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堂四书管见 - 第 13 页/共 16 页

第十五章      子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弟[大计切]。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者敬而已矣,故敬其父则子悦,敬其兄则弟悦,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而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   此则敷明要道矣。首章专主于孝,而此兼言孝、弟、礼、乐,并及父子、兄弟、君臣,以广要道之旨,发挥旁通,周遍普洽,无往而非孝也。乐之感人最深且速,感淫哇之音即邪心生,感中正之音即善心生。故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易》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几文为制度之节,皆天则之自然,居上而无礼则危,居下而无礼则乱矣。故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夫子并举四条,乃独于礼下申明其说,见得要道在于行教,而教道之行却全在礼。然礼岂徒玉帛之云哉,所以行吾敬也。孩提知爱,谁无敬父之心。长而知敬,谁无敬兄之心。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元首在上,资尔股肱,谁无敬君之心。盖未有敬其父而子不悦者,非特其子悦之,凡为人子者皆悦矣。未有敬其兄而弟不悦者,非特其弟悦之,凡为人弟者皆悦矣。未有敬其君而臣不悦者,非特其臣悦之,凡为人臣者皆悦矣。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同然之感应,如响报声,不期而自应也。是故,敬一人而千万人悦。虽所敬者寡而悦者众。夫是之谓要道也。      第十六章      子曰: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教以弟,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诗》云:“岂[苦在切]弟[待礼切]君子,民之父母。”非至德,其孰能顺民如此其大者乎!(家至,一一皆至其家也。日见,逐日见其人也。《诗》,大雅迥酌篇。岂弟,乐易也。)   此则敷明至德矣。首章先至德,次要道,推而达之也。此则先要道后至德,溯而求之也。前章曰敬,曰悦。此章曰教,曰敬。教而敬,敬而悦,次第参考。而所谓德之本,教之所由生,其旨昭昭矣。夫君子之教人以孝,岂一一皆至其家,日日面见而谕之哉。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盖未有敬其父而子不悦者。与前章正相应。斯感斯化,翕然大同,自有不约而孚,不言而喻耳。教以弟,教以臣,皆然。此君子所以岂弟于上,而民父母之,无他,人皆有此至德故也。君子以至德顺民,所以感其同然之心,而莫不一于顺也。苟非至德,则要之于此而违于彼,强之于东而叛于西矣,安能顺民如此其大者乎?      第十七章      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长[丁丈切]幼顺,故上下治。天明地察,神明彰矣。(明、察,皆谓晓达也。长幼者,言乎其家。上下者,言乎其国。神明,即天地之妙。)   此又承至德、要道、顺民如此其大,而极言无所不通之旨。人知父母吾父母耳,安知父母之即天地也。何者?已之心即父母之心,父母之心即天地之心。凡未明所以事天地,是未明所以为父母也。未明所以为父母,是未明所以为己之心也。惟昔明王洞然无蔽,与未明者之事父母不同,其事父孝而事天者便明,通天于父也。其事母孝而事地者便察,通地于母也。一家之长幼顺,若上若下便自然治,通国于家也。夫事父母而至于天地明察,则神明之妙昭然灼然,变化无方,不离日用矣。是岂高深幽远在吾心之外也哉。神而曰明,以表非隐,昏者自蔽,觉者自知。   故虽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宗庙至敬,不忘亲也;修身慎行,恐辱亲也。宗庙致敬,鬼神著矣。(天子祀明堂,释奠先老,有尊也。食三老五更,有先也。)   上节大旨在通乎天地,故结语他皆略之,惟曰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此节大旨在通乎鬼神,故结语他皆略之,惟曰宗庙致敬,鬼神著矣。观书者先明乎此,而后圣训可通也。先儒谓天子至尊,继世居长,宜若无所施其孝弟者。而必有所尊,以言其有父焉。必有所先,以言其有兄焉。致敬宗庙,事死如生,无须臾而忘其亲。又恐身不修,行不谨,将倾将覆,以辱其所自出而不敢不勉焉。此皆事亲实用力之地也。夫事亲而致敬于宗庙,岂徒牺牲粢盛区区礼文之末哉。敬则此心清明,周旋俯仰无非妙用,而鬼神之德昭昭矣。   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至,极也。《诗》,大雅文王有声篇。思,念也。)   此乃总结上文两节之旨。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又曰:尧舜与人同,四海同也,万古同也,天地同也,鬼神同也。此道本同而有不通者,孝弟未至也。苟至矣,即通于神明矣。岂惟神明,吾本心之光含覆无外,而且无所不通矣。是故自西自东,自南自北,而翕然大同,无一念虑之不我服者,服其所同然故也。此章极论孝弟之至,无所不通,而首以明王为言明即至矣,至即通矣。呜呼!旨哉!愚尝因是观曾子书,有“居处不庄,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五行不遂,灾及于身,敢不敬乎?”又曰:“仁者,仁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忠者,忠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行者,行此者也。强者,强此者也。乐自顺此生,刑自反此作。”夫孝,天之大经也。夫孝,置之而塞于天地,行之而冲于四海,施诸后世而无朝夕,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然则曾子服行师训其庶矣乎。虽然,食息居处,动静语嘿,无一时之非孝,无一刻之非孝,何置何行何塞何冲之可言也。恐记者误。      第十八章      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丁丈切]。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是以行[下孟切]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矣。(长,官之长也。理者,有伦而不乱。内,谓闺门之内也。)   此则所谓立身扬名,而与第五章士之孝相表里也。前言明王,此言君子。前言君道,此言臣道。明王与君子固不侔,而君子之事则又大非常人比矣。常人之孝未必便可移于君,常人之弟未必便可移于长,常人之居家理未必便可移于官。无他,不明故也。君子之心通达无蔽,孝亲即忠君,弟兄即顺长,理家即治官,惟无所不通是以无所不可移。非真知此道本一无二,将见触事墙面东窒而西碍矣。如之何其可移哉。惟可移,方是行之成处,方是变通不穷经世有用之学。是以行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自然不泯。谓之行成于内,则虽穷居约处,不见其用,而名固未尝不立也。虽不用,犹用也。夫子答奚不为政之问,正是此旨。      第十九章      子曰:闺门之内具礼矣乎!严父严兄,妻子臣妾,犹百姓徒役也。(宫中之门,其小者谓之闺。具礼,言治国平天下之礼皆具也。徒役,皂牧也。)   此正发明上章所以可移者。如此“具礼”二字,最宜深玩。古先圣王立大经,明大法,所以维持三纲五常于不坏者,礼而已矣。《诗》云: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言有生之不如无生也。《志》曰:人而无礼则近于禽兽。言人纪散乱,世道陵迟,尊卑长幼混然,与蠢蠢羽毛而争食者无以异也。唐明皇时,诬诋古文,谬谓闺门一章鄙俗不可行。呜呼!岂唐之君臣所能知哉!严父之礼即可移于君者,严兄之礼即可移于长者,妻子臣妾之礼,犹百姓徒役然,即所谓可移于官者。      第二十章      曾子曰:若夫[音扶]慈爱、恭敬、安亲、扬名,参闻命矣。敢问从父之令,可谓孝乎?子曰:是何言与[音余下同]!是何言与!言之不通也。昔者天子有争[音诤下同]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力智切]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安亲,谓生则亲安之。闻命,谓此数者已闻夫子之教。从父命,谓一于顺从也。争,谓谏止其失也。)   曾子苟通慈爱、恭敬、安亲、扬名之旨,则无此问矣。夫子重提是何言与,而责其言之不通,所以警策之也。自古人主未有无道而不亡者。此言虽无道不失其天下,非谓果以无道而不失也,盖有人焉正救之,则过恶不形,端萌遂窒,一反其无道而为有道之事,斯其所以不失耳。乃若绳愆纠谬,左右无人,拒谏饰非,刚愎自用,则丧无日矣。“虽无道”三字,所以甚言谏诤之不可无也。虽无道而且不失,苟未至无道而忠谠日闻,则其为益何如哉。有国有家,莫不皆然。以至争友,争子,皆人道所断断不可缺者。友不争而使令名之不保,固友之罪也。子不争而使陷身于不义,非父自陷,子实陷之,是奚可也。   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弗争于父,臣不可以弗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焉[于虔切]得为孝乎?   观此书所告,有曰以孝事君则忠,曰事父孝则忠可移于君。所谓忠者,岂逢迎苟殉之谓乎?知逢迎苟殉之非忠,则知逢迎苟殉之非孝矣。曾子至此乃复以从父之令为问,则不惟不通于孝,是固未通于忠也。夫子责其言之不通,而于章末特与君父并言,最为明切。      第二十一章      子曰:君子事上,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补过,补君之过也。烝民诗: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将,助也。匡,正也。《诗》,小雅隰桑篇。心乎者,一心乎爱也。遐,远也,谓犹言也。)   复承上章,专明人臣忠君之义,以形容为人子者不当一于从令也。君子之事上,进侍左右,则思尽己之忠,退而家居,常思补君之过。若夫美德,固宜奉承。至于恶行而亦奉承可乎?随即正救而止绝之矣。《易》曰:上下交而其志通。此上下之所以交而志通也。此所以能相亲者也。苟心知其非谬以为是,阿谀顺旨逢君于昏,则贼矣,岂相亲之道也哉。为人子者,深味能相亲之言,将顺正救并行而不悖,庶乎其可矣。虽然,非中心亲爱念念不忘不能尔也。故援诗以证之。他日曾子答单居离之问,曰:“父母若行中道,则从;若不行中道,则谏。谏而不用,行之如由己出。从而不谏,非孝也。谏而不从,亦非孝也。孝子之谏,达善而不敢争辨;争辨者,作乱之所由兴也。”正合夫子斯训。      第二十二章      子曰:孝子之丧亲,哭不偯[于岂切],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音洛],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三日而食,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为之棺[音官]椁[音郭]衣衾而举之,陈其簠[音甫]簋[音轨]而哀戚之;擗[婢亦切]踊[音勇]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为之宗庙以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丧亲,居亲之丧也。偯,哭余声。容,容仪也。文,文华也。美,好也,旨美也。周尸为棺,周棺为椁。衣敛衣衾,被也。举谓举尸而敛之也。陈,设也。圆曰簠,方曰簋,皆黍稷器,古以竹为之,后世易之以木。擗,以手击胸。踊,足跃于地。送,送葬也。卜,钻龟而卜其凶吉也。宅,墓穴。兆,墓域也。厝,置也。春秋,包四时而言。生民之本,言民之生其本端在孝也。)   丧则致其哀,尝提其纲矣。然送终一节犹未详也,末章发之。号痛气竭,自然不偯。情绪荒迷,自然无容。触事生哀,自然不文。方毁瘠,华服自然不安。方在疚,闻乐自然不乐。方茹苦,美味自然不甘。此哀戚之情发于本心,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宰我以期丧为可己。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汝安,则为之。”罪之深矣。礼亲始死,水浆不入口者三日,三日而食,是乃教民无以死者之故而伤其生。虽甚毁瘠,亦不至太迂以灭其性也。本性本中,是谓天则。太过,失性之正。伤生以身言,灭性以理言。此圣人之政体制如此。期而小祥,再期而大祥,祥一月而禫,又一月而吉。丧不过乎三年者,又所以示民之居丧有终焉。棺椁以下,叙送终节奏之详,举而敛,敛而奠,已而有祖有遣。而送之以葬,葬而虞,虞而祔。终丧而四时有祭。夫人之生,尊卑长少,群居乎天地之间,与禽兽异者,孝于父母而已。生而不孝,犹无生也。是孝者,生民之本也。生事爱敬,如前所陈。死事哀戚,如此所叙。则生民之本,庶乎其尽矣。养生丧死之义,庶乎其备矣。养生丧死两无遗憾,而孝子事亲之礼,庶乎其能终矣。      卷十二 《大学》      古者八岁而入小学,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及礼乐射御书数之文。至十有五,始入大学。此书所述是已。篇首总提,独断断曰在明明德,曰在新民,曰在止于至善。辞专旨确,截然斩然,以明外此无他道也。自学校废,教法不明,而学非其学,异端邪说横流奔放,尽坏人心,无所不至。所幸遗经仅传,尚可存考。而支离传注又从而蚀之,岂不甚可叹哉。学者首明,所先者何在,所格者何物,而不谬其所止焉,则大学之道,庶乎其得矣。      第一章   大[如字]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先儒作新)民,在止于至善。   明明德者,自昭明德之明也。本心本明,本无所蔽。物欲乘之,其明始昏。大学之道,所以去其蔽而明之也。新民者,咸与维新之新也。同有此心,同有此理,染于习俗,遂至沦污。大学之道,所以去其旧而新之也。虽然曰明曰新,必有用力之地矣。故又曰在止于至善。善非外铄也,我固有之也。不容于伪,不参于思,先天地而固存,亘古今而莫变。君子存之,存此而已。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而已。谓之至善,岂欺我哉。行不著,习不察,是以放而不知求于此。而得所止焉,则所谓明德,如水不波,自然而明,非止之外别有所谓明也。所谓新民,如物去垢,自然而新,非止之外别有所谓新也。统而论之,则三个“在”字提一书之纲。析而言之,则一个“止”字又三者之要。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后,与后同。虑,即思也)   此一节是论止于至善工夫。止则至矣。然不知后,安所用其力哉?是故必贵于知止也。知后,方有端的处,故曰有定。定者,不可转移摇夺之谓。定后方能静,不定而求静不能也,非定而又有静也。静是定之至处。静后方能安,不静而求安不能也,非静而又有安也。安是静之熟处。曰定,曰静,曰安,一节深一节,此正指学者用工切实之旨,岂浮文虚论、寻流逐末者,所可知哉。《洪范》:“思曰睿”,孔子亦云“不思则罔”。然未至于安,断亦不能思也。意念昏扰憧憧,往来捷出,横生展转,只是意念。犹之风涛帖息,海静渊澄,思则得之,于是乎在直至此地,始曰能得。得即得其所知者,所谓至善也。昔焉知之,方知此物。今焉得之,是得此物。非知是一物,得又是一物也。自知后,多少工夫到得处,或者微有所见。方是知止之初便谓事了,安能究竟?亦固有天资粹美,种种省力,与常人不同者。要之学者,且当以斯训为的。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此一节论至善是本始处。自吾心而达之万物,皆物也,但有本末耳;自从事吾心而及于万事,皆事也,但有终始耳。曰末曰终,尚在所后。本始之地,安可外求?知本始之在所先,则端绪不谬,而知止工夫庶乎可进矣。故曰近道。或者不知所先务,方逐逐乎事物之末,用力愈劳,去道愈远。此绝学之所以不明也。可胜叹哉。然此特指初学者用力之地而言,本末无二理也,始终无二致也。一以贯之,非彼非此,何本何末,何始何终。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平声,后仿此]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致者,至之也。格,正也,明辨之谓也。物,指固有之物,即《志》所谓“有物混成”是也。)   此一节推原本始之在所先,曰明明德于天下,曰治国,曰齐家,曰修身,曰正心,曰诚意,曰致知。从博至约,一节深一节,凡六个先字,至于格物最先。最先,此所谓本始之地也。《中庸》曰: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格物者,明善之谓也,所以致其知也,故曰致知在格物。是物也,混成无亏,范围无外,是谓太极。是之谓一,至精至粹,至明至灵,至大至中,而谓之至善者也。先知先觉正在乎是,非外物也,非寻流逐末,模拟揣量。事事而求,物物而索,而后谓之格也。凡蔽于意见,似是而非,役于聪明,认邪作正,而不能究其端的者,皆未可以言格也。方其未知,远若天外,既格之矣,不离吾心,如旅还家,如梦自觉。呜呼!至矣!章首言明明德者,统论大学之道在明人之明德也。此言明明德于天下者,专论明吾明德于天下,而天下之所以平者也。此外次第,说并见后。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去声,后仿此]。国治而后天下平。   上节是言欲如此者当知所先,反而求之也。此节是言能如此者斯见于用,推而达之也。自物格至天下,平凡七个后字,本末终始之序可厚诬哉。物格者,此理洞然,究见端的,无他蹊径,无复疑似,故曰知至。知至则知止矣。所谓真知非苟知也。知之既至,意自然诚。知不至而曰意诚,无是理也。意诚然后心正矣,心正然后身修矣。自此而下,次第推行,皆分内事。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上两节专言治国平天下,于此复论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当以修身为本也。从格物至正心,皆修身之事。壹者,志壹之壹,断断乎是无他道也。以是为本,乃知所先。端绪不明,先后倒置,则所谓辞其本而薄其所厚者多矣。圣人于章末断之曰:此谓知本,又曰:此谓知之至。其晓人之意深矣。     右第一章,总论大学之道。诚意以后,下文详矣。探本穷源,正在格物二字。学者于此反致疑焉。以愚见观之,其说甚详,其义甚明。首论知止,而先之以止于至善者,此也。终论知本,而继之以知之至者,此也。首尾六节,无非反复讲明此事,不然则所谓本者何在?所谓有定而至于能得者何物哉?或曰知至固知止矣。然知至之下则说意诚心正,知止之下则说有定静安,不亦异乎?曰不异。且未有意不诚而能定能静能安者,实履而后知之。      第二章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去声]恶臭,如好[去声]好色,此之谓自慊[读为慊若刼切]。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音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读为黡]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步丹切]。故君子必诚其意。(毋者,禁止之辞。慊者,行有不慊于心之慊。独者,心之隐微,人所不见不闻,故曰独也。闲居,犹言平时。厌然,闭藏貌。广,宽裕也。胖,安舒也。其严乎,疑辞。)   格物致知,在诚意之先。首章经文论之详矣。故此下只说诚意以后数节事。以毋自欺释诚意,可谓明切。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此是知后力行第一个字。然心之隐微,诚不诚谁得而知?直是无自欺方是实履。以恶臭好色为喻,言其好恶出于中心之诚然,故曰自慊。此二事,人情所同求。用力于学如此者,千万人而不一遇也。是故君子必谨其独。独非必暗室屋漏之谓,虽大庭广众而一念之动,我自知耳。于此致谨,正是做不自欺工夫。学者说圣说贤,而心之所存曾穿窬狗彘之不若,意在欺人,实乃自欺。虽然,人亦终不可得而欺也。子曰:“察其所安”。孟子曰:“莫良于眸子自然漏露,焉可厚诬。”此正所谓诚于中,形于外。然则小人于见君子之顷,而欲掩其闲居之素,难哉。至此,复申言必谨其独四字,尤更切。至十目十手而下,是发明谨独之义。常人只谓心之隐微,人不知不见便走作了。若于此时凛乎其严,便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如何敢欺。非真到十目十手之地,而后方谓之严也。故曰:“其严乎!”润屋润身而下,是推明诚于中、形于外之义,富则自然润屋,德则自然润身,犹之心既广体自胖,如何可掩?故君子必诚其意也。一个“毋”字,三个“必”字,立词甚严,学者所宜深体。   《诗》云:“瞻彼淇澳[诗作奥,于六切],菉[诗作绿]竹猗猗[于宜切叶韵鸟何切]。有斐[诗作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遐版切]兮,赫兮喧[诗作咺况晚切]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诗作谖况远切]。”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相伦切]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卫风淇澳篇。淇澳者,淇水之涯也。绿,色也。猗猗,美盛之态。匪者,反辞,此作斐,文貌。治骨角者,切而复磋。治玉石者,琢而复磨。瑟,矜庄貌。僩,威严貌。赫,赫然可覩。喧,宣著也。諠,韵书通作谖,诈也,道言也,下文同。磋者,以物瑳也,故曰道学。磨者,自磨之,故曰自修。恂栗,敬惧也。)   此一节又推广上文,言诚于中者不特形于外。盛德至善,感于人心,使之称道而不能忘,皆吾此诚之所致。心之隐微可自欺乎?道学自修,是诚于中者。恂栗威仪,是形于外者。猗猗、有斐,皆指其发见者而言。   《诗》云:“于戏[音呜呼]!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音洛]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诗周颂烈文篇。于戏,叹辞。前王,谓文武也。)   此一节又推广上文,言诚之感人不特一时不能忘,虽没世之后犹有不可忘者。心之隐微又可自欺乎?其贤其亲,其乐其利,前王之所为也。贤之亲之,乐之利之,后世之所以不忘也。自其形于外而推之民之不能忘,自民之不能忘又推之至于没世不忘,所以极言诚之不可掩如此。呜呼!至哉!是故君子之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其要只在谨独。   《康诰》曰:“克明德。”《大[读作泰]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书作俊]德。”皆自明也。(《康诰》,周书。克,能也。《大甲》,商书。諟,说文审也,顾諟,犹是言照管精微不差失也。《帝典》即尧典。峻,大也。)   此下三节乃释篇首三句。自知止至能得,无非诚意工夫,故曰明德,曰新民,曰止于至善,皆叙之此章之内,最见大意。愚每读书至此,未尝不三叹三咏,曰:大哉!诚乎!其大学之本乎!殆非错简也。天之明命,即天之予我昭然而不可诬者。顾諟,所以明之也。引用书语之下,断之曰皆自明,极见得工夫由己处。吾之明德,岂他人所能明哉。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盘,沐浴之盘。铭者,名其器以自警也。苟,诚也,作者鼓舞兴起之也。诗大雅文王篇。周,自后稷封邰,世有国上而受天之命实自文王始。邦虽旧而命则新也。)   此就新字推广三节。《盘铭》之新,新德也。《康诰》之新,新民也。文王《诗》之新,新天命也。君子用心,无所不至,故曰:无所不用其极。只为天地间事,皆吾分内事。有纤毫不至,便是不诚。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诗作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于[音乌]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诗商颂玄鸟篇。邦畿,王者之都。止,居止也。诗小雅绵蛮篇。绵蛮,鸟声。隅,角也。诗文王篇。缉,续也,缉熙犹继明也。敬止,即钦厥止。)   此节推明“止”字尤详。《易》曰:艮,止也。止其所也。何谓所?至善之谓也。不得其所而妄止焉,其弊可胜言哉。首章但云知止,于此又发知其所止之义,词旨警策,读之令人悚然。所以开悟后学者深矣。前两《诗》之言,特大率借喻,缉熙敬止,方是事实上工夫。此理在人,本无欠阙。所以冥冥妄行,失其所固有者,只为不知所止。诚止矣,在君曰仁,在臣曰敬,在子曰孝,在父曰慈,在国人交曰信,在在处处,无非至善。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犹人,不异于人也。无情之辞,虚辞也。大畏者,有以戒谨恐惧之也。)   此章论诚意备矣。于此又言不特自诚而已,且能使人亦无不诚也。情伪相感,所以成讼。非戒谨恐惧,不敢自欺,能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则无不诚矣。非吾意之诚,何以致之?故又申之曰:此谓知本。是本也,即首章之所谓本。惟知本,是以诚。此语虽在无讼之后,实总结诚意一章之旨。   右第二章,论诚意。先儒谓此章多错简。愚据旧文玩味,经旨自然通贯,本无差舛,谨发此义,愿与同志者明之。      第三章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弗粉切]懥[敇值切],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去声]乐[五教切],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忿懥,怒也)   喜怒哀乐,人皆有之。发而中节,未尝不正。惟夫动于血气,诱于物欲,挠夺于外,怵迫其中,能不为之累者寡矣。是故身本正也,有所忿懥,有所恐惧,有所好乐,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其本于吾心者,岂不甚可畏哉。“有所”字宜细看,正是偏倚处。虽然非他有术以正之也,使不为心害耳。为害者去,则本心本自无恙。古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颠沛造次,不敢须臾微懈者,用力于此而已。心有所夺,随夺而驰,则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矣,欲身之修可得乎?此心之所以不可不正也。故又断之曰: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右第三章,论修身在正其心。自诚意而后,凡五章,虽先后次第如此,其实文义却是从后面节节说来。如此章所论,只是说欲修身不可不正其心,非是说诚意后事也。若意诚则心无不正矣,安得复有许多节次?后皆准此。      第四章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读为僻,下同]焉,之其所贱恶[如字]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去声]惰而辟焉。故好[去声]而知其恶,恶[去声]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音彦]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人,谓众人。之,犹于也。辟,偏也。谚,俗语也。硕,即硕果不食之硕。)   敖惰固非性情之正。曰亲爱,曰贱恶,曰畏敬,曰哀矜,皆发于四端。人之所不能无者,但溺于偏私。倚着一处,则所谓僻也。处身之道,公平无我,是非兼照,则众心肃服,家自然齐。一有偏焉,人道乖矣。其祸可胜言哉。偏于所好,辄忘其恶。偏于所恶,辄忘其美。流俗暗浅,大抵如是。故曰:天下鲜矣。不知子之恶,不知苗之硕,皆所以推明辟字。   右第四章,论齐家在修其身。却只说身之所以不修处。若说身之所以修,即是上章正心事矣。立辞严密,极宜细玩。且于齐家利害愈更深切。上章只说心之所以不正处,文意亦如此。上章四个“有所”字,此章六个“辟”字,其实皆心之病。但上四者止是自身里事,此六者是施于人,即处家之道也,所以不同。      第五章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去声]者所以事长[丁丈切]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去声],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其家不可教,其教不足以行于家也。教不足行于家而能教人,安有是理哉?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教行而人自化耳。孝弟慈是教之大者,虽然行于家者,不特能化人也。事父孝而忠可移于君,事兄弟而顺可移于长,以至慈之足以使众。往往同此一理。譬如保赤子,本不能言心诚,求之自然,中其所欲,初非学养子而后嫁也。谓之所以犹云即是此事。以之事君,以之事长,以之使众,岂待学而后能哉。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音奋]事一人定国。(机者,如弩之机也。偾,覆败也。)   此节又言善恶,皆足以使人化也。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不幸为人上者,为贪刻,为暴戾,则从风而靡,必有甚焉者矣。仁让说一家,贪戾却只说一人。仁让之化止于仁让。贪戾之祸遂至作乱,可不谨欤?可不惧欤?一言偾事,一人定国,愈见其机之不可轻发处。   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喻,开晓之也)   此节又言为人上者。君无其实,亦难强人之从也。尧舜实有此仁,故民亦从而仁。桀纣实有此暴,故民亦从而暴。令民者在此,而其所好者在彼,如之何其可从哉?《传》曰: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又曰:夫子教我以正而夫子未出于正。皆此之谓也。是故己有其善,而后可求人之善。己无其恶,而后可非人之恶。所藏乎身不恕,而欲以空言呶呶于人,不可得矣。“恕”字是一章之纲领。已行得,人亦行得。家行得,国亦行得。此所以成教,所以兴,所以从。若只是自家偏私之说,如何能喻。   《诗》云:“桃之夭夭[平声],其叶蓁蓁[音臻]。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诗周南桃夭篇。夭夭,少好貌。蓁蓁,美盛貌。之子,犹言是子。归,嫁也。宜者,相宜之宜。又诗小雅蓼萧篇,又诗曹风鸤鸠篇。忒,差也。)