义出於道德,人之所为也:而理、义又出於人心所同然也。是则天之使我有是之谓命,天命之谓性,是性命本乎天,故为天之所为也。天之所为虽妙,然而未尝不有理焉,如此,岂非其理有出於性命者乎!人能存其性命而不失之者,是所谓有其道德也,故为人之所为者也。人之所为道德虽妙,然而未尝不有义存焉,如此,则岂非其义有出於人心者乎!合而言之,则性命道德是为理义,虽是理义,出於性命道德者耳。○注“麦”至“薄也”。○正义曰:释云:麦,大麦也,又短粒麦也。“《诗》云贻我来”,此盖《周颂·思文》之篇,言后稷配天之诗也。硗,《说文》云:“硗,石地名也。”○注“易牙为知味”。正义曰:案《左传》云:易牙,齐桓公大夫也。淄、渑二水为食,易牙亦知二水之味。桓公不信,数试始验。是易牙为知味者也。○注“师旷为知声之妙”。○正义曰:案《吕氏春秋》云,已说在《离娄篇》首,《左传》杜氏注云“晋乐师子野者”是也。○注“子都”,诗云:“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正义曰:案《诗·国风·山有扶苏》之篇文也。注云:“都,世之美好者。狂,狂人也。且,辞也。”笺云:“人之好色,不往睹子都,反往睹狂丑之人。”凡此是知子都为美好者也。○草性曰刍,养曰豢。○正义曰:《说文》云:“牛、马曰刍,犬、豕曰豢。”是其解也。
●卷十一下·告子章句上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於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牛山,齐之东南山也。邑外谓之郊。息,长也。濯濯,无草木之貌。牛山未尝盛美,以在国郊,斧斤牛羊使之不得有草木耳,非山之性无草木也。)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存,在也。言虽在人之性,亦犹此山之有草木也,人岂无仁义之心邪?其日夜之思,欲息长仁义,平旦之志气,其好恶,凡人皆有与贤人相近之心。几,岂也。岂希,言不远也。)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旦昼,日昼也。其所为万事有梏乱之,使亡失其日夜之所息也。梏之反覆,利害於其心,其夜气不能复存也。人见恶人禽兽之行,以为未尝存善木性,此非人之情也。)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诚得其养,若雨露於草木,法度於仁义,何有不长也;诚失其养,若斧斤牛羊之消草木,利欲之消仁义,何有不尽也。孔子曰:持之则存,纵之则亡,莫知其乡。乡犹里,以喻居也。独心为若是也。)
[疏]“孟子曰牛山”至“之谓与”。○正义曰:此章指言秉心持正,使邪不干,犹止斧斤,不伐牛山,山则木茂,人则称仁也。“孟子曰牛山之木”至“惟心之谓与”者,孟子言牛山之木,常为秀美矣,然以其为郊国之外也,残之以斤斧之伐,可以为秀美乎?言以其斤斧常伐之,则不可为美也。虽为斤斧所伐,然以其日夜之所长息,雨露之所润泽,非无萌牙丝蘖生焉,柰何萌蘖既生,而牛羊之畜,又从而牧养於其间,是以牛山若彼。濯濯,无草木之貌也。人见其濯濯然无草木,以为牛山未尝有材木焉,是岂牛山之性无草木哉!言牛山之木常有其材木耳,其所以无之者,但斧斤牛羊从而残灭之矣。言虽存在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然人之所以放去其良心而无仁义者,亦如斧斤之伐於牛山之木也。是日日而伐灭之,可为美材乎?言不可为美材也。言牛山日夜之所息长草木,与人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者不远矣。以其牛山日夜所息长草木,莫不欲秀茂为美,而恶其斧斤、牛羊残害之为恶也。人之平旦之气,尚未有利欲汩之,则气犹静,莫不欲为之善也,而恶为之恶也。但人平旦之气,则其旦昼之所为利欲有以梏亡之矣。平旦则未至於昼,旦昼所以为日之中矣。且人於平旦之时,其气静,未有利欲事绪以动之,则未必不善矣。以其善固存於此时也,亦如牛山日夜所长草木,无以斧斤、牛羊残害之,则未必不美矣。以其萌蘖生焉,而美固己有矣,柰何斧斤、牛羊又从而残灭之,亦若旦昼所为利欲以梏亡之者焉。梏,手械也。利欲之制善,使不得为,犹梏之制手也。梏之反覆,其情绪不一,则夜於平旦之气不足以存。既不足以存,而为利欲万绪梏而亡之,则其违异於禽兽之行不远矣。以其近也。人见其为禽兽之行者,而为未尝有才性焉,是岂人之情为如是哉?言非人之情也,言人情本欲为善矣,其所以终而为者,但利欲从而梏亡之矣。故苟得其所养,无物不长;苟失其所养,无物不消。如牛山苟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与平旦之气,是得其所养者也,是则无物不长矣。如牛山苟为牛羊从而牧之,与旦昼所为而梏亡之,是失所养者也,是则无物不消矣。孟子又引孔子云:操持之则存,纵舍之则亡,其出入徇物,而不有常时,莫知其所向之乡,惟独心为若是也。凡此孟子所以言人心性本善,但当有常操而存之者矣。○注“牛山,齐之东南山”。○正义曰:盖亦以理推之,亦自可见。故传所谓齐景游於牛山之上,是亦知之为齐之山矣。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王,齐王也。或,怪也。时人有怪王不智而孟子不辅之,故言此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种易生之草木五,一日暴温之,十日阴寒以杀之,物何能生?我亦希见於王,既见而退,寒之者至,谓左右佞谄顺意者多。譬诸万物,何由得有萌牙生也?)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博也,或曰围棋。《论语》曰:“不有博弈者乎?”数,技也。虽小技,不专心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有人名秋,通一国皆谓之善弈,曰弈秋。使教二人弈,其一人惟秋所善而听之,其一人志欲射鸿鹄,故不如也。为是谓其智不如也,曰:非也,以不致志也。故齐王之不智,亦若是。)
[疏]“孟子曰无或”至“非然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弈为小数,不精不能,一人善之,十人恶之,虽竭其道,何由智哉。《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至“非然也”,孟子言时人无怪齐王之不智也,以其孟子不辅佐之,故云之此。言虽有天下易生之物,如一日温暖以暴之,乃十日寒冻以杀之,是以未有能生者也。虽有能生之者,然於我见之亦少矣。我自辅佐齐王,而退归,而奸佞谄谀齐王者至多矣,然而我尚如有心欲使王萌而为善,是如之何哉!孟子言之以此者,盖谓吾君不能者,是谓贼其君者也,所以言时人无或乎王之不智也,当辅佐君为之而已。孟子辅佐齐王,既退,而奸佞之臣又陷君於为恶,故有激而云此也。盖天下易生之物,譬齐王以为善也。一日暴之,喻孟子一人辅之齐王也。十日寒之,喻奸佞臣之众陷君於为恶也。陷君於为恶者如是之众,则齐王所以不智也。喻未有能生者也。今夫譬之弈秋,但为技数虽小技,如不专一其心,致其笃志,则亦不得精也。是故弈人名秋者,通一国皆称为善能弈者也,使秋诲其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唯弈秋之言是听,一人虽听之,其一心以为有鸿鹄之鸟将至,乃思援弓缴矢而射之,虽与皆学夫弈秋,然亦不若其专心致志者精矣。为是弗若之者,非谓其智弗若也,以其不专心致志而听弈秋之诲故也。此所以曰“为是其智弗若与?”继之曰“非然也”,言不然也。孟子所以引为比者,盖谓齐王如能专心致志,惟贤者是听,则孰不与王为善乎?奈齐王不能专心致志、惟贤是听,但为奸臣之所谀佞,所以如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矢而射之者,故弗若彼之精,而遂不为善矣。然则时人亦不可谓齐王不智,特当辅之而已。然既辅之,亦当齐王能专心致志听从之,然後可矣。孟子所以既退而尚如有萌焉,奈何终辅之,而齐王奸佞谄谀之众而不能听从为善耳。此故以弈秋喻己,而以鸿鹄喻奸佞。其一以为有鸿鹄思援弓缴而射之,喻齐王虽听己之言,然不专心致志,惟在於鸿鹄耳。○注“弈博也”至“不得也”。○正义曰:按《阳货》,《论语》第十七之篇,云“不有博弈者乎”,而解弈为博也。《说文》云:“作博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尧曾作博。围棋谓之弈。《说文》:弈从升,言速两手而执之。棋者,所执之子,围而相杀,故谓之围棋。称弈者,又取其落弈之义也。○注“有人名秋善弈”。○正义曰:按传记有云弈秋,通国之善弈也,有过者止而听之,则弈败。笙汩之也。又云疑首,天下之善算也,有鸿鹄过,弯弧拟问以三五,则不知。鸿鹄乱之也。是亦孟子之言与。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熊掌,熊蹯也,以喻义。鱼以喻生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於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有甚於生者,谓义也,义者不可苟得。有甚於死者,谓无义也,不苟辟患也。莫甚於生,则苟利而求生矣。莫甚於死,则可辟患,不择善何不为耳。)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恶有甚於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有不用,不用苟生也。有不为,不为苟恶而辟患也。有甚於生,义甚於生也。有甚於死,恶甚於死也。凡人皆有是心,贤者能勿丧亡之也。)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人之饿者,得此一器食可以生,不得则死。尔,犹呼尔咄啐之貌也。行道之人,凡人以其贱己,故不肯受也。蹴,蹋也。以足践蹋与之,乞人不洁之,亦由其小,故轻而不受也。)万锺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锺於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言一箪食则贵礼,至於万锺则不复辩别有礼义与不,钟,量器也。万锺於己身何加益哉?己身不能独食万锺也,岂不为广美宫室,供奉妻妾,施与所知之人穷乏者也。)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乡者不得箪食而食则身死,尚不受也,今为此三者为之,是不亦可以止乎!所谓失其本心者也。)
[疏]“孟子曰鱼”至“失其本心”。正义曰:此章指言舍生取义,义之大者也,箪食、万锺,用有轻重,纵彼纳此,盖违其本,凡人皆然,君子则否,所以殊也。“孟子曰鱼我所欲也”至“失其本心”者,孟子言鱼之为味,我之所欲者也;熊蹯之味,亦我所欲者也。然而鱼与熊蹯,二者不可兼得,但舍去其鱼而取熊蹯也。以其熊蹯之味又有美於鱼也。鱼在水之物,熊蹯在山之物,欲在水,不可兼得於在山者,在山又不可兼得於在水者,故为二者不可兼得也。鱼所以喻生也,熊蹯所以喻义,故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然而生与义二者亦不可兼得之,但舍生而取义也。以其义又有胜於生也。如勇士不忘丧其元,志士不忘在沟壑,有杀身以成仁,是皆以义有胜於死也,是舍生而取义也。然而生亦为我心之所欲,其以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为我心之所恶疾者,其以所恶有甚於死者,故患祸有所不逃辟也。如令人之所欲者无有甚於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而行之也;令人之恶者无有甚於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择而为之也。盖可以得生,可以辟患者,皆是不义也。故不为苟得,故患有所不辟也者,是皆有义也。由此言之,则生而有不用也,是不苟生也;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不苟为恶以辟患也。如此,故所欲有甚於生,所恶者有甚於死,非独贤者有此心也,人皆有此心也,但贤人能常存之而勿丧亡之耳。盖所欲有甚於生者,是义也;所恶有甚於死者,是不义也。且以一箪所盛之食,一豆所盛之羹,得而食之者,则养其生,不得此而食者,则饿而死,然而尔叱咄而与之,虽行道涂之中凡人,且不肯受而食之也;如蹴尔践蹋而与之,虽乞丐之贱人,且以为不洁而不肯受而食也。言万锺之禄,则不贵辨礼义而受之者,虽万锺之多,然於我何足为益焉?於我何益,以其己身不能独食之也。己不能独食,则为宫室之广美,供奉妻妾,施与所知之人穷乏者而已。如是,则乡日不得箪食豆羹则身死尚不受,今乃为宫室广美、供奉妻妾与施所知之人穷乏者而受,为之如此,是亦不可以止乎!言此可以止。而不止者也,是谓失其本心者矣,是忘其义者矣。故本心即义也,所谓贤者但能勿丧亡此本心耳。○注“熊蹯”。○正义曰:按《史记·世家》云:“宰夫而熊蹯不熟,晋灵公怒而杀之。”裴る注云:“服虔曰:蹯,熊掌,其肉难熟。”○注“锺,量器也”。正义曰:齐大夫晏子云,已说在《梁惠篇》。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不行仁义者,不由路,不求心者也,可哀悯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人知求鸡犬,莫知求其心者,惑也。学问所以求之矣。)
[疏]“孟子曰”至“而已矣”。○正义曰:此章指言由路求心,为得其本,追逐鸡狗,务其末也。学以求之详矣。“孟子曰”至“而已矣”者,孟子言仁者是人之心也,是人人皆有之者也;义者是人之路也,是人人皆得而行之者也。今有人乃舍去其路而不行,放散其心而不知求之者,可哀悯哉!且人有鸡犬放之则能求追逐之,有心放离之而不求追复。然而学问之道无他焉,但求其放心而已矣。能求放心,则仁义存矣。以其人之所以学问者,亦以精此仁义也。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无名之指,手之第四指也,盖以其馀指皆有名。无名指者,非手之用指也,虽不疾痛妨害於事,犹欲信之,不远秦、楚,为指之不若人故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心不若人,可恶之大者也,而反恶指,故曰不知其类也。类,事也。)
[疏]“孟子曰”至“不知类也”。○正义曰:此章指言舍大恶小,不知其要,忧指忘心,不向於道。是以君子恶之者也。“孟子曰”至“此之谓不知类也”,孟子言今人有第四指,为无名之指,屈而不信,且非疾痛有妨害於为事也。如有人能信者,则不远秦、楚之路而求信之,以为恶其指之不若人也。且以无名之指为无用之指,则耻恶之不若人,其心不若人,则不知耻恶之,是之谓为不知其类者也。《荀子》云“相形不如论心”,同其意也。盖云秦、楚者,以其秦、楚相去最为远者也,故取为己言,指屈尚不远秦、楚之路而求信,况心即在於己为最近者也,尚不能求之耶。此孟子所以为不知类者也。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拱,合两手也。把,以一手把之也。桐、梓,皆木名也,人皆知灌溉而养之,至於养身之道,当以仁义,而不知用,岂於身不若桐、梓哉?不思之甚者也,宜孟子有是以言之欤。)
[疏]“孟子”至“甚也”。○正义曰:此章指言莫知养身而养其树木,失事违务,不得所急,所以诫未达者也。孟子言桐、梓之木,方於可拱把之时,人诚欲其生长,皆知所以灌溉而养之者。至於己之身,而不知以仁义之道养之者,岂人之爱保其身反不若桐、梓之为急哉?但人弗思忖之而已,故以甚者也,宜诫之以此。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人之所爱则养之,於身也,一尺一寸之肤养相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考知其善否,皆在己之所养也。)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养小则害大,养贱则害贵。小,口腹也。大,心志也。头颈,贵者也。指拇,贱者也,不可舍贵养贱也。务口腹者为小人,治心志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贾,养其贰、棘,则为贱场师焉。(场师,治场圃者。场以治。圃,园也。梧,桐;贾,梓:皆木名。贰枣,小枣,所谓酸枣也。言此以喻人舍大养小,故曰贱场师也。)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谓医养人疾,治其一指,而不知其肩背之有疾,以至於害之,此为狼藉乱不知治疾之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为尺寸之肤哉?”(饮食之人,人所以贱之者,为其养口腹而失道德耳。如使不失道德,存仁义以往,不嫌於养口腹也。故曰口腹岂但为肥长尺寸之肤哉?亦以怀其道德也。)
[疏]“孟子曰人之於身”至“肤哉”。○正义曰:此章指言养其行,治其正,俱用智力,善恶相厉,是以君子居处思义,饮食思礼者也。“孟子曰人之於身也”至“於己取之而已矣”,孟子言人之於一身也,无有所不爱也,以其兼爱之矣。兼所爱,则必兼有所养也。是则一身之中,无有一尺一寸之肌肤不爱焉,则亦无有一尺一寸之肌肤不养之也。以其兼所爱,必兼所养而已。然而所以考究其有善、其有不善者,亦岂有他为哉?但亦於一己自取之而已矣。所谓颐其大体,则为大人,从其小体,则为小人,岂非己自取之谓乎?盖孟子但云尺寸之肤者,则心在乎中,又有居待而言者也,且心为一身之君,所谓心为天君者也。《荀子》云:“心居中虚,以治五官。”此之谓也。言人既爱尺寸之肤,虽心亦在所爱焉。既养尺寸之肤,虽心亦在所养焉。所谓爱养心者,亦以仁义之道爱养之而已。人之心,由人所趋向如何耳,故曰所以考其善不善,於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至“尺寸之肤哉”,孟子又言人体有贵亦有贱,有小亦有大,於人之一身,合而言之则谓之体;自体而言之,又有耳、目、口、鼻、形、心者也。以贵大,则心为一体之贵者大者,以贱小,则耳、目、口、鼻、形为一体之贱者小者,言人之於一体,不可务爱养其贱者小者,以害其贵者大者也。如养其小者,则为之小人,养其大者,则为之大人。以其耳、目、口、鼻、形五者所好,不过利欲而已;而心廪於有生之初,仁义之道俱存於其间。是以养心者为大人君子,养耳、目、口、鼻、形者以利欲为小人耳。故孟子所以有是言也。今有场师治场圃者,如舍其梧、贾之良木,而特养其贰枣,是为贱场师焉。梧,桐也,贾,山楸也。贰枣,小酸枣也。梧、贾可以为琴瑟材,是良木。小酸枣,无用之才也,是贱木也。此所以喻养体不养其贵者,而养其贱者也。又如养其一指之小,而失其肩背之大,则为狼疾藉乱而不知医治者也,此所以比喻养体不养其大者,而养其小者也。且务饮食之人,则人皆贱之者矣,无他,是为其养小而失去其大也。如饮食之人亦无有失其养大,则口腹岂但肥长尺寸之肤为哉?言是亦怀仁义之道者也。○注贾、贰枣为桐梓,酸枣。正义曰:《说文》云:“梧贾,山楸。”又云:“楸,梓也。”“贰枣,小酸枣也。”是所以案此为之云。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钧,同也。言有大有小,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大体,心思礼义。小体,纵恣情欲。)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公都子言人何独有从小体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孟子曰:人有耳目之官,不思,故为物所蔽。官,精神所在也,谓人有五官六府。物,事也。利欲之事来交引其精神,心官不思善,故失其道而陷为小人也。此乃天所与人情性,先立乎其大者,谓生而有善性也。小者,情欲也。善胜恶,则恶不能夺之而已矣。)
[疏]“公都子”至“已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天与人性,先立其大,心官思之,邪不乖越,故谓之大人者也。“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至“何也”者,公都子问孟子曰:世之人皆是人者也,或有名为大人,或有名为小人者,是如之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孟子答之曰:从事於大体,而以仁义养其心,是从其大体,故谓之大人也;从其小体,以利欲养其耳目之官,是从其小体,故谓之小人也。“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公都子未晓,故问之曰:既皆是人也,或以从养其大体,或从养其小体,是如之何?“曰耳目之官”至“此为大人而已矣”,孟子又答之曰:人有耳目之官,不以心思主之,而遂蔽於耆欲之物,既蔽於物,则己亦已失矣。己已失,则是亦为物而已。是则物交接其物,终为物引之,丧其所得矣。惟心之官则为主於思,如心之所思,则有所得而无所丧,如不思,则失其所得而有以丧之耳。是以天之所与付於我者,所以先与立其大者,则心是也。既与立其大者,则小者斯不能夺之矣,小者则耳目是也。是以为之大人而已矣。盖耳目主视听,是以为官者也。心,君,主官者也,亦谓之官者,以其亦主思,故亦为官矣。荀子云:心,君也,房中虚而治五官者也。是以心思之大者,而小者不能夺,其耳目不为利欲之所蔽,兹所以从其大体,而为大人也。彼小人者,以其不思而为利欲所蔽故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天爵以德,人爵以禄。)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人爵从之,人爵自至也。以要人爵,要,求也。得人爵,弃天爵,惑之甚也。)终亦必亡而已矣。”(弃善忘德,终必亡也。)
[疏]“孟子”至“已矣”。○正义曰:此章指言古修天爵,自乐之也;今要人爵,以诱时也;得人弃天,道之忌也;惑以招亡,小人之事也。“孟子曰有天爵者”至“终亦亡之而已矣”,孟子言有所谓天爵者,有所谓人爵者,仁义忠信四者,又乐行其善而不厌倦者,是所谓天爵也;自公卿大夫者,是所谓人爵。此孟子所以自解之也。自古之人治其天爵,而人爵自然从之,如舜耕於历山,乐取诸人以为善,而尧自然禅其禄位,是其天爵而人爵从之者也。又如伊尹之徒亦是也。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求人爵,既得其人爵,而又弃其天爵,则蔽惑之甚者也,如登龙断以罔利、乞番间之祭者,是其类也。此孟子所以指今之人而言也。如此者,终亦必亡其人爵而已矣。是故孟子所以有是言而劝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